第1回 長孫後遣放宮女 唐太宗魂遊地府

  話說唐太宗自登基以後,滅了突厥,胡越一家,四方平定,禮樂鹹興。至貞觀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於大安宮。太宗哭泣盡哀,葬祭合禮,頒詔天下,謚曰神堯。
  一日,太宗閒暇,與長孫皇后、眾嬪妃遊覽至一宮,即有許多宮女承應。看去雖多齊整,然老弱不一。有幾個奉茶上來。
  皇后問道:「你們這些宮奴,是幾時進宮的?」眾宮人答道:「也有近時進宮的,隋時進宮的居多。」皇后道:「隋時進宮久了,如今你們多少歲了?」眾宮人道:「十二三歲進宮,今已三十五六歲了。」皇后見眾宮女情景,甚覺可憐。因對太宗道:「妾想陛下一人,精力有限,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使這班青春女子終身禁錮宮中,何不將此輩放些出去,使她們歸宗擇配,完她下半世受用。」太宗笑道:「御妻之言是也。」遂命掌宮監臣魏荊玉,把這些宮女都造冊籍,明日進呈。
  荊玉領旨,是夜就把各宮宮女各各造冊,天明造完,伺天子視朝畢,將冊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她們齊到翠華殿來。」荊玉領旨去了。太宗回宮,指著冊籍對皇后道:「那些宮女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多少錢糧,今卻蔽塞在此,也得數日功夫去查點。」皇后道:「不難,陛下點一半,妾同徐夫人點一半,頃刻就可完了。」太宗便同皇后、徐惠妃到翠華殿來。宮娥擁擠在院子裡,太宗與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邊,宮女分兩處唱名,點了一行。太宗揀年紀二十內者暫置各宮使喚,年紀大者盡行放出,約有三千餘人。
  叫魏荊玉快寫告示:「曉諭民間,叫她父母領去擇配。如親戚遠的,你自揀對頭與他配合。」三千宮娥歡天喜地,叩頭謝恩,帶了細軟出宮。魏監將一所舊庭院安放這些宮女,即出榜曉諭。
  一月之間,那些百姓曉得了,近的,領了去;遠的,魏監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倒也熱鬧。不上兩月,將次嫁完,止剩夭夭、小鶯兩個,她們是關外人,親戚父母都不見來。
  -日,魏監想起一個好友,是錦衣衛指揮使姓韋名玄貞,年近四旬,尚未有子,其妻勸他娶妾,他意尚未決。當時魏監主意定了遂差一個小太監將夭夭、小鶯送到韋玄貞家來。時玄貞不在家,小太監對他夫人說道:「魏公公曉得韋老爺未有子,特差我送這兩個美人來,與韋老爺為側室。」夫人聽了十分歡喜。等玄貞回家,就令兩個美人在書房服侍玄貞。玄貞知是夫人美意,就在書房裡與兩個美人睡了-夜,次日入內謝了夫人,又往謝魏監。後來夭夭、小鶯各生下子女,小鶯生一女為中宗皇后,封玄貞為上恪王。這是後話休提。
  貞觀十年六月,長孫皇后有疾,崩於仁靜宮。次日,官司將皇后采擇自古得失之事為《女則》三十卷進呈。太宗覽之悲慟,以示近臣道:「皇后此書,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人不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冬十一月,葬皇后於昭陵,近竇太后獻陵里許。上念後不已,乃於苑中作層樓觀以望昭陵,嘗與魏征同登,使征視之。征熟視良久道:「臣昏盹不能見。」上指示之,魏征道:「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為之毀觀,然心中終是悲傷。
  貞觀十三年,太宗忽然病起來,眾臣日夕候問,太醫勤勤看視。過四五日,不能痊可。時魏征、李績到寢宮叩首問安。
  太宗道:「朕今病勢甚危,諒不能與諸卿再聚矣!」李績道:「陛下春秋正富,豈可出此不吉之語。」魏征道:「陛下勿憂,臣能保龍體轉危為安。」太宗道:「吾病已篤,卿如何保得?」說罷,轉面向壁,微微的睡去了。魏征不敢驚動,與李績退出。
  績問道:「公有何術可保聖躬轉危為安?」魏征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皇駕下的舊臣,姓崔名玨。他生前與我有交,今夢寐中時常相敘。我若以一書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李績聞言,口雖唯唯,心卻未信。少頃,宮人傳報,皇爺氣息漸微,危在頃刻矣。魏征即寫下一封書,親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分付宮人道:「聖體尚溫,切勿移動,靜候至明日此時,定有好意。」遂與眾官往宮門首伺候。
  且說太宗睡到日暮,覺渺渺茫茫,一靈兒出五鳳樓前,只見一隻大鷂飛來,口中銜著一件東西。太宗平昔深喜佳鷂,見了歡喜。定睛一看,心中轉驚道:「奇怪!此鷂乃我前日所弄之物。那時執在手中,忽見魏征來奏事,一時慌急,藏於懷中,及魏征去,開懷視之,此鷂已匿死矣。為甚又活起來!」忙去捉它,那鷂兒忽然不見,口中所銜之物墜於地上。太宗拾起看時,卻是一封書。書面上寫著:「人曹官魏征書奉判兄崔公。」下注云:「諱玨,系先朝舊臣,伏乞陛下面致此書,以祈回生。」太宗看了歡喜,把書袖了,向前行去。忽見一人走來,高聲叫道:「大唐皇帝,往這裡來。」太宗抬頭一看,看那人紗帽藍袍,手執象笏,走進太宗身邊,跪拜路旁道:「微臣是崔玨,存日曾在先皇駕前為禮部侍郎,今在陰司為酆都判官。」太宗大喜,忙將御手扶起道:「先生遠勞。朕駕前魏征有書一封,欲寄先生,卻好相遇。」就在袖中取出,遞與崔玨。玨接來拆開看了,說道:「陛下放心,魏人曹書中不過要臣放陛下回陽之意,且待少頃見十王,臣送陛下還陽便了。」太宗稱謝。又見那邊走兩個軟翅的小官兒來說道:「閻王有旨,請陛下暫在客館中寬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煬帝一案,然後來會。」太宗道:「隋煬帝還沒有結卷?朕正要看他,煩崔先生引去一觀。」崔玨道:「這使得。」大家舉步前行,忽見一座大城,城門上寫「幽明地府鬼門關」七個大字。崔玨道:「微臣在前引著陛下,恐有污穢相觸。」領太宗入城順街而行。忽見道旁邊走出建成、元吉來,大聲喝道:「世民來了,快還我們命來。」崔判官忙把象笏擎起道:「這是閻君請來的,不得無禮。」二人倏然不見。
  又行到一座碧承樓台,甚是壯麗。見一對青衣童子,執著幢幡寶蓋,引著一個後生皇帝,後邊隨著十餘個紗帽紅袍的人。
  太宗道:「這是何人?」崔玨道:「是隋煬帝的宮女朱貴兒,他生前忠烈,罵賊而死。曾與楊廣馬上定盟,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後邊這些是從亡的袁寶兒、花伴鴻、謝天然、姜月仙、梁瑩娘、薛南哥、天絳仙、妥娘、杳娘、月賓等。朱貴兒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如今送到玉霄宮去修真一紀,然後降生王家。」言訖,又見兩個鬼卒,引著一個垂臉喪氣的人出來。崔玨道:「這是隋煬帝,要帶到轉輪殿去。尚有弒父殺兄一案未結,要在畜牲道中受報,待四十年中洗心改過,然後降生陽世,改形不改姓,為楊家女,與朱貴兒為後,完馬上之盟,受用二十餘年。項上白綾還未除去者,仍要如此結局。」太宗道:「煬帝一生,殘虐害民,淫亂宮闈,今反得為帝后,難道淫亂殘忍倒是該的?」崔玨道:「殘忍民之劫數,至若奸蒸,此地自然降罰,今為帝后,不過完貴兒盟言。」又見一吏走出來,對太宗道:「十王爺有請。」太宗忙走上前。十個閻王降階迎接。太宗謙讓,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陽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太宗只得前行,竟入森羅殿上。與十王禮畢,坐定。秦廣王道:「先前有個涇河老龍,告陛下許救,而終殺之,何也?」太宗道:「朕當時曾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生全。不期他犯罪當刑,該人曹官魏征處斬。朕宣魏征下棋,豈知魏征倚案睡去,一夢而斬。這是龍王罪犯當死,又是人曹官出沒神檄,豈是朕之過咎。」十王聞言,伏罪道:「自那老龍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該殺於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質。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日夕在這裡哭訴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質對,請問陛下有何說?」太宗道:「這是他兄弟屢屢合謀,要害朕躬,當時若非敬德相救,則朕一命休矣。又使張、尹二妃設計攛唆父皇,若非褚亮進諫,則朕一命又休矣。又暗下鴆毒於酒中害朕,若非孫真人相救,則朕一命又休矣。屢次害朕不死,那時直欲提兵殺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勢不兩立,彼自陣亡,於朕何與?願王察之。」十王道:「吾亦對令兄令弟反覆曉諭,無奈他執訴愈堅,吾暫將他安置閒散,俟他時定奪。今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來看,唐王陽壽該有多少?」崔玨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之王總簿一看,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玨看了大驚,急取筆蘸墨將「一」字上添上兩畫,忙出來將文簿呈上。十王從頭一看,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一十三年了。」十王道:「陛下還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對案明白,請還陽世。」太宗躬身稱謝。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還魂。
  太宗謝別出殿,朱太尉執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見一座陰山,覺得兇惡異常。太宗道:「這是何處?」崔玨道:「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處煙塵草寇眾頭目枉死的鬼魂,都在裡頭,無收無管,又無錢鈔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該賞他些盤纏,好過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哪裡有錢鈔?」崔玨道:「陛下的朝臣尉遲恭有料錢三庫,寄頓在陰司,陛下若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庫,給散與這些餓鬼,到陽間還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過去。」太宗大喜,情願出名借用。崔玨呈上紙筆,太宗遂寫了文書,崔玨袖著。
  將到山邊,見許多鬼擁出來,儘是拖腰折臂,也有無頭的,也有無腳的,都喊道:「李世民來了,還我命來。」太宗大驚失色。崔玨道:「你們不得無禮,我替大唐爺爺借一庫銀子的票兒在此,你們去叫那魔頭來領票去,支取分給。唐皇爺陽壽未終,到陽間去還要做水陸道場,超度你們哩。」眾鬼聽了,遂去叫魔頭來。崔玨把票兒付與魔頭,眾鬼歡喜而去。三人又走了里許,見一青石大橋,滑潤無比。太宗向橋上走去,剛要下橋,聽得天庭一個霹靂,吃了一驚,跌將下來。
  未知太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混唐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