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結綵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

  卻說太后被柬之等遷到上陽宮,思想前事,如同一夢,時時流涕。患病起來,日加沉重,過了數日而崩。中宗頒詔天下,整治喪禮不提。
  卻說武三思門下,有兵部尚書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僕卿李竣光祿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等為其耳目,是為五狗,與韋後、婉兒夜譖柬之等。三思陰令人書皇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知之大怒,命監察御史姚紹之窮究其事。紹之奏言:「敬暉等五王使人為之。雖雲廢後,實謀大逆,請族誅敬暉等以雪皇后之憤。」中宗命法司結其罪案,將敬暉五王流邊遠各州。三思遣人矯制於中途殺之。於是三思權傾天下,誰不懼怕。中宗也沒了主意,聽其節制。況韋後一心愛他,常對他說道:「我必欲如你姑娘,自得登臨寶位,方遂我心。」由是弄權,類於武後。
  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沉名佺期,字雲卿,內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宋之問生得丰姿俊秀,性格風流,於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他在武後時,已在朝為官,一心要親近武後,托一個相契的內監,於武後前從容薦引,說他內才外才都妙。武後笑道:「朕非不愛其才,但其人有口疾,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來宋之問自小有口臭之疾。當時內監將武後之言述與宋之問,宋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於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人了。那沈佺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後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安樂公主屢屢在中宗、韋後面前稱述沈、宋二人才學。
  一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群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開鑿,闊大弘壯,池中有亭台樓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游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御制曲。於是朝臣都爭華競勝地去做詩。
  韋後對中宗道:「外廷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御無有才勝於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殿評閱,使他們知宮廷中有才女子,以後應製作詩,俱不敢不竭盡心矣。」中宗大喜。遂傳旨,於昆明池畔另設帳殿一座。
  帳殿一側高結綵樓,等候上官昭容登樓閱詩。此旨一下,眾朝臣俱到昆明池來。那日中宗與韋後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遊玩,大排筵宴。諸臣朝拜畢,賜宴於池畔。酒行既罷,諸臣各獻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俱系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閱。昭容上官氏才冠後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閱之,可做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諸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於綵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只見眾宮女簇擁上官婉兒上樓。樓前掛起一面朱書的大牌來,上寫:「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只選最佳者一篇進呈御覽,其餘不中選者,即發下樓,付還本官。」當時,婉兒把那些詩篇舉筆評閱,眾官在樓下仰望。只見那些不中選的,紛紛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拾看,見了自己名字,即取來袖了,立過右邊去。眾詩落盡,只有沈佺期、宋之問二詩不見落下。等了許久,又見飄落一紙。眾視之,卻是沈佺期的詩,其詩云: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遣舊石,孤目隱殘灰。
  戰鷁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陡騎繞,堤柳漫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
  詩後評云: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
  婉兒評完,下樓覆命,將宋之問的詩呈上。中宗與韋後觀看,都讚好詩。即召諸臣至御前,將宋之問的詩傳眾觀看。其詩云: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動,槎拂鬥牛回。
  節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燒劫辨沈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諸臣看畢,大家稱美。中宗並索佺期之詩來看,又看了評語,因笑道:「昭容之評,二卿以為何如?」二人道:「評閱允當。」中宗又問:「眾卿之詩,多被批落,心內服否?」眾官道:「果是高才卓識,怎敢不服。」中宗大悅。當日飲宴,極歡而罷。自此,中宗為韋後輩所玩弄,心志蠱惑,全不留心國政。
  時光荏苒,不覺臘盡春回。京師風俗,每逢上元,燈事極盛。六街三市,花團錦簇;大家小戶,張燈結綵;遊人往來如織;金鼓喧天,笙歌鼎沸;通宵達旦,金吾不禁。韋後聞知外邊燈盛,忽發狂念,與上官婉兒及諸公子,邀請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觀燈。中宗笑而從之。於是各換衣妝,打扮做街市男婦模樣。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隨。挨群逐隊,遍遊街市,與這些看燈的人,挨挨,擠擠,略無嫌忌。軍民士庶,有乖覺的都竊議道:「這般看燈的男女,像是大內出來的。不是公主,定是嬪妃;不是王子、王孫,定是公侯、駙馬。可笑我大唐皇帝,難道宮中沒有好燈賞玩,卻放他們出來,與百姓們飽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雜,貴賤無分,成何體統!」眾人便如此議論。中宗與韋後領一班男女,只揀熱鬧處遊玩,全不顧旁人駭異。又縱放宮女幾千人,結隊出遊,任其所往。
  及回宮查點,不見了好些宮女。因不便追緝,遂付之不究,糊塗過了。正是:帝后觀燈街市行,市人矚目盡心驚。
  任他宮女從人去,贏得君王大度名。
  未知燈事後,中宗與韋後又作出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混唐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