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戰事發展到這一步,趙功已經殺紅了眼,他戰勝土司之後,又一鼓作氣追殺叛軍,帶著自己的「庖忠營」跑出百十里遠,企圖將所有叛亂者趕盡殺絕。
  但遺憾的是,這一回,趙功可失算了。
  和本地苗民比起來,趙功雖然英勇善戰,但實在不通地裡民情,他策馬順山脊追擊,很快便在崇山峻嶺的阻隔之下慢了下來。此時他方才發現,這些地方山民的軍隊打仗不行,逃跑真是一流,軍馬在難於行走的山地,人家跑起來也和平地上一般,一萬人馬跑著跑著就煙消雲散了,簡直和沒出現過似得。
  就這樣,趙功從中午追到傍晚,也沒抓住幾個俘虜,反倒是自己自己率領的「庖忠營」和大部隊脫節了,左找右找,卻又茫然找不到來時的路。
  直到夜色降臨,趙功的百騎精銳也沒在能和主力部隊聯繫上。
  迷蹤的趙功,這一次真的害怕了。
  他知道,雖然此次作戰已經大勝,但並沒有完全消滅土司叛亂的勢力,而且貴西北多山巒疊嶂,最適合打野外偷襲埋伏,夜晚在這的荒山野嶺安營紮寨,簡直是自尋死路。
  可在貴西北的群山之間,趙功前不見城鎮,後不見來路,簡直到了山窮水盡,浪蕩無依的地步。
  卻在這個時候,一個眼尖的探子縱馬回報,那探馬指著遠天處一座依稀可辨的山峰道:「將軍,我見那山巒之上有一處荒廢許久的城寨,正適合安營紮寨。」
  趙功聞言,忙拿出望遠鏡,順著軍士所指的方向抬頭瞭望,他果然在兩座山之外的一個斷崖上,發現了一片灰黑色的石頭城寨。
  遠遠看去,那片城寨巍峨壯麗,但絕不見旌旗人煙,整個寨子死氣沉沉的,顯然已經荒廢了許久。
  看見山寨的趙功高興不已,他知道那山寨易守難攻,正是安營紮寨的好去處,在那裡不用擔心土司軍隊的反撲,也可以等待大軍的後援。
  那荒廢的寨子成了趙功眼裡的「救命繩」他立刻策馬揮鞭,帶著軍馬搶山奪寨,終於在天色全黑之前,佔領了那被人荒廢許久的山寨。
  當寨子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發霉味道衝進了趙功的鼻子。
  這的確是很破敗的地方,趙功和他的戰士們發現,這座山寨年久失修的厲害,絕大部分房屋都沒有頂棚,殘垣斷壁,蛇蟲鼠蟻,簡直不像是人待的,更像是一座鬼城。
  即便如此,趙功和他的「庖忠營」也能忍,必定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戰士,抱著屍體睡覺甚至餓了吃人肉都是家常便飯,一個發霉的破城寨,趙功還忍的了。
  於是將軍一聲令下,手下的「庖兵」們立刻魚貫而入,大家生火搭棚,還殺了一匹軍馬準備煮食充飢。
  而這個時候,一個新的問題,又擺在了眾人的面前。
  所有兵士茫然發現,這座凌崖而鑄的山寨裡根本沒有水。沒有水沒法煮肉,沒有水沒法解渴。
  當過御廚的趙功更是清醒的意識到,經過一天一夜的交戰奔波,戰士們都處於虛脫的極限,沒有飯吃,還可以堅持,沒有水喝,人必死無疑,甚至搞不好在夢裡就會被渴死。
  困境中,趙功立刻發動大家四處尋找可能的水源,以待解決燃眉之急。
  可庖兵們在四處搜尋之後,卻失望連連。
  派出去內外搜索的兵士們陸續跑了回來,大家帶回的消息非常絕望,沒人找到一個水源或者別的能代替的東西。
  就在眾軍失望至極的時候,一個探馬兵急匆匆的走了過來,他手中端著一個粗瓷大碗,碗裡滿滿噹噹的乘放著一汪清水。
  趙功看著那一碗水,喜出望外,他連忙端過碗,詢問這探子是哪裡找來的水源。
  那探馬畢恭畢敬的回答說這並不是水源,而是他在山寨一個地坑內發現了一個水甕,那瓦甕不大,但滿滿噹噹的盛放著水,似乎是下雨彙集的,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
  軍士得到水甕之後自然是喜出望外,但他不敢獨享這份清涼,於是先用碗盛了一些,端來先讓將軍解渴。
  得到水的趙功,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知道這一甕水雖然不多,但足以解燃眉之急,至少今晚不會有人因缺水而渴死了。
  當時,趙功便接過探馬手中的大碗,準備把水一飲而盡,好灌溉他冒煙的嗓子。
  可就在他的嘴即將碰到碗邊的時候,趙功卻停止了進一步的行為。
  因為這個時候,趙功看見了許多的眼睛,飢渴而期盼的眼睛。
  那些眼的主人,正是和他出生入死,患難多年的「庖兵」們。
  多年的戰爭經驗讓趙宏知道,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不在於人員多少,裝備如何,而在於軍紀嚴明,兵將一心。
  為了做到這些,為將者應以身作則,不能搞特權,更不能搞享受,他平日裡最佩服的「盧像升」「李定國」等抗清名宿,都是如此治軍的。
  望著碗裡的清水,趙宏忽然意識到,這一碗並不是水,而是沉甸甸的軍心,如果他把這一碗水喝了,也就意味著他喝掉了軍心,喝掉了將士們對自己的敬重。
  於是,趙功把水碗從自己的嘴唇邊移開來,他將水碗遞歸給探馬,命令士兵們去取甕中之水,先解渴充飢,大家不能吃飽喝足,他便滴水不進。
  怕將士們不聽,趙功特意拔出腰刀,一把插在地上,大喝道:「此乃軍令,違令者斬!」
  趙功一聲令下,庖忠營山呼「效忠」,隨後齊刷刷沖趙功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子,取翁取水。
  很快,那本就不大的一個水甕,被軍士們喝盡了。..



第八十六章 :軍中巨變
  庖忠營找到的水甕,本身就不大,等輪喝到九十多人時,就已經見底了。
  最後七均八勻,趙功還是和另外兩個軍士一起,沒有分到一絲水份。
  對此趙功到不介意,畢竟他已然收穫了軍心,挨一頓渴,也不算什麼。
  最後,趙功和另外兩個人喝了一些馬血解渴,又胡亂吃了些馬肉乾糧充飢,想勉強將就一晚,明天早晨在從長計議。
  當夜無話,但第二日早晨,趙功於忐忑的睡夢中醒來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此時的庖忠營裡,已經死死氣沉沉,他昨天還生龍活虎的戰士依舊躺著,但是全部變成了黑黑漆漆的「乾屍」。
  趙功放眼看去,只見那些乾屍形態詭異,每個人都死不瞑目,有些張著嘴似乎在叫,有些爬於地似乎想逃,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只剩下皺巴巴的皮膚和皮包骨般的軀殼,整個人彷彿被什麼東西吸乾了血肉脊髓一般面目可怖。
  百多條生命,就這樣感無聲息的煙消雲散了。
  趙功看著眼前的災變,好半天反應不過來,而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只剩下了嚎啕大哭。
  他知道,辛苦經營了許多年的庖忠營完了,他反清復明的本錢完了,他和土司抗衡,以貴西北為基地的計劃完了。總之,他一切都完了。
  那一刻,趙功想到了死。
  萬念俱灰中,趙功拔出配刀,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只在最後一刻,被自己殘存的兩個手下救了下來。
  救他的那兩個手下,都是昨天和趙功一起喝馬血的人,他們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不過相對於萬念俱灰的趙功,這二位反倒看的開些。
  他們奪取趙功的配刀之後,立刻勸阻自己的主將,說雖然沒了隊伍,但只要活著就還有出路,大家進可以南下投奔李定國,退可以潛伏貴州司機待變,犯不上為了一時之氣,而搭上性命。
  最重要的是,此時庖忠營的弟兄們屍骨未寒,就是死,也得查出弟兄們的死因,先為他們報仇在死。
  經過那兩個倖存者的一番勸解,趙功終於是沒死成,隨後他懷著極端複雜的心理,一面為弟兄們收屍,一面調查著弟兄的死因。
  很快,他想到了那一甕莫名其妙的水。
  在庖忠營裡,只有他和倖存的兩個軍士沒有喝水,而這也加重了趙功的懷疑。
  當收斂完屍體之後,趙功帶著人來到那地坑水甕的位置,進行反覆的察看勘驗。
  很快,他被自己的發現嚇傻了。
  據趙功手札上的記錄,這放著水甕的狹小地坑中到處充斥著人的頭髮,指甲,日光一照,白花花一片,真像是被人撥落滿地的魚鱗。
  而且這還不算什麼,最讓趙功頭皮發麻的是,直到早晨他才發現,那盛水的水甕……也是指甲蓋拼出來的。
  ……聽至此,我暫時打斷了賢紅葉的說講,和所有人到抽一口涼氣道:「你是說他趙功找到了一口指甲蓋拼成的……水缸?而且喝了那裡邊的水?」
  賢紅葉臉色蒼白的點頭,指著手札上的字道:「上邊沒寫水甕的具體形狀,但的確是說用指甲蓋製作的……人指甲蓋。」
  聽了賢紅葉的話,我突然有一種想吐的慾望。
  這庖忠營的兵喝了鬼甕裡的水,不出事才怪呢,只不過他們為什麼會變成乾屍,而且對乾屍的描述又為何和我老班長下葬時的樣子如此相近,和賢雲渡學生的死態如此相近……我彷彿知道他們遇見了什麼。
  大家的情緒稍微緩解了一下之後,我們提議賢紅葉快速接過這篇,繼續說後邊的內容。
  賢紅葉點了點頭,隨後繼續和我們說道:「看見那些指甲蓋和頭髮之後,趙功知道自己的軍士們是被一種『邪術』死的,而且更知道這坐無人的山寨是『惡魔之城』,應該趕緊逃出去。」
  但臨走時,趙功不甘心自己的兄弟們在這山寨中一點點爛掉,更感覺痛恨這害得他前途盡毀的山寨鬼城。
  於是他一把火燒了那裡,同時也焚燬了自己兄弟的屍身。
  凶凶烈焰中,趙功突然看見,自己死去的兄弟們居然再次「動」了起來,每一具屍體都機械的張開了嘴,拚命往外吐著舌頭,彷彿要吐出什麼東西。
  最後,每一具屍體的口中都冒出了一朵紅色的骷髏花朵,那些花朵有四瓣血紅的花瓣,像罌粟花一樣嬌艷欲滴,從趙功的角度看去,那些人口中的花就像一個個血色的骷髏,在衝他詭異的笑。
  三個人看著這一切,精神瞬間崩潰了,他們嚇得屁滾尿流,連馬都不要了,直一溜煙跑出了鬼寨,順著芙蓉川一路南逃。
  潰退中,趙功順著山路奔走,一路躲避著土司的追兵,最後來到了一個叫做血蓉寨的地方。
  到達血蓉寨時,趙功和他的手下們實在走不動了,於是他們為了生存,隱姓埋名,脫了軍裝,藏了寶刀,只拿著貼身的菜刀和匕首,想先混進血蓉寨中,吃幾頓飽飯在走。
  在後來,趙功三個人趁夜混進了苗寨,可讓他們意外的是,這寨子裡家家閉門,戶戶掛孝,真好像是另一座「鬼寨」。
  因為有上一次的經歷,趙功這回小心許多,雖然都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但也沒有胡亂找吃的吃,而是帶著自己的手下先找有人的家戶,然後在司機偷東西吃。
  他的理論也很簡單,有人的人家說明吃的東西靠譜,他們總不能在自己吃的飯菜裡也下毒下蠱吧。
  依據這理論,趙功很快鎖定了寨子東南側的一戶人家。
  趙功看準的這戶人家,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死人,女人歲數很小,長的如花似玉,死人是個老者,直挺挺的躺在棺材裡「涼屍」,可能因為紅蓉寨死人太多的原因,那死去的老人沒有發喪,也沒人顧的上埋,總之,他們似乎對死習以為常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家,趙功決定,親自去她家裡偷吃的。最重要的是這家裡只有一個小姑娘,應該不可能對他產生任何威脅。

第八十七章 :變身行醫
  趙功當夜裡潛進房去,偷了少女家三個餅,他飢餓難耐,卻還要擺將軍的架子,愣是一口都不敢先吃,只是搖了一瓢少女家的缸水解渴,便躡手躡腳的走出屋子,準備拿餅救自己兄弟的命去。
  可就在趙將軍路過少女家庭院中的那口棺材時,一股鑽心的疼痛,突然自腹腔發作。
  那疼痛惹的趙功在無力行走一步,豆大的汗珠順額而下,腸串之痛彷彿刀絞錐軋。
  趙功是賊,雖然疼痛難忍,恍惚間卻實在不敢喊出什麼來,只得弓身趴在棺材旁邊,期待著能夠緩解過來。
  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偏這個時候,趙功借力的那具棺材也不老實,就在趙功因為疼痛即將虛脫的時候,那棺材裡突然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緊接著,躺在棺材裡的死人,一屁股坐了起來。
  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趙功怕了起來,他「嗷」的叫了一嗓子,撒腿就跑,只可惜沒跑出幾步,那腸穿肚爛的感覺越發劇烈起來,最後他兩眼一翻,疼倒在了地上。
  當第二天日上三桿,趙功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大頭朝下,和兩個手下一起被人大頭朝下幫在柱子上。
  被人捆綁俘虜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此刻在他面前,那個死去多時的老人又「活」了過來,他正被那個苗人少女攙扶著做在棺材裡,喘著粗氣,冷眼看著趙功一夥。
  在明代,民族關係遠不像現在這麼和諧,苗漢兩族因為地方土司判附無常,抗拒改土歸流等客觀原因,搞得非常緊張,苗人抓住漢族的官軍,很少留活口,漢人抓住苗地的土司,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鑒於此,那苗人父女還沒開口,趙功便拿定主意,打死也能不說自己的真實身份,既為了他自己的「復明大業」,也為了他的兄弟。
  苗女見他醒過來之後,便立刻板著臉問他是幹什麼的,而且不許說假話,否則的話「就讓趙功喝進肚子裡的蛇咬的你腸穿肚爛。」
  聽了苗女的話,趙功這才明白,這苗女是個蠱婆,之所以肚子痛,全是因為他昨晚嘴賤,喝了人家的水才導致自己種了蠱毒,進而腸串難忍的。
  命在人家手裡捏著,趙功最後逃跑的希望也破滅了,不過即便如此,保護自己的本能還是讓趙功說了假話。
《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