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間最後一夜

  我沒聽見電話裡說什麼,很尷尬地放下了話筒。

  我說:「你怎麼回來了?」

  他說:「我們沒找到燒烤。你打到我單位去了?」

  我說:「對不起,我必須核實一下。」

  他說:「結果呢?」

  我說:「沒問題了。」

  這時候,黃夕一步跨進來,說:「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沒有夜生活!」

  我說:「好好洗個澡,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出發了,進了羅布泊,水就變成了油。對了,張回,你找我有事嗎?」

  張回說:「我剛剛想起來,我們是不是需要買幾隻放大鏡,萬一……打火機有問題了,沙漠裡總是有太陽的,放大鏡可以生火。」

  我說:「真到了那一步,把望遠鏡上的凸透鏡卸下來,效果是一樣的。」

  他說:「噢,那就沒事了。」

  說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門口,他停了停,似乎還要對我說什麼,終於沒有說,推門出去了。

  我繃緊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我想,他和我結了仇。

  黃夕穿著衣服在床上躺下來。這小子的身體就是壯,那張床發出怪響,疑似木頭斷裂了。

  我說:「你不洗了?」

  他說:「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衛生間。天天洗澡,只有這一夜感覺不一樣,水變得更加清澈和珍貴。我沒用沐浴液,只是靜靜站在花灑下,讓水迎頭衝下來……

  半個鐘頭之後,我圍著浴巾走出衛生間。

  床上的黃夕依然保持著那個四仰八叉的姿勢,望著天花板,眼睛裡毫無睡意。

  我躺進了被窩。

  他轉過臉來,說:「周老大,你來的時候,車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問他:「你為什麼問這個?」

  他說:「我覺得,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兒……」

  我說:「已經箭在弦上,別想那麼多了。」

  他突然說:「我在你的車頭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著我的眼睛,繼續說:「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車,前保險槓上有血,還有幾根淡黃色的毛。那是怎麼回事兒?」

  我只能繼續撒謊:「噢,我在一個農場撞到了一匹馬,不是很嚴重,那不是我遲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聽見你打電話了,也聽見你和張回的對話了。」

  我說:「哦?」

  他說:「你覺得他有問題?」

  我說:「現在沒問題了。」

  他說:「不一定。」

  我說:「為什麼?」

  他說:「也許,那個監獄真的有個獄警叫張回,但不是他。」

  我說:「如果他是冒充的,怎麼可能那麼瞭解監獄的情況呢?比如,他說他在宣教科,剛才我打電話核實了,沒錯兒。」

  他說:「也許,他正是那個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說:「不太可能,如果他是從麥南監獄逃出來的犯人,沒必要自稱是麥南監獄的獄警,對於他,麥南監獄是個忌諱,他應該千方百計地迴避,反正沒有身份證,他應該說自己是深圳人,做廣告策劃,或者做房屋中介,總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離得越遠越好。」

  他搖搖頭,說:「我不這麼認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監獄裡蹲了7年,對這個社會已經很陌生,如果他隨便編一個身份,很可能驢唇不對馬嘴,導致露餡兒。」

  停了停,黃夕一字一頓地說:「他只瞭解監獄。」

  我不說話了。

  黃夕的話頗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獄警張回,而是逃犯章回,那麼,他冒充張回是最保險的。他經常跟張回打交道,甚至瞭解張回近期在休假……

  黃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說:「周老大,你別想了。進入羅布泊之後,我會盯緊他,如果他有什麼異常行為,我分分鐘制服他。」

  我說:「嗯。」

  夜裡起風了,吹得窗戶「啪啪」響,我醒了。

  朝外看去,庫爾勒的星星那麼水靈。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著了。拿起手機看了看,其實不是半夜,已經快7點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聲:「黃夕,起來了。」

  他一夜沒脫衣服,迷迷瞪瞪爬起來,收拾東西。

  我們拎著旅行箱,出門叫醒了大家,退房,來到停車場集結。

  女孩們總是慢半拍。

  大家到齊了,天才濛濛亮。

  我第一次見到了四眼,它全身長毛,金黃色,品相很好。它沒有拴脖繩,威風凜凜地坐在號外旁邊,訓練有素的樣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駕車,漿汁兒跟我一輛車。漿汁兒知道我是誰,我不瞭解她的嘴巴嚴不嚴,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會保證秘密不外洩。

  黃夕駕車,張回跟他一輛車。除了我,只有黃夕對這個張回有戒備,他和張回在一起,自然會繃緊一根神經。

  布布駕車,徐爾戈跟她一輛車。他們兩個人都是旅行愛好者,暴走族,一個騎車,一個開車,應該有共同語言。

  孟小帥駕車,她很愛狗,號外和四眼跟她一輛車。

  白欣欣的房車是天藍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穩,衣舞偶爾有暈車的症狀,她坐房車。

  魏早單獨駕車,在車隊最後。嚮導是他聯繫的,一會兒接到嚮導,坐在他的車上。

  就這樣,每輛車內兩個人,正好合適。

  每輛車一部對講機,車與車隨時保持聯絡。

  車隊浩浩蕩蕩出發了。

  我走在最前頭,心裡已經開始有點緊張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麼地方,之前我在網上查閱了有關它的大量資料,它深不可測。

  漿汁兒坐在副駕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繡著一朵紅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鬆,問我:「你有什麼音樂?」

  我說:「應有盡有。」

  她問:「有朱哲琴的嗎?」

  我說:「有。」

  她說:「哇!這麼巧?」

  我說:「她算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應該喜歡朱哲琴。」

  她說:「那我應該喜歡誰?」

  我說:「Lady Gaga什麼的。」

  她說:「切,我才不喜歡那種爛大街的音樂!」

  我找出一張光盤,塞進CD機,朱哲琴就唱起來——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一絲氣息。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紋。那一年, 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那一瞬,我飛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

  漿汁兒聽得很陶醉。她靠著車座上,望著窗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與你同行。」接著就笑起來。她的笑總帶著一種諷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裡可笑。

  我說:「接到你短信的時候,我是拒絕的。有時候,某些事情你拒絕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該拒絕的。」

  她突然說:「你為什麼要來?」

  我說:「我不喜歡有人的地方。」

  她說:「孤僻。」

  我說:「人多了就髒。」

  她說:「你說爭鬥?」

  我說:「說點具體的吧——我喜歡樹林,喜歡草地,但是,只要你走進樹林或者草地,總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飛舞著蒼蠅。我相信,無人區絕對沒大便。」

  她瞪著我說:「你再這麼噁心,我換車了啊!」

  我說:「我們把廣場弄髒了,把大海弄髒了,把空氣弄髒了,把什麼都弄髒了——這是我在微博上寫過的話。」

  她說:「我沒關注你,不過,我偶爾會去看。」

  我說:「你為什麼不關注我?」

  她說:「我為什麼關注你?」

  我說:「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人了,你該說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了。」

  她說:「很簡單,我有個朋友,她認識拜拜。一個男人,別這麼婆婆媽媽的好不好?煩!」

  我說:「清楚了。拜拜真是個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感興趣的話題,亮晶晶地看著我問:「你寫懸疑小說,會不會總做一些怪夢?」

  我說:「這是第10001個人問我這個問題了。」

  她說:「別總拿自己當公眾人物!」

  我說:「我很少做怪夢。對於我,那是寶貴的素材,很遺憾。」

  她說:「那你遇過鬼壓床嗎?」

  我說:「當然,就是看到一些場景,想喊喊不出,想動動不了。我告訴你,所謂鬼壓床,其實是腦袋被壓麻了。我個人的發現。」

  她說:「我不這麼認為。」

  我說:「你怎麼認為。」

  她說:「那是神的訓育。就像老師對學生說話,不容學生亂動或者插嘴。」

  我說:「這個說法很奇特。」

  她說:「切,沒看誰說的!哎,在我出來之前,經歷過一次鬼壓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個女的,身上披著金色的婚紗,她在水裡笑,還朝我招手,我怎麼都醒不了,嚇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驚了。

  接著我問:「婚紗?」

  她說:「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著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過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