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張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覺他夾克的袖子有點長,看不到他的兩隻手。

  我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1980年,科學家彭加木怎麼失蹤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沒回來。

  2001年,尋找鉀礦的王姓隊員怎麼失蹤的?當時,另一輛卡車沒跟上來,貌似半路拋錨了,他沿著來路回去尋找,從此就沒了消息。

  2009年,那個維族司機卡斯木怎麼失蹤的?他只是一個人離開大家,到附近轉了轉,卻一去不返……

  如果,張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隨便埋在沙子中,那麼我也就失蹤了。

  在人類聚居的任何地方,兇手殺了人,屍體就無法處理,不管藏在哪兒,早晚會被發現。戈壁灘卻不一樣,隨處可見無名的屍骨,沒人查。

  並且,不管城市還是鄉村,如果一個人平白無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偵查,抓不到兇手不會結案。

  可是,此處是浩瀚的無人區,失蹤一個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機營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聲問:「你怎麼還沒睡?」

  他說:「有點興奮,睡不著,我想和你說點心裡話兒……」

  我低低地說:「你說。」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說:「別看我當了警察,其實,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個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尋找機會,鍛煉自己的膽量和勇氣。」

  我沒說話。

  他接著說:「讀初中的時候,我就聽說過羅布泊,又害怕,又嚮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現在,我來找你當面交流,說出這些心裡話,其實已經是我的進步了。」

  我還是不說話。

  他繼續說:「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為我沒有身份證。周老大,我們來的是無人區,又不是來看閱兵。身份證只是我們作為社會人的一個證明,而對於羅布泊,我們只是11個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說道:「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他愣了愣,說:「……好。」

  我沒動。

  他跟我對峙了一會兒,先退下小山,朝帳篷走了。

  我這才邁步。

  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說:「周老大,我的挎包還在你的帳篷裡呢。」

  我說:「漿汁兒睡了,明早再來拿吧。」

  他說:「那……明早我再來拿吧。」

  我看著他鑽進了帳篷,這才回到自己的帳篷裡。

  漿汁兒果然已經睡了。

  我摸黑把門簾上的金屬栓插上,然後小心地繞過我的吉他,也鑽進了睡袋。

  我睡不著,在狼哭鬼嚎的風聲中,回想剛才的錄像。

  自打一開始,那四個人的氣氛就有些沉悶,沒有冒險者的緊張和激動。到達了羅布泊的湖心之後,他們仍然很平靜,好像他們來到羅布泊,就是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無頭緒。

  接著,我開始琢磨張回的每句話。

  他似乎很真誠。

  如果,他真是一個冒牌的警察,那麼此人的心機深不可測。他在監獄裡與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極強的偽裝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想著想著,我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我被一個刺耳的聲音驚醒:「啪!——」

  不,是兩聲。

  第一聲把我驚醒了,接著我又聽到一聲:「啪!——」

  這聲音就在我耳邊。

  我慌亂地爬起來,摸到應急燈,打開了。

  漿汁兒醒了,她縮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張圓乎乎的臉,像個嬰兒:「怎麼了!」

  我朝吉他看去——斷了兩根弦。

  彈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別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斷的是a弦和b弦。

  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兒。

  我說:「吉他弦斷了,對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為它只會製造音樂,沒想到還會製造噪音!」然後就翻過身去,繼續睡了。

  我把應急燈關掉,帳篷裡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細聽著漿汁兒的鼻息,她沒有任何聲音,我無法判斷她有沒有睡著。

  我的吉他跟隨我十幾年了,從來沒有斷過弦。而這六根弦都是出發之前新換的,怎麼會突然斷了呢?

  而且,如果斷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進入羅布泊之前的這一夜,幾乎在同一時間,接連斷了兩根弦!這怎麼都無法理解。

  我不願多想了,閉上眼睛,想趕緊睡著。

  風一刻不停,呼呼山響,我真怕它把整個帳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飛屋環遊記》那樣。

  這一夜,我睡得極其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過來。

  四週一片黑暗。

  那幾頂帳篷內都平安無事嗎?

  我豎起耳朵聽了聽斜對面,那是徐爾戈、號外、張回睡的帳篷。

  滿耳朵都是大風的聲音。

  聽著聽著,我忽然感覺風聲中隱藏著另一種聲音,很細弱。

  風聲這麼大,我怎麼聽到了如此細弱的聲音?我馬上意識到,這個細弱的聲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漿汁兒的呼吸聲。

  接著,我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個黑影,端坐在我對面,離我頂多一尺遠。

  我打了個冷顫:「漿汁兒……」

  那個黑影似乎在輕輕後退,終於隱沒在了黑暗中。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個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像什麼就會隱隱約約看到什麼,其實那完全是錯覺。

  如果是漿汁兒,深更半夜她為什麼從睡袋裡爬出來,坐在黑暗中凝視我?

  她想和我做愛?

  就算我再自作多情,也不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我把身體轉向她,努力瞪大眼睛,依然什麼都看不見。

  我的思維慢慢又回到了那把吉他身上,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什麼呢?

  莫名其妙斷了兩根弦……

  剩下四根弦……

  e弦,d弦,g弦,e弦……

  e,d,g,e……

  四個字母。

  四個字母!

  在英文中,edge是鋒利的刀刃!

  我陡然想起來,張回的挎包落在了我的帳篷裡,說不定裡面藏著一把殺豬刀。

  我從睡袋裡輕輕爬出來,四處摸了摸,終於摸到了他的挎包,很沉。我把手伸進去,摸到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在挎包的最下面,我真的摸到了一把刀,非常鋒利,差點割到我的手!

  他帶著短刀!

  在庫爾勒,我提議購買刀具的時候,他並沒有提起他的刀。

  一名警察外出可能帶著槍,帶著手銬,但不可能帶著刀!

  他究竟是誰?

  我把手慢慢縮回來,忽然感覺不對頭,我在挎包外摸到了一叢毛茸茸的東西,那是繡上去的花。

  我錯了,這是漿汁兒的挎包!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