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迷失

  我跳下車,大聲問:「怎麼回事兒?」

  大家都圍了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佈滿了愁雲,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帕萬蹲在遠處抽煙,背影,顯得很單薄。

  我很快聽明白了——剛才,他們發現車上的各種儀表突然異常,瘋狂地擺動,又發現布布的衛星電話無論如何都開不了機;所有的導航儀統統變成了黑屏;車載GPS定位器的電源工作狀態指示燈全部熄滅……

  漿汁兒和魏早都下了車,愣愣地聽。

  我說:「對講機呢?」

  布布說:「我們最早只發現對講機失靈了,你們離開兩個多小時了,也不跟我們聯繫,我們就開始呼叫你們,可是你們根本沒反應!」

  我又問:「號外的電台呢?」

  布布說:「沒人會弄。能打開,沒有任何信號,都是雜音。」

  我陡然意識到,羅布泊不是死掉的海,而是活著的海!那高低起伏的浪濤形狀的鹽殼,正在淹沒我,淹沒整個團隊,不留一根骨頭。我有一種溺水的窒息感,就在一瞬間想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把臉轉向了孟小帥:「孟小帥,你的指南針呢?」

  孟小帥都要哭了:「不指南了!」

  我說:「什麼叫不指南了?」

  她拿出那個小巧的指南針,說:「你看你看!」

  我走到她跟前,盯住那個指南針,我發現,不管她轉向哪邊,指南針始終固執地指向她。

  我把指南針拿過來,也試了試,一樣的,不管我怎麼轉,指南針一直指向我的心口。

  完了。

  我們這些人極有可能像那些被羅布泊吞噬的人一樣,餓死在這裡,渴死在這裡,很快變成白骨,多年之後,成為關於羅布泊的恐怖傳說。

  我回到車上,把儀表盤上的沙土擦了擦,果然,明明沒熄火,各種儀表卻都歸到了零。

  我馬上想到,再行駛之前,只能用樹枝確定油箱裡的油量了。

  我下了車,布布小聲問我:「沒看到號外?」

  我說:「沒有。」

  布布痛苦地捶了一下腦袋。

  我突然問:「你剛才說我們離開了多長時間?」

  布布說:「兩個多鐘頭了。」

  我說:「不可能,我們是8點55分離開的,10點左右返回的。你看看現在幾點?」

  布布掏出手機看了看,說:「11點15分。」

  「怎麼可能那麼晚!」我一邊說一邊掏出我的手機看了看,顯示是10點15分,我說:「你手機上的時間錯了。」

  布布說:「就是11點15分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對留守營地的幾個人說:「你們看看,到底是11點15分還是10點15分?」

  每個人都掏出手機看了看,白欣欣說:「我的是11點15分。」

  衣舞說:「我的是11點13分。」

  徐爾戈說:「我的是11點16分。」

  張回說:「我的也是11點16分。」

  孟小帥說:「周老大,你的時間錯了!」

  魏早和漿汁兒走到我的旁邊,魏早低聲說:「周老大,我倆的手機上都是10點15分……」

  我說不出話來了。

  難道我們去尋找號外的途中,陷入了另一種時間?

  想了一下,我說:「這個鬼地方可能存在著什麼磁場,我們離開營地之後,磁場影響了手機裡的石英晶體震動,時間就停了。不然,為什麼所有通訊和定位儀器都失靈了?」

  布布說:「那怎麼辦?」

  我說:「趕緊離開這地方。」

  布布說:「朝哪兒走?」

  我說:「現在,只能聽嚮導的了。」然後我轉身對魏早說:「你跟帕萬溝通一下。」

  魏早說:「好……」

  布布說:「那號外呢?」

  我說:「離開這裡,直到磁場消失,我們跟外界聯繫,請求救援。」

  布布的腦袋突然歪了歪,瞪大眼睛問:「你車裡那是什麼?」

  我這才想起淖爾還在車裡。

  他太小了,從車外根本看不見他的腦袋。我們一直在說話,差不多說了10多分鐘,他竟然沒哭沒叫沒動!

  我朝車裡看了看,他正在玩著安全帶。

  我說:「我們在荒漠上撿到的一個小孩……」

  大家一聽,立即圍上來,看著這個小孩,都傻住了。

  我大概說了下情況,然後說:「我們真的沒法丟下他不管。」

  所有人都不說話。

  我看了看白欣欣,說:「他太小了,讓他睡在房車裡吧。」

  白欣欣立即說:「不可能!他是你帶回來的,你別讓我當保育員。再說,鬼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看了看衣舞,衣舞沒表態。

  我看了看徐爾戈,徐爾戈搖了搖頭。

  我又看了看張回,張回沒任何表情。

  我又看了看孟小帥,孟小帥害怕地擺了擺手。

  看來,大家都對這個小孩心存芥蒂。

  最後,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說:「除非我看到那些錄像,確定他是被人遺棄的。」

  我說:「它已經打不開了。」

  布布說:「周老大,雖然我是個母親,但我確實不想帶他,請你原諒。」

  我點點頭說:「不強求。」

  這時候,衣舞說話了:「周老大,我帶他塞。」她說她帶他睡。

  白欣欣立即說:「衣舞……」

  衣舞說:「你別怕,今晚上我自己搭帳篷。」

  白欣欣靜靜地看著衣舞,終於說:「隨你嘍。」

  魏早跑過來,對我說:「我跟帕萬溝通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說,我們先找到湖心再說,應該沒什麼問題。」

  昨天晚上,我看過導航儀,此地距離羅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我說:「那就好。」

  這時候我注意到,我、漿汁兒和魏早離開的兩個多小時,留在營地的人把車子都開到了高處,帳篷全部收起來了。

  衣舞走過來,打開車門,觀察了淖爾一會兒,然後試探地把他抱起來,眼神裡充滿了母性的愛意:「淖爾,媽母抱抱。」她發音有點不清楚,她說的應該是媽媽,給人的感覺怪怪的。

  淖爾看著衣舞,眨巴了幾下眼睛。

  衣舞試探地把他抱了起來。

  大家都盯住了他的臉。

  他似乎對這些人並不感興趣,抓起衣舞的頭髮,使勁拽起來。

  衣舞問我:「他不會說話?」

  我說:「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說過話。」

  衣舞問白欣欣:「我們能坐你的車嗎?」

  白欣欣說:「只要他不哭。」

  衣舞抱著淖爾就朝房車走過去,我突然說:「等一下!」

  我到車上打開號外的背包,取出了那個金屬探測儀。

  布布問:「你要幹什麼?」

  我沒說話,打開金屬探測儀的開關,一步步走到衣舞跟前,上上下下掃瞄淖爾的身體。

  淖爾光著身體,不可能攜帶任何危險物,我是要排除一下,他的體內裝著五臟六腑,而不是一堆產生磁場的東西。

  這幾天發生了很多怪事,比如那雙無主的鞋子,比如鑽進布布帳篷的人,比如今早突然刮起的沙塵暴,比如號外的失蹤,比如所有儀器突然失靈……

  而這個小孩的出現,同樣很奇怪。

  我之所以執意帶上他,其中一個原因是,假如這些怪事都跟他有關,那麼只有接近他,才可能有破解的機會。

  金屬探測儀的紅燈沒有閃爍。

  我收起它,對衣舞說:「我必須對你說實話——我並不信任這個小孩。你確定你要帶他嗎?」

  淖爾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一直在玩弄衣舞的頭髮。

  衣舞說:「沒什麼啊。」

  我說:「好吧,辛苦你。」

  所有人都沒有吃早飯,我們提前吃了簡易的午餐。

  出發之前,我留下了一把折疊式工兵鏟,在三角形握柄上繫上我的一件磚紅色襯衫,然後深深地插在沙土中。

  號外是在這個地方失蹤的,我要給營救人員留個標誌。

  我把大家聚攏在一起,說了一些話:「我們的儀器莫名其妙地失靈了,大家應該明白,我們很可能走不出去。」

  大家表情肅穆,靜靜地看著我,沒人說話。

  我又說:「從現在起,最重要的就是節約用水,能吃方便麵就不要煮掛面。白欣欣負責發放礦泉水,每人每天兩瓶。」

  四眼一直坐在高處,朝遠處張望。可憐的狗。

  我說:「天熱,狗更需要喝水。四眼也一樣,每天兩瓶。」

  沒人反駁。

  我繼續說:「號外不見了,我們要救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們先獲救。出發吧。」

  我們留下了一個隊友,車隊緩緩離開。

  第一輛車,魏早和帕萬。

  第二輛車,布布。號外不見了,張回坐上了她的車,帶著四眼。

  第三輛車,孟小帥和徐爾戈。

  第四輛車,白欣欣,衣舞,還有那個從天而降的淖爾。

  第五輛車,我和漿汁兒。

  沒有了對講機,走在最後的車是最危險的。我緊緊咬在房車後頭。

  旅途要多單調有多單調,我們的視野中,只有前面車輛捲起的漫天沙塵。

  漿汁兒一路都很沉默。

  我說:「你聽音樂吧。」

  她看著窗外,搖了搖頭。死亡的陰影籠罩了每個人的心頭。

  我一邊開車一邊不自覺地朝兩旁張望,希望看到號外的身影。天太藍了,地平線遙遠而清晰。遼闊是一種自由,但是如果無邊無際,就是一種束縛了。

  車似乎要散架了,各種異響。

  過了很長時間,漿汁兒說話了:「你覺得我們能走出去嗎?」

  我說:「就算出不去,也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漿汁兒又說:「假如,我們要是死在了這個地方,你覺得這輩子最愧疚的是什麼事兒?」

  我想了想說:「不能參加美兮的婚禮了。」

  漿汁兒說:「你女兒?」

  我說:「我女兒。」

  漿汁兒說:「那是未來的事兒。以前的事兒呢?」

  我說:「我這個人心善,沒做過什麼缺德事兒。」

  漿汁兒說:「那你的表情一定很安詳。」

  我說:「不。」

  漿汁兒說:「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不想死。」

  漿汁兒說:「我姐被送進火化爐的時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就很安詳。」

  我說:「你姐怎麼死的?」

  漿汁兒說:「自殺……」

  我一愣,大腦快速地轉了轉,然後盯住了她:「你不會告訴我,你姐就是總給我寄包裹的那個讀者吧?」

  漿汁兒說:「要真是的話,我早殺了你,給我姐報仇了。」

  我說:「可是,你為什麼總是跟我提起那篇小說?」

  漿汁兒說:「因為那個女孩跟我姐的經歷比較相似,我的印象才那麼深。都是可憐的女孩。」

  走了四個多小時之後,魏早的綠色切諾基仍然在前行。就是說,我們並沒有看到余純順的墓。

  84公里,應該差不多了啊。

  我沒有提醒漿汁兒,心裡卻開始打鼓了。

  又行駛了一個小時,荒漠依然一片光禿禿,根本不見羅布泊湖心那塊碑。

  我一腳油門踩下去,路虎衛士劇烈地顛簸著,超過了前面四輛車,來到最前面,然後停下來。

  後面的車都停下來。

  我下了車,跑到魏早的車前,他降下了車窗,把腦袋伸出來。

  我說:「魏早,我們都走了五個多小時了,湖心呢?」

  魏早非常沮喪,他說:「周老大,帕萬好像也迷路了……」

  我的手腳一下就涼了。

  看看帕萬,他迷惑地四下張望著,本來炯炯有神的眼神,變得不再堅定。

  我說:「你跟他交流一下,必須確認,方向對嗎?」

  魏早就用手語比劃起來。

  不知道魏早表達得對不對,帕萬突然大發脾氣,他嗚哇嗚哇大叫起來。

  我低頭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輕聲對魏早說:「你告訴他,不著急,荒漠常年颳風,地形可能有變化,讓他好好辨認,很可能走著走著就認識路了。只是要切記——千萬不要繞圈子。」

  魏早再次和帕萬交流起來。

  過了會兒,魏早說:「你回車上吧,他的意思是繼續朝前走。」

  後面的車窗紛紛打開,布布、孟小帥、白欣欣都探出腦袋來。布布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朝他們揮揮手,說:「沒事兒,我們接著走吧!」

  我回到車上,漿汁兒小聲問我:「迷路了?」

  我說:「我覺得是迷路了……」

  漿汁兒說:「痛快點兒,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我說:「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說話了。

  我說:「那個嚮導認為湖心就在前頭,我們走走看吧。」

  魏早的車前進了。

  後面三輛車緊緊跟隨。

  我的車也緩緩開動。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車隊爬行了大約3個鐘頭之後,再看里程表,變成了34807。

  就是說,我們又駛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車終於停下來。

  後頭的車一輛接一輛地停下來。

  我的心一陣狂喜,跳下車跑過去,突然停住了腳——前面出現了一把工兵鏟,上面飄擺著一件磚紅色襯衫。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