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兩個令狐山

  我打開門板之前,做過很多設想——

  也許,我會看到彭加木。我在網上見過這位科學家的黑白照片,眉清目秀,戴著眼鏡,偏分頭,中山裝。

  我不擔心遇到彭加木,要麼他是真的,要麼他是假的。如果他是真的,那麼我就解開了埋藏了33年的懸案。如果他是假的,令狐山會提示我,我把他就地解決,就當為漿汁兒報仇了。

  我看到的也可能是漿汁兒。說不定她沒有死,我們把她埋葬之後,那群古墓人又從地下把她搬運走了,她聰明機智,逃了出來……

  我看到的還可能是那個冒充鄭太原的人……

  我萬萬沒想到,我竟然看到了另一個令狐山。

  我的腦袋裡響了一聲炸雷,趕緊恢復理性,分析這個令狐山是怎麼回事。

  他是複製人?

  古墓裡的那群人也知道湖底的秘密?他們派臥底之前,先把他複製了?

  我在蘭城東郊一個安靜的別墅裡寫作,有病去醫院,出書找出版社,物價在上漲,城管和小販的矛盾此起彼伏——這些是那個世界的邏輯。

  現在,我必須適應這個世界的邏輯。

  他們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樣,都是黑T恤,深藍色牛仔褲。黑色運動鞋,都髒得一塌糊塗,就像從垃圾場裡撿來的。

  我慢慢回頭看了看令狐山,他也瞪大了眼睛。

  我把手電筒照在牆上,對那個營房裡的令狐山說話了:「你是誰?」

  他說:「你們是誰啊?」

  我說:「我們是來旅遊的。」

  他很不信任地看了看令狐山:「他……他是怎麼回事?」

  我說:「這得問你們倆。」

  營房裡的令狐山死死盯著令狐山,不知道該說什麼。

  令狐山低低地叫了我一聲:「周德東。」

  我看了看他。

  他在暗示我,這個營房裡的令狐山是他們的人。

  我沒動。

  他又叫了我一聲:「周德東!」

  我說:「幹什麼?」

  他說:「殺了他!」

  營房裡的令狐山差點跳起來:「為什麼殺了我?」

  我沒有舉槍,我說:「不。我不確定你和他誰是真的,誰是複製的。」

  令狐山說:「還用懷疑嗎?我一直跟著你啊!」

  營房裡的令狐山突然笑了,在我驚訝的瞬間,他準確地完成了一系列動作:突然把我的手電筒奪過去,關掉,然後扔掉手電筒,在黑暗中和令狐山廝打到一起。

  我懵了,彎腰摸了半天才摸到手電筒,打開,兩個令狐山都停手了,然後愣愣地看著我。

  完了。

  我舉起槍,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倆。

  這時候,我希望他們當中有人說話,我會通過他們說的話,判斷誰是剛才跟著我的那個。

  終於一個說話了:「周德東,快開槍!他關掉手電筒,就是為了把水攪渾!」

  另一個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哀求道:「剛才是他關掉手電筒的!別信他啊!」

  我暈頭轉向了。

  我繼續聽他倆說。

  其中一個突然說:「我愛季風!」

  另一個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你他媽別提她的名字!」

  被打的那個令狐山憤怒了,又打了對方一拳,兩個人再次撕扯到一起。

  我吼了一聲:「都住手!」

  兩個人這才不再廝打。

  我說:「我不想殺人。剛才那個令狐山,你留在這個地方。跟著我的那個令狐山,你跟我離開。你們是兩條生命,各活各的吧,從此互不干涉。」

  然後,我一步步退到了門口。

  兩個令狐山都跟著我走過來。

  我又絕望了。

  我不可能給季風帶回兩個令狐山去。我也不可能把一個複製的令狐山帶回我們的團隊。

  我說:「你們都站住。」

  兩個人就站住了,眼神都表現出對另一個自己的厭惡和仇恨。

  我說:「那個假冒的,我給過你機會了。」

  我接著說:「剛才,你們其中的一個人跟著我,看到了什麼?」

  其中一個說:「飛機場。」

  另一個說:「我們在一個工事的入口停過。」

  我想了想,繼續說:「剛才誰給孟小帥拍了照片?」

  其中一個說:「季風。」

  另一個瞪了他一眼,說:「是季風拍的。」

  我盯著第二個回答的這個令狐山,說:「現在,你一個人回答我——剛才我們定了個暗號,如果在營房裡發現了人,你確定他不是你們的人,你叫我什麼?」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

  另一個令狐山緊緊盯著他。

  終於,他說話了:「我可以到你耳邊說嗎?」

  我說:「就這麼說。」

  他突然朝我衝過來,我開槍了,我太驚慌了,沒有射中他,他撞翻了我,然後撒腿就跑。等我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中。

  令狐山撿起掉落的手電筒,問我:「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兒。」

  他說:「現在相信我了吧?」

  我說:「肯定的。」

  說著,我舉著槍,走出門四下看了看,一片黑咕隆咚。

  我說:「趕快回到車上去,防止他去找季風。」

  令狐山立刻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說:「這事兒太噁心了!」

  我說:「要是羅布泊上出現了成千上萬的你,那才叫噁心。」

  令狐山說:「可是,我走了,他還在,怎麼辦啊?」

  我說:「你就當他和你是雙胞胎吧。」

  我們回到車上,季風正在車下等,郭美和章回正跟她說話。看到了我們,季風跑過來,郭美和章回也跟過來。

  季風說:「剛才你開槍了?」

  我說:「開槍了。」

  季風說:「你們遇到什麼人了?」

  我說:「我們看到了另一個令狐山。」

  季風大驚失色,看了看令狐山,馬上有些警惕。

  令狐山說:「季風,別擔心,我不是他。」

  郭美說:「怎麼可能!」

  我對郭美說:「我就被複製過。」

  郭美問:「在那個湖裡?」接著,她突然說:「太牛逼了!能不能把我複製一下呢?」

  我說:「你想被複製?」

  郭美說:「那樣的話,出去之後,他們就不容易殺掉我了啊!」

  我忽然感覺這孩子挺可憐的。我說:「不用怕,我是做媒體出身,等出去之後,我會幫你呼籲媒體,給你主持公道。」

  郭美說:「不頂事兒!媒體神馬的弱爆了。」

  我說:「那就剩一個辦法了。」

  郭美說:「什麼辦法?」

  我說:「我們東北人的辦法,我幫你去找他,直接把他老二剪掉。」

  郭美瞪大眼睛:「哇哦,大哥你這麼有脾氣啊!我喜歡你!」

  這時候,天上的烏雲散開了,神聖的北斗七星再次出現了。

  離天亮還有一些時間,

  此地不可久留,我們上車了。

  我依然走在最前頭。朝前駛過了一個多鐘頭,才離開那片詭異的老營房。

  那條不叫路的路再次消失,遍地堅硬的鹽殼高低起伏,越野車左右搖晃。

  季風又說:「周老大,我開吧。」

  我說:「你不行。」

  季風說:「看你一直不說話,很累的樣子。」

  我說:「不累。」

  季風說:「那你就是在擔心什麼。」

  我說:「沒什麼好擔心的。」

  季風太瞭解我了,我擔心的東西很多很多。

  我擔心遇到另一個我,或者另一個團隊裡的某個人。

  我擔心闖進喪膽坡,大家開始癲狂,互相廝殺。真到了那個時候,季風最吃虧了,我估計她連郭美都打不過。說不定,她還會死在我的手裡,最後,我會死在誰手裡?

  我擔心現在北斗七星陰險地轉到了南方。

  我擔心我手槍裡只剩下一發子彈了……

  東方微微亮了,亮光出現在副駕那個方向。看來,我們依然在朝著北方。

  北斗七星不見了。

  我把車停下來。車也太累了,熄火之後,發動機一直「嗶嗶啵啵」地響。這一夜,估計我們只走了十幾公里。

  其他幾輛車也停下來,大家下了車,有人伸懶腰,有人原地活動四肢。

  我下車看了看,遠處有個沙坡,挺緩的,那不會是喪膽坡吧?

  沙坡過去,有很多零星分佈的土台。

  可是,我不敢繼續行駛,沒有北斗七星,我們很可能回到那片廢棄的營房。

  周志丹走過來:「就在這兒紮營嗎?」

  我說:「就在這兒。」

  周志丹朝遠處看了看,說:「哎,周先生,你看那些土台,會不會是那個『棋盤』?」

  我說:「四周的地形不像。」

  然後,我對季風說:「你帶大家搭帳篷,弄吃的,我和周志丹去前面看看。」

  季風說:「別走出太遠。」

  我悄悄把槍塞給了季風。令狐山在旁邊看在眼裡。

  她小聲說:「你為什麼不拿著?」

  我說:「你要保護好自己。」

  她說:「令狐山跟我在一起,我不會有事的。」

  我說:「假如你再看到一個令狐山呢?」

  季風就不再推脫。

  我從車上拿出兩瓶水,遞給周志丹一瓶,自己拿了一瓶,朝那個沙坡走過去了。

  我沒有多想,在我心裡,周志丹就是個投資影視的商人,一個很客氣的台灣人,一個從南美洲趕到新疆的旅行者。

  我根本沒想到,遠離營地之後,我和他竟然發生了殊死搏鬥。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