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與白髮女人同居

  我們互相愣愣地對視著。

  接著,這個女人開始打量這個湖,打量四周的一切。

  她的臉有點扁,眉毛很淡,幾乎跟沒有似的。我感覺她不怎麼健康,臉上似乎缺點什麼,仔細看,五官都在。她的眼睛裡透出一種病態的悲觀色彩。

  季風嘀咕了一句,聲音很小:「我怎麼覺得她很眼熟呢……」

  漿汁兒在季風旁邊使勁點了點頭:「我也有這種感覺!」

  我先開口了:「你是誰?」

  白髮女人說:「我叫安春紅。」

  安春紅。聽了這個名字,我的心裡「咯登」一下。為什麼,一會兒我再說。

  我說:「你們是做什麼的?」

  她說:「我們是來找你們的。噢,我是個志願者。」

  我說:「他們都是誰?」

  她說:「隊長叫艾尼江,是個維族人。還有蘭城電視台的,有個負責的叫逗豆,那個記者叫小A,還有個攝像的,叫竹子。」

  我說:「這麼說,你們瞭解我們的情況?」

  她說:「大概知道你們的人數和名字。」

  我說:「你是幹什麼的?」

  她說:「我說了,我是志願者。」

  我說:「我問你,你過去是幹什麼的?」

  她說:「我搞慈善。」

  我說:「你怎麼想到參加救援了呢?」

  她說:「不止我一個人,有十幾個志願者都來了羅布泊。」

  我牢牢地記著,這個女人曾經在我的生活裡出現過——6年前,我出去喝酒,下樓之後,我遇見了她。也許,我記不清她的面容了,但是我記得她的白髮。她說她有急事兒,想借我的手機用一用,我發現,我把手機落在辦公室了,然後就匆匆上樓去取,結果看到了一個女讀者的留言,這個女讀者就是季風……

  前不久,我又在視頻中看到了她,她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出現過!

  在我眼中,她就是那個惡魔,正是她製造了那塊寫著古佉盧文的木牌,製造了迷魂地,製造了喪膽坡,製造了幻影般的吳城,製造了這個移動的湖以及湖裡那些嬰孩……現在,她搖身一變,成了救援人員!

  而且,她說她叫安春紅!

  我是個懸疑作家,經常買一些特殊書籍,比如全球神秘事件,未解之謎,等等。

  我記得有人總結過一個驚人的巧合——

  1937年,南方粵漢鐵路一趟火車出軌,400多名乘客幾乎全部遇難,倖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紅;1985年,一艘輪船在松花江上發生沉船事故,船上211名乘客幾乎全部溺亡,倖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紅;2011年,韓國韓亞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型貨機,當天清晨3時離開仁川國際機場,飛往中國浦東,他們在發現機械異常之後,返飛濟州國際機場,在濟州以西107公里海上墜毀,倖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紅……

  我在很多小說中用了這個名字,比如《天惶惶地惶惶》,比如《藍袍子》,比如《失常》。

  有個讀者曾在我的貼吧發過一個帖子,問:為什麼周德東在作品中總是用「安春紅」這個名字?只有我知道答案——因為我害怕這個名字。

  老實說,我有些猶豫,我對自己說:會不會是巧合呢?她們只是都染了白髮而已。而且,安春紅這個名字太普通了,很可能重名……

  被困太久了,我真心希望她就是前來救援我們的,沒有任何秘密。

  我說:「你能說說剛才的情況嗎?」

  她說:「剛才?」

  我說:「你來到我們這兒之前。」

  她說:「三天前,竹子在攝像機裡看到你們了,那個逗豆也看到了,大家都嚇得夠嗆,後來你們消失了,我們就坐在一起商量,認為你們可能就在這個地方,只是和我們不在同一個空間裡,所以我們就駐紮下來,等著你們再出現。剛才大家都在帳篷裡睡覺,我一個人拿著手機出來找,沒想到真的看到你們了……」

  漿汁兒說:「周老大,你怎麼想到讓她調時間的啊?」

  我說:「瞎蒙的。我們和他們都在同一個地方,之所以互相看不見,可能是時間不一樣。」

  漿汁兒說:「要是我們調到他們的時間,說不定就出去了!」

  我說:「有這種可能。只是,我懷疑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漿汁兒說:「我再試試。」

  接著她舉著手機四下搜索去了。米穗子跟她一起去了。

  安春紅身邊,只剩下了我和季風。

  安春紅問我:「你們都經歷了什麼?」

  我說:「迷魂地,你知道嗎?」

  她問:「什麼叫迷魂地?」

  我說:「所有通訊和導航設備在同一時間統統失靈。我們還經歷了喪膽坡,到了那個鬼地方,就像做噩夢似的,我們開始互相殘殺,死了很多人……」

  她說:「然後呢?」

  我說:「然後,我們好像走出去了,到了一個叫吳城的地方,待了好多天,結果發現它是個幻影,根本不存在。沒辦法,我們只能退到這個湖邊。」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個湖,說:「對了,這地方怎麼冒出一個湖呢?」

  我說:「不知道。」

  她說:「鹹水湖嗎?」

  我說:「淡的。」

  她搖搖頭:「不可能,從來沒聽過羅布泊上竟然有水!」

  我說:「很多事都不可能,還是一個個發生了。之前你們看不到這個湖?」

  她說:「看不到,這裡只是一片低窪的沙漠。」

  我說:「那你們為什麼停下來了?」

  她說:「最早,有人看到了一塊三角形石頭,接著,我們看到了一張羊皮紙的畫……」

  我說:「畫?」

  她說:「嗯,像個小孩畫的。」

  我敏感地問:「畫了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一個湖,四周都是草……」

  我的心「通」地跳了一下,和季風互相看了看。

  不用懷疑了,這個湖是假的。

  我對季風說:「不要對其他人說。」

  她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點了點頭。

  接著,我對安春紅說:「對了,吳城消失之後,我們在太陽墓底下找到了很多條通道,據說只有一條是對的。有個人叫碧碧,他鑽出去了,到了南太平洋的復活節島……」

  安春紅說:「南太平洋?復活節島?」

  說到這兒,她突然笑起來,那樣子就像有人在背後偷偷捅她的胳肢窩,她一直忍著,實在憋不住了,一下爆發出來,哈哈大笑……

  我盯著她問:「你笑什麼?」

  她說:「他怎麼可能從復活節島鑽出去呢?太雷人了……」

  說著,她把帆布背包放下來,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精緻的地球儀。她指著這個地球儀說:「你看,羅布泊在這兒。」然後,她把地球儀轉過來:「復活節島在這兒,正好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看著那個地球儀,問她:「你怎麼帶著地球儀啊?」

  她說:「我喜歡到處走,每到一個國家,或者一個地區,我都會在地球儀上畫個記號,感覺更直觀。你看,這上面佈滿了我的足跡。」

  地球儀上,果然畫了很多紅色的對號。

  漿汁兒她們回來了。

  我看了看她,她搖了搖頭。

  我對安春紅說:「你暫時回不去了,只能跟我們待在一起了。」

  安春紅四下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說:「我是來救援的,一轉眼變成被救援的了。沒關係,隨遇而安吧。」

  回到帳篷之後,三個女孩弄了些吃的,大家吃了。

  這中間,安春紅慢悠悠地問了些問題,很多都比較初級,比如,我們為什麼不開車去找路,試著離開羅布泊?比如,湖邊那些像墳的沙包下是不是埋著人?比如,那些車輛還能開走嗎?比如,米穗子是第一團隊還是第二團隊的?比如,我們還有多少吃的,多少汽油?比如,那是誰的吉他?等等。

  季風一一回答了她。

  吃完飯,我對安春紅說:「今天晚上,你和我睡一個帳篷,可以嗎?」

  她說:「沒問題。」

  我讓那三個女孩睡一起,我來監督這個突然來臨的可疑女人。

  至少季風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把安春紅帶進白沙那個帳篷,然後返回了季風的帳篷,拿走了那個電擊器。

  漿汁兒小聲問我:「你為什麼離開我們?」

  我說:「我要跟她好好聊聊。」

  漿汁兒說:「你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我怔怔地看著她,半天才說:「這個笑話太冷了。」

  季風說:「她那頭髮,讓我想起殺馬特。」

  我笑了:「你見過那麼老的殺馬特嗎?」

  漿汁兒說:「什麼是殺馬特?」

  我說:「一個很封閉的圈子,另類而怪誕,頭髮染成赤橙黃綠青藍紫,吹著各種突破重力學規律的『刺蝟頭』,描眼線,化濃妝,掛鐵鏈,穿體環,總是一群群出現。在他們眼中,所有正常人都是土氣的。」

  漿汁兒說:「我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一個這種人,肯定揍他一頓。」

  季風笑了:「漿汁兒,你見過一個殺馬特單獨外出嗎?」

  我也哈哈大笑。

  這時候天已經黑下來,竟然有點冷了。

  我把碧碧的車燈打開了,萬一白沙回來,我怕他找不到營地。

  然後,我回到了安春紅的帳篷,她正在黑暗中掏背包,好像在找衣物。我說:「穿著衣服睡吧。」

  她說:「我在找牙具。」

  她找到了,站起來走出了帳篷,去湖邊洗漱。

  我鑽進了宮本忍的睡袋,把白沙的睡袋留給了她。

  過了會兒,她回來了,鑽進了白沙的睡袋。

  有點風,吹著帳篷「啪啪」響。

  漿汁兒說了,她感覺有個不祥之物越來越近——是的,她已經出現了,就躺在我旁邊,跟我相距不到3米。

  我突然說:「你困嗎?」

  她在黑暗中說:「不睏,我平時就睡得晚。」

  我說:「我們聊聊天吧。」

  她說:「聊吧。」

  我想了想,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希望打破天窗說亮話。」

  她說:「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知道,我們很難離開羅布泊了。」

  她說:「救援人員正在找你們啊。」

  我沒有接她的話,繼續說:「我知道,我會死在這兒。」

  她說:「你是唯一的男性,你要是這麼悲觀,我們怎麼辦?」

  我還是沒有接她的話,接著說:「平時我們是看不見死神的,因此,我們從來都不確定他到底存不存在。可是,一個人臨死的時候,死神就不再隱藏了,他會現身。現在我就快死了,因此我什麼都不怕了,我希望你掀開面具。」

  她似乎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小心地問:「周先生,你是不是脫水……出現幻覺了?」

  我轉過頭去,朝她聲音的方向看去,說:「我很清醒。」

  她說:「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繼續盯著她的方向,突然問:「你是不是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出現過?」

  她在黑暗中一下就不說話了。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