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奪命凶畫

從南明山派出所到市人民醫院有將近三十公里的路程,但好在夜晚道路上車輛不多,周平一路狂飆,不到二十分鐘就把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瞭解了情況之後,醫院立刻組織值班醫生對張斌進行了緊急救護。情況並不是特別嚴重,張斌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據醫生說,他只是因為過度勞累和受到驚嚇引起了突發性心臟病,只要靜養幾天,身體便可以恢復正常。

周平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趁著張斌尚在沉睡,他一個人走到樓外,想點支煙抽抽。這時他發現夜空中飄舞著漫天的雪花,想到羅飛正走在上山的路上,他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

之後,周平就一直守在病房裡,一夜沒有合眼。六點半左右,張斌醒了過來,經過幾個小時的熟睡,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

「警察同志,是你把我送過來的吧?真是太感謝了!」見到周平,張斌頗為感激地招呼著。

周平微微笑了笑,說:「不客氣,我姓周,這是我們警察分內的事情。你只要配合我們的工作,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感謝。所謂『人民警察為人民,警民一家情』嘛。」

張斌被周平帶有親和力的笑容和話語所感染,也放鬆地笑了起來。

周平起身倒上了一杯熱水,遞給張斌,閒談似的說道:「你說你們畫個畫,怎麼會跑到這麼深的山裡?」

「謝謝。」張斌接過水杯,下意識地喝了一口,「我們出來的目的就是要選幽靜的深山,這樣才能感覺到其中的意境,畫出好的作品來。而且我們上山的時候邊玩邊走,並沒覺得怎麼遠。只是後來錯過了下山的時間,不得不臨時決定借住在不遠處的寺院裡。」

周平「嗯」了一聲,在張斌身邊坐下,同時話題轉向關鍵的地方:「你們到寺裡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無頭鬼』和『凶畫』又是怎麼回事?」

張斌突然沉默了下來,那緊張的情緒又出現在他的面龐和目光中。

「你別急,慢慢地,從頭開始說。」周平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舒緩平和。

片刻之後,張斌終於開口,講述起自己從昨天傍晚開始的經歷。

「我們到廟裡的時候大概是下午五點鐘,除了我之外,同行的另外兩人都是我的同事,一個叫陳健,另一個叫胡俊凱。

「寺院挺大的,看起來也有不短的年頭了。我們先前前後後地轉了一圈,拜了菩薩,還捐了一些香火錢。有個挺熱心的小和尚一直領著我們,後來我聽見別人好像叫他順德。不過當我們提出要在寺裡住宿的時候,卻遭到了順德的拒絕。」

「不應該吧。」周平有些奇怪,「據我瞭解,山上的幾座寺廟都是備有客房的,留宿香客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多收些住宿的費用罷了。」

「我們當時也提出了質問。順德解釋說,原本他們寺裡是可以留宿的,但前一陣香客比較多的時候,寺裡丟失了一些東西。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後,住持決定不再留普通香客在寺裡居住。」

寺裡丟了東西?可所裡並沒有接到這方面的報案啊?這個事情有時間得去查一查。周平在心裡思忖著,嘴上卻沒有說什麼,聽著張斌繼續講述:

「我們那時候已經不可能再下山了,只能軟纏硬磨。最後來了個管事的和尚,聽說是那座寺裡的大當家。費了好大一番口舌,他終於同意讓順德帶我們住在寺後一間獨立的小屋裡。」

「寺後的小屋?」周平嘀咕著,「在什麼地方?我也去過枯木寺好幾次,怎麼從來沒見過?」

「小屋離寺院的後門大約有四十米,由一條窄窄的山道連接著。雖然距離不是很遠,但因為山道中間有一處較大的拐彎,寺院和小屋便好像被山體隔開了一樣,所以從寺裡是不可能看見小屋的。」

「哦。」周平點了點頭,經張斌這麼一說,他對這樣的一條山道似乎有些印象,不過沒想到山道的另一頭還連接著一間小屋。

「那小屋是什麼樣的?」他問道。

「條件非常簡陋,甚至連電都沒有通,我們只能靠順德拿來的油燈照明。屋裡唯一的單人床上積滿了灰塵,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去過那個屋子了。」

「就是說在你們來之前,那屋子一直是空著的?」

「應該是吧。在進屋之前,順德忽然神秘兮兮地告訴了我們一件事情。」說到這裡,張斌的聲音低了下去,而且微微有些顫抖。

「什麼事?」周平關注地把身體側向張斌,他意識到對方快要說到關鍵的部分了。

「他說……他說他見過這個屋子裡鬧鬼,而且是一個沒有頭的鬼。」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周平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無頭鬼」的說法實在讓他覺得有些荒唐。

張斌似乎早已預料到周平會有如此的反應。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越來越緊張的情緒,然後繼續說道:「我當時聽到順德的話,和你現在一樣,一點都不相信。隨即順德又給我們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說這個屋子裡有一幅凶畫,凡是看過畫的人都會惹鬼上身,遭到厄運。」

周平「哧」地輕笑一聲,搖著頭調侃般地說:「這個順德還真是個饒舌的傢伙。」

張斌看了看周平:「我們當時對這樣的說法也是一笑置之。但是如果你和我一樣知道後來發生的事,你就笑不出來了。」

周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尷尬地摸了摸下巴,然後重新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張斌喝了口水,停頓片刻,繼續說道:「後來順德回寺給我們取過夜用的被褥,我們則在屋裡簡單收拾起來。就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在床下發現了一個箱子,箱子裡整整齊齊地堆滿了陳舊的畫卷。繪畫是我們最感興趣的東西了,所以我們幾乎想也沒想,便打開其中的幾幅觀看起來。誰知這一看就停不住手了,那一箱子的畫幾乎件件都是藝術上的精品。我們三人中胡俊凱繪畫的造詣最高,在國內都頗有名氣,但他看到這些畫,也是自愧不如。」

「哦?那這些畫是誰畫的?」

「從落款上看,這些畫創作於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作者自稱『空忘和尚』。」張斌回答了周平的問題,接著自己的回憶往下講述,「我們就這樣就著昏暗的油燈,一幅幅地欣賞著,不知不覺中那些畫都快被我們看遍了。就在這時,我們在箱子的最底部發現了一件東西,那東西讓人大吃一驚。」

「是什麼?」

「是一個破舊的畫匣,畫匣上貼著一張封條,上面用鮮紅的字寫著:『正明封凶畫於七二年五月二日』。」張斌的臉上浮現出壓抑不住的恐懼,語調緩慢而低沉,似乎生怕會驚動了什麼。

周平愕然地往前探著身子:「這麼說還真的有一幅『凶畫』?你們打開看了?」

張斌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他們倆倒是想看,但是我反對——這件事多少有些邪乎。正在爭執不下的時候,順德抱著被褥回來了,我們趕緊把那個畫匣放回箱子藏好。不管怎樣,那上面貼著封條,必然是不方便被外人看見的。」

周平「嗯」了一聲,用目光示意張斌繼續往下說。

「順德知道我們發現了那個畫箱,倒沒顯得特別奇怪。我們問他之後才知道,這間小屋的上一位居住者便是落款上的『空忘和尚』,空忘愛作畫是全寺皆知的事情,直到十年前,他才從小屋搬進寺內,專心修禪。

「那時我們對這個空忘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提出要去拜訪一下。可是順德卻告訴我們,空忘從半個月前,便一直閉門修禪,誰也見不著他,連飯菜都專門讓人送到他的屋裡。

「我們既詫異又失望。胡俊凱還不死心,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托順德捎給空忘和尚,他希望空忘聽說過自己的名頭,能夠破例見一面。

「順德走後,我們把床鋪被褥整理好。因為我體質比較弱,陳健和胡俊凱照顧我,讓我睡在床上,他們則一起打地鋪,我也沒有推辭。不過我躺下後,他們卻沒有立刻就寢,而是商量著要見識一下那幅『凶畫』。」

「這次你是不是沒有阻止?」周平猜測。

「沒有。」張斌看起來有些悔恨,「其實我自己也非常想看那幅畫,但確實又害怕。當時我想,既然他們一定要看,就乾脆讓他們倆先看好了,然後我再根據情況決定自己要不要看。」

周平點點頭,這樣的心態是很容易理解的。

「見我不再反對,他們很興奮地把那個畫匣從箱子裡翻了出來,小心地揭開封條,取出了裡面的畫卷。然後在昏暗的油燈下,把那幅畫一點一點地展開。而我則半倚在床上,在三四米之外注視著這一切。

「油燈閃爍的火光映照在他們倆的臉上,我清楚地看到他們那原本興奮的表情慢慢凝固,然後轉變為驚訝和恐懼。尤其是離我較近的胡俊凱,我從沒見過在一個人的眼中會出現這樣的目光,他似乎看到了一件絕不可能發生的恐怖事情。

「當時屋裡的氣氛就像在瞬間被凍結了一樣,靜得可怕。我雖然沒有直接看到那幅畫,但一種冰冷的感覺也泛遍了我的全身。我憋了半天,才終於鼓足勇氣問了句:『怎麼了?那上面到底畫著什麼?』」

周平也被那種氣氛所感染了,這次他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用目光向張斌傳遞著同樣的疑問:那上面到底畫著什麼?

張斌則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聽到了我的問話,胡俊凱似乎猛然驚醒,他迅速把那幅畫重新捲起,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說著:『……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絕對不能看這幅畫,也不要問它的內容,你承受不了!』」

「承受不了,這是什麼意思?這時陳健的反應又怎麼樣呢?」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一副恍惚的神情。」張斌苦笑了一下,「其實即使胡俊凱不說,我也絕不會再有看畫的念頭,我的心臟一直不好,醫生早就叮囑我要避免過分的刺激。

「後來胡俊凱把畫收好,和陳健一塊默默躺下。我看得出來,他們倆都是心事重重,顯然還籠罩在剛才那幅畫的陰影之中。我也有些提心吊膽的,但經不住累了一天,過了不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我夢見從那個畫匣裡滲出一絲絲鮮血,那血越來越多,在小屋裡蔓延開來,最後淹沒了我的頭頂,幾乎讓我窒息。」

周平皺了皺眉頭,張斌的主觀情緒似乎特別容易受到客觀環境的影響,那個噩夢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張斌卻不理會他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從噩夢中驚醒,心『怦怦』地狂跳不止。等我稍稍平靜下來,突然發現,睡在我床邊的陳健和胡俊凱都不見了,在地鋪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打開的空畫匣。

「當時屋門緊閉著,我顧不上穿外衣,蹬上鞋來到窗戶邊向外張望。只見他們倆正站在山道的拐角處,似乎在商量著什麼,胡俊凱提著油燈,陳健手中則展著那幅『凶畫』。」

「他們又去看畫了?」周平不禁對這幅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是的。而且他們趁我睡著之後到室外看畫,自然是有什麼事情想要瞞著我。這次距離較遠,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我還是能感受到在他們倆中間,有著一種非常凝重的氣氛。

「我就這樣站在窗後,呆呆地看著他們,心中充滿了疑惑,卻又沒有勇氣走過去瞭解真相。夜晚的寂靜使每分每秒都顯得那樣漫長,我當時只盼著他們能夠趕緊回到屋裡,把那幅畫扔在一邊,再也不要管它。」

「他們當時在說些什麼,你就一點也聽不見嗎?」

張斌搖了搖頭:「我本來耳朵就不是特別好,他們說話的聲音又很輕。我只能從他們的動作上判斷出一些大概的內容。」

「是嗎?那你判斷出了什麼?」周平有些期待地看著張斌。

「陳健拿著那幅畫,似乎想往山路的另一邊,也就是寺院的方向走。而胡俊凱在試圖勸說或阻止他這麼做。」

「往寺院方向,那他是想去找那個作畫的『空忘和尚』?」周平分析。

「有可能。」張斌贊同地點了點頭,「過了幾分鐘後,胡俊凱似乎放棄了努力,他首先失望地揮了揮手,然後向著小屋這邊轉身走來;隨即,陳健很堅決地向著山路另一個方向走去。」

從張斌緩慢的語調中,周健感覺到重要的情況即將發生,他屏住呼吸,凝神傾聽著。

張斌攥緊手中的水杯,說:「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在小路的拐彎處,一個黑影正躲在山崖後面窺視著他們。」

這個情況雖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張斌的情緒似乎有些過分誇張,他的語氣就像在描述一件令人絕頂恐懼的事件。

「哦?這麼說,曾經有第四個人出現在事發現場?」周平沉吟著說道。

「是人嗎?不,我不知道……」張斌喝了口水,然後大口地吞嚥下去,聲音因恐懼而微微顫抖,「那個黑影正對著我,也就十米多的距離,藉著折射過去的火光,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站在那裡,有手有腳,但卻沒有頭!」

「什麼?」周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能確定嗎?」

「是的,『它』就躲在離陳健不到兩米遠的山崖後面,而陳健卻是渾然不覺,正一步步地向著『它』走過去!」

「這麼近的距離,陳健為什麼自己會看不見呢?」

「那個黑影躲在轉彎口的另一側。」張斌用手勢比畫著,「因為角度的原因,陳健和胡俊凱離『它』很近,但反而會看不見『它』。」

周平點了點頭:「接下來呢?」

「接下來的事情我沒有看見。」張斌說著,長長地呼了口氣,似乎因此而覺得非常解脫。

「沒看見?為什麼?」周平詫異地詢問。

「因為我的心臟病突然發作了。」張斌回答。

周平恍然地點了點頭,如果真是張斌所述的那種情況,正常人也會被嚇得心驚肉跳,他的病在此時發作再合理不過了。

張斌看出周平多少有些失望,無奈地解釋說:「當時看著那詭異的黑影,那種恐懼使我的心臟一陣陣地。我痛苦地蹲體,張開嘴想要喊叫,但卻發不出聲音……」

「那你怎麼辦的?」周平開始關心起張斌在那一刻的安危來。

「救心丸放在床頭的上衣口袋裡。我幾乎是爬到了床前,用顫抖的手摸出藥瓶並打開,吞下了一粒救命的藥丸。」想到當時情形的危急,張斌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後繼續說道,「我的氣息剛剛有些平定,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想到剛才外面的情況,我顧不上自己的身體,掙扎著衝了出去。只見胡俊凱呆呆地站在路邊,似乎有些嚇傻了,而陳健則不見了蹤影。」

「你的意思是,這個時候,陳健已經掉下了懸崖,那聲慘叫就是他發出的?」

張斌閉上眼睛,痛苦地點了點頭。

「具體是怎麼回事?胡俊凱是怎麼說的?」周平追問。

「就像我說的那樣,胡俊凱和陳健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著。胡俊凱走出去五六米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陳健的慘叫,等他回過身來,已經看不到陳健的身影,而從懸崖下方傳來的叫聲則足足持續了有五六秒鐘。」

「這麼說胡俊凱也沒看到陳健掉下懸崖時的情景?」

「沒有。」

「你說的那個黑影呢?等你衝到山路上的時候,有沒有再看到『它』?」

張斌搖了搖頭:「在那個位置是看不見的,而我一時又不敢轉過山崖,我只是把在屋裡看到的情景告訴了胡俊凱。」

「那胡俊凱是什麼反應?」

「他聽了我的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裡喃喃自語:『無頭黑影,無頭黑影……他還是來了,逃不過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很奇怪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地笑?」周平顯得不太明白。

「是的,非常詭異的笑容,既像是苦笑,又似乎帶著一些釋然,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當時他臉色蒼白,顯得無比的恐懼。」

「聽起來,胡俊凱好像曾預見了無頭黑影的出現?」周平心裡充滿了無法解釋的謎團,「那幅『凶畫』,後來你到底看到了沒有?」

「沒有。」張斌再次搖頭,「那幅畫已經和陳健一起掉下了山崖。後來寺裡的和尚聽見叫聲過來查看,得知情況後,決定由我下山報案,胡俊凱則留下來搜索營救。然後我就那麼一路跑下山,來到了派出所報了案。」

「嗯。」周平皺眉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張斌說了這麼多,事情不但一點沒有明瞭的跡象,反而愈發複雜了起來。

張斌歇下來,喝了兩口水後,情緒逐漸平定,突然,他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現在山上的情況怎麼樣,陳健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嗎?」

「這個目前還不清楚。」周平說著,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上午七點十五分。

雪下得這麼大,也不知道羅所到達寺裡沒有。他決定和羅飛聯繫一下。
《凶畫(刑警羅飛系列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