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為了她自由

  進了張靈鳳的廚房,她顯得有些拘謹、羞澀和不安,沒請我坐下就說:「你有什麼事快說。」
  哪有這樣趕客人走的?我一本正經地說:「我是來拜師的,我想學法術咒語。」
  張靈鳳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緊接著連連搖頭:「你學不了,我也不會教。」
  她說的「不會」就是不會的意思,不是不肯。我老大不客氣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學不了?只要你肯教,我就一定能學會!」
  張靈鳳還是搖頭:「不能教你,你走吧。」
  居然這麼直接拒絕了我,不過這個打擊不了我,我厚著臉皮道:「好吧,不教就不教,我問幾個問題可以吧?」
  張靈鳳還是顯得有些侷促,沒有回答,默許了。我問:「念《大悲咒》能克制鬼怪嗎?要怎麼念威力才大?」
  張靈鳳疑遲了好一會兒,低垂著眼光說:「《大悲咒》的威力是十分大的,不能亂念,如果念了壓制不了鬼邪,反而會激怒它。要是家裡有孵雞蛋、鴨蛋、鵝蛋,或者要生小兔子都是不能念的,念了雞鴨就孵不出來,小兔子也死在母兔肚子裡了。」
  「不會吧?」我有些不信,要說能克制鬼怪我信了,連實體的東西都能殺死就太誇張了。
  張靈鳳顯然是一個不擅長與人爭論的人,急得臉都紅了:「是真的,有法力的人念了威力更大,一般人念了可能不會。」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是我念了大悲咒之後,女鬼才對我變凶狠了,之前它的眼神是溫柔和癡戀的。
  我要是再堅持不信,就會惹她反感,於是我換了一個問題:「昨晚你跟那個女鬼都說了些什麼?」
  張靈鳳有些懊惱和介懷,彎彎的秀眉蹙起:「我不該下重手的,應該再給她機會勸一勸她。」
  「她不肯放過我嗎?」
  「是啊,我花了很多心思想要化解她心裡的怨氣,超度她去轉世投胎,沒想到她清楚你不是她男朋友了,還是不肯離開。我好意勸她,她不僅聽不進去,還想要把你的魂魄強行帶走,一氣之下我出手太重,把她打散了……」張靈鳳終於打開了話匣子,說話自然多了。
  對我來說,跟姑娘搭訕只是家常便飯,立即引導她繼續說:「我跟她沒仇啊,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
  「她是愛上你了啊!」張靈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但很快又有些臉紅了。
  我愕然,那女鬼居然愛上我了?還好已經消失了,否則豈不是要上演一場人鬼情未了?我繼續引導話題:「你剪兩個紙人放在船上是做什麼用?」
  「一個當成是她,一個當成是她男朋友,用來安她的心。」
  「你一直住在村裡嗎?為什麼我很久沒有見過你呢。」我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張靈鳳略轉頭避開了我的眼光,有點自卑或是傷感的樣子:「你是有本事的人,像鳥一樣往天上飛,我是沒能力的人,像水一樣往地下流,遇見的機會當然少。」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其實我在外面混得並不好……」我開始給她講這些年在外面的經歷,城裡的生活,奇聞趣事等等,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聊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我實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只好告辭。雖然她沒有答應教我法術,但是我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總有辦法讓她改變主意的,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第二天一大早我戴上竹笠,扛著鋤頭,暗中跟蹤她出門到了地頭,然後假裝是剛好從那兒經過,又跟她聊了半個小時。吃完晚飯我又去敲她的門,她本來不肯開門,經不住我舌綻蓮花遊說,還是開了門……
  我的口才絕對不算好,與那些主持人、政客相比甚至可以歸於笨嘴笨舌之流,但是相對於張靈鳳來說,我的知識、見聞和談話技巧已經足夠控制局面,在她面前我游刃有餘,並且很有成就感。
  張靈鳳是一個膽小、內向、優柔寡斷的人,不愛說話,容易害羞。被人誤解時她只會在心裡難過,不願與人鬥嘴爭辯,屬於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絕對老實人。但是她通靈的時候,整個人就變了,從容自信,果敢決斷,非常有見識和魄力。我問她跟她通靈的神仙是誰,她只是笑了笑,說是她師父。
  張靈鳳的生活很艱苦節儉,只吃最簡單的素食,每天都在做體力活,身體明顯有些營養不良。但是比起她的孤獨,生活上的苦又不算什麼了,她沒有一個朋友,至少現階段沒有一個朋友。村裡人見到她都帶著異樣的眼光,保持著距離,一方面可能是徐德成的淫威,另一方面可能是她的神秘力量造成的,人們都有些怕她,不願靠近她。
  另外她還很守舊,恪守著古代婦女三從四德的理念,一切思想準則以男人為中心。有外人時她從不穿短袖短褲,挽起袖子時不高過肘關節,說話不高聲,笑不露齒,坐立行走吃飯喝茶都有講究。我想應該是徐家的某一個老祖宗從小調教出來的,以便成為徐家的好媳婦,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反抗了……總之她這個人,就像是從一百年前穿越過來了,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她就是怪人,加上具有神秘力量和徐家的壓力,沒有朋友也就成為必然了。
  我很同情她,可惜我現在窮,沒錢改變她的現狀,但至少我可以讓她有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吧?
  回到家時,我媽說太婆有事找我,叫我去她房間。太婆也是屬於早睡早起的模範,平時這個時間已經睡了,有什麼急事找我呢?我有些好奇,走到她臥室門前,輕敲了幾下。
  「進來。」太婆低沉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推開門進去,太婆坐在床沿邊。這是一張現今極度罕見的舊床,床前左右各有一片屏壁,兩頭和後面也是木壁,上面雕著精美的花鳥走獸,摩挲得油光珵亮。這樣的床對現代人來說可能有些氣悶,但小時候我覺得很有安全感,經常在這兒睡。床的後壁上方還放有兩個木箱,黃銅的鎖扣和包角,描繪著吉祥如意的漆畫。除了這個床外還有不少古董,早在十幾年前鄉下老人們的古董就差不多賣光了,只有我太婆一件不賣,一直保留到現在。
  太婆指了指對面的一個老椅子,叫我坐在她對面,嚴肅地望著我:「承業啊,你是不是又去靈鳳家了?」
  「是。」我老實回答,這事瞞不過她的,也沒有必要瞞她。
  「你去找她做什麼?」
  我知道老祖宗是代表全家給我提意見了,但我並不怕,鎮定地說:「找她聊聊天,從小您就教導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感謝她。」
  太婆點了點頭:「沒錯,確實要感謝她報答她,但是你知道她家的情況嗎?」
  我也不繞彎了,直接說:「時代不一樣了,童養媳、指腹為婚之類是不符合法律的,是國家不允許的,沒有人能強迫她,現在是自由、民主、法治的時代。」
  太婆嘿嘿地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你還小的時候,就在說自由和民主了,但是鄉下有鄉下的規矩,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活法,別人家的事我們不好插手。」
  「太婆,我沒有想插手啊,我跟她只是正常的交往,沒有干涉她的私事。就算她是別人家的童養媳,也不能限制她跟別人交往吧?」
  太婆沉默了一會兒:「人言可畏,積毀銷金。」
  我凜然道:「人正不怕影子斜,難道我們怕了徐家?」
  太婆道:「我們不是怕人,是怕理屈。」
  「太婆你真的是多慮了,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道德標準跟以前不一樣了,老皇歷要揭過了。」
  太婆微微瞇起眼睛:「呵呵,你不怕別人說閒話,她呢?」
  我立即無語了,是啊,我什麼都不怕,我們家也不怕徐家,但是張靈鳳卻很在意別人說閒話,如果我與她交往過密,只怕她要承受非常大的壓力,甚至麻煩,那麼我豈不是害了她?
  太婆站了起來,走到我旁邊拍了拍我的肩頭:「我托人給你介紹個對像可好?」
  我立即跳起來:「不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對她沒那個意思。」
  「那就好,呵呵……」太婆笑了笑,揮了揮走叫我走。
  據說聊天止於「呵呵」,果然如此,近百歲的老人也跟上時代了。我有些鬱悶,感覺被老祖宗誤解了,但是仔細想想,我對她真的沒有一點兒好感嗎?好奇心和同情心,有時就是一支導火索,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見面時,她眼睛一亮的樣子,證明她對我是有些好感,有些惦記的,說不定以前還暗戀過我……
  好吧,是我想多了,但是我絕對不會迫於徐家的壓力或輿論的壓力不去找張靈鳳,感情的事可以完全拋開不說,我要感謝她、報答她,讓她獲得完全的自由。這個世界什麼最可貴?那就是自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不可能因為一點顧慮就改變了主意,如果誰敢給張靈鳳施加壓力,我絕對不會跟他客氣,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干一架。
《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