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斷長生

    周天星宿劍的劍柄被我死死攥著,變得溫熱乃至使我產生了一種疑似將要被灼傷的錯覺,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滑下來,四周的打鬥聲在這一刻突然有些模糊不清。
    生,是什麼?死,又是什麼?
    在這近乎生死存亡的一刻,我卻忍不住問自己這樣的問題。生命是如此的短暫,也正是因為短暫而顯得格外珍貴。從古至今,多少人曾經妄圖獲得長生,小到銅爐煉丹,大到涉海尋仙,我面前這些雙手沾滿了鮮血的邪門之人也不過是為了能獲得更為長久的生命,只不過他們把對生的渴望從心底赤裸裸血淋淋地暴露了出來並且選擇了極端的方式去追尋罷了。
    其實這樣的渴望誰人沒有,在我方才被這領頭人發現了自身的秘密的時候不也是下意識便起了殺心嗎?此時此刻抑制不住的殺了對方的念頭並非是為了所謂的大義,而是徹徹底底為了我自己。
    為了我自己。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是,心中猛地一驚,手下的動作已然慢了下來。
    「張知白!」一聲焦灼的呼喊將我瞬間從困惑中扯了出來。那人的利爪趁著我愣神之際,隱隱帶著破空之聲向我兜頭抓來,我慌忙側身躲開,抬手用劍生生擋住了對方,然而那力道之大依舊將我的虎口震得隱隱作痛。
    「張知白,你剛才在幹什麼!」一旁的夢寶皺著眉頭向我喝道。
    我手中動作不停,卻開始懊惱方才竟然走了神,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不論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今日都必要將此人斬於劍下!
    想到這裡,我咬緊了牙關,劍勢越發凌厲,同樣學他壓低了聲音,臉上帶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你說,我今日既然能破了你的邪術,接下來能不能取了你的性命呢?」
    「邪術?」他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忍不住笑了兩聲,「你們這些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們誰敢說自己沒有想過長生之術!不過,你們是懦夫,連說都不敢說。只有我門內一代代先輩敢於嘗試,等將要功成的時候,你們卻又一個一個跳出來說我等所煉皆為邪術!哈哈!真是笑話!你們不是偽君子又是什麼!」話音才落,他便一爪便撕了過來,我左腳輕輕點地,一個騰挪躲了開來,同時右手執劍趁他毫無防備之際在他的胸口上狠狠劃了一刀,那傷口冒出森森白氣,看著著實可怖。
    「如果你早說了這番話,我可能就信了。」我輕微地歎了口氣,「可惜我心中早已清明。這次不論是為我自己還是為了其他無辜之人,我都要殺了你。追求長生並非過錯,用他人的命去填自己的命卻是罪孽!」
    我眼角微抬,手指輕輕擦過劍刃,一絲嫣紅的血痕順著劍身滑了下來,卻凝而不落,淡淡的香氣在我鼻端縈繞不斷,讓我更為堅定了一些。眼角餘光瞟見辛媛和頭陀他們那裡戰況雖然激烈,表情卻相當輕鬆,越來越多的邪門之人被打翻在地,捂著傷口躺在地上哀嚎,卻無奈有著我的血液壓制實施不了遁地之術,只好在那裡等死。
    我見場面基本已被控制住,便不再擔心,專心致志地對付眼前的邪門領頭人。此時此刻,對方被我的周天星宿劍砍傷了數劍,傷口又沾染上了我的血液難以癒合,氣血早已近枯竭,神情近乎癲狂,想必是要拚死一搏。
    周天星宿劍閃現出冷冷的光芒,我腳微微一側順勢衝向對方,與此同時,一聲接著一聲奇異的吟唱在我的耳畔響起,不同於之前,這次的吟唱聲明顯大了許多,穿過層層刀戈之聲,將呻吟聲也盡數覆蓋,充斥了整個空間,就連空氣都像是隨著這悠長的吟唱聲泛起了層層漣漪,帶動著我的心也顯得越發平和。
    我知道這是夢寶的吟唱聲。
    這真是一種相當奇怪的反應。在這個血光沖天的地方,我手執利劍衝向一個我恨之入骨的人,心中本應是充滿了恨意和殺意,此時此刻卻平靜得有些過分。假如不是當下的情況,我簡直想端起一杯茶坐下來安安靜靜看一本書了。
    辛媛和頭陀顯然也受到了影響,當吟誦聲響起的時候,他們都同時頓了一頓,然而也僅僅只是一瞬,他們便又重新回到了戰鬥中。眼角的餘光中,夢寶緊緊閉著雙眼,嘴唇張張合合,奇特又優美的音節不斷地吐露出來,青藍色的光點將她層層圍繞,她的腳下像是長出了幾株細小的青芽,順著她的聲音而輕輕晃動著。
    這是……白巫術?我來不及驚訝,足尖兒一點,劍尖筆直地向著邪門領頭人的咽喉刺去,他急忙倒退幾步,兩隻手掌下意識擋住劍勢,卻又因為劍上的血液而慌忙鬆了開來,看著實在是再狼狽不過。
    然而,他卻一臉得意之色:「你這朋友果然『仗義』!看我受傷嚴重,竟主動幫我打入生機。之前是黑巫術,現在想來便是白巫術了吧?黑巫術尚且那般,想必白巫術更是能量巨大。」
    話音才落,夢寶那邊便已停了下來,一時間大家都忍不住停下了攻勢,目光向著夢寶看去,只見她緩緩睜開眼睛,一聲悠長的歎息像是從遠古穿越而來,她唇瓣輕合,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生!」
    那些青藍色的光點便迅速地盤旋而上,形成了一個綠色的漩渦,而夢寶處於這漩渦中心,衣袖飛舞,帶有一絲瑰麗又詭譎的美感。隨著她手指的指向,我還未來得及制止,那些光點便徑直向著邪門領頭那人的身上飛去。
    那人不僅沒躲開,反而張開了雙臂,一臉享受地打算迎接這些光點,然而只一會兒,他的神情便開始變得扭曲猙獰,從他的嘴角不斷地漏出細碎的痛哼,他狠狠地瞪向夢寶:「你這小妮子!到底做了什麼!」
    夢寶臉色有些蒼白,卻仍舊扯出一抹笑意,目光盈盈卻是看向我:「我只是想試試,不過看起來效果不錯。」
    說話間,那人手指甲的縫隙裡已然長出了細密的綠色籐蔓,鮮紅的血液順著籐蔓的根莖滴落下來,所落之處也盡數生長出勃勃的植物,那籐蔓從那人的口中,鼻中乃至傷口裡不斷地滋長出來,他痛苦地翻到在地不斷掙扎著,而那些綠色光點仍舊源源不斷地鑽進他的身體裡。
    我看著後背禁不住冒出了一絲涼意,抬眼看了看辛媛他們,他們也同樣是一臉的驚懼,而夢寶的四周迅速地空出來了一大片空地,很顯然她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嚇人,依舊帶著一抹憔悴的笑意在那裡硬撐:「我想著黑巫術是幫他,那白巫術估摸著便多多少少會有些作用。沒想到果然這麼管用。」
    我一身冷汗,再看那人身上幾乎全被籐蔓層層裹住,再想到這些籐蔓是直接從他的身上長出來的更是冷汗涔涔。
    此時,那人早已不是靈體形態,卻硬撐著站起來,仍舊要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然而,一聲槍響破空而來,子彈穿透了他的心臟,也穿透了他胸前的籐蔓,猩紅的血液一點一點從他胸口落下來,最後噴湧而出。而他,尚且努力睜大著一雙眼。
    估計他自己也從未想到自己的一生會是這樣終結,到臨死的那一刻,他仍舊在想著他的長生之術吧!
    「知白,你是不是忘了一個人?」辛媛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周圍邪門眾人基本已被清繳乾淨。
    「嗯。」我微微點了一下頭,當然還差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是我無法親手殺了卻又必須親手解決的人——小洪。
    印象裡那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早已被眼前這個毫無人性可言的怪物所代替。怪物,人若失去了本心和怪物又有和差別,更何況是食人骨髓!
    然而,我卻總也不能令這種恨意投注到小洪身上,相對於恨和不齒,更多的反而是深入骨髓的悲哀。
    「我想長生有什麼不對!我想活得久一點有什麼不對!我想在這世間看的風景更多一些又有什麼不對!」當我的劍最終架在他的脖頸上時,他嘶吼著,一雙眼睛帶著深深的不甘。
    「你所想的都沒有錯。」我拿劍的手幾乎顫抖,卻仍努力保持著語氣的平靜,「你錯的是用別人的命換你的命!」
    「那又如何?」他一隻手緊緊攥住劍刃,血痕像是一尾魚從他的掌心一路通過那柄劍游離出來,最終落在地面上,他的目光灼灼:「你不想嗎?不想長生麼?不想陪你的家人更久一些嗎?不想看看以後會怎樣麼?」
    「我想。」我同樣看向他,「只是,你長生了,你的家人卻終有一天還會死去,你的長生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笑容漸漸落下去:「那我便要他們也隨我長生。
    」
    「現在的你獲得了長生,可還是你嗎?」我幾乎不忍看他,「你的家人還願意認你麼?」
    他握著我劍身的手猛地一顫,牙齒緊緊咬合:「張知白,我念你……」
    「我念你同我的交情,放手吧!」
    小洪的手越攥越緊,最後猛然放開,一雙眼睛帶著愴然:「兄弟。」
    血,一時間將我眼前的視線盡數遮蓋,我覺得我像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血。小洪倒下的聲音我聽不見,我只看見那團血漸漸將他身下的土壤浸紅,而他的眼睛還睜著,裡面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想起他最後的那句「兄弟」,太久沒有聽見,也終將不會遺忘。
《我當道士的詭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