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救兒會

第二天早上,王閏之披衣起來,找到朝雲,焦急地問道:「朝雲,看到先生了嗎?」朝雲詫異地說:「沒有啊,我一早起來就沒見著。先生昨晚不是去徐太守府上飲宴了嗎?」王閏之說:「是啊,我等到半夜也沒見他回來,不料就睡著了。沒想到今早也沒見到人影。」朝雲心中一驚。王閏之急忙叫蘇邁到太守府上詢問。

蘇邁從太守府回來說:「母親,孩兒去太守府問過了,管家說父親昨晚三更時分就離開太守府了。父親沒回家,會去哪裡呢?」王閏之著了慌,生怕蘇軾會有什麼不測,眼淚都流下來。蘇邁安慰道:「母親不要心急。孩兒去潘叔叔、陳叔叔家問問,再去各處打聽一下,可能父親去找他的朋友去了。」

朝雲忽然發現了石階下沙地上的字跡,辨認著念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不禁驚呼:「不好!先生要走!」

王閏之一驚,幾乎暈倒。朝雲忙扶著說:「夫人先回家休息,我們再各處找找。」蘇邁即領著蘇迨四處叫喊尋找。

陳慥也聞訊趕來,一面叫柳氏留下照顧王閏之,一面跟蘇邁渡江去問潘丙。見到潘丙,陳慥焦急地說:「子瞻兄不見了!昨日子瞻兄在太守府上飲酒,獨自離去,結果一夜未歸,不見蹤影,只在地上留下一首詞!」潘丙跺腳大驚道:「哎呀!莫非是尋了短見了?!」

眾人都知道最近蘇軾為黃州溺嬰的事一直憂心如焚,擔心他會因為無法插手革除惡俗而心灰意冷,走上絕路,忙分散開到各地去打聽。蘇邁沿江邊尋來,見江灘泥沼上有一隻鞋,撈過來認出是父親的,登時方寸大亂,不禁對著江面放聲大哭。王閏之、朝雲等趕來,都跪在江邊痛哭不已。陳慥、潘丙等人心中也不勝悲傷,但一面還要勸慰蘇軾家人。

徐君猷管家慌忙稟告太守:「大人,不好了!聽人說,昨晚蘇東坡從咱府上飲酒歸家,便駕一葉小舟跑了!還有人說,是看著他掛冠走的,也有人說他成仙升天了!」徐君猷大驚失色。管家提醒說:「大人,今早蘇家的人來府上打聽過,說蘇居士一夜未歸。」徐君猷覺得事出蹊蹺:「昨晚飲酒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管家說:「大人,州失罪人,可不得了,朝廷會怪罪下來的。」徐君猷發怒道:「怪罪下來又怎樣?別的罪人,失一百也無甚要緊,這東坡先生可只有一個啊!還不趕緊派人四處尋找,打聽清楚!」管家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吳通判聽衙役說蘇東坡投江而死,心下大喜,連忙寫了信札快馬呈給王珪。蔡確拿著信跑進來向王珪作揖賀喜道:「相公,聽說蘇軾在黃州投江而死。相公,恭喜你從此少了心頭大患啊!」

不料王珪讀完信,忽然放聲大哭,拿著手絹揩淚道:「天殺我也!蘇軾英才蓋世,卻始終不能為本相所用。不管怎麼說,他都曾是老夫的學生,而老夫卻對他愛護不夠,以致他步入迷途,致使朝廷痛失棟樑!都怪老夫有私心啊。」蔡確眨巴著眼睛,愣了一下,他不知宰相大人為蘇軾之死竟如此悲痛,忙說:「宰相,請節哀啊!」王珪繼續哭道:「持正啊,他一定是鬱鬱不得志,沉積胸中,憤恨難平,這才走上自絕之路。如此英年早逝,是天妒英才啊。」蔡確忽然明白過來,也跟著放聲大哭,從眼角擠出兩滴眼淚來。

於是汴京風傳蘇軾去世,自街巷市井至朝廷宮禁,無人不為之哀悼痛惜。這事兒終於傳到內宮裡,神宗聽此噩耗,驚得從病榻上坐起,精神恍惚,又悔恨不已:「投江?他有什麼不能說的委屈啊?!唉,蘇軾人才難得,朕卻從未好好用他。一定是這個緣由,一定是這個緣由。如今生死隔絕,朕悔之晚矣啊。張茂則,『烏台詩案』是朕過分了,過分了啊。」張茂則默默垂淚,忙過來勸慰神宗。

范鎮在京郊隱居,聽到這個消息,老淚縱橫,哭道:「子瞻哪!我已老朽年邁,行將入土,想不到老夫竟要先為你寫墓誌碑銘。蒼天啊!」急忙派人到黃州去弔唁。

蘇軾一家人和周圍的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絕望中。可是三日後的黃昏時分,家人突然看見蘇軾慢悠悠地走回家來,跟往常一樣和眾人笑著打招呼。人們都目瞪口呆,先是驚疑,繼而狂喜,最後又號啕大哭,弄得蘇軾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王閏之哭著跑過來,一把抱住蘇軾說:「子瞻!」眾人都圍攏來,含著眼淚,不知是喜是悲。王閏之擦乾眼淚,哽咽著說:「子瞻,我還以為你……真是嚇死我了。」

蘇軾見眾人的表情,茫然不解,但他忽然興奮地說:「夫人,我已想通了,朝廷既然命我不得簽署公文,不得擅自離境,不得越權干政。好,我不能懲治惡人,但我總能救人吧。夫人,為救黃州無辜女嬰,我要成立一個救兒院!」眾人面面相覷。蘇軾接著說:「既然鄉民們養不起女嬰,就把她們送到救兒院來,我們來養!」

王閏之明白丈夫又在籌劃什麼了,但她什麼都不怕了,只要丈夫平安歸來,就是天大的喜事,即便再上堂罵了吳通判,再來一道貶書,也無所謂了。她的心裡經此一大波瀾,自然比先前更堅定、更沉著。

待蘇軾梳洗一番,安歇之後,家人都來問這夜未歸宿、消失無蹤的冒險經歷——蘇軾渾然不覺,旁人卻已心驚膽戰了。

原來蘇軾在題詩後,佇立江邊默聽江聲。他心中的苦悶無法化解,又只好去問天上的明月。突然他豁然開朗,想到了以一己之力挽救嬰兒的辦法,既然無法取得黃州官方的法令支持,何不自己以菩薩慈悲之心去感化那些鄉民呢?他並不要做一個埋首耕田、不問世事的農夫,而是要繼續踐行心中的志願,不管如何艱難,都要用盡自己微薄的力量。

想到這裡,蘇軾的酒全醒了。蘇軾首先想到了黃州眾多的寺院,希望借助寺院僧人廣施善緣,教化鄉民不再填埋溺死嬰孩,然後再募捐錢糧,成立一個專門收留女嬰的救兒會,幫助那些養不起孩子的窮人們渡過難關,等他們境況稍好,自可把孩子抱回家去。如此溺嬰之惡俗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於是他當即夜訪定慧院,會見善濟方丈,講明來意。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濟方丈當即表示同意,願派座下弟子四處化緣,曉諭佛法,為成立救兒會出力。

蘇軾喜不自勝,又思忖單單一個定慧院人寡力薄,不足以撼動這數十年來根深蒂固的惡俗,便又走訪數家佛寺,走得匆忙,鞋子都陷在泥裡弄丟了。蘇軾到寺中拜見長老住持,說明來由,希望僧眾群賢一起努力,眾僧沒有不同意的。

陳慥聽了蘇軾的設想,連拍大腿,興奮地說:「成立這個救兒會,真是造福積德之舉啊。」潘丙說:「我們都是本地人,蘇大人一個外鄉人尚且如此,我等怎能袖手旁觀。我們早有此意,只是苦於無人倡導。」

蘇軾見眾友人熱情支持,欣慰地點點頭說:「目前借助僧眾化緣募捐遠遠不夠,我想請大戶捐獻。我來帶頭,每年捐獻十緡。這些日子我們到黃州的大戶家去募捐,這等順應天意之事,必得響應。」一面又轉頭向王閏之笑說:「只是又得勞煩夫人再勤儉持家,受些清苦過日子了。」王閏之笑道:「夫君有如此心腸,救命度人,我一個婦道人家就是跟著吃苦受困也是值得的。」朝雲望著夫人和先生,抿嘴一笑。

蘇軾接著說:「我已請善濟大師代為掌管募捐理財之事。至於救兒會的地址,我想雪堂空餘房間有不少,便設在此處吧。朝雲與英兒正好可以代為看護孩子。」朝雲與范英笑著點點頭。潘丙拱手說:「那我等就去鄉間村鎮向村民宣講大人誠意,曉諭大家把實在養不活的嬰孩送到救兒會來。」蘇軾對各位拜謝不迭。

蘇軾親擬一則告示:「黃州惡俗,生女而溺。父精母血,天地之賜,男女無差,安可棄之?蘇某不才,願盡薄力。生女難養,吾代哺之。城東有山,山有東坡,坡有雪堂,救兒之所……」告示上最後題名「東坡居士」。蘇軾交付潘丙張貼於城門、酒店、渡口、村舍等處。不幾日,黃州城鎮鄉間都知道東坡居士成立救兒會救助窮苦人家的嬰孩。

太守徐君猷聽說,對李勝之感慨地說:「改風易俗,實非易事。蘇子瞻能想常人不能想,敢做常人不敢做。實在令我這個太守汗顏哪。」李勝之說:「黃州這許多年的惡俗,恐怕短時間內不易改變。救兒會進行起來必定困難重重。大人,我們也該盡些綿薄之力啊。」徐君猷點點頭,不但捐助了錢糧,還派手下差役協助操辦救兒會的諸多事宜。

潘丙往集市商舖前張羅人手張貼救兒會告示,正遇上善濟大師帶著幾名弟子來商舖化緣。店主人見和尚來了,趕忙說:「大師,要化緣應該去城東,那才是有錢人的地方,城西都是小生意人,沒有錢啊。」善濟合十頂禮道:「阿彌陀佛,施主,貧僧並非為化緣而來。黃州城成立了救兒會,不知施主是否知曉?」店主人指著潘丙所貼的告示說:「知道知道。蘇大人要成立救兒會解救溺嬰,全黃州城都知道了。」

善濟說:「敢問施主家中是否有女嬰?」店主人說:「現在沒有,三年前就溺死了。」善濟合掌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店主人不以為然地說:「如果這也算罪過,那黃州許多人家都有罪了。這是本地傳下來的習俗。再說我們家貧,實在沒有辦法,女兒也是親骨肉,怎能眼看著她流落街頭乞討為生,甚至凍餓致死呢?不如趁小時候溺死,也好讓她早投胎去。」善濟耐心勸道:「施主所言實乃大謬也!溺死女嬰乃有意殺人,要墮無間地獄的啊!」店主人嚇得面如土色,這時潘丙跑過來說:「蘇大人為大夥兒想了一個法子,我們在東坡雪堂那裡辦了一個救兒會,各家凡有女嬰養不起的,都不要殺,送到救兒會來,由我們來撫養,不要你們出錢糧。等孩子大了,你們寬裕些,再由各家領回去。也請諸位轉告近鄰親友,切勿再像以往,隨意溺殺嬰孩了。」店主人忙點頭,圍觀的眾人也都指指點點,深表感謝。

蘇軾擔心鄉民溺嬰觀念根深蒂固,一時難以說動,便和陳慥親自到田間地頭與村民攀談。一位老農對蘇軾說:「蘇大人,您有菩薩心腸。可這是黃州多少年的風俗啊,怎能說改就改?」蘇軾答道:「老人家,這風俗不好,就應該改。再說,溺死女嬰於人倫不合啊。」

又有人說:「我家窮苦,養了閨女就養不了兒子,不溺死女孩,難道叫我斷子絕孫不成!」蘇軾耐心地說:「生男生女一樣都是骨肉,又有什麼區別呢?倘若溺死女嬰這惡俗不改,幾十年後黃州男多女少,大部分男丁連媳婦都娶不上,那時候還談什麼子孫!鄉親們,我也知道大夥兒的難處,成立救兒會即是為此。大夥兒若有養不起的女嬰,可以送到救兒會,蘇某不收一文一毫。若家境寬裕些了,也可隨時來領孩子。」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陳慥對大夥兒說:「大家回去務必仔細想想,這可是積德造福的事啊。」

各村各鎮村民都議論紛紛,數十年來祖輩延續的風俗,竟然要被破除,自然並非易事,但對人們心頭的震動,卻是巨大的。

漸漸有被說動的,抱著孩子捨不得溺死,便偷偷跑到雪堂籬笆外,把孩子放在地上,轉頭就跑。朝雲和范英見有人送嬰兒來,急忙抱進堂內,悉心照料。四處有聽說的,慢慢大膽些,陸續有人抱著孩子哭哭啼啼地前來,交付救兒會照料。他們在認領探視的手續上畫過押,才依依不捨地離去。不久,救兒會已經收留了數十個嬰兒了。

蘇東坡建立的救兒會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孤兒院。他的這一善舉使黃州人深為感動,溺死女嬰的惡俗從此得以改變。

蘇軾見救兒會收留的嬰兒越來越多,心中十分高興。善濟大師笑著說:「蘇居士,老衲斷定你前生就是個僧人,不,該是菩薩轉世。」蘇軾笑道:「大師莫要取笑我這俗人哪!」善濟道:「不是菩薩,何能如此救苦救難?」

蘇軾大笑:「世上哪有救苦救難的菩薩?」善濟驚奇地問:「蘇居士不信我佛?」蘇軾說:「信,也不全信。儒、釋、道三教,蘇某皆信。」善濟追問道:「老衲不懂,三教怎能合在一起?」 

蘇軾說:「我講個故事吧。有一次啊,孔子、老子和釋迦牟尼相遇。釋迦牟尼說:『二位何不往西天取經?』老子說:『你的經都講了些什麼啊?』釋迦牟尼說:『四大皆空,超度眾生。』老子說:『既是如此,就不用取了。』釋迦牟尼說:『為何?』老子說:『我的《道德經》講有生於無,無即是空,方生方死,生死齊一,焉用超度?』釋迦牟尼說:『原來如此,怪不得道教在中土如此昌盛。孔聖人,不知你有何說?』孔子說:『孔教講仁,仁者愛人,如何愛人?就是要捨己為人;既要捨己為人,自己就是空,是無,既能捨己為人,就可自度度人了!』釋迦牟尼聽了,長吁了一口氣,說:『儒、釋、道三教,原是同根所生啊,正可取長補短。』」

善濟大為歎服,合十頂禮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好一個三教合一。不想今日這救兒會變作弘法的道場了,令老僧有醍醐灌頂之感。」

蘇軾笑道:「募捐錢糧之事還得繼續勞煩大師。」忽而又憂愁地說:「眼下嬰兒越來越多,恐怕雇來的奶娘奶水不夠了。目前之計,只能拿些錢糧去換些羊奶來支撐一下。」朝雲笑道:「先生,您的心比女人還細呢!」蘇軾說:「朝雲這句話大有深意!」朝雲說:「這些孩子可真命苦,這麼小就被父母遺棄。不過有許多人有感于先生的慈悲義舉,又回來把孩子領回家去呢。」蘇軾點點頭說:「如此一來,這扔孩子、送孩子的肯定越來越少!」

錢糧費用仍是大問題,奶水不濟,只能拿些稀粥米湯來餵養嬰兒了。救兒會裡嬰孩哭聲不絕於耳,令蘇軾心中十分著急。善濟大師和各僧眾籌措的錢款不幾日便用盡,陳慥與潘丙所捐助的也所剩無幾。蘇軾只好叫王閏之拿出家中存糧,先煮些稀粥維持一下,他去找太守再想想辦法。王閏之雖顧慮家中生計,但仍咬牙拿出本已不多的糧米。

吳通判得知救兒會嬰兒眾多,每日消耗巨大,就要支持不住了,大笑道:「我看蘇軾如何養得起這麼多嬰兒。這個千斤重擔,看來他是拿得起,放不下了。」趕忙上奏朝廷。

正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忽然又有了轉機。那一對冤家和尚佛印和參寥,又出現在黃州的郊外,各推著一個小車兒,匆匆趕路。期間自然也少不了相互拌嘴,沿路吵個不休。

佛印埋怨道:「要不是你腳力不濟,就早一日見到子瞻了!」

參寥駁道:「我成年吃素,還要推著這一車糧食,腳力自然不如你!」

佛印:「你是說我吃葷不是?」

參寥:「我可沒有那樣說。」

佛印:「出家人有話直說,你怎麼拐彎抹角?」

參寥:「你也算是出家人?」

佛印:「除了吃肉,我比你更像出家人。」

參寥一笑:「看看,你自己說吃肉了,我可沒說。」

佛印:「好你個參寥,居然把我繞進來了。蘇子瞻都不是我的對手,你敢和我鬥嘴!」

參寥:「口說無憑,這回我要親眼看看是子瞻的嘴硬,還是你佛印大和尚的嘴硬!」

佛印:「當然是我佛印的嘴硬。」

參寥:「何以見得?」

佛印將錢褡褳一晃:「你別忘了這個?」

參寥:「錢有何用?」

佛印:「除了這兩車糧食,加上這送給子瞻的買糧錢。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子瞻吃了咱們的糧食,自然嘴軟。」

參寥:「聽說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未曾聽說是『軟』。」

佛印:「你們北方人說『短』,杭州說『軟』,不聞吳儂軟語之說嗎?」

參寥哈哈大笑:「牽強附會,牽強附會。若是當初李定、舒亶有你這辯才,子瞻怕是出不來了。」

佛印:「審李定、舒亶時,我一定去。快趕路吧。」

原來他們聽說蘇軾在黃州籌建救兒會,到處募捐錢糧解救女嬰。這等行善積德之事,二人豈會不來相助?於是化緣積了點錢糧,一路送過來。

兩人一胖一瘦的,正大汗淋漓地往東坡雪堂趕去,忽見前面幾個民夫也推著小車,車上載著糧食,一個道人在一旁督促眾人趕路。仔細一看,卻是巢谷。三人相見,仰天大笑,佛印說:「我們佛道兩家,果然是殊途同歸,不謀而合啊!」巢谷也笑說:「二位大師,赤壁之會,如今又見面啦!」三人結伴同行,來到雪堂院門外。

佛印高聲叫道:「東坡居士,和尚又來化緣了。」蘇軾與王閏之慌忙迎出來,見參寥和巢谷都在,喜出望外:「各位老友,你們怎麼來了啊?」巢谷說:「師傅聽說子瞻辦了一個救兒會,又說你月俸微薄,最近又被罰俸一年,只怕餘糧不多,就叫我送來這些錢糧供救兒會之用。」蘇軾驚喜之餘,急忙施禮謝道:「諸位真是雪中送炭啊,不瞞大家,我們正為此事發愁呢。」參寥合十說:「阿彌陀佛。子瞻,你所做的是濟世為民的大善事,貧僧只是傚法而已。」巢谷即命眾民夫把糧食卸下來,王閏之忙招呼眾人歇腳喝茶。

蘇軾拉著巢谷說:「巢谷,你能來就太好了。上次匆匆一別,沒想到這麼快又能見面。這回一定要在我這裡多住些日子。」巢谷笑道:「這回我不走了,子瞻可容得下小弟嗎?」蘇軾大喜過望:「真的嗎?這太好了。可吳道長他老人家怎麼辦?」巢谷說:「是師傅叫我過來的。他老人家閒散慣了,喜歡自在。他吩咐我過來幫助子瞻兄,說救兒會的事情需要人手。而且,而且……」蘇軾知道巢谷的心思,不無歉意地說:「小蓮的事,為兄一直想跟你談談,為兄對不起你啊。」巢谷慌忙阻止道:「子瞻兄,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在師傅那裡修行,就是為了解開這個心結。如今能坦然面對子瞻兄,就是沒事了。」蘇軾眼眶濕潤,歎氣說:「先不說這麼多了,你旅途勞頓,先好好休息。來日方長,你我兄弟再把酒敘談。」巢谷含淚點頭。

得到巢谷等人的援助,救兒會的錢糧得以補充,足以應付接下來數月的消耗了。蘇軾與王閏之商議,東坡貧瘠狹小,不如購置一些良田,以貼補救兒會之用,也解決了家中生計。陳慥得知,表示願意貸錢給蘇軾,以救急之用。潘丙說:「離黃州城東三十餘里,有地名『沙湖』。此地良田甚多,不如前去查勘之後,再買不遲。」蘇軾聽罷大為高興:「眼下春光正濃,不如你我一同前往沙湖,聊作游春,不知意下如何?」眾人欣然應允。

蘇軾腳穿芒鞋,頭戴斗笠,手持竹杖,與眾人一同前往沙湖。一路春花爛漫,春鳥啼鳴,好不愜意。潘丙說:「沙湖良田肥美,種一鬥,獲十斗,合適的話就買幾畝,多打些糧食,救兒會也無憂了。」陳慥看著蘇軾一身打扮,打趣道:「只怕那裡的農人看到子瞻兄這一身裝扮,不以為是買田的,倒以為是種田的呢。」

蘇軾笑說:「我蘇東坡甘願做一農夫,如今無人相識,正說明這農夫是做到家了啊。再說,農者,天下之大也,做農夫有何不可啊?」陳慥說:「不對吧,三教九流之中,上九流是帝王、聖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農、工、商,農者列老七。」

蘇軾擺擺手說:「不對不對。帝王、聖賢無人不吃糧。民以食為天,實則人以食為天。帝王要管不好國家,天下挨餓,就會造反,歷朝歷代都是因為天下饑而亡的。歸根到底,莊稼人才是天下的最大者。」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