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1 | 香港音樂大使張國榮

2001

香港音樂大使張國榮

語錄

在歌唱方面,亞洲市場所給予我的肯定及要求,是我不斷求新的能量。你知道嗎?我是那麼地想去享受新的嘗試。

——1999年

張國榮表示自己具有絕對的信心和野心2000年前後,張國榮在香港乃至整個華語樂壇中登上至尊地位,幾乎包攬了華語樂壇的全部至高榮譽:第22屆港台十大中文金曲終身成就獎「金針獎」(代表香港樂壇最高殊榮)第17屆無線十大勁歌金曲榮譽大獎第18屆無線十大勁歌金曲致敬大獎第二屆CCTV-MTV音樂盛典頒獎禮亞洲最傑出藝人獎中國原創音樂榜千禧全國成就大獎…………對於這些獎項,所有評委、頒獎人、傳媒異口同聲:實至名歸!

有趣的是,這些獎項常被媒體譽為「老人獎」,意即獲獎者或者年歲已大,或者雖曾在樂壇貢獻頗多,但如今已經「過氣」,能力與精力都已不如往昔。張國榮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在被授予這些最高榮譽的同時,他的單曲、他的唱片仍然是頒獎禮上的常客,仍然是銷量的保證。1999年推出的《左右手》在電台流行音樂榜上徘徊十餘周,2000年發行的專輯《Untitled》甚至一舉獲得香港「四台聯頒大碟獎」。「金針獎」「榮譽大獎」這樣的殊榮,非但沒有成為他的終點,反而變成另一項挑戰。

同樣在2000年,已成立23年的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CASH)首次設立「音樂大使」,張國榮受邀擔任第一任音樂大使。CASH主席彭納德在授任儀式上說:「張國榮在以往的日子中為香港樂壇貢獻良多,獲獎無數;而且張國榮的形象及創作都極具獨特的個性,希望日後每一個CASH的成員都可以自豪地說出『這就是我們』。」

這番點評樸實中肯,亦充滿榮耀。張國榮26年的音樂旅途中,不僅為自己樹立和奠定了獨一無二、甚至可以說至高無上的偶像兼實力歌手形象,更隨著時代發展和個人成長,為香港樂壇帶來諸多貢獻和影響。張國榮的音樂旅途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階段和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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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 為香港樂壇注入不羈動感活力80年代的張國榮以青春動感的叛逆偶像形象而著稱,他外表英俊,歌聲動聽,舞步性感,從不循規蹈矩,他的歌也充滿了我行我素的意味。被唱到街知巷聞的成名曲《Monica》就是舞廳裡的名作。隨後,他推出的幾乎每一張唱片中都有十分流行的勁歌熱舞,諸如《不羈的風》《暴風一族》《Stand Up》《拒絕再玩》等,不僅旋律熱辣動感,歌詞亦往往帶有叛逆氣息,都在年輕人中紅極一時。

許多年後,研究香港流行音樂的學者常常大惑不解,張國榮早期的歌詞,有的不知所謂(比如《少女心事》),有的甚至帶有不良意味(比如《H2O》《第一次》),這些歌究竟是怎樣走紅的?答案或許很簡單:全憑張國榮獨特的個人魅力。

到1987年,張國榮從華星唱片公司轉投新藝寶,推出第一張唱片《Summer Romance》,一舉成為全年的銷量冠軍。主打歌《無心睡眠》再掀狂潮,亦成為香港最成功的商業歌曲之一,將張國榮的歌唱事業推向巔峰。20多年後,草蜢組合在香港舉辦演唱會,邀請多位嘉賓一起上台再一次唱響《無心睡眠》向張國榮致敬。當音樂響起、當他們學起為這首歌設計的腳踩舞步、手指遠方的標準動作時,全場沸騰,彷彿回到了那激情澎湃的青春時代。

80年代香港的經濟正飛速發展,科技日新月異,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與所有經歷過這一段時期的地區一樣,此時香港的青少年也正在尋找使發洩他們無限精力的方式,期望以更新、更自由的姿態迎接新的世界。此時作為動感偶像而出現的張國榮,他的歌路與形象正契合他們的需求和成長心態。年輕人希望表達的情感,正可以在張國榮的歌聲裡找到。

除了勁歌熱舞,張國榮也有款款浪漫情歌。《為你鍾情》《柔情蜜意》《無需要太多》……都是常據流行榜單的動人歌曲。他低沉又充滿磁性的嗓音在表達情歌時充滿獨特的魅力,令人沉醉。他親自作曲的《由零開始》在國外表演時,一位不識中文的歐洲女孩在他的歌聲中痛哭十分鐘,許是動聽的旋律與歌聲令她回憶起傷感舊事。當時年輕人對愛情的憧憬與渴望,以及更開放和更執著的愛情觀,又再一次在張國榮的歌聲中得到傾訴。

張國榮的形象英俊瀟灑,不僅吸引了大批女學生的追隨;他的動感舞姿、服飾髮型,更吸引眾多男生爭相模仿。80年代末,他獨特的「鴨尾頭」造型,一度成為所有髮廊都必須學會的看家本領,因為每天都有男生來指定打理這個髮型。

張國榮在80年代所塑造的叛逆不羈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以至於當別人交給他不同類型的作品時,他自己都一度擔心,如果貿然改變形象,會否使歌迷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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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 為香港拓展「成人抒情樂」的音樂空間1995年,退出歌壇6年之久的張國榮重新復出。香港人驚訝地發現,張國榮的歌變了。他不再是80年代人們所熟悉的叛逆偶像——不,不是不叛逆,而是更加離經叛道!

香港著名音樂人許願說,90年代的張國榮打開了香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Adult Contemporary(成人抒情樂)的音樂類型。

復出後的張國榮已不僅僅是偶像。這6年歌唱事業的空白期(這6年裡他亦在電影中創作和演唱歌曲,但畢竟與發行唱片有所差別),顯然他也在積極地思考音樂道路的方向。

80年代後期張國榮就已經開始監製自己的唱片,但是為了顧及商業市場、保證唱片銷量,使得他不得不放棄一些自己喜愛的作品。而復出時他已年近不惑,當年追隨他的歌迷都成家立業,令他免除了「為歌迷唱歌」的顧慮。

他在歌壇地位超然,甚至能與唱片公司取得共識,不作任何商業宣傳。不再有銷量壓力,使他擁有了更廣闊的空間、更開放的心態來詮釋自己的音樂領悟。他對自己唱片的參與度更高,並爆發出了充沛的創作能量。雖然在退出歌壇前已經創作有《沉默是金》《由零開始》等名曲,但是在90年代,幾乎每張唱片都有自己的作品,並且,幾乎每一張唱片都成為了他表達和探討某一主題的載體。

復出歌壇後第一張專輯是《寵愛 張國榮》。在毫無宣傳的前提下,竟成為「救市之作」,全球年度銷量突破200萬張,在韓國打破自己創下的華語唱片銷量紀錄;在香港更掀起搶購狂潮,平均一分鐘賣出兩張碟,成為當年唱片銷量榜榜首。香港樂壇和唱片界為之瘋魔,碟評都激動得語無倫次,有一篇的推薦歌曲更寫出:「全部」!

歌壇渴望張國榮的聲音太久了!

《寵愛 張國榮》專輯

對這張唱片,最值得一提的是,張國榮展示了為電影寫歌的強大才華和能量。——他似乎特別善於將意欲表達的思想融匯到他的音樂作品中。

許多人聽到他創作的音樂都以為他是專業科班出身,其實不然,他從未系統學習過樂理知識,他甚至稱自己並不完全看得懂五線譜。他的音樂靈感主要來自多年積累,以及靠自身對音樂的領悟和熱愛。他亦不太懂得記譜,通常會將自己創作的旋律哼給熟悉的音樂人去記錄和編曲。

或許正因此,他的創作少了一些束縛,多了許多靈動,各種風格都能掌控。如《風繼續吹》的詞作者鄭國江所說:「太循規蹈矩的人是很難走紅的!」著名音樂人、與他合作無間的C.Y.Kong也感歎說,只有張國榮會讓他們嘗試「Crazy」的音樂。

他為電影《白髮魔女傳》創作的《紅顏白髮》幾乎是即興之作,電影拍攝到一半突然來了靈感,問導演:我寫一首歌好不好?導演於仁泰自然求之不得。很快旋律出來了,張國榮還穿戴著卓一航的行頭,就迫不及待地跑進導演房間哼給他聽。導演即刻收貨!令向來高標準嚴要求的張國榮哭笑不得:你怎麼毫無原則沒有要求!——還怎麼要求你呢?這首歌氣勢恢宏迴腸蕩氣,在當年的台灣電影金馬獎上一舉拿下「最佳電影歌曲獎」。

在電影《夜半歌聲》中,張國榮集監製、主演、作曲、演唱於一身。他親自為這部發生在30年代的音樂劇創作了三首插曲。這三首歌曲風格統一,是這部講述音樂家夢想的電影的戲中戲,對情節推動起到點睛作用,創作難度可見一斑。在電影中,由於是劇院演出的作品,張國榮借助了歌劇音樂的抒情詠歎曲風,又融入了流行音樂節奏感;在演唱上,他借宋丹萍這個前衛的歌劇家,展現了優美的歌劇唱腔,於古典歌劇風格的激情中演繹出三段綺麗與纏綿。

其實相比他之後推出的歌曲和唱片,這張唱片並沒有展現張國榮的音樂概念,它只不過是將這些年張國榮為電影創作和演唱的歌曲加以整理而已。他復出後推出的第二張專輯《紅》,才是真正的石破天驚,在香港樂壇激起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屬於張國榮的音樂創作旅途正式起航。

專輯《紅》由著名詞作家林夕包辦了全部歌詞,林夕感謝張國榮,因為他義無反顧地拋棄「偶像」的包袱,給了自己廣闊的創作空間,能寫出別人無法演唱的作品。張國榮的離世彷彿砍去林夕的一隻手,他多次說:有很多歌很多話,都沒法再寫了,因為沒有人能唱了。

這張唱片的十首歌是十種風格,但表達的卻是同一含義,可以說是一張概念大碟。性感的《偷情》、妖嬈的《怨男》、自負的《怪你過分美麗》,搖滾的《談情說愛》、還有張國榮親自作曲的《紅》。更重要的是,這些歌不僅曲風大膽,歌詞內容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偷情》和《談情說愛》竟是在討論愛情中的背叛;《怨男》更是在唱一個男人的「內心寂寞和性別出櫃」。張國榮坦承,他正是想要通過這張專輯探討「人」跟「性」的問題。希望借由這十首歌,去觸碰別的歌手都避之不及的社會和文化內涵。

《紅》專輯

此後,他又陸續推出了《Printemps》《這些年來》《陪你倒數》《大熱》《Untitled》《CrossOver》等多張唱片。論唱片數量,相較於80年代自是少了許多,但是他對這些唱片與歌曲的主控能力、他本人對各種音樂方式的嘗試,以及意欲通過音樂傳遞和表達的文化內涵,則是青春偶像時期不能比擬的。

《Printemps》是與台灣音樂人合作的作品,雖然對這張專輯褒貶不一,但是對張國榮而言是一次全新的改變。與黃耀明一起推出的電子迷幻風格的《CrossOver》也同樣是對不同音樂的嘗試。

《這些年來》發行於98年情人節,只有4首情歌,是對長久相伴的愛情的寄語和期翼,有感傷無奈也有甜蜜溫情,都在他喃喃細語般的歌聲中流淌,完美地演繹著許願所說的「成人抒情歌」。

《陪你倒數》發行於「世紀末日」1999年,張國榮希望借此引發一定的社會關注。專輯中的《左右手》當年紅得發紫,但他本人更偏愛自己作曲的《小明星》。在下一張專輯《Untitled》中,他延續了《小明星》的輕盈絃樂風格,甚至執意將《左右手》改編出Acoustic Mix版本,只為了作出自己喜歡的曲風,而不是迎合大眾市場。

但是很快,這股清新之風又迅速被《大熱》的烈火燃燒。他親自譜寫了轟轟烈烈節奏強勁的舞曲,更無畏無懼昂然挺胸向世界宣佈「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這就是張國榮的音樂旅程,一路披荊斬棘,火花閃耀。他借音樂訴說自己的執著信念: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愛自己,走自己的路,尊重自己,才能贏得他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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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香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舞台表演風格張國榮的舞台魅力毋庸置疑。80年代已經舉辦了百多場演唱會,在舞台上有型有款、揮灑自如。對於自己的演唱會,他也有要求。從1988年第三次個人演唱會開始,他就已經頗有個人主張。

1988年,他將自己的電影搬上舞台,形象萬千。觀眾在演唱會現場,看到如夢如幻若即若離的十二少,看到活潑憨厚的寧采臣,又看到海灘邊的熱辣少年,或者宮廷中風度翩翩的小王子。

89年告別演唱會,活潑又不失莊重,隆重亦不免感傷。他親手設計了告別環節,最後上演的「封麥儀式」,令現場觀眾淚水漣漣。

到九十年代復出後,張國榮在舞台上簡直無所顧忌。當年為他找到音樂自信的黎小田說,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做什麼變化,只需穿著西裝在舞台上唱歌,所有觀眾都一定會為他捧場。但張國榮怎麼是只站在舞台上唱歌的藝人?他的每一場演唱會,都是一次試聽盛宴,他深諳娛樂圈需要焦點刺激的規則,與此同時,他又在舞台上展現自己的表演夢想。1996年,他帶來妖冶性感的《紅》和《偷情》;2000年,他將一出「從天使到惡魔」的哲學構想搬上演唱會的舞台,整個香港樂壇,錯愕得目瞪口呆。

到今天,距離「熱‧情」演唱會已有13年之久,張國榮的音樂理念和舞台魅力非但不過時,反而歷久彌新。當年這場演唱會被媒體污蔑為「三級」、「扮女人」,但數年後,許多歌手開始進行模仿,正顯示出其磅礡的生命力。

十大勁歌金曲頒發「致敬大獎」時,張國榮正在日本舉辦「熱‧情」演唱會全球巡演。TVB特別派出記者到日本的舞台上告訴他這個消息:「一直以來,你對音樂的堅持與執著,給我們帶來許多動聽的歌曲,也令樂迷知道了什麼叫好的音樂。」

張國榮的音樂夢想遙無止盡。作為一個亞洲頂尖的歌壇巨星,他對自己的要求反而越來越高。他將華語電影帶到世界巔峰,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他的華語音樂同樣能站在國際領獎台上,受到世界樂迷的認可。

2010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舉辦的樂迷票選50年來的「全球TOP 5最具指針性音樂人」(Global Music Icon),張國榮力壓貓王進入三甲,與Michael Jackson和披頭士齊名。——這實在是亞洲榮光,只可惜他本人已不在。

假使上天假以時日,這位香港音樂大使的音樂之路上將還迸發出怎樣的燦爛光景?

註:張國榮所有的導演作品,

請查閱:附錄02 張國榮唱片年表附錄04 張國榮詞曲創作表附錄05 張國榮音樂獎項不完全記錄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資料✔ 《張國榮的音樂世界》,2003年9月12日第二次「張國榮藝術研討會」上,香港音樂人許願的發言。

✔ 《歌曲作者張國榮》,作者:hotsands,發表於網絡。

✔ 《CASH音樂大使張國榮詞曲創作淺析》,作者:Teresa Tong,發表於網絡。

✔ 電視訪談節目《志雲飯局》,於仁泰專訪,陳志雲主持,2006年,香港無線電視台。

✔《星心對話:張國榮》,1999年張國榮在馬來西亞接受的專訪。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