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986 | 當年情,再度添上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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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拍吳宇森的電影是一種享受的話,我同意。如果說,同周潤發拍電影更加是一種享受的話,我更加同意!再給點掌聲,我心愛的發哥!

——1989年

張國榮在演唱會上感謝周潤發和吳宇森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再三年1986年,張國榮入行已整整9年。

張國榮以歌手身份進入娛樂圈,但是歌唱事業曾中斷數載,反而始終在影壇活躍。他俊朗外表和貴族氣質備受導演的青睞,在出道後第一部影片《紅樓春上春》中就擔任男主角飾演賈寶玉——雖然這部電影是受騙之作,差點令他對影壇心灰意冷。

兩年後,他終於遇到了合適的劇本和導演,在青春片中飾演年輕男孩的角色,比如《喝彩》《失業生》,這兩部校園片的三位男主角張國榮、陳百強、鍾保羅,後來被譽為「三劍客」、「中環三太子」。但這時,幾乎同時出道的陳百強比他紅,戲份比他多,角色也比他正面,張國榮總是在反叛角色裡徘徊。

導演們很快發現,這個年輕人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對演戲的用心和投入不輸專業演員,對演技的領悟程度也十分令人激賞,於是更多橄欖枝向他拋來。《烈火青春》是80年代初香港電影新浪潮的重要作品之一,張國榮飾演一位富貴出身、卻寂寞無聊的少年,他將Louis的青澀、懵懂與熱烈詮釋得絲絲入扣。後來他曾多次表示,這才是「我第一部真正的電影」。

《烈火青春》中的張國榮

緊接著又以第一男主角的身份出演了《檸檬可樂》《鼓手》兩部青春片,他對待電影事業的認真與熱忱,從他為了角色親身上陣學習爵士鼓已可見一斑。

遺憾的是,接下來幾年,他沒有機遇繼續磨練演技。憑《Monica》一曲大紅大紫之後,這位年輕偶像的螢幕角色也必須為自己的歌唱事業鋪路——或者也可以說,電影製作方也期望借助他的偶像歌手的魅力來推動票房。

影片《緣份》中,女主角之一張曼玉的角色原本叫「Dior」,在配音時因為《Monica》紅了,臨時要將其名字改作「Monica」。張曼玉後來笑說,你知道這樣配音多難嗎?明明只有兩個音的口型,硬要塞進三個字!電影《偶然》裡,還配合情節加插了一段張國榮1985年演唱會的片段。

而另一部與李麗珍一同演出的電影更有趣,原本片名叫《求愛敢死隊》,因張國榮《為你鍾情》太受歡迎,電影公司因此要求改名。但去登記時發現「為你鍾情」已被另一部影片所用,乾脆,直接將片名改為《張國榮為你鍾情》。

《張國榮為你鍾情》片頭

這種種機緣巧合,令張國榮在影壇小有名聲,但又始終過於局限。他的電影角色不論純情學長、勵志少年、叛逆青年,都基本沒有脫離青春偶像的風采。唱片公司需要維護歌手形象,電影界又始終沒有合適的角色令他發掘、發展、發揮自己豐富而多層次的演技。

直到1986年,遇上《英雄本色》。

說起來,張國榮在《英雄本色》中的角色並不討好,他飾演黑幫老大的弟弟,一個剛從警校畢業、涉世未深的警察,在得知百般愛護自己的兄長竟是對頭之後,與其決裂,並最終站在對決的舞台上。接到劇本的時候他也驚訝:「我演警察,但是這個警察竟然是『壞人』,而黑幫老大是好人!」

這個警察是「壞人」

但他沒有拒絕演「壞人」,他不介意角色不討好,更笑說那角色本來就是要讓觀眾罵,如果看後不罵他,即是他演得差。——有理由相信他向來以角色和劇本為重,從不介意角色是否「壞人」,最早期的《喝彩》《失業生》中,他扮演的就是「奸角」,是叛逆的問題學生;到最後兩部作品,他乾脆接拍了變態殺手和精神病患者。

《英雄本色》是張國榮電影事業的轉折點。在他還沒有接拍《霸王別姬》《東邪西毒》之前,《英》始終是他最喜愛的作品。

十多年後,他談到自己參演的電影和遇到的導演時說:「《英雄本色》是我演藝生涯最重要的電影之一。吳宇森是第一個對我的工作解釋那麼多那麼詳細的導演:哪裡是燈,怎樣在鏡頭裡有個比較好的角度……拍電影的時候你必須清楚地知道鏡頭角度和燈光。他教給我的這些東西在我以後的工作中幫助很大。」

吳宇森、周潤發、狄龍、張國榮。《英雄本色》獲得莫大的成功。

《英雄本色》電影海報

《英雄本色》的空前榮譽

小馬哥把傷腿重重敲在桌上:

「三年,我等了你整整三年!」

每個人都不止等了三年。四個失意良久的電影人,為這部悲情英雄片注入了深刻內涵。

周潤發曾是電視劇中倍受歡迎的英俊小生,但他在大屏幕上卻始終不得意,甚至落得個「票房毒藥」的稱號;狄龍年輕時是邵氏時代張徹古裝武俠片的愛將,但已經許久沒有好片,被認為「宜古不宜今」,是個已被邵氏辭退的「過氣明星」;導演吳宇森有一腔對電影的熱情,早在80年代初就有拍攝類似英雄片的想法,但是苦於公司不支持,始終在喜劇片打轉。

1986年,四個人將所受的不公命運和個人信念都放到電影裡。孤注一擲。

80年代中期的香港電影市場,是「傻佬片和女性片」壟斷的市場。十多年來,香港電影票房的最高紀錄一直被詼諧動作片壟斷。《英雄本色》劇組人員都知道這是好電影,但上映前,誰也不敢保證會受到觀眾怎樣的反應。

電影最初只在2個院線共23家影院上映,只排在暑期第三檔,緊隨其後有徐克的大製作《刀馬旦》作壓軸好戲,可見其上映初並不如何受重視。

而《英雄本色》的爆發力,在午夜場就已經顯現出來。當時香港所有電影在正式公映前一周左右會在電影院放數場23:30的「午夜場」以作宣傳和造勢。龍頭影院招待電影主創人員觀看,電影院內,半場普通觀眾、半場演職人員。

一般來說,午夜場觀眾群體除了電影愛好者,當然也不乏街頭混混叛逆青年,總之人群龐雜,觀眾反應直接,喜怒分明。一旦遇到不受歡迎的電影便立刻用髒話招呼:「誰X的是導演!」——須知現在被奉為經典的《阿飛正傳》在午夜場試映時,導演王家衛被觀眾罵得狗血淋頭。

但是《英雄本色》在午夜場的反應已經出乎意料地好。小馬哥浪蕩輕佻的笑容,龍哥剛毅悲情的神態,阿傑激烈矛盾的孤獨,影片裡肝膽相照的兄弟情,螢幕上被誇大的暴力,隱藏在暴力後的柔情與悲情……皆令觀眾如癡如醉。影片結束後,觀眾送來長久的掌聲。

吳宇森、周潤發、狄龍、張國榮,站在影院裡享受這長久的掌聲。

影片在第一周的票房收入已高達1177萬——它超過了之前全港票房最高紀錄保持者《福星高照》。接下來,《英雄本色》更顯出了其極大的韌性,直至第五周,仍然收入頗高。

在最初不被看好、院線經理不願安排更多影院放映的情況下,這部電影一路高歌猛進,由全港多條院線接力上映,在歷經整整兩個月、61天後終於完美下檔,3465萬的票房收入不僅成為當之無愧的年度票房冠軍,更一舉刷新香港電影票房紀錄。

第二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英雄本色》獲得10項提名,奪得「最佳電影」和「最佳男主角」(周潤發)兩個獎項。而在其之前,台灣電影金馬獎上,該片已榮獲7項提名,並一舉摘得「最佳導演」(吳宇森)、「最佳男主角」(狄龍)、「最佳攝影」(黃永恆)、「最佳錄音」四項大獎。作為一部非台灣本土的影片,其受到的讚譽實是非同一般。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影片不僅在台灣,在整個東南亞都掀起了一股英雄片熱潮。2000年日本當紅組合KinKi Kids到香港開演唱會,希望邀請偶像張國榮擔任演唱會嘉賓,因張國榮檔期不合適,後來他們被安排在排練場與偶像見面。甫見偶像,堂本剛激動地比劃著:我看過你的《英雄本色》,我們全家都愛《英雄本色》!

在韓國,《英雄本色》及其續集更是創造了華語影片在韓的奇跡。而其中的兩首主題歌——《當年情》和《奔向未來日子》成為韓國人心中「香港」以及「張國榮」的名片。韓劇《請回答1988》是一部韓國人的88年青春回憶錄,這部回憶錄竟然以《英雄本色II》開頭,以《奔向未來日子》結尾,可見其當年掀起何等風潮。

英雄本色 肝膽相照

《英雄本色》不僅造就了電影史上的一個奇跡,開創了一個嶄新的類型片,電影的拍攝也讓台前幕後的演職員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張國榮本身是一位善交朋友的藝人,但這部電影帶給他的意義是非凡的。

雖然徐克總強調張國榮是阿傑的唯一人選,但畢竟接下這部電影的是張國榮本人。「我知道這個角色不算討好,但是個好故事,而且能夠和發仔、狄龍合作,我已經十分高興。」演出後,他更常在人前人後大讚大哥狄龍「好人」:「我和狄龍、發仔私底下都因為此片而成為好朋友了。」2008年,香港電台製作張國榮的專題片,面對鏡頭的狄龍,對這位忘年之交的離世難過得說不出話。

吳宇森從這部電影開始,與張國榮私交甚篤。且因為吳宇森對他的幫助,他始終稱吳宇森夫妻為「師父、師母」。吳宇森後定居美國,張國榮去美國時總是不忘探望師父師母。1993年張國榮到洛杉磯宣傳《霸王別姬》,吳宇森帶著全家老小一起去看他,令他非常高興。用餐時突遇地震,張國榮立刻抓著吳氏夫婦的手說:「師父師母別怕,有我在呢。」

張國榮與周潤發的情誼更是深厚。後來周潤發在好萊塢發展不利,張國榮曾多次表示,周潤發是華語影壇的巨星,何苦跑去美國受人歧視。有人因此推測張國榮心懷嫉妒。若瞭解此二人何等情深意重,便能明白張國榮是真替周潤發不值。

《英雄本色》成就了周潤發,令他獲得第一個金像獎影帝殊榮,更順勢成為「票房靈丹」。之後數年他常來常有,成為80年代獲得金像獎影帝最多的男演員。記者汪曼玲為張國榮抱不平:「既生發,何生榮,其實你演得一點不比他差,偏偏他有獲獎運。下次不要再與他合作。」張國榮立刻反駁:「不能這麼說,發仔確實有演技,而且與他合作拍戲很愉快,能學到很多東西。」——他對演藝事業的尊重,對好友獲得成功的由衷高興都溢於言表。

後來周張二人又合作了《英雄本色續集》和《縱橫四海》,張國榮、周潤發夫婦、鍾楚紅夫婦結為好友,三家人常常一起聚餐。可惜好朋友已去其二,周潤發後來回憶說:「(那時)大夥兒淺嘗紅酒,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一頓飯吃四、五個小時也不會覺得時間很長,老實說與他們相處,是很愉快的。」

1989年告別歌壇演唱會上,張國榮再次唱響《英雄本色》的主題曲《當年情》。他指向觀眾席笑意盈盈:「如果說,拍吳宇森的電影是一種享受的話,我同意。如果說,同周潤發拍電影更加是一種享受的話,我更加同意!理由就是:他真是一個超級的偶像,一個超級的演員!再給多點掌聲,我心愛的發哥!」

鏡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搖轉,周潤發坐在台下笑得歡暢。

今日我,與你又試肩並肩

當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鮮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資料

✔ 《張國榮的電影世界1》中的《英雄本色》一章,香港《電影雙週刊》雜誌社,2005年。

✔ 《張國榮——18年的艱苦奮鬥》,德國柏林電影節《Positif》雜誌,1999年,總第455期,翻譯:路過。

✔ 《星空下的傾情》電視訪談節目,1997年1月,林建明主持,香港亞洲電視台。

✔ 《吳宇森憶張國榮:最窮的時候仍記得關心我》,2003年5月新聞。

✔ 《周潤發:這個人的確很唯美主義》,2008年新聞。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