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系進京與直奉鬥法

直皖戰爭還涉及到第三個書生,那就是奉系的楊宇霆,這人也做過前清秀才。楊宇霆在兩個秀才的較量當中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但在奉系入關這一攸關全局的戰略決策中卻起到了重要作用。當時奉系不少人都反對入關,主張休養生息,管好東北的事就行了。楊宇霆大力主張入關,並給張作霖分析了入關的種種理由。張作霖本來就是個頗有野心的人,楊宇霆的意見很合他的心意,這時徐世昌在北京被直皖之爭弄得不可收拾,電邀張作霖入京調停,機會來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被張作霖牢牢地抓住了。前文已經說過,張作霖先是進京調停,與直系結成了同盟。後來直皖戰爭爆發,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入關了。奉軍入關以第二十七師師長張作相為先鋒,其後陸續西進,以軍糧城為中心,集結於天津、北倉附近,約有7萬餘人。直皖戰爭中,奉系除了給皖系較大的精神壓力外,實際參戰的部隊不多,並沒有給直系幫什麼忙,但在直系勝利後搶奪勝利果實時,奉系卻迅速地填補了皖系失敗後留下的空間。皖系的邊防軍及武器裝備全部被直奉兩系瓜分,其中奉係獲得的武器裝備尤其多,實力得到了迅速提升。吳佩孚辛辛苦苦打贏了直皖之戰,卻不得不面對勝利果實被人瓜分的現實,心裡那個鬱悶啊。相比而言,張作霖沒什麼損耗就輕輕鬆鬆地實現了入關的戰略目的,而且武器更新了,部隊也擴充了,油水那是撈得盆滿缽滿。可以說,張作霖是直皖戰爭中賺得最多的人。

張作霖得益,徐樹錚就倒霉了。直奉兩系都不喜歡徐樹錚這個人,皖系戰敗後徐樹錚被全國通緝,捉拿他的賞金從3萬元一路漲到10萬元。徐樹錚只好逃亡,先從天津逃到上海,後來上海也待不住了,只好逃到日本,即使到了日本也還得提心吊膽地提防刺客暗殺,實在是徐這個人當年結的仇怨太多了。徐1925年最終還是死於馮玉祥之手,也是因為當年徐風光時以鐵血手段鎮壓了馮玉祥的舅舅陸建章,而陸建章對馮玉祥有知遇之恩,馮的起家離不開陸建章的幫助,所以馮玉祥對陸建章十分感激,也因此對徐樹錚懷恨在心,趁著徐樹錚下台後找個機會就把他給殺掉了。

除了徐樹錚倒霉外,還有兩個倒霉的人,一個是段祺瑞,一個是徐世昌。

段祺瑞的倒霉是顯而易見的,沒了武力支撐的段就像沒了牙的老虎,任人宰割。當時直系的吳佩孚就明確要求懲辦禍首段祺瑞,查抄禍首財產,將其幽禁於湯山。只不過徐世昌為平衡派系力量,不想直系發展太快,所以聯合奉系保段祺瑞,理由是段「三造共和」,「有殊勳民國」。張作霖也不同意懲辦段祺瑞,因為張參與倒皖活動的目的主要是反對徐樹錚武力統一,現在目標已達到,好處也沾了不少,就順帶做個順水人情。由於張作霖的堅持,段這才免去了牢獄之災。

徐世昌的倒霉在於原以為趕走了皖系,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當他的大總統了。沒想到前門送走一隻虎,後腳就跟來了兩頭狼。直系和奉系,哪一個他都惹不起。關鍵是直系和奉系的意見還經常不一致,為了利益他們常常爭來搶去,都要大總統徐世昌秉公辦事。但是徐世昌無論怎麼秉公,都要得罪其中的一方,他要在這兩派之間找平衡,實在難過得很。好在兩派誰也壓不過誰,只好來個「直奉共管」了,這「直奉共管」也只有通過徐世昌才能實現,在當時的中國,除了徐世昌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來幹這差事。

直奉共管其實也就是直奉鬥法,只不過斗而不破,時間大約是從1920年7月份一直持續到1922年4月份的直奉戰爭。這期間雙方在徐世昌的平衡下鬥智鬥力,此消彼長,直到平衡最終被打破。

直奉鬥法最先體現在地盤上。皖系倒台,原來皖系控制的地區就出現了權力真空,特別是皖系的老家——安徽,這個省份的督軍原來是倪嗣沖,他一直是段祺瑞的鐵桿支持者。當年馮國璋做總統時,在北京鬥不過段祺瑞,就想南下回到南京後再鬥,沒想到車過安徽,硬生生地被倪嗣沖給擋回了。倪的膽量和對段的支持由此可見一斑。那為什麼這次直皖之戰倪嗣沖沒有好好表現一下?原來凡人都奈何不了一個「病」字,直皖戰爭之時,安徽督軍倪嗣沖已經病入膏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等到皖系戰敗,段祺瑞倒台,這天下就變成別人的了。無論是直系還是奉系,都對倪嗣沖的安徽督軍之位虎視眈眈。1920年9月16日,倪嗣沖被免去安徽督軍職務。張作霖趁機推薦自己的兒女親家張勳出任安徽督軍,後又推薦另一兒女親家鮑貴卿擔任。但是無論張作霖推薦誰,直系一概反對。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徐世昌調停用別的利益換取張作霖放棄了這個要求,安徽仍由原來倪嗣沖的舊部人馬張文生、倪道烺等統領。

直奉鬥法的另一個地盤是江蘇省。江蘇省本來屬於直奉之外的另一中間勢力李純掌控。李純當時是蘇、鄂、皖長江三督的首領,又兼任蘇皖贛巡閱使,但天有不測風雲,這位本可以制約直奉兩派的實力人物,忽然於10月11日開槍自殺,留下了蘇皖贛巡閱使以及江蘇督軍的實缺。張作霖趕忙抬出張勳來接任這個位置,直系曹錕馬上抬出比張勳更有影響力的北洋元老王士珍,最後王士珍因為口碑更好、資歷更老而勝出。

直奉鬥法的第三個地盤是兩湖,即湖南和湖北。當時湖北督軍王占元被任命為兩湖巡閱使,負責管理這片地區。這王占元能力不咋地,地位居然在吳佩孚之上,與曹錕的直魯豫巡閱使和張作霖的東三省巡閱使平級。正所謂「君本無罪,懷璧其罪」,王占元手握兩湖肥缺,誰都眼紅,偏偏他還管不好,出了大亂子,這就給了別人以可乘之機。1921年5月份是王占元無比風光的時候,也是他倒霉的開始。5月6日,他受總統徐世昌之邀到北京與曹錕、張作霖一起參加會議,人稱四巨頭會議,共同討論政治分贓問題,撈了不少好處。但就在這個時候,湖北發生兵變,前前後後發生了20餘次,湖北人民掀起了驅王自治運動,給正在北京開會的王占元潑了不少冷水。王占元6月份回到武昌後,這冷水潑得更凶了,其直屬部隊居然也在武昌發動兵變,此時湖南的湘軍就以「援鄂」為名,企圖佔領湖北。王占元四面楚歌,萬般無奈之下向吳佩孚求救。吳佩孚有了出兵的理由,於是急派第二十五師師長蕭耀南為援鄂總司令。蕭耀南進到漢口後卻駐足不前,坐觀王占元失敗。之後再以平叛為由,輕輕鬆鬆地收復了湖北。於是北京政府下令,任命蕭耀南為湖北督軍,吳佩孚為兩湖巡閱使,就這樣兩湖地域落到了直系吳佩孚手上。張作霖對此十分不滿,但一方面鞭長莫及,另一方面人家師出有名、平叛有功,也實在找不到反對的道理。他只好什麼都不說,就說自己累了,要辭掉北京政府任命的蒙疆經略使一職。北京政府也不是傻瓜,當然知道張作霖的意思了,給他一百個膽也不敢真的准許辭職。為了平衡,就把熱河這塊地方送給張作霖了。1921年10月1日,北京政府任命張作霖所部第二十八師師長汲金純為熱河都統,而把原熱河都統姜桂題調到中央,任有職無權的陸軍檢閱使。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在搶地盤的較量中,張作霖處在下風,沒有佔到多少便宜,但接下來在安排總理人選時,張作霖則是佔盡了上風。也許張作霖很懂得以退為進,在爭地盤時犧牲一點沒有關係,因為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向中原腹地挺進,縱使得到了也很難保住。而內閣總理這一中樞核心崗位就不一樣了,它關係著財經權和人事權,能不能把自己的人放上去至關重要。

最先放上去的是靳雲鵬。諸位知道,靳雲鵬在直皖之戰前就當過總理,只不過因為與皖系搞不好關係而辭職。如今皖系倒台,靳雲鵬官復原職那是名正言順的事情,直奉雙方自然無話可說。除此之外,這靳雲鵬與各派關係很不一般。靳雲鵬與張作霖是兒女親家,與曹錕又是拜把兄弟,與直系的吳佩孚、王占元還是山東老鄉。不過結拜之類到底還是趕不上兒女親家,加上張作霖又挺會做人,因此靳雲鵬組建的這個新內閣慢慢地倒向了張作霖一邊,引起了曹錕和吳佩孚的不滿。

按道理說,直系反對的就應該是奉系支持的,何況人家靳雲鵬對奉系也確實不錯,在他任上還頂著直系的壓力把熱河劃給張作霖了。但是張作霖不這麼看,一方面他覺得靳雲鵬幫是幫,但幫得不徹底,特別是在任命吳佩孚為兩湖巡閱使這件事上弄得他很不高興;另外一方面,靳雲鵬又因為財政資金入不敷出弄得各部隊的軍餉都發不出,導致大家都反對他,張作霖也沒必要為了靳雲鵬而跟大家作對,他正好可以趁機把自己更喜歡的人扶上台,這個人就是梁士詒。

梁士詒這個人大家可能瞭解不多。他1869年生,廣東三水人。21歲中舉人,25歲登進士,先後出任過鐵路總局局長、總統府秘書長、交通銀行總經理、財政部次長、國內公債局總理以及安福國會參議院院長等職,是一位與中國金融財政密切相關的人。張作霖推他做總理,也有解決當時全國財政困難、軍費緊張的意思。但是這個人因為有安福國會的背景,而安福國會以前一直是支持徐樹錚的,所以直系對這個人堅決反對。梁士詒也知道,自己想做內閣總理,必須打通吳佩孚這個關節。所以梁士詒向吳佩孚表示,直系如果支持他上台,那麼他上台後將著力解決直軍的欠餉問題。當時北京政府已經欠直系300萬元,正為軍費發愁的吳佩孚也知道此人有很深的財政金融背景,因此才勉勉強強同意他上台試一試。

這樣,1921年12月25日,受張作霖一手扶持的梁士詒內閣走馬上任了。這個內閣不僅沒有太多辦法來解決直系的欠餉問題,反而在張作霖的要求下對原屬於皖系的戰犯進行赦免,第一批赦免了段芝貴、曲同豐、陳文運等6人。對於張作霖來說,對這些人進行赦免,有利於拉擾皖系及安福系的殘餘勢力;而對於直系來說,這些人都是吳佩孚戰場上的敵人,如此赦免等於否定其勝利意義,影響直系的軍心,因此吳佩孚非常生氣。

梁士詒內閣上任後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向日本借款,對於梁來說,向日本借款估計也是為了兌現對直系的承諾,解決直系欠餉問題。為了方便與日本人溝通,梁士詒啟用了1919年五四學生運動中被全國人民唾罵的曹汝霖和陸宗輿兩人,由兩人出面向日本借款1000萬日元,梁以為這個舉動直系應該是不會反對的,沒想到一下子捅了馬蜂窩。正為北京政府赦免皖系戰犯而生氣的吳佩孚以此為借口,直指北京政府賣國投敵。剛好此時日本政府同意借款的條件被人洩漏了出來。日本的條件非常苛刻,就是要中國向日本借款贖回膠濟鐵路,並將該路改成中日合辦,聘用日本人為車務長及會計長等等。吳佩孚抓住這一事件大做文章,今天一篇通電,明天又在報紙上弄一篇文章,將梁內閣貼上了賣國的標籤。全國人民一片嘩然,梁內閣才剛剛成立半個月處境就已經非常艱難了。

對於社會輿論,梁內閣可以不管不顧,反正臉皮厚,沒關係,你怎麼罵是你的事,我只來個韜光養晦就行。吳佩孚一看光罵不行,得要有實際行動,於是聯合蘇督齊燮元、鄂督蕭耀南、陝督馮玉祥等六省督軍聯名上書徐世昌,要求立刻罷免梁士詒。為了給徐世昌增加壓力,吳佩孚還授意鄂督蕭耀南召開高級軍官會議,部置北上驅梁軍事行動。徐世昌無法,只能於1922年1月25日任命外交總長顏惠慶暫代總理之職,梁士詒在國務總理任上,僅僅當了28天。

由此可見,在國務總理這一職務上張作霖與吳佩孚鬥得有多凶。張作霖雖然搶得了先機,兩次都安排了自己的人,但兩次都被直系咄咄逼人地趕下了台。加上吳佩孚這個人本身就讓張作霖難以接受,其當師長時就很被張作霖看不起,認為一個小小師長竟然可以威脅中央政府,等到北京政府任命吳為兩湖巡閱使時,張作霖更是氣得不行,認為與吳佩孚平起平坐有失身份,一度還想把東北巡閱使這個職務給辭掉。

不過氣歸氣,冷靜下來的張作霖還是充滿了智慧。他知道光靠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為直系勢力強大,單靠奉系一支很難對付,所以他一心一意地拼湊反直聯盟。在準備不充分的情況下,他對吳佩孚採取了容忍的辦法,悄悄地形成了南方的孫中山、北方的張作霖以及殘餘皖系段祺瑞的三角聯盟。即便三角聯盟形成了,他也不敢輕言戰事,而是在等待時機。

這時,孫中山決定北伐給了張作霖底氣。孫中山在革命屢遭挫折以後,於1919年10月改組中華革命黨為「中國國民黨」。1920年8月,孫中山命令援閩粵軍回師廣東,陳炯明率部於10月28日攻克廣州。11月,孫中山重回廣州,重組護法軍政府,任命陳炯明為廣東省長兼粵軍總司令。1921年5月5日,以孫中山為非常大總統的中華民國政府在廣州宣告成立。孫中山在就職宣言中公開宣佈要「戡亂圖治」。1921年6月至8月,民國政府所組織的粵軍西征廣西取得重大勝利,摧毀了舊桂系的老巢,舊桂系各部相繼潰敗,陸榮廷通電下野。陸榮廷是支持直系的,此次粵軍西征等於是剪除了直系的一個同盟,而且孫中山在西征之後號召所轄各軍「於平桂之後,再做一番工夫,以統一中國」。1921年12月14日,孫中山在桂林召開軍事會議,會議決定分兵兩路北伐,李烈鈞率滇、贛各軍為第一路,進取贛南、鄂東;許崇智率本部粵軍為第二路,與湘軍會合,出湖南直趨武漢,兩路軍隊共約4萬人;其他滇、黔、川軍則分別由各轄區進發,與湘南各軍相策應,總人數號稱20萬。

孫中山在兩廣的勝利以及決定北伐讓張作霖有了把握。在張作霖看來,如果南方孫中山組織北伐,再加上北方奉軍的進攻,那麼吳佩孚率領的直軍將成腹背受敵之勢,取勝的把握就比較大了。因此他一改容忍態度,對直系變得日益強硬起來。1922年3月間,他以換防為名,調動大批奉軍入關。3月8日,曹錕的弟弟曹銳到奉天為張作霖祝壽,藉機談到軍政大事,張作霖提出了三個條件:一是吳佩孚專任兩湖巡閱使,不再兼任直魯豫巡閱副使;二是直軍退出京漢線北段;三是被直系逼走的梁士詒銷假復職,復職後讓他自動下台。

公平地說,直系首領曹錕並不希望直奉開戰,因為他也沒有必勝的信心,所以他一開始是主和的。曹銳帶回來的三條意見並沒有影響直系什麼利益,也不會傷筋動骨,因此他傾向於接受。但直系此時的核心人物吳佩孚則堅決反對。1921年4月3日是吳佩孚的49歲生日,吳佩孚以此為契機遍邀全國直系11個省的大小軍閥500餘人,齊集洛陽商討對奉作戰問題。與會各位均表示「拒奉願歸吳佩孚指揮」,彼時曹錕的弟弟曹銳也在場,他看到此情此景,知道戰事已經很難避免了,他還想最後努力一把,想讓吳佩孚去保定聽一聽曹錕的意見,但是吳佩孚鐵了心要反奉,不肯再聽任何不同意見了。

會後,吳佩孚加緊調兵遣將,命作戰力最強的所部第三師由宜昌北調,蕭耀南第二十五師由湖北北上,王承斌第二十三師調往保定,張福來第二十四師調往鄭州,馮玉祥第十一師赴洛陽應援。直系各部集中在長辛店、保定、石家莊、鄭州一帶,總兵力約12萬人。

與此同時,張作霖也沒閒著。從4月10日起,奉軍絡繹不絕地開進關內。奉軍派出的兵力計有三個師,十個混成旅,三個騎兵旅,各部主要駐紮在馬廠、靜海直到德州一帶,共約12萬人。張作霖將入關奉軍改名為鎮威軍,自任總司令,孫烈臣為副總司令,楊宇霆為參謀長。

本來有意調和的直系首領曹錕見事已如此,知道回天無力,直奉開戰已是在所難免。由於曹錕與張作霖是兒女親家,所以張作霖一再問他是親家親,還是部下親,意在離間其與吳佩孚的關係。但真的到了開戰時候,曹錕還是記得自己直系首領的身份,無論如何也要優先保持直系內部的團結,所以他最後打電報給吳佩孚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親戚雖親,不如自己親。你要怎麼辦,我就怎麼辦。」身邊幕僚覺得這說得太不文雅了,曹錕擺擺手說:「不要改,就這樣發過去吧。」

就這樣,最後一線調停希望也沒有了,直奉大戰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關東梟雄張作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