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移花接木,剪除曹操羽翼

蔣干來了

回龍灣水戰之敗,令曹操暗暗有些沮喪。雖然他表面沒有顯露出任何不當的情緒反應,也沒有對蔡瑁的輕敵冒進、指揮失策進行任何的責任追究,但是他卻親自擬令要求蔡瑁、張允、於禁等水軍將領進一步吸取教訓,進一步加大水軍士卒協同作戰的訓練強度,希望他們能夠迅速擺脫失敗的陰影,迅速發展壯大起來,迅速適應複雜的水上實戰需要。

而且,曹操對許都後方情勢的擔憂也一日濃似一日:自己和孫權、劉備都不一樣,他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而自己頭上卻還頂著一個漢室朝廷,朝廷裡卻還坐著一位皇帝。上一次趙彥行刺曹丕未遂,這就足以證明朝廷裡和他離心離德的異己們的氣焰是多麼囂張了!他們如果探知了回龍灣失敗的消息,還指不定又會使出哪些陰招來陷害自己曹氏一門!唉……自己真的不能再輸了,大漢天子的名分已是不能再用了,但絕不能再讓那個用無數個勝利堆砌起來的「戰無不勝」的「神話」也被打破……他們都是被自己的赫赫戰功、神武之威所震懾住的啊!一旦自己不能再給予他們足夠的震懾,後面的事情可就麻煩得很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思緒,曹操站在水寨塔樓高台之上極目遠眺。一望之下,他這時才真正明白了此處北稱「烏林」、南喚「赤壁」的原因。從他的左面過去,沿岸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林,那墨黑濃密的樹蔭蜿蜒綿遠,一眼看不到盡頭,雖在寒冬猶是葉色鮮艷。右邊則是一帶紅彤彤的山崖,就像一堵由鮮血凝結而成的城牆,往東橫列而去。而那山崖下,卻有數不清的江東戰船如同過江之鯽般從下游紛紛駛來,不斷地集結排列著。那些江東工兵們如同螞蟻一般,忙忙碌碌地構建著營寨柵欄及堡壘哨樓等,槳聲、錘聲、鑿子聲、號子聲不絕於耳。

「蔡將軍,你對下一步迎敵方略有何高見?」曹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站在高台一角的蔡瑁。

因為打了敗仗,蔡瑁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曹操面前隨意自然了。他聽得曹操問話,忽然覺得手腳似乎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放了,摸著後腦勺囁囁地說道:「這個……這個……我軍水師內部疫疾橫行,不少士兵病得不輕,作戰不力。還請丞相大人速速讓江陵大營那邊調來醫師隊診救才行。」

眾人聽了一愕:這也算是「下一步迎敵方略的高見」?看來,這個蔡瑁如今是力圖自保而無力向外擴張了。

「唔……欲攘外,必先安內。」曹操緩緩點了點頭,向站在自己左手下側的兵曹從事中郎司馬懿問道,「三日前你們兵曹不是已經用六百里加急快騎向荀軍師那裡送去了疫情求助報告了嗎?怎麼?江陵那邊還沒回復?」

司馬懿恭恭敬敬地俯身答道:「屬下剛剛收到荀軍師那裡的回復,他昨日就派出了以神醫華佗、高湛為首的醫療隊,正急速往這裡趕來。」

「很好。有華佗、高湛等名醫前來,這些水卒的疫疾就應該能得到控制了吧?」曹操望著赤壁周營的方向,喃喃而道,「待得他們休養調息、恢復元氣之後,本相便要橫江而過,飲馬吳越,蕩定揚州!」

賈詡、毛玠、司馬懿、夏侯淵、曹純、於禁等在旁聽得分明,齊齊躬身祝道:「丞相大人神武超世,雄才天縱,量那周瑜小兒、諸葛村夫有何能耐抗衡?不日必將束手歸命矣!」

曹操哈哈大笑,胸中復又豪情頓生,揚聲而吟:「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順天命,順天命兮登紫極!」

他正吟之際,斜眼一瞥,見得塔樓梯口處疾步奔上來親兵侍衛長吳茂,站在台欄邊拱手作禮,似有要事稟報。曹操轉頭向他看去:「何事?」

「啟稟丞相,江淮名士蔣干蔣子翼先生持臧霸將軍的介紹函自合肥而來,赴到南征大軍帳下效力。」

「蔣干?你們認識此人嗎?」曹操轉頭向賈詡、毛玠、司馬懿等人問道。

「回稟丞相大人,蔣幹此人,玠曾經聽聞王朗大夫談起過。他似乎是江東鴻儒秦松的得意門生。」毛玠回憶片刻,終於想了起來,「據說他的口才應變如神,獨步江東……」

「很好,那就請他上來罷。」曹操當下坐回了榻席之上,向外將手一擺。

吳茂應了一聲,匆匆下梯而去。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從樓梯道上緩緩上來一位峨冠博帶、雍然自若的中年文士。他徑直走到曹操榻前八尺開外,稽首一禮,面現恭色:「在下九江郡儒生蔣干,拜見丞相大人。」

「快快請起!久仰蔣先生大名,本相今日幸會了——」曹操急忙從榻席之上起身來扶,含笑應道,「卻不知蔣君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丞相大人一派親賢下士的周公之風,令在下欽佩不已。」蔣干順勢而起,拱手而答,「在下此番前來,非為在下一人而來,亦非為丞相諸人而來——」

他此語一出,賈詡、毛玠、司馬懿、夏侯淵、曹純等相府僚屬不禁面面相覷。這蔣干的話一開口便講得有些怪怪的——他非為彼而來,非為己而來,所言豈不荒謬也?

迎視著曹操一片愕然的目光,蔣幹不慌不忙地補充道:「其實在下此番前來,乃是為天下蒼生而來,在下心中唸唸所存者,只盼丞相大人一統六合,匡復漢室,拂淨高穹之雲翳,重灑日月之明輝,拯萬民於水火之中,措天下於衽席之上也!」

「這個……蔣君何褒之太高也?本相實不敢當。」曹操聽了,神情微微一怔,復又捋髯而笑。

賈詡在一旁忽然開口插話道:「蔣君,本座乃涼州寒士賈詡,這廂有禮了。據聞蔣君之師父乃江東名儒秦松先生,那日柴桑城中『群儒舌戰』之事,想必蔣君亦有所耳聞矣!卻不知以秦松先生之通才博識,為何竟不能在柴桑孫府折服諸葛孔明,以致今日他竟借來江東水師阻撓丞相大人一統四海之偉業?」

蔣干一聽,心頭頓時暗暗一跳。這曹府之中,果然是陷阱重重!自己剛一踏足進來,這個賈詡就跳出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於是,他面色一定,侃侃而道:「賈大人您有所不知,人生世間,智者自智,愚者自愚,賢者自賢,鄙者自鄙——正如聰明多智之賈大人不能搖身一變而成有勇無謀的張繡將軍,有勇無謀之張繡將軍不能搖身一變而成聰明多智的賈大人!柴桑孫府『群儒舌戰』大會之上,張昭、顧雍等老朽聽信諸葛亮之蠱惑而執節不終,半途易心,秦先生也無可奈何。而今秦先生已辭官歸鄉,不再過問江東之事。在下卻不願效仿秦先生這等隱志自高之舉,故而趕來此處,完成秦先生平生未了之志,襄助曹丞相兵不血刃,揚帆而下江東六郡八十一縣!」

毛玠聽罷,臉色微變:「蔣君的口氣好大!以蔣君之才,堪與諸葛亮為敵否?不然,憑爾之能,何敢狂逞於丞相大人面前?」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諸葛亮不過一名過其實之庸儒耳!豈能與在下相提並論乎?」蔣干哂然一笑,撇嘴道,「他素來自稱乃管仲之器、樂毅之才,那管仲輔佐齊桓公,一匡天下,稱霸六合;那樂毅憑借弱燕小國之資,一舉連拔齊國七十二城——皆是濟世匡時之真丈夫也!而諸葛亮恬不知恥,引為己喻,在草廬之中不事耕耘,但以炎炎大言蠱惑人心;便是出山歸附劉備之後,他亦無奇謀妙計以弼之。當日王師南下,他也唯有與劉備棄甲拋戈,望風而竄!此人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隨劉琮以歸朝廷,輔劉備則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惶惶若喪家之犬,竟至乞食於孫權門下、移禍於江東父老!諸君請看,他哪有一分一毫堪稱管仲之器、樂毅之才?」

雖然賈詡、毛玠、司馬懿都聽出他這席話裡偏激之意太盛,嘲諷之氣太濃,虛浮之語太多,但他這畢竟是在為曹軍放口痛罵諸葛亮啊!誰會傻到跳出來與他辯論呢?於是,一個個只得笑而不語。

曹操卻是聽得心花怒放——這蔣干站在他面前狠狠罵了一通諸葛亮,也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他笑罷之後,眉頭一皺,徐徐又道:「江東周瑜精通水戰,用兵詭異,蔣君可有對策否?」

「周瑜何足道哉?他不過是一介虛有其表的風流郎君罷了!曹丞相您有所不知,昔日蔣某在會稽郡『萬源書院』讀書時,魯肅、周瑜皆為蔣某之同窗好友也。」

「哦?原來魯肅、周瑜竟是蔣君的同窗好友?卻不知他二人堪與蔣君為敵否?」曹操愕然而問。

「這個……當時『萬源書院』裡曾有一段流言:『據險把關真子敬,跨江水戰佳周郎,舌燦蓮華奇子翼』——他二人與蔣某談兵論戰,一向是屢落下風,心服口服!丞相大人勿憂,你只需用一舟數僕送得蔣某過江而去,蔣某定能說服他倆束手歸服!」

聽罷蔣幹這番話,曹操撫著虎髯,陷入了長長的沉吟之中。且先不談這蔣干的話有多大的可信度,但就此刻派遣蔣幹過河勸降周、魯二人這事兒本身亦已值得推。幾日前自己的水師剛剛在回龍灣處被周瑜的伏兵打得大敗,今天本相便要派遣蔣干前去勸降。倘若蔣干所言有虛,豈不會讓周、魯二人嗤笑自己無能而出此下策?當然,勸降招撫之策亦不是不可施行。但一定要因時制宜,伺機而發。現在肯定不是派人前去勸降招撫的最佳時機。總得等到自己手下這些水卒休養調息,恢復元氣,重振雄風再在江面上扳回一場勝局之後,方才可以順勢冠冕堂皇、威風八面地派出蔣干到對岸去勸降招撫——那時節應該才會是大有成效啊!

將這一切想透徹之後,曹操便面露微笑,迎向蔣乾熱情萬分地說道:「哎呀!蔣君從合肥城那邊一路來得辛苦,還是先在本相營寨之中好生休息幾日。以蔣君舌燦蓮花之妙才,若要勸降周瑜、魯肅二人,也不必急在一時。本相現在倒很想聽你講一下柴桑孫權方面的一些情形……」

欲破曹軍,須用火攻

夕陽漸漸西沉,最後一抹晚霞也徐徐淡去,天空變得一片墨藍。

赤壁這邊高崖的瞭望台上,周瑜和諸葛亮並肩而立,身後站著黃蓋、甘寧、程普等眾將。

「都督前幾日於回龍灣大勝曹賊。」諸葛亮仍是輕輕搖著鵝毛扇,含笑道,「今日亮要奉贈給您一份特別的賀禮。」

「難得孔明如此慷慨豪爽,卻不知是何賀禮呀?」周瑜面色微動,緩聲道。

「這個時候還有些看不清,待到天色全黑了,都督就能一睹它的華彩了。」

「哦?是明月當空,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之美景嗎?諸葛君,你們身為文人雅士,總是免不了這一股酸得讓人掉牙的閒情逸致……」周瑜呵呵地笑著,卻也不怕諸葛亮反譏他彈瑟撫琴亦是「附庸風雅」。他無意中往對岸那邊一瞟,目光頓時彷彿被什麼東西拉直了,他望見對岸曹軍一座座營寨正陸陸續續開始點燈,轉瞬間剛才還是一片黑黝黝的長江對岸已經變得燈火輝煌,幾乎映亮了大半邊的夜空——江面也被他們的燈光照得亮如明鏡!那一片煌煌燈光沿著江岸一直綿延向西,足足有十餘里之長,簡直讓人看得兩眼發花。

諸葛亮瞧著周瑜微微驚訝的樣子,仍是面不改色,淡淡說道:「周都督看到亮精心贈送的這份特別的禮物了嗎?」

周瑜沒想到曹操隊伍真的竟有如此浩大,恐怕有十四五萬人馬也不止。若是除去那長江天險和自己的水戰之技,在陸地上和曹軍相逢,自己手下這四萬士卒只怕就會被曹操打個落花流水。他默然看著對岸,對諸葛亮的話不聞不答。

這時,程普卻開口了:「多謝諸葛先生的提醒了。不錯,曹賊人多勢眾,我等雖在回龍灣小勝一場,卻也不足為恃。不過,曹賊縱是再來個十萬八萬,我等江東兒郎拼了性命亦定教他們有來無回!」

聽到程副都督這麼一說,黃蓋、甘寧等也附和著嚷了起來:「就是就是!他們兵再多,也都是下不得水的旱鴨子——只要是駕船渡江來攻,那就是來一個,殺一個,統統都是送死!」

諸葛亮清清朗朗的聲音如同利刃破紗一般輕輕穿破了他們為自己提氣鼓勁的叫嚷:「不錯。江東水師在大江之上,確是馳騁無敵。不過,曹賊手下掌管水軍的將領蔡瑁、張允,均是熟悉水戰的荊州名將。他們會極力幫助曹賊訓練水軍以抗衡江東諸君。或許他們訓練出來的水軍實戰能力遠遠不及江東水師,但他們只要被訓練到『以數敵一』的水平,仗著船多勢眾然後拚命大打消耗戰——諸君又能奈其何?」

「這……」程普、黃蓋、甘寧等不禁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所以,咱們務必要趕在曹軍水師徹底訓練成功之前,另謀妙策,出奇制勝啊!」諸葛亮悠悠歎了一口氣。

周瑜斜眼看了他一下,發覺他雖在喟然歎息,眉目之際似乎毫無憂鬱之色。周瑜心底暗一轉念,便向身後微微一擺手。程普、黃蓋、甘寧等人會意,立時告辭退了下去。

待他們退下之後,周瑜才轉臉朝向諸葛亮微微一笑說:「孔明,內子在鎮江府中醃製了一筐鱸魚乾,味道倒還勉強可以一嘗,待會兒瑜讓人送到你帳中去,還望笑納。」

「多謝周都督的美意。」諸葛亮聞言,斂容一禮,「尊夫人親手醃製出來的鱸魚乾必是鮮美無比,亮現在是心一念及而口舌生津矣!」

周瑜哈哈一笑:「這個自然。瑜敢擔保,孔明若是吃了內子醃製的『鱸魚乾』,必會餘香繞舌,三月而不知肉味矣!」

諸葛亮也放聲而笑,眼角都幾乎笑出了淚花來。

「對了!諸葛君——你不會是把區區一個『提醒注意曹賊勢大』,就算作是給瑜等回龍灣大捷的『特別禮物』吧?瑜可不信。若是這樣的『賀禮』,似乎未免太輕了。」周瑜把話又繞了回來,含笑輕輕「點」了一下。

「聰明莫過周都督啊!」諸葛亮用鵝毛扇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臉上笑意由淡而濃,「這樣吧,亮心底裡一直有一個問題很想請教周都督。」

「請講。」周瑜又恢復成了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依亮之所見,都督麾下那些艨艟鬥艦是那般的靈活機動,好像泥鰍一樣不易捉摸。卻不知那日在回龍灣一戰,您為何不讓它們乘隙穿插進曹賊船陣之後,伺機利用火器、烈炬、焰硝等投而焚之?」

「唔……孔明你所講的這種招數確是切實可行的一條良策。」周瑜眉角處的笑意一掠而隱,語氣倏地輕輕一轉,「不過,本都督此刻暫時還不想採用。」

「為什麼呢?」

「本都督胸中的抗曹方略有必要全盤告知於你嗎?正如你諸葛君胸中的抗曹方略可曾全盤告知於瑜了嗎?」周瑜的話語聽起來彷彿是很溫和而委婉的,細細咀嚼之下,裡面卻包裹著一股劍鋒般的犀利。

「周都督何必這麼『惜字如金』呢?」諸葛亮笑得十分可親,「言猶未盡,並非是待客接禮之道!為了抗曹大計,亮在周都督面前從來都是無私無隱的!」

「好了!好了!」周瑜終於忍俊不禁,笑道,「瑜這就告訴你吧,這樣的招數,在回龍灣一戰中確實也可以一試。但周某卻不希望就那樣零敲碎打地小鬧一場。那樣非但損傷不了曹軍的主力元氣,還有可能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戰技』,反而會打草驚蛇。這種『以火奇襲』的妙招,要弄就弄它一個轟轟烈烈、鋪天蓋地,把整個戰局一下扭轉過來!」

諸葛亮認認真真地聽完,這才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道:「看來亮精心準備的這份特別禮物,周都督早已不稀奇了呀!亮真是班門弄斧,獻醜獻醜……」

然後,他的目光又凝注在長江對岸那一片燈火通明的曹軍營寨,喃喃地說道:「亮這時候就忍不住在想像,倘若有一條火龍從這江面倏地竄入了對岸那一片營寨之中,那該是怎樣的一幕情景呢……」

曹營軍心已亂

華佗、高湛以及一批荊州本地醫士組成的特急醫療隊趕到烏林水寨見過水師當中的疫情之後,立刻向曹操提出了兩條建議:一是趕緊將生病的水卒集中到一個營地裡統統隔離起來,周圍要嚴加警戒,不許這些水卒再與其他士卒接觸;二是即刻以丞相手令通告水陸全軍,軍中飲水一律要燒開了再喝,特別是軍中做飯煮菜所用的水也必須事先燒開,否則這瘟疫只怕還會蔓延下去。

曹操立刻毫不猶豫地採納了這兩條建議,以丞相手令形式原文照發給全軍上下切實遵行。

在診治那些患病水卒的同時,一個詭秘而又生動的流言私下裡不脛而走。這些荊州水卒患上這一場疫疾,其實是先前逝世了的荊州牧劉表蠱害蔡瑁、張允和所有水師在陰間降下的詛咒!劉表的在天之靈一定是非常痛恨蔡瑁、張允背著他帶領荊州水師賣主求榮、獻州投降的,所以給了他們非常可怕的詛咒。要不然為什麼這場疫疾患者十之八九都是荊州水師降卒呢?

蔡瑁和張允聞得這個謠言,也是疑神疑鬼的十分恐慌。他們突然想起了江陵城武庫密室裡還藏有蒼梧太守吳巨當年從暹羅國(泰國的舊稱)搜刮來的三十壇「朱顏酒」,傳說是能驅瘟防疫的藥酒,於是便向曹操稟告了上去,請他派人前去取來救治這些水師病卒們。

不料夏侯淵、曹純等奉曹操鈞命從江陵武庫密室取來這三十壇「朱顏酒」後,卻只給蔡瑁、張允他們分了三壇,讓他們拿去救治水師營中百夫長以上的將校軍官。而剩下的二十七壇「朱顏酒」則全被留作日後北方步騎防疫治病之用。

蔡瑁、張允等荊州水軍將領一聽大驚。三壇「朱顏酒」?這怎麼夠用?他們慌忙前去諫爭,卻仍是毫無用處。夏侯淵、曹純告訴他們,如今一部分北方青徐勁卒和「虎豹營」騎兵也不同程度地出現了腹瀉、發燒、肚痛等症狀,那些「朱顏酒」是絕不能再多撥給他們一壇了。

蔡瑁、張允等事先聽聞華佗、高湛和一些荊州本地醫士談起過,其實那些患上腹瀉肚痛的北方陸軍和騎兵都是私自從江中撈捕魚蝦龜鱉烹食解饞而傷了脾胃所致,哪裡是患的什麼「瘟疫」?可是無論他們怎樣爭辯,夏侯淵、曹純就是閉耳不聽。在一次交涉中,夏侯淵和曹純還拍了桌子踢了蓆子,擱下了一些很難聽的重話。後來,蔡瑁、張允又鼓起最大的勇氣去找曹操,曹操卻總是在該「拍板」的關鍵時刻「走了神」,忽然「顧左右而言他」,讓他倆一直摸不著要領。

本來蔡瑁、張允就覺得自己身為降將,處處彷彿低人一等,又見曹操的態度似乎也更傾向於夏侯淵、曹純等本族親信,自己再去費盡唇舌苦爭苦諫,若是一時惹得曹操「聖顏大怒」,哪裡還有什麼好果子吃?於是也就慢慢地斂了激憤之念,不敢出頭再多說什麼。

這一下,水師病卒們一個個都不禁心寒如冰了。看來,先前聽聞曹操「愛兵如子,撫眾如親」的那些讚譽全然是假的,曹操「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的那些讚譽也全然是假的,他還是偏袒自己從北方帶來的舊部人馬啊!他是成心要丟下咱們這些荊州水兵不管,要讓咱們一個個病著等死啊!然而,他們心中縱是懷有再大的怨恨,這時也晚了。自己都已經病得是有氣無力的了,便有再大的不滿又能如何?拿起刀槍去奮起反抗,奮起自救嗎?只怕別人派來千百個勁卒,就能把大家這近萬名患病水卒一舉收拾了去!

——一股混雜著絕望、怨恨、激憤、失悔、敵視等各種情緒的滾滾暗潮正在荊州水師的各個軍營中醞釀著,積蓄著,湧動著……

在遙遠的許都後方,曹軍水師於長江回龍灣處遭到重挫的消息,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自建安六年官渡一役大勝以來,曹操的「神武蓋世,天下無敵」幾乎已經成了一個誰也打不破的「神話」,然而在今天,這個「神話」卻被江東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將軍周瑜一舉擊破了!這個消息,很快使曹操在眾人心目中的巍峨形象崩開了一道細縫,而且這道裂縫還在暗暗擴大。

尚書令荀彧府中的育賢堂上,門窗洞開,裡邊卻僅有荀彧與楊彪二人靠著一張方幾對面而坐,正津津有味地討論著典籍義理。

「令君大人,您認為《論語》中可有專門教人談吐言論之訣乎?」

楊彪臉朝荀彧揚聲問道,兩眼與他筆直對視著——他的右手中指卻從方几上的茶盞中蘸了茶水後在桌面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字跡:「曹軍水師遇挫,您對此有何高見?」

荀彧的眼光只向那排字跡略略一掃,就立刻抬起來看著楊彪,口中朗聲答道:「有啊,《論語》中講,『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這便是絕妙的教人談吐言論之訣啊!」同時,他也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面前的桌面上迅速寫道:「曹軍水師遇挫,雙方戰勢暫會膠著,正是雙方臨機制變之際,誰若妄動,失之於躁;誰若僵守,失之於滯!」

楊彪看得分明,微微點頭,一伸衣袖籠了上去,暗暗拂拭去了桌面上那些水寫的字跡,仍向荀彧迎面而問:「令君大人此言甚是。不過,依彪之見,《論語》之中還有一處談論言論之妙訣,其內容為,『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您以為然否?」

與此同時,他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繼續寫道:「丞相大軍前方陷入膠著,可是馬騰將軍父子內外呼應,拱衛帝室之機乎?」

荀彧疾速看罷那些水寫字跡之後,口中仍是高聲答道:「不錯。楊太尉觀書閱經可謂用心入神也!彧差點兒也記漏了這一句。彧在此將孔聖在《論語》中教人談吐言論的妙訣之義總結如下:言而能中時,言則能中理,言而能中節,言則能中意,如此方可謂之『能言』也。還請楊太尉指教。」

他同時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快速寫道:「不知馬騰將軍近來可有機會能與其子遙相呼應乎?」

楊彪看完之後,微一沉吟,又呵呵笑道:「令君大人之總結精妙簡當,彪受教了。彪今日有一問,《論語》之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要訣須當如何總結?懇請令君大人開示。」

說話之間,他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寫道:「近日曹丕、曹洪對馬府之監控似有鬆懈之跡,馬騰將軍有隙可乘矣。」

荀彧看罷,心頭暗暗一陣驚訝:曹丕、曹洪怎麼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對馬府放鬆監控呢?莫非這其中有詐?但他轉念一想,如今機會難得,情勢緊急,可謂稍縱即逝,縱是曹丕、曹洪圖謀有詐,馬騰父子也都應當硬著頭皮努力試上一試了!他心念頓定,開口便道:「楊太尉,依彧之見,『訥於言而敏於行,勤于思而慎於斷,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這便是《論語》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要訣的全部總結。您以為然否?」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用手指蘸了茶水暗暗在桌面上寫道:「既是如此,可以一試。抓住時機,內外呼應,使其首尾難以兼顧!」

楊彪看罷這些水寫字跡,哈哈一笑,仰臉平視著荀彧,揚聲讚道:「令君大人對《論語》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訣竅的這番總結堪稱『言簡意豐,不繁不冗』。老夫實在是佩服之至。」

讚歎之間,他已用手指蘸了茶水暗暗在桌面上寫下了今日密談的最後一句話:「關西兵變乍起之時,便是曹操倉皇北顧之日。」

他倆正熱烈討論義理之訣的時候,「育賢堂」外走廊上,一個正埋頭慢慢掃著地板的僕人鬼鬼祟祟地側眼向窗戶裡面偷偷打望了一下。唉,今天這楊太尉和荀令君又和往常一樣是在這大堂之上公開談經論道,今晚回去向曹洪將軍稟報,只怕又要遭他當頭一頓臭罵了……

蠍毒蟄手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儘管華佗、高湛等醫療隊一天到晚忙得團團直轉,但曹軍水師的疫情絲毫不見緩解,反而似有愈演愈烈之勢——患病的人數仍在疾速上升,病情嚴重者已經從先前的六七千人暴增到一萬三千餘人了。

雖然從目前來看,北方陸軍步騎從水師病卒那裡感染疫疾的似乎並不太多,但他們由於水土不服,氣候不適,也有許多士卒被凍傷凍病了。這一切,讓南征軍署裡的每一個人都感到焦頭爛額的。

人的生命在大疫大病面前是非常脆弱的,猶如浪中的葦草經不起折騰。這期間,饒是曹操一向體魄強健,賈詡素來謹慎自護,也都被病魔擊倒了。曹操因為有一天夜裡巡視軍營而受了風寒,引起自己的頭風舊疾劇烈發作,這幾天一直臥病在床,夜夜敷了熱水牛皮囊放在額上保暖,所有的公事都只能聽別人前來榻前匯報了;而賈詡則突然染上了風寒,先是清鼻涕一直流個不停,後來又漸漸鼻塞起來,頭部漸覺沉重,開口講話都變得甕聲甕氣的。到了最後,更是感到胸口有如壓了一塊大石,煩悶難受到了極點。

夏侯淵、曹純等瞧著自己手下的精兵勁騎們一個個也是傷風的傷風,腹瀉的腹瀉,倒床的倒床,不禁心焦如焚。終於在一天夜裡,他們按捺不住,便約了毛玠、司馬懿一道來到左軍師賈詡的寢帳中商議應對之策。

一見到夏侯淵他們進得帳來,躺在榻床上的賈詡便吩咐侍立在帳門附近的那些親兵侍衛道:「來人!快將客人的席位隔離開本軍師的榻床一丈之外……」然後,迎著夏侯淵、曹純等人驚疑的目光,他又急忙解釋道,「不瞞諸君,據華佗醫師所言,本軍師眼下所患的這場傷風重症也是能傳染別人的,前幾天,本軍師有兩個侍衛也得了這病。唉……本軍師只有恭請諸君恕我失禮了!」

「賈軍師,您……您怎麼病得這麼厲害?要不要再找幾個荊州醫師複診一下?」曹純失聲驚問道。

「那倒不必。華神醫說了,本軍師所患的不過是頭痛鼻塞、胸悶氣喘的風寒之症罷了。」

「這個……賈軍師也不可大意啊!」司馬懿在一旁顯得十分關切地插話進來,「懿那裡分得有一壺『朱顏酒』,您若是不夠用的話,懿稍後讓人給您送過來。」

「多謝仲達關心。現在這『朱顏酒』可珍貴著吶,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賈詡有些感激地看了司馬懿一眼,然後轉過目光瞧向了夏侯淵、曹純、毛玠等人,「諸君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賈軍師,您覺得咱們是窩窩囊囊地等著病死來得好些,還是痛痛快快地上陣戰死來得光榮呢?就給一句明白話吧!」夏侯淵一向開口言事是大大咧咧、直來直去的,在那席位上還沒坐定,便高聲嚷了起來。

賈詡本來是在病榻上側身而臥的,聽了夏侯淵這話,又見到他們一個個表情凝重,不禁急忙強撐著坐起了上半身,愕然問道:「夏侯將軍何出此言吶?」

「賈軍師,您瞧當前這個情勢,將士們今天這個病倒,明天那個病倒,再這樣下去,不用周瑜他們過江來打,咱們整個天朝王師說不定都要全部不戰而降呢!」

曹純也是滿面焦慮之色,說起話來情緒頗為激動。

「曹將軍快別再講這麼不吉利的話了!」毛玠心底裡固然也是萬分焦躁,但對夏侯淵、曹純二人口無遮攔地咋呼還是本能地感到忌諱。然他迎著賈詡投來的詢問眼神,他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幽然說道:「賈軍師……如今大軍之中疫情危急,您一向通達時務,暢曉兵機,還須得盡快拿出一個能夠標本兼治的良策以化解這場危機啊!」

對於如何防止疫情在水師內部乃至全軍蔓延擴散的這個問題,賈詡在私底下也暗暗籌思了許久。當然,用那三十壇「朱顏酒」救治那些重症病卒,本是當務之急。但是,曹操很明顯已經決定要把這些「朱顏酒」留給那八萬北方精銳步騎備用。那八萬北方步騎可是曹操的「心尖肉」啊!賈詡知道自己肯定是難以說服曹操「秉至公之德,持中正之斷」用「朱顏酒」去救那些不是曹家嫡系的荊州水師的。那麼,除此之外,他也的確想不出什麼適當的「標本兼治」之法了——或許穩住水師的軍心,才是最關鍵的一點。於是,他只得輕輕而道:「俗諺有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對付這場疫情嘛,依賈某之見,也唯有『俟之以靜』『廣招名醫』兩條途徑而已!丞相大人目前應當張榜天下,懸賞千金,廣招名醫,多多益善,這樣大概就能緩解軍中的疫情氾濫了。至於對已經被傳染患疾的士卒嘛,如今也只能按照華佗、高湛等醫師的建議——『發現一個,隔離一個,治療一個』了。咱們一定要讓水師士卒們明明白白地看到咱們為診救他們所作的一切努力……」

「哎呀!目前軍中疫情這麼緊急,賈軍師還在想什麼『俟之以靜』『廣招名醫』喲!」夏侯淵一聽,心頭頓時火燒火燎起來,「您那個『俟之以靜』,說穿了就是讓士兵們坐著乾等病死!您那個『廣招名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招集得到那些名醫吶!——都是些慢慢吞吞的笨辦法……」

聽了夏侯淵的搶白,賈詡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面色頓時漲紅了,眼神猶如冰刀霜劍一般朝夏侯淵臉上一剜!

夏侯淵霍然覺得後背脊柱底處冒上來一股森森寒氣,他瞧著賈詡越來越冷峻的臉色,頓時全身一個激靈,囁囁著不知道自己在辯解什麼。

「妙才(夏侯淵字妙才)你這話怎講得如此難聽?怎對賈軍師如此無禮?」毛玠暴喝一聲,向夏侯淵嚴厲訓斥道,「議事就議事,你這麼夾槍帶棍的幹什麼?還不快向賈軍師道歉。」

賈詡這時卻看也不看夏侯淵,慢慢端起榻旁幾上一隻杯盞,輕輕呷了一口清茶,忽地一笑,幽幽說道:「『笨辦法』?好,好,好——夏侯將軍胸中想必是自有奇謀妙策了?這樣吧,您待會兒去向曹丞相進獻良策的時候,順便將我這方『丞相府左軍師』的金印也捎帶過去交給丞相大人罷。它佩在夏侯將軍身上正合適,毛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賈軍師……淵……淵知錯了……」夏侯淵一頭叩在地上,又驚又懼之下已是汗流滿面。

司馬懿坐在一旁,看著毛玠這臉色一丟,這賈詡重話一擱,就把曹家內親夏侯淵嚇得屁滾尿流的,不禁暗暗歎道:曹操當真是善於駕馭人才!他能使手下「親而懼疏、武而畏文」,行事斷理完全以公平無私為準繩,實在是在歷代君主之間邈乎難及!換了是其他的主君,像袁紹、袁術一流的庸主,賈詡、毛玠這等外姓謀士敢對夏侯淵這樣的本家親戚丟臉色,擱重話麼?

這時,曹純一看賈詡和毛玠都動了怒氣,慌忙開口替夏侯淵轉圜道:「這個,這個,賈軍師、毛大人,夏侯將軍講話說事一向是粗糙得很,都是他經書讀少了的緣故,你們可不要在意啊!他的心情都和子和(曹純字)一樣,每天瞧著那些生龍活虎的兄弟兒郎們一個個病蔫蔫地歪七倒八的樣子,他看了很是心痛啊!」說到後來,他的眼圈也通紅了,「想咱們北方勁旅當年橫掃冀州,摧滅烏桓,掃平朔方,那是何等的驍猛威武啊!不料到了這荊楚之地,一場硬仗沒打,就莫名其妙地染上了一身的重病,弄得馬不能騎,矛不能舉,陣不能列,一個個窩窩囊囊的像『軟腳蝦』一樣。」

到最後,他彷彿是觸動了心底的酸楚,一個堂堂八尺的百戰驍將,竟忍不住抱頭失聲痛哭起來。

夏侯淵見得曹純失聲慟哭,也不禁一把扯下頭盔,以額撞地,號哭不已。

毛玠、司馬懿等只得將他二人拉起扶住,溫言軟語勸慰了一番。賈詡也在病榻上表示深切的諒解,夏侯淵、曹純等方才漸漸收淚而止。

帳中靜了片刻,一時諸人無語。賈詡本就傷風嚴重,剛才又聽到這二人一場號哭,不禁被攪得有些心煩,待得他倆差不多平靜下來後,才問道:「這樣吧,二位將軍對防治軍中疫情氾濫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當著大家的面坦陳出來。沒關係的,只要是對防控疫情有利,什麼計策都可以暢言無忌。」

司馬懿聽了賈詡這話,心底暗暗一驚。這位賈軍師平日裡看上去一副陰深莫測的模樣,然而在關鍵時刻仍不失一派明豁磊落之風。難怪張繡那樣的莽夫也會對他服服帖帖!這種在操控人心方面「能收能放,能緊能松」的高手實在是太罕見了。

夏侯淵、曹純聽到賈詡此問,都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互相對視了一眼——夏侯淵咳嗽一聲,開口便道:「這個……這個,其實要想防止軍中疫情氾濫,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想的。淵記得是建安二年兗州內亦曾爆發過一場疫疾,當時差一點兒蔓延到了駐州軍營中來。那時丞相大人當機立斷,調遣重兵包圍了那些疫情嚴重的村落,放了幾把大火便將他們連人帶病燒了個乾乾淨淨……」

他此語一出,寢帳內立時變得一片死寂。

「將他們連人帶病燒個乾乾淨淨?」賈詡變了臉色,驀地目光一抬,瞧向了毛玠,「詡記得建安二年毛玠大人正是兗州別駕,您……您可知曉有這件事麼?」

毛玠長長一歎,面色一片沉峻,扭過頭去不敢與他正視——他雖未開口應答,卻也等於默認了夏侯淵所講乃是事實。

「這……這……這真是……」司馬懿也似霍然一驚,張口結舌地驚歎著。他忽地看到夏侯淵、曹純二人隱有怒意的目光掃了過來,急道:「曹丞相鐵腕掃疫,防患於未然,實是震世駭俗之舉啊。」

賈詡的三大防疫步驟

賈詡此刻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荊州水師乃是曹丞相此番南征所恃以克敵制勝的最有力的一張「王牌」,豈能輕易加以削損?真要依了夏侯淵的暗示,曹丞相若是對荊州水師的病卒們痛下殺手,那麼就完全等同於「自剪羽翼」,渡江南征,掃平揚州等功業皆成泡影矣!

他慢慢想清楚之後,才緩聲說道:「今日之情勢何至非得那般『斬盡殺絕』不可?先把他們隔離起來,不讓他們再行傳染別人,然後慢慢醫治就行了。」

「哎呀!賈軍師!這些水師病卒如今都成了奄奄待斃的廢人,留之非但無益於人,而且還有損於眾,咱們又要派出重兵看守他們,又要派出人手護理他們,又要招納醫師治療他們,這些都是大大的開銷啊!他們所染的疫疾一日不能治癒,便要多加拖累咱們一日。長久這麼虛耗下去,那可如何是好?」曹純連連搖頭歎氣。

賈詡聽罷,沉吟片刻,雙眸閃亮了幾下,深深一歎:「曹將軍此言固是有理。只不過,『疫疾無情,人須有義』,將心比心,誰願身染惡疾而有損他人呢?誰又能確保自身就永不染疾呢?『病一個,殺一個』,看似來得暢快淋漓,可是有朝一日這刀斧倘若也懸在了你自己的頭上,曹將軍你能安然受之而無歧念麼?」

司馬懿在旁邊聽了,輕輕「嗯」了一聲,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毛玠卻是微微俯首,不應一語。

曹純被賈詡這番話嗆得直翻了一陣白眼,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話來。

夏侯淵瞪了曹純一眼,彷彿對他這副孬樣大為不滿,勃然而道:「曹純!這有什麼不能『安然受之而無歧念』的?我夏侯淵若是患上了這種疫疾,你一刀砍下了我的腦袋,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賈軍師,你以為我夏侯淵真是嗜殺成癮、無情無義之人?那一萬三千名重症病卒當中,就有三四千人是我們北方兒郎啊!都是和我夏侯淵一道浴血奮戰打拼過來的兄弟啊!我夏侯淵豈會忍心將他們斬盡殺絕……」說到此處,他又是聲淚俱下,「然而為了全軍將士的安危,為了南征之役的成敗,我們只能是『蠍毒蜇手,壯士斷腕』,要有抓大放小,取重棄輕的魄力——用他們的犧牲換來絕大多數軍士的安全!」

賈詡聽得夏侯淵的話說得如此執拗,倒是一時不好和他硬頂下去,再加上自己胸悶心煩,情緒不寧,很想一個人呆下來靜養調息,便隨口道:「夏侯將軍,你顧全大局的心情確實很迫切,詡也能夠理解。這事兒,還是先緩一緩,看一看再說吧!將這一萬三千餘名重症病卒斬盡殺絕,茲事體大,非同小可,千萬不能妄斷。」他正講之間,瞅到夏侯淵一下又是鬚髮直豎,瞪目欲辯,心中暗想,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扯不清!就又換了一種比較和緩的口吻說道,「當然,您和曹純將軍這種『蠍毒蜇手,壯士斷腕』的思路也並非一無可取。只是,真要如你所言『抓大放小,取重棄輕』,那也應該因時制宜,審慎而行啊!」

「這麼說,賈軍師其實從根本上也並不反對本將軍的這個建議囉?」夏侯淵抓住了他這句話,直逼上來問了一句。

賈詡此刻已無心與他糾纏,但仍然既不點頭稱是也不搖頭否認,只是答了一句搪塞過去:「賈某還是那句話,一切應該因時制宜,審慎而行!」

「好!有了賈軍師這番表態就行!」夏侯淵一下站起身來,深躬一禮道,「我等真是冒昧,今天打擾賈軍師您的靜養休息了。我等就此告辭,還請賈軍師諒解。」

賈詡一邊朝他和曹純、毛玠等還禮目送著,一邊向走在末尾的司馬懿悄悄遞了一個眼色。司馬懿會意,微一點頭,先是隨著夏侯淵、曹純、毛玠等人一同離去,隔了片刻他又找個借口折身而回,來到賈詡寢帳之中坐下。

「仲達,你以為夏侯將軍、曹將軍的『抓大放小,取重棄輕』之策可取否?」賈詡一見他進來,劈頭就問。

「這個,軍師大人,懿竊以為他倆『抓大放小,取重棄輕』之策似乎有些不妥……」司馬懿暗暗觀察著賈詡的臉色變化,小心翼翼地說,「可是二位將軍現在情緒甚是激動,正和毛大人商議著跑去曹丞相那裡進獻此策了。」

「仲達,夏侯將軍、曹將軍的這『抓大放小,取重棄輕』之策豈止是一個『不妥』?簡直稱得上是『飲鴆止渴』『自剪羽翼』之謬論!你等千萬不要被他所誤導啊!只要此策一行,則曹軍水師內部必然人人自危,軍心渙散矣!這樣一來,他們如何還肯為曹丞相效命?

「可是,水軍是我等南征孫權的關鍵主力,倘若沒了他們倚為己用,我等縱有萬千鐵騎亦對長江天塹束手無策矣。唉,南征若一失利,則曹丞相之定鼎大業從此難得順遂矣——你一定要阻止夏侯淵他們誤導曹丞相啊!」

賈詡從病榻上一下坐直了上半身,右拳擂得榻沿木欄「咚咚」悶響,看著司馬懿,神色極為懇切地說道:「本軍師剛才本想親自面見曹丞相勸諫此事——只是華佗醫師建議本軍師不得輕易與人接觸,以免傳病於人。所以,本軍師恐怕是難以前往曹丞相處親自進言了,只得懇請仲達代為轉呈本軍師對目前防控疫情,穩定軍心的三條對策。仲達,你是本軍師所見相府諸士當中最為睿智練達的一名青年俊傑,也是一定能深深明白本軍師的這一片苦心的。仲達,本軍師在此深深拜託了。」

司馬懿雙目竟是盈起了濛濛淚光,慨然道:「賈軍師儘管吩咐,懿豈敢不盡力?」

賈詡深吸了一口長氣,直直地凝視著他,滿面肅然之色,緩緩言道:「仲達,你記住了,如今軍中疫情蔓延,人心淆亂,情勢萬分緊急,詡有三條對策進獻曹丞相——首先,速請曹丞相在飲服『朱顏酒』,保得自身安然無恙的前提下,親自駕臨水師大營慰問病卒以安定軍心,激勵士氣;其次,速請曹丞相張榜天下,懸賞千金,廣招名醫,共治疫疾,合力防控疫情繼續擴散;其三,保障水源安全,注重疫情監控,實施水陸兩軍分營隔離,極力避免疫情蔓延上岸!」

一字未改,壯士斷腕

雖然寢帳是用重重錦幔圍住的,內裡四個角落也都燃著赤焰騰騰的暖爐,曹操仍然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戴了冰冷的鋼箍一樣又緊又痛,怎麼也鎮定不下心神來。

這個時候,寢帳中只剩下了他和那個兵曹從事中郎司馬懿。司馬懿整理好了那些已經由曹操批閱過的軍務書簿,正準備起身退出帳外,突然被半躺在榻床上的曹操喊住了。

「仲達,你也聽到下午夏侯將軍和曹純將軍給本相所提的建議了。」曹操強忍著一陣陣的頭痛,目光凜凜地盯向了司馬懿,「他倆非要本相做到『蠍毒蜇手,壯士斷腕』不可,而且本相瞧毛玠大人的意思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據他們講,你也和他們一道曾經去請示過了賈軍師,賈軍師也是並不反對這個建議的。司馬懿,你是當時在場的人,你給本相談一談你們當時商議此事的情形!「

「這個……賈軍師的確也沒有明確地表示過反對。當著大家的面,他的原話是這樣講的,夏侯將軍、曹純將軍這種『蠍毒蜇手,壯士斷腕』的也並非一無可取;若是真要如夏侯將軍、曹純將軍所言對這些重症病卒抓大放小,取重棄輕,則應該因時制宜,審慎而行。」司馬懿面如靜水,徐徐而道,「而且,為了防止疫情擴散蔓延,賈軍師還提出了幾條對策,委託屬下轉呈丞相大人。一是保障水源安全,注重疫情監控,實施水陸兩軍分營隔離;二是速請丞相大人張榜天下,懸賞千金,廣招名醫,共治疫疾;三是若有機會,則請丞相大人在飲服『朱顏酒』,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親自駕臨水師大營慰問那些病卒。」

曹操認認真真地聽他講罷,眉頭微微一皺:「這麼說,賈軍師竟也真的同意本相採納夏侯淵、曹純二人的『蠍毒蜇手,壯士斷腕』之計?」

司馬懿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講道:「依屬下之見,從賈軍師所講的原話意思來看,他應該也是同意的……不過,據屬下擅自揣測,賈軍師的心態恐怕和毛玠大人有些相仿,都是『君子心腸』,只是礙於此條計策過於陰損,他們不好明確認可罷了。所以,他才一再提醒,一切應該因時制宜,審慎而行。」

「唔……賈軍師就真的沒有更好的計策可想了嗎?」曹操把目光投向那高高的帳頂,喃喃地說道,「可是……可是,將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斬盡殺絕,會使荊州水師上下人人寒心啊!而且,這一萬三千病卒被斬除之後,我軍水師就只剩下兩萬士卒左右矣,豈能與江東周瑜的四萬水師相抗?」

「這個……丞相大人也不必過慮,我軍水師兵力的匱乏其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斬除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之後,就等於切斷了軍中疫情的『病根』。丞相大人那時再可以從北方勁旅當中調撥人手加入水師編製,積極訓練成一支威武強猛的嶄新水軍啊,咱們此番東來的北方勁旅總兵力有九萬多人,後備兵力遠遠比江東方面充足得多……」

曹操聽了司馬懿的話,忽地轉眼斜視了他一下。「如果本相下定決心抓大放小,取重棄輕,會不會引起荊州水軍人人自危,軍心渙散?」他的語氣略略一頓,又繼續說道,「那時又該當如何因應?」

司馬懿一聽,心中暗喜。曹操你的思路終於也被拽進這條「胡同」裡來了!他臉上卻仍是平淡無波:「這一點,丞相大人您似乎也稍過持重了些。您有所不知,懿近來也在水師營寨當中派人明察暗訪,發現那些暫未染疫和染疫較輕的水卒們對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也是抱著極其複雜的感情和態度的。一方面,他們也很是同情這些戰友身染惡疾活遭罪;但另一方面,他們又暗暗畏懼這些戰友們會將疫疾傳染給自己,對他們視若蛇蠍,避而遠之。有的荊州水師將校甚至在私底下也提出了和夏侯將軍、曹將軍同樣的『蠍毒蜇手,壯士斷腕』的辦法,您知道這件事嗎?水師丙字營裡的一些士卒在得知自己身邊有一名戰友身染疫疾之後,竟在一天夜裡合謀將他連人帶床拋下江裡淹死了……」

「哦?原來荊州水師營中竟有這等複雜的心態和意識啊?唉!還是老話講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之間尚且如此,又何況戰友乎?他們若是這般情形,那倒真是本相過慮了!」曹操聽了,緩緩點了點頭,忽一轉念,又面現深思之色,「只不過,本相若要斬除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蔡瑁、張允他倆會不會有其他想法呢?」

司馬懿略一思忖,復又開口言道:「蔡瑁、張允他們怎會有其他想法?丞相大人,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當中,便有三千五百餘人是您從北方帶來的步騎戰卒。這就證明您此番『蠍毒蜇手,壯士斷腕』是持法如山,不分親疏,不分新舊,一視同仁,公平之極的。」

「仲達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丞相大人,《道德經》有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諺語又云:『小不忍則貽大害。』懿雖也曾受習聖賢之道、禮義之籍,但也不得不違心負義而向丞相大人諫之,將這一萬三千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重症病卒斬盡殺絕,未嘗對他們不是一種解脫!懿在此懇請丞相大人以聖賢心腸而施『屠夫手段』,順應時勢人心,將軍中疫情『病根』一舉拔除!」

曹操面色倏然一凝,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許久才用十分滯重的語氣答道:「這樣吧……你代本相前去傳令給夏侯淵和曹純,讓他們暗中作好萬無一失的全面準備,一舉實施『蠍毒蜇手,壯士斷腕』之計——務必記著:不要留下任何後患!」

讀罷蒯越從許都寄來的信函之後,蔡瑁覺得一陣陣心寒。蒯越是個極為世故練達的官場「老滑頭」,他是不會在信函中很露骨地描寫自己在許都遭到的一系列不公平待遇的。整封信函的字裡行間,若隱若現地游移著一縷說不出的失望。他筆鋒之間輕輕帶過的幾個細節,讓蔡心底一陣亂跳。一是他頂著偌大一個「百里亭侯」的官爵,進了許都之後卻一直待在驛所的館舍裡,朝廷裡連一塊官邸衙堂也沒劃撥給他;二是他身為散騎常侍之職的內廷要員,赴許都吏部報名簽到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了,非但當今陛下沒有下旨召見他,就是吏部的華歆、丞相府東曹署的崔琰都對他不鹹不淡的,把他「晾」在一邊不理不睬;三是他自負也算荊州名門世族之冠冕,家學淵源深厚且不說,就是自己的聲譽名望也該當遐邇有聞的,結果荀令君府上舉辦的「育賢堂」論道大會一次也沒人給他遞過請帖。

是啊,原本以為投靠了曹操,歸附了朝遷,自己就會獲得比在荊州掌權時期更加隆盛的權勢和地位呢,然而這一系列殘酷的現實卻如同在數九寒冬的日子裡給他兜頭潑下了一盆冰水!蒯越那壓抑在心底裡的無聲悔恨和憤慨,引起了蔡瑁的心弦一陣陣愴然的共鳴。

就在四天之前的一個深夜,夏侯淵、曹純二人帶領數千虎豹騎、弓弩手重重包圍了那些重症病卒們所居住的隔離治療營房,一聲喊殺之後,猝然發難,亂箭齊射,火把四投,刀斧俱上,只用了三四個時辰就把那一萬三千名重症病卒們燒殺得一乾二淨!

雖然蔡瑁和張允事後都接到了曹丞相親筆寫來的情況說明書,他倆也試著在戰戰兢兢、忐忐忑忑之中盡力強迫自己理解曹丞相「蠍毒蜇手,壯士斷腕」這一舉措的用意和苦心,但一陣陣透骨徹髓的寒意還是暗暗浸進了他們的整個身心。他們第一次無比真實、無比切近地感覺出,曹丞相是何等冷酷無情的人啊!任何人物,一旦在他眼中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他毫不憐惜地棄若敝屣!

但是,蔡瑁和張允都無法回頭也無法再重新選擇。即使他們後悔萬分,此刻也無處可去了。也許,只有拼盡全力幫助曹操在最後關頭打敗江東水師,自己的境遇才會得到些許的改善吧?哪怕這是一縷飄若游絲的幻想,也總比自己心如死灰,坐困愁城,日銷月萎的好。

當然,蔡瑁和張允在心念一閃之際也曾想過背叛曹操,投奔周瑜,但他倆立刻覺得這種念頭簡直是一種莫大的荒謬。曹操是誰?曹操是威蓋天下、權傾宇內的堂堂大漢丞相,手下謀士如林,良將如雨,雄師百萬,跺一跺腳就能讓江東六郡天崩地裂!周瑜他們算什麼?別看眼下靠著長江天塹還能拚命支撐一時半刻——待到曹操那十萬勁旅徹底適應了船上顛簸之後,順勢跨舟橫江而過,周瑜、孫權、劉備、諸葛亮、魯肅等一干人等必成齏粉矣!

「馬騰派給他兒子馬超和韓遂的信使已經安然躲過哨崗的巡查,回到涼州了嗎?」曹丕屏退了所有無關人等,在丞相府後花園裡散步的時候,問了司馬朗一句。

「大公子,根據本座在長安的『眼線』來報,馬騰派出的密使昨天已經安全抵達了涼州境內。」司馬朗陪在他身後,款款答道,「本座相信用不了多久,馬超和韓遂那邊就會掀起不小的動靜來……」

「唔……他倆掀起這些動靜是必要的。但他們的破壞力卻絕不能超出咱們的可掌控範圍之內啊!」曹丕雖然口氣故作平淡輕鬆,眉宇間仍掛著一縷隱隱的憂色,「老實講,激起關西馬氏兵變作亂以掣肘南征大軍獲取全勝,這是一步非常棘手的『險招』。對這一點,丕是抱有顧慮的。」

司馬朗從他腦後瞧了一下他的臉側顏色,心中暗想:這位大公子,當真是「志大而膽怯,欲盛而意浮,謀已定而心難安,敢做而不敢當」,顧慮重重,怕前怕後,也委實難以侍候。但他此刻是只能一個勁兒地為這位大公子積極加油打氣:「大公子,依朗之見,您不必太過憂慮。朗事先已向司隸校尉、鎮西將軍鍾繇大人通報過了,請他牢牢據守潼關,對西涼馬氏時刻嚴防密備。」

「鍾繇?唔……鍾繇倒是能夠壓制西涼馬氏的一把好手!」曹丕一聽,雙眼倏地精芒連閃,「司馬主簿,咱們若能將他也延攬過來當然是最好的了。就是不知道鍾繇他這個人可不可靠……」

「大公子,鍾繇此人一向對您的賢德傾慕有加,早就深懷翼戴擁護之心,只不過以前和您鮮有機會相交共游罷了。」

司馬朗從懷裡緩緩取出一隻錦囊,恭敬之至地呈遞上來:「數日之前,他曾以八百里加急快騎從潼關那裡送來家族傳世之寶五行玉珮,托朗轉贈於大公子您,以表示對您的折腰歸服之意。」

「真的?」曹丕聽了,頓時大喜過望,眼睛馬上盯向了司馬朗手中那只錦囊,「穎川鍾氏的傳族之寶『五行玉珮』可是稀世難得之極品啊!快、快、快,打開這寶囊給丕欣賞一下。」

司馬朗頷首而笑,將那只錦囊緩緩打開,只見五塊瑩潤剔透的玉珮赫然入目。一塊形如螭龍,青若綠葉;一塊狀似臥虎,白如瑞雪;一塊形似靈龜,黃如黍米;一塊狀如鸞鶴,紅似櫻桃;一塊形若盤蛇,黑如亮漆。曹丕一見之下,倏地抓在自己手中,立時看得有些癡了:「好看!好看!實在好看!鍾繇大人既有此心,殊為難得。司馬主簿,您從府庫中撥取五十匹錦緞出來,作為丕的答謝之禮送過去。丕的關西『防馬』大事,就交給他全權去辦了!你轉告於他,丕對他的翼戴擁立之意永不相忘!」

司馬朗任他翻來覆去地把玩著那「五行玉珮」,含笑點頭答允。

曹丕轉過身來,又吩咐自己的貼身親信、侍衛長朱鑠道:「朱君,丕給仲達兄寫了一封詢問南征軍情戰況的密函——你且找一個忠貞可靠的死士,替丕及時給仲達兄送去,如何?」

朱鑠欠身一躬,朗聲而答:「屬下遵命。」

蔣幹過江

「唉……曹丞相若能早用蔣某遊說江東之計,則周瑜、魯肅等早已束手歸命矣,又何至遷延了這許久?」

獵獵的江風,將站在岸邊碼頭的蔣干身上的衣袂吹得左右飄揚搖蕩。他卻是目視對岸,昂頭挺胸,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蔣干的這句話是朝著前來送行的司馬懿說的。他在曹營居留的這十餘日之間,與司馬懿的關係混得最熟,兩個人經常在一起聊天海侃。司馬懿總是很虛心地向他請教江東方面的有關信息,對周瑜的脾氣習性,孫權的用人處事等各個方面的情況最是關注。而蔣干見司馬懿這般謙虛好問,也不禁大是受用,對他的每個問題幾乎是「傾囊相告」。前幾日,司馬懿還從夏侯淵、曹純那裡花了很大氣力給他搞來了一瓶據說能防瘟治疫的「朱顏酒」,這一份殷殷關切之意讓蔣干對他煞是感激,更覺得司馬懿這人值得深交。

司馬懿聽了蔣幹那句感慨,卻只是笑而不應。他是懂得曹操突然一改前軌,急著要蔣幹過江到赤壁敵寨去遊說周瑜、魯肅的原因的。前天下午,由張遼、徐晃率領的北路大軍沿漢水東進,先頭部隊在沔陽一帶遭到關羽、張飛二員劉方驍將的狙擊,初戰失利,只得暫時滯留沔陽難以前進。而且,還有一種「風聲」傳進曹軍烏林水寨:劉備有可能已親率一萬勁卒自夏口城潛行西來,準備配合江東水師從陸地方向朝烏林水寨發動奇襲!這兩個情況,極大地震動了曹操。再加上水師營中軍心有些不穩,他亦一時無力行舟南攻赤壁,就只得順勢啟動蔣幹這步「閒棋」,讓他先去赤壁水寨那邊試著遊說一下周瑜、魯肅。雖然明白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司馬懿自然是要守口如瓶的,不可能把這些內情也向蔣乾透露。

蔣干渾然不覺司馬懿的反應,直盯著停在岸邊準備接送自己過江的那一葉輕舟,心情卻是十分激動。自己終於要渡過長江一展口舌之長,為大漢朝廷說下江東六郡八十一縣,立下赫赫奇功了!激動之下,他的臉龐都放出紅紅的光澤來。

「蔣君,懿一向堅信您口才出眾,有酈食其伏軾而下齊國七十城13 之奇能。懿將在這長江北岸隨時恭迎您的捷報。」司馬懿用手指了指那葉輕舟上橫刀仗戟地侍立著的八名虎賁武士,徐徐而言,「您畢竟是代表我大漢朝廷前去勸說周瑜、魯肅他們歸附投誠的,這些虎賁武士更能幫你襯托出堂堂天朝欽使的凜凜威儀,讓那些不識中原禮儀教化的江東蠻夫們見識一下我大漢朝廷的赫赫天威!」

蔣干知道這八名虎賁武士是司馬懿特意向曹操進言而給自己爭取過來的,心頭更是感激萬分,拱手作禮謝道:「多謝司馬君為蔣某設身處地考慮得如此周到!司馬君真乃蔣某三生幸遇的『知音之士』也!雖鮑叔牙待管仲之真情篤意,今亦遠不能及也!大恩不輕言謝。待得蔣某從赤壁水寨建得奇功回來,日後必有重報於你!」

司馬懿向前一揚手,做了一個送行的姿勢:「那,懿誠祝蔣先生此去一帆風順了!」

瞧著蔣士所乘的那一葉輕舟在煙波浩渺的江面上終於像一星小黑點兒似的悠悠逝去,司馬懿才收回了目光,投向了湛藍的天際,仰著臉龐,神情一片蒼茫。

許久許久,他才開口了,話是朝著眼下唯一一個留在他身邊靜候著的牛金說的,牛金現在是以部曲親兵的身份一直跟著他。司馬懿是這樣說的:「牛金,你是不是覺得我司馬家中人未免太殘忍了?為了一族一姓之私利就殘害了那麼多荊州無辜水卒?」

牛金有些木然地答道:「牛某只知道二老爺和公子您做這些事一定是自有道理的……牛金也不好多想什麼,多說什麼。」

「唉!我司馬家對不起這一萬三千重症病卒啊!誰讓他們活在了這個『競於勢利』的大亂之世呢?『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殷國司馬氏只有用結束這個亂世來回報這些被『獻祭』的無辜軍民了!」司馬懿歎息道。

最後,他轉過身來,神情凝重地向牛金吩咐道:「砸碎那只『犀角樽』,將它研磨成粉,投放到我軍水陸兩營的所有供水源渠中去。是到了應該真正徹底切斷軍中疫情『病根』的時候了……」

天衣無縫的反間計

第二日凌晨,蔣干乘船從對岸慌慌忙忙疾駛而回,彷彿著了火似的一上岸就徑直跑向了曹操的寢帳。

他進帳後過了片刻,數名親兵侍衛奉令從曹操的寢帳之中急奔而出,分別將夏侯淵、曹純、毛玠、司馬懿等從被窩裡喚起,丞相有十萬火急的要務召他們即刻面議。

一踏進曹操的寢帳,司馬懿一眼就見到蔣干正滿頭大汗地坐在曹操榻床的右下首,而夏侯淵、曹純、毛玠等已在榻床左側長席上肅然而坐。曹操已經披好了棉袍,在榻床上坐起身來,潮紅的臉龐上隱隱泛著凜凜的怒意。他面前那張案幾之上,放著一封啟了封口的帛書信函。

「仲達,你也瞧一瞧這封信罷。」曹操讓一名親兵侍衛將那帛書信函遞了過來。

司馬懿接信在手,退到毛玠的下位坐下,慢慢閱著,面色卻微微變了。那信函上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江東水軍周都督:

瑁嘗思,己身曾為荊州牧府司馬,本欲一意尊漢順旨,安民保荊,故當曹兵壓境之際,力勸荊州牧劉琮歸順曹賊,以解兵禍。

不料曹賊妄自尊大,刻薄寡恩,反視我荊州軍民為私奴,隆冬嚴寒,脅之東進不休,士卒缺衣少暖,多患疫疾,苦不堪言。曹賊卻於夜中圍而屠之,燒殺而亡一萬三千餘人,毫不顧恤,實為人神共憤。蔡某每一念之,心腸俱裂。欲投明主,恨無良機。而都督雄姿英發,韜略過人,又兼與瑁姻親諸葛亮有誼,瑁甘願身率荊州之眾投奔而無悔。須緩得數日,若是曹賊前來水師營中巡視慰問,但得其便,瑁即率部曲親兵反戈起義,立斬曹賊之首,獻於麾下。幸勿見疑,先此敬呈。

荊州蔡瑁、張允共書。

司馬懿正埋頭認真看著,那邊曹操已向蔣干揮手示了示意。蔣干滿臉仍是餘悸未息之色,拿袖角揩了一揩額頭的汗水,有些喘息未定地講道:「各位大人……這是干在周瑜寢帳書架的秘屜裡偷獲到的。就是因為看到了這封信的內容,子翼才覺得此事太過危急重大,所以冒死逃奔而回……」

曹純剛才已看過了那封信函,有些訝異地問:「蔣先生,這封密信,您是如何獲取到的?」

蔣乾嚥了一口唾沫,又細細講起了事情的經過:「周瑜昨夜念在故舊同窗之情的份兒上邀我同床共寢,他喝得爛醉如泥,干趁著他熟睡之際,偷偷搜索了一下他的書架秘屜,才發現了夾在《孫子兵法》那卷書簡中的這封密函。諸位大人可能不清楚,當年在『萬源書院』和周瑜同窗共讀時,子翼就熟知周瑜有喜歡把函箋夾在書簡之內秘藏的習慣。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周瑜果然還沒改了這習慣!當時,子翼一見這信中所寫內容,就唬得急駛而回。」

「咦?玠聽聞周瑜軍營之中警戒森嚴,渡口也有重兵把守,蔣先生您是怎麼逃回來的?」毛玠也是頗為懷疑。

「是啊!是啊!他的寢帳門口、營寨柵門、碼頭渡口處,確實到處都有士卒曾經向干阻攔盤問。」蔣干從衣袖中急忙抽出一支青銅符節給他們看,「幸好子翼在周瑜床頭發現了他的一盒通行符節,順便就偷了一支,那些士卒經過仔細勘合後才放了干離開。」

雖然曹純、毛玠聽起來覺得處處都透著像說故事一樣的巧合,但蔣干還是把來龍去脈都講得十分清楚的,他倆也不好再問什麼。夏侯淵這時心底倒信了幾分,扭頭便向曹操說道:「丞相大人,近日裡淵也瞧著那蔡瑁、張允有些賊頭賊腦、鬼鬼祟祟的,有時候迎面見了淵也是縮頭垂眉地繞路而行。這一次蔣先生又盜得他倆的通敵書信回來,實乃天祐丞相!天祐我軍!——有請丞相大人即刻下令,將他二人縛了押來!」

曹操微一沉吟,轉臉問向毛玠道:「毛大人,依您之見呢?」

毛玠面露慎重之色:「蔡、張二人近來確有疑畏之跡,但似乎也並不能據此說明他二人就有叛變之行。而且,這信函又是從周瑜那裡單方面搜獲而出的……只怕其中有詐!茲事體大,還請丞相大人審慎而斷。」

曹操聽罷,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司馬懿。

司馬懿卻顯得十分從容,抬頭正身,侃然而道:「俗諺有語,『捉賊須拿贓。』戰事危急,不可不以非常之道行之。丞相大人一方面且須不動聲色,派遣近侍使者去將他二人客客氣氣地請到此處,來個『調虎離山』;另一方面則暗調親兵秘士,趁他二人應命離開自己的寢帳之際,火速細細搜查,察看他倆是否還有其他通敵證物。若有其他通敵證物,一切皆不言而自明;若無其他通敵證物,那就再傾聽他倆如何辯解此事。」

「仲達說得是也!」曹操緩緩頷首,一招手喚來許褚、吳茂二人,「你倆且依仲達所言,即刻下去切實辦理!」

蔡瑁、張允走進曹操的寢帳,看到夏侯淵、曹純、毛玠、司馬懿、蔣乾等人均在裡面正襟危坐,以為曹操又在召開什麼重要的軍事會議呢,二人頓時不由得屏息斂神,躬身向曹操作禮道:「丞相大人,吾等此番來遲,還請恕罪。」

曹操踞床而坐,臉色一片鐵青:「不錯,幸虧爾等種種醜行確是『來遲』,否則本相的首級已然越江而過,被爾等獻到周瑜小兒的帳下了!」

蔡瑁、張允二人一聽這話,感覺其中來意大為不善,兩腿一抖,慌忙跪下:「丞相大人何出此言?真是唬殺屬下了……」

「爾等且看過這封信函來!」曹操也不和他倆囉唆,「嘩啦」一聲,將那一封帛書信函狠狠地丟在了他倆面前。

蔡瑁、張允二人急忙在地板上膝行著上前捧起那封信函,一看之下,頓時如遭五雷轟頂一般,齊齊面無人色:「丞相大人!這……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屬下等一心效忠於您,豈敢生此天誅地滅之歧念?定是有人誣陷屬下……」

曹操冷然道:「若想洗清你二人的叛變通敵之罪行,你二人須得拿出證據來!」

蔡瑁一把將那帛書信函攤開於地,用手指著那上面一行行字跡,哭訴道:「諸位大人請看,這信上的字跡絕非出自我等之手書!一切還請丞相大人明辨啊!」

他此語一出,場中頓時一片寂然。過了一會兒,曹操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這一點本相早就看出來了。這信上的字跡確實不是出自爾等二人的手書。然而,這也恰巧證明了爾等的奸猾狡詐之處。爾等不用自己的筆法書寫這封叛變通敵之信函,正是為了更好地藏形匿跡、瞞天過海!」

聽得曹操這麼一說,蔡瑁、張允二人當場呆若木雞。隔了半晌,蔡瑁才拚命鼓起勇氣,囁囁地反問道:「丞相大人,這信上筆跡既不是屬下等親手所寫——您又憑什麼認定它就必然是屬下等蓄意而為?丞相大人,您素來最是公正無私,一切都要有理有據,如此方能令人心服口服啊!」

曹操見自己這一「虛詞恫詐」之招並未如心中預想一般震住蔡、張二人,不禁臉色一滯。此刻他手中也確是只有蔣干的一面之詞和這一封信函,豈能據此而斷他二人叛變通敵呢?

他正自沉吟之際,寢帳門簾忽地一掀,吳茂帶著一股寒風疾步而進,滿面嚴峻之色,手裡還握著一卷帛書,逕自趨到曹操面前,躬身呈上:「丞相大人——這兩封信函乃是吳某率人從蔡瑁榻床上的沉香木空腹圓枕中搜查出來的……」

曹操將那卷帛書一把抓過,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又將它「刷」地一下丟在了蔡瑁身前,冷聲叱道:「原來你一直和你那個外甥女婿諸葛亮在明來暗往、勾勾搭搭的,這一次,你沒話可說了吧?」

蔡瑁一聽,慌忙拾起那卷帛書一看,裡邊確是兩封信函,其中有一封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舅父大人在上:

亮驚聞舅父大人如今在曹賊手下似淺灘之龍,日益困窘,所掌之荊州水師勁卒亦遭曹賊之肆虐摧殘,可謂岌岌然立乎危巖之下。曹賊之猜忌無情,亮曾在襄陽為舅父大人言及;而今舅父大人既已親見,自當惻然有感,何不早思自全之策乎?亮現正身處赤壁水寨,與舅父大人僅有一江之隔耳!舅父大人若能幡然醒悟,棄暗投明,亮將不勝欣慰,誓勸周都督、劉皇叔共棄前嫌而對您敞懷納之。切勿猶豫,恭請速賜佳音。

甥婿諸葛亮手書敬上

他看罷之後,額上不禁冷汗直冒,急忙展開另外一封帛書信函,上面又是這樣寫的:

舅父大人在上:

來函亮已收悉。起初亮本疑其筆跡似非舅父大人親筆手書,細細盤問信使才知——原來此乃舅父大人防患於微,匿形韜晦之妙計!亮實是衷心佩服。亮亦依您所為而令他人將此後復函抄寫而送來之。

關於舅父大人有意棄暗投明一事,亮已向周都督告知。周都督亦是歡迎之至。他如今正是劉孫聯軍之統領,手握討伐曹賊之兵權。舅父大人日後自可與他徑直聯繫,於雙方之合作抗曹應是更為便捷。亮亦自會從旁助您成功。深祈近安。

甥婿諸葛亮手書敬上

這一下,蔡瑁猶如挨了當頭重重一棒,立時雙目無神,喃喃而語:「這……這是怎麼回事?諸……諸葛亮的信怎麼會藏到了我的木枕腹中?」

他驀地一下悟到了什麼,不禁朝著曹操失聲喊道:「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一定有奸細!一定有奸細!您手下一定藏著諸葛亮派來的奸細啊!」

曹操卻不理他,轉頭看向毛玠:「依本相之見,荊州牧府裡熟悉諸葛亮手跡的人應該不少罷?毛大人,你找幾個來核對一下這兩封信函上的筆跡。」

毛玠深思了片刻,道:「啟稟丞相大人,原荊州別駕劉先的外甥周不疑現在正擔任老夫身邊的文抄郎,他似乎談起過曾和諸葛亮有數面之緣——他應該熟悉諸葛亮的手跡。」

曹操一揮手,便讓親兵把周不疑召進寢帳中核驗信函上的筆跡。

那周不疑年近弱冠,生得一副瘦瘦弱弱的模樣。他聽了毛玠的吩咐,立刻就拿起了那兩封信函細細辨認了許久,然後十分認真地稟道:「啟稟丞相大人,這第一封信函是諸葛亮的手書筆跡,這第二封信函卻不是他的手書筆跡了。」

曹操聽了,目光在他臉上一劃:「你可辨得無誤?」

周不疑俯首於地,肅然答道:「屬下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自己辨認無誤。」

曹操又分別找來了兩三個曾在荊州牧府與諸葛亮有過交往的掾吏反覆核驗了七八次,最終的確認結果都與周不疑的結論完全一致。

他一見之下,右掌重重一拍榻床邊沿,向蔡瑁、張允喝道:「爾等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丞相大人,瑁也承認這一封信上的字跡確是諸葛亮的手書,但瑁真的不知道它怎麼會到了自己的枕腹之中啊!」蔡瑁面色慘白,只是一個勁兒地叩頭直喊,「丞相大人明鑒,有奸細!有奸細!我冤枉啊!我冤枉啊!」

張允卻像被逼急了的瘋狗一般大叫起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張某有要事稟告啊!這個周不疑是在栽贓陷害,借刀殺人啊!他的舅父劉先和張某的關係一直不好,而且劉先他也一直是親劉反曹的……他現在是『公報私仇』啊!丞相大人千萬別信他的鬼話啊!」

毛玠聽著,從鼻孔裡嗤笑了一聲,冷冷駁斥張允道:「丞相大人,張將軍這話可有些偏了!老夫自此番東征開始以來,將這位周君一直帶在身邊嚴加看管,從未發現過他有任何可疑行跡。老夫願以頂上峨冠擔保他的清白。」

曹操有些鄙夷地瞧著蔡、張二人,見到他倆失魂落魄、如瘋如癲的醜態,袍袖猛地往外一拂:「來人!將這二賊推出轅門,斬首示眾!」

看著蔡瑁、張允呼天搶地地被武士們從帳內直拖出去,坐在毛玠下首的司馬懿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瞳眸中忽地隱隱閃過了一縷犀利的寒光,唇角也緩緩帶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司馬懿吃三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