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推著手推車,行走在彌$著血腥和焦肉氣味的鎮子裡。 輕風徐徐,飄來陣陣細弱的哭聲,那是血肉模糊的軀體臨終前發出 的最後一絲氣息。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肢體殘缺,腸子從腹 部的彈孔中流出體外;腦漿從鼻孔和耳朵裡溢出來。蒼蠅欣喜若 狂地撲向血泊,卻淹死其中。瀕臨死亡的人兩眼血紅,似乎他們的 骨頭隨時都會從緊繃的臉部凸露出來。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 腳。血浸透了破爛的鞋子,像是從短軍褲上滴下來的。我感覺不 到肉體的疼痛,所以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受了傷。我能感覺到背上 AK-47步槍灼熱的槍管;我已記不清何時開過槍。腦袋上似乎被 釘入了鋼針,無法確定究竟是白晝還是夜晚。我的手推車上躺著 一具白床單包裹起來的屍體。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選擇這 具屍體送往墓園。

來到墓園,我用力把屍體從車上搬起來,但屍體好像在抗拒。 我雙手抱它起來,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安葬。我感到很痛,每走一19步,都會感到一陣刺痛從腳趾傳到脊椎。我抱著屍體倒在地上。 白色的床單上滲出了血印子。我把屍體放到地上,從腳部開始打 開裹屍布,一直到露出脖頸,上面有多個彈孔。一顆子彈擊碎了喉 結,將其碎片插人了喉的後部。我再揭開蓋在臉上的布,看到的是 我自己的那張臉。

我躺在冰涼的木地板上,出了好一陣冷汗。打開燈後,我才從 夢境中徹底解脫出來。背上穿過一陣鑽心的痛。我仔細地打量著 房間裡裸露的紅磚牆,想聽清駛過的車輛上傳出的說唱樂。想到 自己來紐約已經一個多月,身體一陣顫慄,我想要思考一下在紐約 市開始的新的人生篇章。但我的腦子卻走Y神,重新跨越大西洋, 回到了塞拉利昂。我看到自己端著AK- 47,穿行在咖啡園裡,身 邊有一隊人隨行,多數是孩子,也有幾個大人。我們正要去攻佔一 個存放彈藥和食物的小鎮。剛走出咖啡園,我們就在已毀於戰火 的村子旁的足球場上與另一股士兵不期而遇。一陣槍戰過後,另 一方的人全部倒在地上。我們擊掌慶賀,朝著那些屍體走過去。 那幫人跟我們一樣,多數是些孩子,我們對此並不在乎。我們繳了 他們的槍彈,坐在屍體上,把他們身上帶的食品拿來吃。在我們周 圍,到處都有鮮血從屍體上汩汩地冒出來。

我從地板上站起來,接了一杯水,沾濕白毛巾,圍在頭上。我 害怕入睡,但醒著也會召來痛苦的記憶。有時候,我真想自己能夠抹去記憶,儘管我知道,它是構成我生命的一個重要部分,它構成 了現在的我。我一夜沒合眼,急切地盼著黎明的到來,那時,我就 可以完全回到自己的新生活當中去了,去重新找回童年時的幸福, 找回即使活著本身業已成為負擔時仍留在我心中的歡樂。這些天 來,我生活在三個不同的世界中?.我的夢境,我的新生活,和由此 激起的我對昔日的回憶。

《長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