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廷照我去做官 2.蟒蛇娃出世

國藩雖笨,卻有家承。這個家承就是撒謊摞屁不說實話。

不太清楚曾家是怎麼傳染上撒謊的怪毛病的,但這個謊言卻是板上釘釘、有據可查的:

公生十月十一日亥時,時竟希公在堂,壽幾七十矣。是夜夢有巨蟒盤旋空中,旋繞於宅之左右,已而入室庭,蹲踞良久。公驚而寤,聞曾孫生,適如夢時,大喜曰:「是家之祥。曾氏門閭行將大矣。」宅後舊有古樹,為籐所纏,樹已槁,而籐日益大且茂,矯若虯龍,樹葉蒼翠,垂蔭一畝,亦世所罕見者。

上面這段文字,一筆一畫地寫在《曾國藩編年大傳》之中,文中的公,說的就是曾國藩。而壽幾七十的竟希公,就是曾國藩爸爸的爺爺,也是曾國藩爺爺的爸爸——總之就是曾國藩的祖爺爺。

文字的大致意思是說:蟒蛇娃,蟒蛇娃,空中盤旋來我家,風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叮噹咚咚當當,蟒蛇娃,叮噹咚咚當當,本領大,啦啦啦啦,蟒蛇娃,蟒蛇娃,本領大,本領大來本領大,你說你敢不害怕……諸如此類。

曾國藩竟然是個蟒蛇娃,這太出人意料了。而且,曾氏年譜中的這個說法,並非空穴來風,同樣是經過曾氏家人權威鑒定的。

諸如,曾國藩死後,其子曾紀澤悲傷之下,作《祭文正公文》,正式以文字的方式確認這一說法:「昔我高祖,夜夢神虯……怖駭未終,誕降吾父,卜雲大吉,為王室輔。蒼籐獻瑞,重蔭終畝,大逾十圍,其占貴壽。」

總之,曾國藩是個蟒蛇娃,這是史有定論的,不是你後人想否認就能否認得了的。而且,我們沒證據表明曾國藩的祖爺爺沒有做過這個夢,憑什麼說曾家人滿門都在撒謊呢?更何況,動畫片中有葫蘆娃,為何不能有蟒蛇娃?曾國藩的本事這麼大,豈是尋常動物可比肩?為什麼他不可以是蟒蛇娃?憑什麼?

這個……我們知道,蟒蛇這種動物,凶是凶,可怕是可怕,卻吃了智商不給力的虧,根本就不是人類的對手。否則的話,為何地球上的生物競爭,最終是人類佔領了地球,而蟒蛇的生存空間,卻被擠壓到了形同於無呢?

總之,蟒蛇跟人類比拚,結果必然是被人類關進籠子裡,做一盆熱氣騰騰的蛇羹端上桌。

由此觀之,曾國藩肯定不是蟒蛇娃——如果是的話,那他就慘了!蟒蛇娃是玩不過人類的。但實際上曾國藩在人類世界玩得超爽,這就有力地證明了曾國藩是蟒蛇娃的虛妄性。

明明是虛妄之說,曾家人卻信之不疑,甚至煞有介事地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來。這是因為蟒蛇的智力固然靠不住,但晚清時的國人認知,同樣也靠不住。當時的中國人弄不大明白智商與體形的差異,見蟒蛇這東西身體如此之粗,就誤以為其智商必然也是粗大無比,所以這曾國藩,頗以自己是蟒蛇娃而自豪,並處心積慮地向廣大人民群眾推介這一點。

曾國藩的推介由兩部分構成,第一部分是附會,第二部分則是強烈的心理暗示。

先說附會,曾國藩患有嚴重的蛇皮癬,睡覺爬起來,被窩裡白花花的一片皮屑。和人下棋,一邊思考一邊搔頭,嘩嘩的皮屑漫撒棋盤,對手被噁心到了無以復加,只好宣佈認輸,所以曾國藩癡迷於下棋。

這個蛇皮癬,牢牢地把曾國藩和蟒蛇娃捆綁在了一起,從此他堅信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一條蟒蛇轉世。這個想法是如此瓷實,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導致曾國藩的自我認知越來越和人類拉開距離,而向蟒蛇類靠攏。

所謂心理暗示,是指人接受外界或他人的願望、觀念、情緒、判斷、態度並影響到思維認知。一件事情未必有什麼依據,但如果主觀上已經肯定了它的存在,心理上便竭力趨向於這件事——表現在曾國藩這裡,就是一旦當他深信自己是條蟒蛇娃的時候,就會讓自己的行為舉止逐次向正宗的蟒蛇靠攏。

當然,曾國藩是個文化人,他不可能做出像蟒蛇一樣穴居爬行的蠢舉(也許他真的幹過,發現沒效果,又或是被穴中的其他蛇類驅逐了出來,就改弦易轍了也未可知)。曾國藩是文化人,玩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品位,但無論怎麼個玩法,都是在處處向人暗示:我不是人,是蟒蛇娃,蟒蛇娃……

這種暗示法,主要表現為曾國藩特愛吃雞肉——蟒蛇愛吃雞肉——偏又特別害怕雞毛!

蟒蛇特別愛吃雞肉又害怕雞毛,這個說法也是有依據的,依據就是清才子袁枚的《隨園隨筆》,書中稱:「焚雞毛,修蛇巨虺聞氣即死,蛟蜃之類亦畏此氣。」——這個是不是科學,還需要逮條活蛇,弄堆雞毛來燒燒看。但曾國藩時代的文士學人沒什麼科學精神,對這個說法信之不疑。

為了證明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國產蟒蛇娃,曾國藩以袁枚的《隨園隨筆》為藍本,腳踏實地地打造自己愛吃雞肉怕雞毛的風格。這種心理暗示久了,終於把曾國藩自己折磨成了一個不正常的異類。

曾國藩的事功,是擺平太平天國的洪秀全起義軍。當時軍務緊急,最艱難的就是軍務書信往來,由於交戰雙方的地盤犬牙交錯,送信成了最危險的工作,一旦信使落入敵軍之手,有死無生那是必然的事。據記載,曾國藩的家書軍務,信使凡死者超過千人之多。

這是血染的書信,可是當這些書信送到曾國藩面前時,他卻大喊大叫著跳起來向後躲,不敢拆啟。

為什麼呢?

因為凡是軍令緊急的,都是雞毛信,上面粘有雞毛。而曾國藩最害怕雞毛,這類書信堅決不敢拆。

連書信都不敢拆,還怎麼指揮打仗啊?

好辦,由幕僚代拆就是了。

這種已經異化為表演型人格的自我暗示,越來越嚴重,終於發展到了嚴重影響曾國藩正常工作的程度——他已經不能見雞毛了,見到就會發飆發瘋、大呼小叫,精神狀態明顯偏離正常範圍。

幸好曾國藩已經是級別足夠高的領導了,自有警衛員替他清除所過之地的雞毛,但百密一疏,倘有遺漏總難免惹出一場亂子。

比如說,同治十年時,六十一歲的曾國藩以欽差大臣的身份赴上海閱軍。閱兵台上一切齊備,偏偏就是不知誰在後面放了支雞毛撣子,幸虧勤務兵——那時叫戈什哈——發現了,急忙將這支雞毛撣子移藏,這才免了讓曾國藩擔驚受怕。

如果說,年輕或年幼時的曾國藩,以蟒蛇娃自居,那時還是有意的自我心理暗示的話,那麼,到了六十一歲之年,他對此已經是深信不疑,久成痼疾了。

一句話,自打曾國藩出生之時,家人就有意識地向他灌輸一種離奇的觀念:

他不是個正常人!

是不是蟒蛇娃另當別論,總之他就是不正常。而曾國藩笨則笨矣,卻不可救藥地接受了家人的觀念傳導,從此以笨立身,成就不世之功——而這一切,同樣也牢牢地鎖定在他的熊孩子時代的往事之中。

《笨人的成聖之道: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