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竄到麻叔家,將牛蛋子往麻嬸面前一扔,氣喘噓噓地說:「麻嬸,麻叔給你的蛋子……」
    麻嬸正在院子裡光著膀子洗頭,被那堆在她腳下亂蹦的牛蛋子嚇了一跳。她用手攥住流水的頭髮,瞇著眼睛說:「你這個熊孩子,弄了些什麼東西來?」
    「麻叔的牛蛋子,」我說,「麻叔讓您先把臊筋兒剔了。」
    麻嬸道:「噁心死了,你麻叔呢?」
    我說:「立馬就到,與公社獸醫站的老董同志一起,要來喝酒呢!」
    麻嬸急忙扯過褂子技到身上,弄條毛巾擦著頭髮,說:「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呢!老董同志可是貴客,請都請不來的!」
    正說著,麻叔推著老董同志的車於進了院。老董同志蝦著腰,頭往前探著,脖子很長,像只鵝;腿還有點瘸,像只瘸鵝。
    麻叔大聲說:「掌櫃的,看看是誰來了?」
    麻嬸眉飛色舞地說:「喲,這不是老董同志嘛,什麼風把您這個大幹部給刮來?」
    老董同志說:「想不到您還認識我。」
    麻嬸說:「怎麼敢不認識呢?去年您還給俺家劁過小豬嘛!」
    老董同志說:「一年不見了,您還是那樣白。」
    麻嬸道:「我說老董同志,咱罵人也不能這個罵法,把俺扔到煤堆裡,才能顯出白來。」
    麻叔道:「青天大白日的,你洗得什麼**頭?」
    麻嬸道:「這不是老董同志要來嗎?咱得給領導留下個好印象。」
    麻叔道:「洗不洗都是這副熊樣子,快點把牛蛋子收拾了,我和老董同志喝兩盅;還有沒有雞蛋了?最好再給我們炒上一盤雞蛋。
    麻嬸道:「雞蛋?我要是母雞,就給你們現下幾個。」
    老董同志說:「大嫂,不必麻煩。」
    麻嬸道:「您來了嘛,該麻煩還是要麻煩。老董同志,您先上炕坐著去,我這就收拾。」
    「對對,」麻叔推著老董同志,說:「上炕上炕。」
    麻叔將老董同志推到炕上,轉出來說:「羅漢,快幫你嬸子拾掇。」
    「陪你的客人去,別在這裡添亂!」麻嬸說,「羅漢,幫我從井裡壓點水!」
    我壓了兩桶水。
    麻嬸說:「給我到牆角那兒割一把韭菜。」
    我從牆角上割了一把韭菜。
    麻嬸說:「幫我把韭菜洗洗。」
    我胡亂地洗了韭菜。
    我蹲在麻嬸身邊,看著麻嬸將那幾個牛蛋子放到菜板上,用菜刀切。刀不快,切不動。麻嬸把菜刀放到水缸沿上鏜了幾下,嗤嗤嗤,直冒火星子。拿過來一試,果然快了許多。將牛蛋子一剖兩半,發現裡邊筋絡縱橫,根本沒法剔除。偏這時候麻叔敲著窗欞子叮囑我們:「把臊筋剔淨,要不沒法子吃!」麻嬸高聲答應著:「放心,不放心自己下來弄!」麻嬸低聲嘟噥著:「我給你剔淨?去醫院把快刀劉請來也剔不淨!」麻嬸根本就不剔了,掄起菜刀,辟辟啪啪,將那六個牛蛋子剁成一堆肉了。麻嬸還說:「這玩藝兒,讓蔣介石的廚師來做也不能不臊,吃的就是這個臊味兒,你說對不對?」我連聲說對。這時,麻叔又敲著窗欞催:「快點快點!」
    麻嬸說:「好了好了,這就下鍋。羅漢,你去幫我燒火。」
    我到了灶前,從草旮旯里拉了一把萱草,點著了火。
    麻嬸用炊帚將鍋子胡亂涮了幾下,然後從鍋後的油罐子裡,提上了幾滴油。香氣立刻撲進了我的鼻。
    這時,就聽到大門外有人喊叫:「隊長!隊長!」
    我一下就聽出了杜大爺的聲音。
    緊接著杜大爺就拉著牛韁繩進了大門,那三頭剛受了酷刑的牛並排著擠在門外,都仰著頭,軟著身體,隨時想坐下去的樣子。
    麻叔從炕上跳下來,衝到院子裡,道:「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老董同志也跟著跑到院子裡,關切地問:「有情況嗎?」
    杜大爺不搭老董同志的話茬兒,對著麻叔發牢騷:「隊長大人,您只管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我呢?」
    麻叔道:「老杜,您這把子年紀了,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不懂事?國家還有個禮賓司宴請賓客,喬冠華請基辛格吃飯,難道你也要去做陪?」
    「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杜大爺焦急地說。
    「你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麻叔問。
    杜大爺說:「老董同志反覆交代不能讓它們趴下尤其不能讓雙脊趴下對不對?
    一趴下傷口就要掙開對不對?傷口掙開了就好不了對不對?可它們就想趴下,我牽著它們它們都要往下趴,我一離開它們馬上就趴下了。」
    麻叔道:「那你就不要離開嘛!」
    杜大爺說:「那我總要回家吃飯吧?我不去陪著老董同志吃牛蛋子總得回家吃塊地瓜吧?再說了,生產隊裡那十三頭母牛總得喂吧?我也總得睡點覺吧?……」
    「明白了明白了,你什麼也甭說了,黨不會虧待你的。」麻叔在院子裡大聲喊,「羅漢,給你個美差,跟杜大爺遛牛去,給你記整勞力的工分。」
    麻嬸將牛蛋子下到油鍋裡。鍋子裡吱吱啦啦地響著,臊氣和香氣直衝房頂。
    「羅漢,你聽到了沒有?」麻叔在院子裡大叫。
    麻嬸悄悄地說:「去吧,我給你留出一碗,天黑了我就去叫你。」
    我起身到了院子裡,看到紅日已經西沉。

《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