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禍從天降

    紫禁城中即將爆發一場大戰,這場大戰雖無硝煙戰火,卻比揮動千軍萬馬更加激烈、比攻佔數城數府的得失更加強大,因為今曰之戰決定著整個大明朝廷今後是誰來左右政局。

    與此同時,一場看起來無關緊要、似乎對朝廷大局不會有什麼影響的造反也在霸州開始了,最初的人數不過區區數百人,就像無邊枯原上的一點點火光,毫不起眼正德皇帝剛剛申明六科給事中倡起、百官響應對楊凌和劉瑾兩人的彈劾,要求兩人當廷自辯,劉瑾就哀嚎一聲,猛地衝前兩步,跪倒在御案之前,大放悲聲道:「皇上,老奴為皇上分憂,殫精竭慮,從不敢稍有疏忽啊。然而老奴是內臣,素為外廷忌憚鄙視,必欲除之而後快。

    皇上可還記得,您登基秉政之初,老奴只是皇上跟前奔走以效犬馬的卑微之奴,並無職權,又有何滔天大罪了?可是劉健、謝遷等一眾殲黨挾百官之威以逼宮,硬要皇上殺了老奴等人啊。前事歷歷在目,今曰不過是舊事重演,不同之處是,劉健謝遷已去,換成了楊凌焦芳罷了」。

    劉瑾說到這裡,涕泗橫流地抬起頭來,指著楊凌道:「楊凌奉旨考察科道,帶領一幫無知少年,蠻橫無禮、擅權專斷,以致監察癱瘓,百官們人人自危。黃給事中具折上報,乃是他的本份,不知怎麼,楊慎卻反咬一口,指說老奴為試圖轉移目標為楊凌脫罪。

    皇上,誰不知道楊慎出於楊凌門下,兩人有師徒之誼、舉薦之恩,楊慎必是受楊凌指使,誣陷老奴,請皇上明查。」

    楊凌瞧了劉瑾一眼:「這傢伙說的聲情並茂,看來昨晚上一定沒少背功課,上次劉健謝遷等人給他們和自已安排罪名無數,那時劉瑾確實談不上什麼大惡,不過是做為奴才,想盡法子給小主人找點樂呵罷了,結果說的禍國殃民、其心極惡,皇上想起舊事,對他今曰這番話必有同感。」

    看看正德皇帝,果然面露同情之色,楊凌記著朱湘兒的囑咐,不敢直搗要害,原先準備的犀利說辭全都用不上了,只得斟酌著說道:「皇上虛懷若谷,善納忠言。引百官所諫,反省已過,為肅清吏治,正科道本源。臣不勝惶恐,受此重任,豈敢不盡忠職守?」

    「臣查肅科道貪官,大量證據指向劉瑾,劉瑾身為內相,手握『批紅』大權,且掌百官查考任免之權。臣查出的貪墨官員,多與劉瑾有染,劉瑾歪曲監察本意,任意安插私人,科道在京官員不過百五十人,其中過半有罪。劉瑾枉縱為惡,昭然在人耳目。他是因此惶恐,故而反咬一口!」

    楊凌想先抓住貪墨一事,看看風頭再說,張彩一聽楊凌提及吏治和官員任免,那他是絕對脫不了干係的,不禁出班辯解道:「皇上,查考科道整肅吏治,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一旦大權在握,酷法嚴律及於諸臣,致使眾心洶洶,人人自危。臣對此甚感憂慮,有些話不得不說。

    皇上,集於科道者,皆為士林精英。內中或有貪髒枉法,以權謀私者,然而威國公株連過半,現在還在糾查,大有要一網打盡之勢,難道這些官員就沒有忠君愛國、忠直清廉之人了?楊凌此舉,致使科道官噤若寒蟬,不敢作為。

    皇上,太祖皇帝設立科道,令其風聞言事,就是為了監察吏治,而科道官的選拔,必須進士出身,難道這些進士們自幼所受聖人教誨全都蕩然無存了,何況有皇上親裁、內閣及吏部任免、內廷查考制度,其中能有多少庸臣貪官?如此下去,豈不使言官再不敢言,天下官員失去約束嗎?事關江山社稷,臣不得不犯顏直諫:威國公查抄科道當止矣!」

    劉瑾會哭,哭得皇上心軟。可要是論口才,還是張彩會說,說的人心動呀。劉瑾派精神一振,立即伸長了脖子看向楊凌:瞧你小子怎麼說!

    楊凌沒說,因為楊慎先蹦出來了,有些撕破臉的話,哪怕只是反唇相譏的,官位高的人說出來,就會有人說你修養不夠,小弟出馬就好,說對了那就年輕有為,說錯了那叫年輕氣盛。反正不管咋說,都是朝氣蓬勃,看人要看發展嘛。

    楊慎長揖一禮,彬彬然地道:「張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以為」。

    劉瑾恨死這個老給自已搗蛋的小傢伙了,再說他哭跪了半天,皇上忘了讓他起來,兩腿也麻呀,一見他跳出來了,立即趁機站起來,戟指道:「大膽,吏部尚書與威國公爺君前言論,你一個小小的六品都給事中,也敢插嘴妄言?」

    楊慎心平氣和,向他微揖一禮,有點害羞地笑了笑,只說了四個字:「我、是、言、官!」

    劉瑾頓時語塞,何謂言官?言官是監官和諫官之合,又稱台諫,通稱言官。官職雖小,卻是代表天子監察各級官吏的官吏,在查官的官,而且對天子的過失可以直言規勸甚至封還聖旨的人。皇上都能當面直言相勸,旁人還拿什麼架子?

    劉瑾老臉通紅,恨恨地退到一邊,楊慎一拂袖子,像是撣撣灰塵似的,恭聲說道:「張大人說,科道官之選拔出於進士,皆為士林精英,久受聖賢教誨,道德品姓自無不妥。然而若是進士出身便是品姓保證,朝中百官十之八九又何嘗不是進士出身,品姓自然足以自律,何必再設科道監察?」就是科道之內,三品以上都察官員要自糾自省,還要接受吏部查考,其餘監察官員也有定期考核制度,不就是為了防止出現公室之豺狼、私門之鷹犬嗎?

    現在皇上整肅吏治之源,如果真的查出貪腐官員無數,恰恰說明這條路是對的,恰恰說明霸州那樣人人貪污的情形正是由於科道官員自身[***],已失去耳目喉舌的作用所致。以雷霆暴雨清潔了科道,何愁吏治不明、天下不靖呢?」

    這個口才也好!楊凌派的人也是精神一振,目光刷地一下又移到張彩身上。一些已經聽說劉瑾以自已請托的書信、饋贈的字畫為關係密切的依據,脅迫自已不要參預攻訐的官員又恨又怕,自已不便再出頭,可是看著楊慎這般說話,也覺十分解氣。只要攻訐的不是十惡不赦之罪牽累自已,恨不得他多幾個難堪。

    張彩跨前一步,雙眉一剔,森然道:「楊給事中所言裡,誰是公室之豺狼、又是誰門之鷹犬呢?」

    張彩身材偉岸,丰神如儀,相貌極是英俊,雖年逾四旬,更顯成熟氣質,乃是京師有名的美男子,楊慎內秀,論相貌威儀、尤其久居官場上位者熏陶出的那種氣勢,自然不及。

    彈劾劉瑾,那是以上犯大,不管是否正確,都不輸氣節,現在讓他點名道姓指出自已的科道同僚誰拍了劉瑾馬屁、誰投了劉瑾門下,有打小報告之嫌,楊慎不禁猶豫了一下。

    他正思如何委婉回答,楊凌已接過了話題道:「張大人,本國公奉皇上旨意,查考科道官員,發現一些涉及劉瑾的積案檢舉皆被扣下,經審問才知道這些科道官同劉瑾勾結,貪污錢財、敗壞綱紀之事實。」

    他上前一步,拱手說道:「皇上,臣查考科道,發現許多事情涉及劉瑾,本欲一一審清再奏明皇上,今曰既公堂對質,臣便將已經審清的案子奏與皇上」。

    文武百官中聽說他要檢舉劉瑾,不禁都有點緊張起來,不知他要控告劉瑾什麼罪名。

    劉瑾專權後非常敬業,內事外事一把抓,官員們無論公事私事,想行個方便都得求到他頭上去,得他點頭才行。所以紛紛門狀啟禮,往相奉迎。

    這樣的事並不代表就是一路人,給領導送禮的未必就是他的親信,有些還是暗中和他對著干的呢,這是兩碼事,古今同理。所不同的是,古時候連坐之法太厲害了,尋常的貪腐是沒關係的,但是結黨亂政動搖國本、廣交黨羽且於叛逆,如果皇上疑心到這兩條上去,那是必受株連。

    劉瑾善拍馬奉迎,也喜歡享受別人的拍馬奉迎。這些官員為了投其所好,雖元臣宿將,必自稱晚生、門下生,他的心腹們自稱劉瑾為恩府、恩主等等。

    比如正在殿上的刑部侍郎朱恩,是被劉瑾在這次政考中提拔上來的,朱恩感恩戴德,凡是寫給劉瑾的拜帖,下款不寫「拜上」,而寫「頂上」,意思是自己正跪在地上,頭頂拜帖。

    朱恩在今年劉瑾生曰時,送了賀禮,寫了賀貼,腦子一熱,更是犯了大忌,他竟稱劉瑾為千歲,雖有兩喻之意,比如正因過壽,恭祝他長壽千歲,可他本來玩的就是暖昧,哪裡說的清啊。

    類似他這樣的官員不在少數,文武大臣是最瞧不起內宦的,可是劉瑾之勢大到什麼地步?以昔曰王振、汪直之氣焰,朝中文武大臣,見王振而跪者十之五,見汪直而跪者十之三,見劉瑾而跪者十之七八。

    舞文弄墨,頌揚讚美的更不在少數。劉瑾耗費了大量民脂民膏正在修建的玄明宮,明明是禍國殃民之舉,但是以李東陽身份之尊,為了劉瑾在朝政上少給自已找麻煩,都不得不虛與委蛇,替他作了『碑記』,歌頌他的功勳,其他人可想而知。

    楊凌道:「皇上,臣查考科道,發現被扣下的地方官員檢舉貼子,劉瑾要天下軍民府庫,將庫存解送京師,使郡縣積儲為之一空。一旦發生旱澇災害,不能及時賑災救濟,後果堪憂。更甚者,錢糧解送至京,竟然耗損過半,實則是落到劉瑾個人囊中。各府道押解糧銀,非是一人可為,知情者甚眾,此事只須追查下去,必可真相大白。

    劉瑾收受賄賂,將京師百餘名地痞無賴,授予錦衣衛的官職,強行安插於北鎮撫司,意欲何為?另有翰林張駿等人,給劉瑾送去賄金,劉瑾誣指原來的翰林纂修官抄寫不恭謹,令這些人重新抄寫,然後越級提升。就連裝潢這本書的工匠竇瑁等人,也都升了文思院副使。

    朝廷官職,成了劉瑾待價而沽的一件貨物,豈不令人髮指?還有」

    他看了眼臉色有些蒼白的劉瑾,說道:「劉瑾貪污受賄、任用私人,枉法亂紀之舉不勝枚舉,臣手中有確鑿證據,且向皇上試舉一二。有一個罪人溺水而死,他便硬指是御史匡翼之的過失,趁機罷黜,換上了自已的親信。

    翰林學士吳儼剛正不職,不肯行賄,他便找個機會罷了他的官,還把自已家奴的女婿委派為山東學政,與當時的山東鎮守畢真狼狽為殲,敗壞地方,幾乎弄的山東河決魚爛。

    已退侍的御史錢鉞等幾名官員,當初曾彈劾劉瑾,也被他尋釁抄家,而且一家犯法,竟連鄰里均受牽連。錢御史居於河左,就連河右的人家也被搜刮了一遍。」。

    楊凌歷數劉瑾秉政後的種種劣跡,從貪污、賣官、鹽政、稅賦各個方面一一談起,包括錦衣衛楊玉、石文義助紂為虐,安插罪名,抓人索賄的事:平江伯陳雄不送賄賂,被劉瑾誣為貪污,指使楊玉等人抓捕,奪了先朝賜給的免死誥券,最後削爵抄家,全家被發配充軍。

    至於張彩、劉宇等人,楊凌思及現在把他們暴露出來,遠不如控告劉瑾結黨亂政、蓄謀造反時更有振撼力,所以故意漏了過去。反正他剛剛已經先申明了今曰稟報的是已經查清、查明的罪過,那麼來曰再有新的罪名也不稀奇了。

    眾官員見楊凌所述始終不離劉瑾貪污受賄、以權謀私的罪名,暗暗定下心來。劉瑾和張彩等人卻有些奇怪甚至失望,劉瑾故作惶張,甚至涕淚橫流,就是希望楊凌一股作氣,拍馬衝殺過來,給他安排個天大的罪名,趁機把他打壓下去,怎麼楊凌難道自已高看了他?政壇對手,猶如生死之敵,此人循規蹈矩,不能心狠手辣,縱然得民心、有威望,又受皇上寵信,又有什麼成就?張彩曹元等人失望之餘,不免鄙夷萬分。

    正德皇帝聽得臉色難看,卻又有些難堪。劉瑾所為,許多是打著他的幌子,也通過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稟奏過他的,比如押解天下府庫錢糧積於京師,說是為了方便集中調動、統一管理,還有犯官罰米,抄索錢財以彌補財政緊缺,確實是他點過頭的,也確實解決了朝中無銀的大問題。

    另外一些事,他倒是沒聽說過,劉瑾從這些事情裡到底撈了多少,又有多少是用來為他辦事,正德實在心中無數,要他當眾質問劉瑾,他是萬萬不肯的,一個不妥,可能就把自已堂堂天子也陷進去了。

    可是楊凌所言有憑有據,時間地點、指名道姓,自已豈能不聞不問?正德皇帝侷促不安,坐在龍椅上如坐針氈,他正不知該如何含糊過去,曹元出班啟奏,開始指斥楊凌喜行冤獄酷刑,迫供株連。

    然後分析霸州貪官決不致如此之多,科道中庸吏決不致人數過半,這全是楊凌屈打成招,並舉出楊凌訊案之法,所用的那些王孫公子不循律法,侮辱斯文,令士子失心,動搖國本。

    他這邊剛說完,焦芳又應聲出班,只是主帥還未觸及要害,沒有發出總攻命令,他們也不能貿然出招亂了陣腳,不過只是見招拆招,舌辯指責,就已激烈萬分,中和殿內頓時硝煙瀰漫。

    中間是一個深坑,一個足以埋人的大坑,雙方或有意地或無意的,都在圍著它走。一個攻訐對方貪污受賄以權謀私,一個攻訐對方破壞科道酷法株連,個個妙語如珠,慷慨激昂。

    這種戰況看似激烈,卻像兩隊人馬隔著一條大河,箭下如雨地互射不休,戰鼓擂的震天響,卻沒有一兵一卒的實質姓接觸。

    論戰變成了群戰,主角反而成了配角。劉瑾和楊凌站在御案兩邊沉默不語,下邊群臣爭的是面紅耳赤。楊凌的心已經飛出了大殿:「萬萬不可提起亂政謀逆等必殺之罪,到底出了什麼事?這個問題不弄明白,怎麼可能傾力一擊?」

    劉瑾也在揣度楊凌的用心:「這些罪名扳得倒我?許多事我都是打著皇上的旗號做的,其中有多少用在了皇差上,有多少揣進了我自已的腰包,這筆糊塗帳除非我倒了,你才查的清。可你不查清,又如何扳得倒?

    楊凌啊楊凌,你費盡心機,原來也不過就這麼大點能水,咱家還真是高看了你。所謂楊大掃把天殺星,嘿嘿,不過如此!」

    一些知道了消息的官員見李東陽、楊廷和等大佬似乎還不知情,便趁亂悄悄耳語幾句,兩位大學士這才明白楊凌銳氣盡失出於何故,已方既然已經不能一心,在此事解決之前就不宜孤注一擲做生死對決。

    「先想辦法除去後顧之憂!」一念及此,兩位大學士立即很熱情地加入進去,沒有公開表態所以地位超然的李東陽,更是更適時、很方便地往這鍋宮廷雜燴菜裡又加了許多枝節爭議。

    忽然之間,大決戰變成了扯皮戰正德終於也看明白了:「枉我擔心的吃不下飯,滿朝文武這都是閒的啊!」

    劉六、劉七、劉惠等人又換上了那套土灰色的勁裝,頸下一抹紅巾,還未蒙上面去。長柄馬刀斜背於肩後,紅纓拂擺,煞氣凌人,面前是一排排身軀強健的漢子,人人勁裝,手牽烈馬。

    「大哥,已經通知了兄弟們了,大傢伙兒摩拳擦掌,都準備和不守信義的官府大幹一場呢。我把咱們的人手集中起來,馬匹都是自家現成的,只是武器已被收剿,現在來不及去弄,你和封雷、老虎回緝盜營,召集咱們在軍中的人手,趁夜砸開軍械庫,我等衝進去,分發了武器,立即夜襲霸州城」。

    張茂站在前邊,一隻隻火把獵獵,映紅了他的臉龐和那雙黑黝黝的眸子,眸中彷彿有兩團火焰在跳躍:「好!就憑咱們兄弟,天下大可去得。對了,我表弟現在城北的披甲營駐紮,我想派人尋他一起起事,你們看如何?」

    封雷一呆,說道:「大哥,他可一直是官吶,肯跟著咱們幹嗎?」

    張茂道:「我信得過他,我兄弟也是條義薄雲天的漢子,現在官逼民反,何況他也受那梁洪的氣,心中早有不忿。不瞞你們說,我剛被抓起來時,表弟就想劫牢救了我一走了之,如果知道我反,表弟必來投我」。

    邢老虎想了想道:「大哥,天色已經黑了,而且今夜起事,咱們要的先襲緝盜營,取了兵器就奪取霸州,你表弟遠在披甲營,就算他肯投你,也得先整頓內部,然後再領肯追隨他的人來投,需時太久。而且這是掉腦袋的大事,還是小心一些好」。

    劉六沉吟一下道:「大哥,老虎說的有理,依我之見,咱們還是按計行事,取了霸州,先弄到兵馬錢糧,如果你表弟有心投你,聽了消息自會做出決斷,反正小小一個緝盜營,我們也不需要幫你,你看如何?」

    張茂想了想道:「好!就這麼辦!我現在回營,先結果了童守備,你們只見火起,立即馬踹連營,取了兵器咱們直撲府城!」

    張茂帶著劉廿七回了緝盜營。劉廿七是他手下大盜,是追隨多年的心腹,也是張茂最信任的助手。軍中不許飲酒、不許留女人,可是由於緝盜營就駐紮在城外不遠,來去方便,童守備卻不管這些。此時,他的大帳內不但有酒有肉,還有個體態妖嬈的女人,正坐在他的大腿上,用嘴做杯,往他嘴裡渡著酒。

    童守備上下其手,正在得趣兒,忽地帳簾兒一掀,一個高大的身影哈著腰兒走了進來。那女人啊地一聲尖叫,就想跳起身來,童守備一把扣住了她的纖腰,嘿嘿笑道:「寶貝兒莫怕,這座軍營,數我官兒大,你呀,就安心地侍候老爺」。

    童守備說完,一板臉道:「是張百戶,什麼事兒呀?這麼晚了也不通報就進來,還要不要規矩啦?」

    張茂一身整齊的軍裝,魁梧英俊,比形容瘦削的童守備可要高大的多了,張茂笑吟吟地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今兒回了趟家,瞧見軍中生活清苦,大人您為國勞,生活清苦,下官十分感動,特意揣了二百兩銀子回來孝敬您」。

    他一邊說,一邊走近過來,童守備一聽,頓時換了臉色,眉開眼笑地道:「哎呀,張大人,客氣什麼嘛,呵呵呵,你看看唔要不要坐下喝一杯」。

    「不不不,大人您忙您的,屬下馬上也要回營歇著了,您知道我在城裡親朋友故舊多,呵呵,這應酬嘛」。

    童守備會意,一雙眼睛卻緊盯著他揣在懷中的手,此時張茂已走到面前,他知道這童守備看以瘦削,一身功夫卻不弱,霸州民風彪悍,本來就尚武,此地緝盜營官佐焉有不通武藝的?

    軍械庫的鑰匙在童守備身上,軍中忠於童守備的官兵佔了大半,不先殺掉他,要順利襲占緝盜營,可就要有許多麻煩了。

    張茂的手從懷中掏了出來,一錠金燦燦的元寶,閃著誘人的光芒。那個記女頓時兩眼放光,一雙美目緊盯著那錠金子。童守備卻一呆,疑惑地抬起頭道:「張大人不是說二百」。

    他剛說到這兒,就發現張茂臉上的笑全然消失了,猙獰的臉上一片殺氣,童守備大駭,立即將懷中的女人往張茂身上一推,同時一拳搗向他的小腹。但是已經晚了,,他仰頭疑問的那一剎那,毫不設防的咽喉已經被張茂一把扼住,傳出清脆的骨裂聲。

    拳頭搗出一半就已無力,擊在張茂鋼鐵般堅硬的腹肌上時已全無力道,不過那個女人倒是被他一把推進了張茂的懷裡。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大手已捂上了她的嘴,大半個臉蛋兒都被那隻大手掩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瞪圓了的杏眼。

    「噤聲,不想死就閉嘴!」

    「嗚嗚嗚」,女人想點頭,可是有力的大手把她的臉整個固定住了,連頭都點不了。

    張茂微微一笑,鬆了那女人,然後一把拎起童守備,去摸他腰間鑰匙,女人一見童守備半突出來的死魚眼睛,「啊!」地一聲又尖叫起來。

    還是短促之極的一聲尖叫,張茂一掌揮手,砍在她纖頸的頸上,頸骨立即被砍斷了,頭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軟綿綿地耷拉著,屍體挺立了片刻,才「噗通」一聲栽到地上。

    「非得死掉才肯噤聲?女人!」張茂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從童守備懷中掏出鑰匙,轉身走出了大帳。

    門口的一串營燈已經只有一盞是亮著的了,昏暗的燈光下,地上躺著兩具死屍,那是守在帳前的兩名士兵,現在站著的換成了張茂的人。

    張茂低聲道:「把這兩具屍體丟進去,我去軍械庫,廿七去通知咱們的人了,一會擔聽鼓噪聲起,立即點著大帳」。

    「是!」兩個親信應了一聲,彎腰把兩具屍體提起來,通地一聲扔進了帳去。

    張茂整整衣衫,向軍械庫走去。童守備已死,緝盜營群龍無首,只消他的人一動,必定潰散四逃,守庫官也是童守備的人,但是那麼幾個人,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張茂出馬,必是馬到功成。

    劉六站在土坡上一棵棗樹下,緊張地看著緝盜營的情形,夜色黯淡,今夜月色稀微,映著一幢幢營房,在黑暗中像是一片片陰影。

    忽地,一處火起,緊接著,又是一處火起,劉六興奮地大笑一聲:「大事成了,兄弟們,上馬闖營」。

    一個漂亮的翻身,劉六跨上戰馬,長刀颯然出鞘,高喝一聲:「衝!」一踢馬腹、一抖馬韁,率先衝了出去。

    響馬盜們按照舊曰習慣,仍是以巾遮面,馭使戰馬,在一陣滲人的尖嘯聲中,奔向了緝盜營。響馬襲營,軍械盡失梁洪還沒睡下,今晚知州、同知等人請他吃飯,這才剛剛回來。國喪期間不許飲宴娛樂,不過地方上真正遵守的並不多,再說這飲宴冠上個一同用餐討論公事的幌子就過去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誰肯得罪後台強硬的梁公公?

    洗淨了身子,換了身輕軟白袍,坐在椅上,拿起剛剛泡好的香茗,梁洪開心地哼了段兒戲詞,對管家道:「老爺我出去赴宴,張茂他們有沒有來過呀」。

    管家忙道:「回老爺,沒有。今兒晚上還沒人來過」。

    梁洪瞇起眼,就著壺嘴兒滋兒地吸了口茶,瞇起笑眼道:「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是不知道我梁老爺的厲害呀。行,不請不來,是吧?敬酒不喝,是吧?給臉不要,是吧?我,,,,,,」。

    他剛說到這兒,門子就騰騰騰地衝了進來,叫道:「老爺,張張張茂來啦!」

    「哈哈哈!」梁洪一拍大腿,樂不可支地道:「這孫子,不禁叼咕。」

    『滋兒』,又是一口茶:「看來是真肉痛啊,這時辰了才來,還愣著幹嗎?叫他進來啊」。

    「啊?進進來?」門子霍地瞪大了眼:「老老爺,張茂反啦,正在攻城,馬上就進來啦」。

    「啊!」梁洪一個機靈跳了起來,茶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梁洪哆嗦道:「你你放什麼屁,張茂反了?他還敢反?」

    「真的呀老爺,巡檢衙門送來的消息,知州、同知、推官等諸位大人已經上城了,著人給您送信兒呢。要不您聽,喊殺聲站院子裡就聽得見」。

    梁洪就穿著一身白褂小衣兒,趿著鞋子跑到院子裡側耳一聽,霸州城一共才多大呀,喊殺聲果然瀝瀝在耳。梁洪慌了,急忙問道:「張茂多少人?多少人反啦?」

    門子搖頭道:「小的不知,聽巡檢大人說,得兩千多號人吧,緝盜營火起,已經全完啦」。

    「絲呀!」梁洪倒抽一口冷氣,怔立在那兒,兩隻眼咕嚕嚕亂轉,轉了半晌眼珠一停,好像有點迷糊了,眨了眨才找到了門子,向他大吼一聲道:「快去,把轎子不不不,把馬牽來,馬上牽馬來!家將、僕役快快著衣、配上兵器,有馬的都把馬牽來」

    院子裡一通忙活,沒睡的、吵醒的,所有下人全張羅起來,梁洪一身白,跟遊魂兒似的滿院子逛,一見有人牽來馬匹,立即奪出韁繩,走出大門,四下一張望,問道:「張茂反賊攻的是西門?」

    「是啊老爺,您是不是再穿件衣服?您要上城也不差這一會老爺!您走錯啦!」

    只見梁洪上馬,直奔東城,竟是快馬如飛,塵埃四起,門子直了眼,話沒喊完,老爺已率著幾名親信家將走的沒了影兒了。

    一眾僕役家丁正在納悶兒,陡聽蹄聲如雷,梁洪領著人又衝回來了。

    門子笑逐顏開地迎上去:「鎮守老爺,您走錯方向啦,張茂在西城吶」。

    梁洪跳下馬來,伸手一撥拉,根本沒理他,而是徑直衝進府去,管家年紀大,剛剛的跟出來腿腳就慢了些,還沒看明白又見老爺沖了回來,逕直跑去了他的臥室。

    片刻的功夫,只見梁洪懷裡抱著個匣子又腳下生風地跑了出來。

    霸州如今不是邊塞,雖有城禁,卻無守城官兵,霸州城邊上唯一的一支武裝就是緝盜營。那幾個虛應其事只負責開城關城的老兵能打什麼仗?張茂既然能嘯聚數千人馬,連緝盜營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剷平了,霸州靠一幫巡檢衙役守得住?

    梁洪不是蠢人,最會計算個人得失:平時是我說了算,可要論一方牧守,那可不是我,是知州啊,他負有與城同在的責任,守城而死,尚有褒獎,棄城而逃,不但砍頭還要留下罵名,我可犯不著陪他死,張茂饒誰也饒不了我這些事情,梁洪想的明白,所以一經分析城池難保,當機立斷,逃奔京師!

    這一回,梁洪跳上馬仍是徑直奔東而去,這一去可就再沒回來。

    蓄勢已久的除殲計劃變成了扯皮,雙方各執一點,互相攻訐,在中和殿內爭得面紅耳赤,可是兩個當事人和裁判卻成了旁觀者。

    兩方的中堅份子和攪混水、和稀混的官員一直扯到由於時辰已到,皇帝不得不發話讓他們統統出宮,這才暫時告一段落。

    楊凌此時才知道真相,和焦芳等人一番研究之後,也不得不垂頭喪氣地接受這個現實。官員們對於名聲之熱愛,實是狂熱無比。如果不除掉這個後顧之憂,出於愛惜羽毛之心,他們畏縮退讓,甚至拖起後腿來,很難眾志成城,對抗劉瑾。

    如果沒有眾口一辭的認定,以小皇帝的個姓,也決不會允許有人去抄劉瑾的家,從而栽髒陷害。事情的癥結,就在那個信匣之上,必須把它拿到手以安百官之心,才能重整旗鼓。

    「不行!」一條手臂攔在胸前,宋小愛柳眉倒豎,很嚴厲地道:「皇上嚴令,威國公府上下,連一隻貓都不能跑出去,也不許一隻耗子跑進來,否則唯我是問,請國公見諒」。

    這般嚴肅冷漠?楊凌有點心寒,卻又不肯相信她會是這樣的人,怔怔地看著宋小愛,他實在不知該問些什麼。

    只見宋小愛放下手臂,兩隻眼睛彎成了新月兒,然後呲著小白牙向他甜甜地一笑,小小聲地問道:「不知道大人你有什麼事呀,小愛就辛苦些,幫你多跑幾趟便是!」
《回到明朝當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