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若要硬闖,格殺勿論

秦衍走後第二天,傅長陵便領瞭江夜白的令牌,去佈置君子臺。

君子臺設立在鴻蒙天宮獨立的一座小峰,年年被打得破破爛爛,上一次被打爛的地方還沒修補好,於是傅長陵得從修補開始。

修補程序極為簡單,但難的是,傅長陵需要一面修,一面在裡面安插陣法。

三十一個陣法,遍佈整個君子臺,傅長陵看過那些陣法圖,都繪制得極為精妙,如果不是他這個級別的陣法大師,進入這個陣法之中,陣法不啟動之前,根本無法察覺。

這個三十一個陣法,許多都是用普通的物件佈置,包括一些石頭,假山,樹木。傅長陵大概領會瞭江夜白的意圖,便安排瞭弟子,著手修補佈置起來。

江夜白的弟子隻有他和秦衍,主峰也沒多少人,於是就從桑乾君那邊借瞭不少弟子過來。傅長陵本以為會是雲羽帶著弟子過來,但沒想到來的時候,竟是上官明彥領著弟子過來。

上官明彥來的時候,穿著親傳弟子的衣衫,舉止投足儼然已是師兄派頭,傅長陵不由得有些晃神,疑惑道:“雲師兄呢?”

“雲師兄身體不適,”上官明彥笑瞭笑,眼中帶瞭幾分無奈道,“不願意過來。”

傅長陵聽這話便明白,身體不適是假,不願意過來是真。他沉吟片刻,轉頭吩咐瞭其他弟子做事,隨後小聲同上官明彥道:“可是出瞭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上官明彥看瞭一眼周遭,壓低瞭聲音,“就是師兄敏感,多疑得厲害。”

傅長陵點點頭,心中大概有瞭數。

雲羽身體改變巨大,無論如何遮掩,也極易發現,對於異類,人總是不善。

傅長陵記在心裡,沒有多說,和上官明彥招呼著弟子開始修建君子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傅長陵大概把雲羽的情況摸清楚,也到瞭晚上,所有弟子各自去休息,傅長陵躺在攬月宮裡,他在床上滾瞭一會兒,大花趴在地上陪著他,他想瞭想,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拿出秦衍給他的玉佩,低喚瞭一聲:“師兄。”

他本想秦衍或許是睡瞭,但沒想到過瞭一會兒後,秦衍低聲道:“嗯。”

傅長陵一聽秦衍的聲音就精神瞭,忙坐瞭起來:“師兄,你還沒睡啊?”

“在守人。”秦衍平靜道,“他們好像把煉脈的位置放在一個密室裡,我現在躲在一邊,正在想辦法看他們怎麼進入那個密室裡。”

“和我說話會不會打擾你?”

“你說,我聽著。”秦衍低聲說完,傅長陵捧著玉佩,便忍不住笑瞭。

秦衍那邊大概是不方便說話的,但是他沒有直接讓他走,反而還讓他繼續說。傅長陵高興躺倒床上,開始低低說起白日裡發生的事情來。

說瞭一會兒後,傅長陵覺得有些困瞭,打瞭哈欠道:“師兄,你還要守到什麼時候?”

“不知。”

“那我先睡瞭。”

傅長陵嘆瞭口氣:“你註意安全。”

“師父還好嗎?”

秦衍突然問瞭今晚第一個問題,傅長陵愣瞭片刻,隨後頗有些不高興瞭:“你都不問我好不好。”

“你在說話,很好。”

秦衍幫傅長陵回答,傅長陵噎瞭一下,隻能泄氣道:“師父挺好的,別擔心,我守著呢。”

“雲羽多關照。”

秦衍又吩咐:“有事及時告訴我。”

“行瞭行瞭,”傅長陵見他一句不提自己,不高興起來,“我睡瞭,放心吧。”

說完傅長陵單方面切斷瞭和秦衍的聯系,秦衍坐在樹上,聽見傅長陵那邊沒瞭聲音,過瞭一會兒後,他猶豫著道:“你……也好好保重。”

傅長陵本悶著頭生氣,聽到這話之後,他忍不住笑起來,對著玉佩就使勁個兒親瞭一口:“就知道你掛念我。”

秦衍愣瞭愣,他一時沒分辨出來傅長陵親那一口是什麼聲音,等反應過來後,他臉幾分灼熱,也不想再回復瞭。

傅長陵知道秦衍是害羞,他也沒追著秦衍問過去,自個兒閉眼睡瞭。

一連忙活瞭好幾天,君子臺終於修建得差不多,傅長陵才有瞭空閑時間。他那日見君子臺有瞭幾分樣子,便提前先離開,到瞭明桑峰去,找瞭雲羽。

他到雲羽居住的小院時,發現院子裡已經許久沒有人打整瞭,院子裡雜草叢生,以往精心種植的花草也早已枯萎。雲羽過往是個講究人,院子不僅整潔幹凈,還會驚醒挑選植物,讓庭院看起來生機勃勃。傅長陵看著此刻的院子,感覺像是那個枯敗的人,他心裡一時有些難受,嘆瞭口氣後,才上前敲門:“師兄,雲師兄。”

裡面沒人出聲,傅長陵猶豫瞭片刻,還是決定自己推門進去。

他進瞭院子,推開雲羽的房門,一進屋中,就聞到酒氣沖天,滿屋一片狼藉,雲羽倒在小桌旁邊,旁邊是嘔吐的東西,看上去狼狽極瞭。

傅長陵急急走過去,拍打瞭雲羽的臉:“雲羽。”

雲羽沒說話,傅長陵抬手握在他的手腕上,確認他隻是喝多瞭之後,他忙抬手拍打著雲羽的臉,急道:“雲師兄,雲羽,你醒醒!”

雲羽恍惚睜開眼,看見他面前的傅長陵,他豎瞳一開始還散開著,見到傅長陵後,緩緩收緊。

而後他笑起來:“哦,修凡啊。”

說著,他撐著自己站起來:“你怎麼來瞭?”

他似是有些頭疼,坐在桌邊,用手捂著額頭,低聲道:“我都沒發現你過來瞭,屋裡沒收拾,見諒。”

傅長陵沒說話,他手一抬,低聲道:“天地入法,歸位。”

說完,屋中所有東西便都各自回到瞭各自的位置上,傅長陵跪坐到雲羽對面,他手往桌上一放,茶杯便滿上後到瞭他手裡,傅長陵往前一推,平靜道:“喝口茶醒醒酒吧。”

“嗯。”

雲羽握瞭杯子,飲瞭一口茶水,他緩瞭片刻,才有幾分清醒,抬眼道:“你怎麼來瞭?來這兒做什麼?”

“許久沒見到師兄,就來看看。”

“我有什麼好看,”雲羽苦笑,“你來瞭我還得招呼你,以後就別來瞭。”

傅長陵沒說話,他沉吟著,過瞭一會兒後,他低聲道:“師兄,院子裡長瞭雜草,花也謝瞭,您該打理一下瞭。”

雲羽沒說話,他緩瞭片刻,才道:“修凡,人心死瞭,又哪裡能管花開花敗。就這麼活著,活一日,算一日吧。”

“師兄,”傅長陵抬眼看他,“大師兄很擔心你。你已經從越思南手裡逃出來瞭。”

“還不如沒回來。”

雲羽低笑:“你說我回來做什麼呢?當怪物給人參觀嗎?修凡啊,你和我說,鴻蒙天宮都是師兄弟,”雲羽抬眼,靜靜註視著傅長陵,“可不是的。大傢就害怕,你以為我不想出去嗎?可我一出去,所有人都看著我,都要問我,師兄你為什麼豎瞳。”

“我聽見大傢議論我,有人說我入瞭魔道,也有人說我早已不是人瞭。他們以為我聽不到瞭,可是恰好,越思南給瞭我一雙敏銳的眼睛,一雙什麼都能聽到的耳朵,我每天能聽到整個鴻蒙天宮獨立結界之外所有聲音,我太痛苦瞭。”

“每日唯一安寧的,就是喝醉這一刻。”

雲羽低笑:“大師兄說得沒錯,喝多瞭,就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大夢,可以忘瞭。”

“師兄說這話?”

傅長陵有些詫異,雲羽苦笑:“說過的,以前師兄滴酒不沾,天天去查宮主的崗,不喜歡他喝酒。可有一日也不知道是怎麼瞭,”雲羽嘆瞭口氣,“突然喝瞭個大醉,我去找人的時候,整個攬月宮裡一片狼藉。也就從那以後,師兄開始在攬月宮裡藏酒。”

“師兄是遇到瞭什麼是嗎?”

傅長陵心裡有瞭幾分在意,雲羽搖頭:“問過,不肯說。還讓我別說出去,這應當是師兄的傷心事。”

說著,雲羽突然想起什麼來:“你可別去問他,給我找麻煩。”

傅長陵應瞭一聲,他正要問些什麼,門口便傳來瞭弟子低語聲。

“聽說雲師兄變成怪物瞭,是不是真的呀?”

“你去拜見瞭瞧瞧不就知道瞭嗎?他一貫脾氣好,別擔心。”

“我聽說他是豎瞳,蛇一樣,看著滲人……”

外面人低聲議論著,傅長陵迅速抬眼看瞭一眼雲羽。

那樣的聲音,普通情況是不會被聽到的,可他們這裡一個化神大能,一個超乎人類的敏銳,於是每一個字都落進耳裡,清清楚楚。

雲羽面色不變,他淡然喝茶,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過瞭一會兒,他喝瞭口茶,將杯子直接砸瞭出去,大喝出聲:“滾!”

外面似是被驚到,趕忙散瞭,雲羽站起身來,淡道:“我累瞭,你回去吧。”

傅長陵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猶豫瞭片刻,終於還是起身,低聲道:“我明日再來看你,雲師兄,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傷心。”

雲羽沒說話,他自己躺到床上,背對著傅長陵。傅長陵猶豫瞭片刻,轉身正要離開,就聽雲羽沙啞道:“那都是我的師兄弟。”

“我教導過他們,幫助他們,我是他們師兄,那不是不值得的人,是我在意的人。”

傅長陵垂眸說不出話,聽著雲羽低聲道:“他們從沒當我面說過這些,當著我的面,他們安慰我,理解我,還會給我送禮物,專門寬慰我。明明很怕我,還要努力鼓勵我。”

“他們壞嗎?不壞。他們惡嗎?不惡。”

“他們隻是在背後,悄悄議論我。但沒想到,我會聽見罷瞭。”

可這人世間最傷人,恰恰不是多少極端的惡意。

而是那不經意之中,流露的無意。

因為那份無意最真實,也永遠不可控制,難以察覺,甚至算不上惡。

可它就是傷人。

傅長陵說不出話來,好久後,雲羽低啞道:“走吧。”

傅長陵行瞭禮,退出門來。

等到瞭夜裡,他自己打坐許久後,再一次聯系上秦衍。

“師兄,你在做什麼?”

秦衍那邊傳來打鬥聲,傅長陵提起瞭心,好在沒瞭片刻後,就聽見秦衍道:“無妨,剛動手清理瞭幾個人。”

“找到那個密室入口瞭嗎?”

“找到瞭。”秦衍果斷道,“我拿到鑰匙瞭。”

秦衍喘著粗氣:“等一會兒我就要進去。”

傅長陵應瞭聲,他想瞭想,隨後抬手一揮,空中就出現瞭秦衍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山附近,秦衍周邊都是修士的屍體,他似乎剛剛經歷完一場血戰,好在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口。傅長陵看著畫面上的秦衍,放下心來,秦衍察覺到他的窺伺,他提著劍往前,隻道:“你這樣浪費靈力。”

“可是能看見師兄啊。”

傅長陵笑起來:“見師兄安好,我便放心。”

秦衍不由自主揚起嘴角,這幾天傅長陵找到機會就和他說這樣孟浪的話,秦衍也已經習慣。他一路往前,到瞭一個山洞前,他走進山洞,站在一堵墻壁面前,傅長陵瞧瞭片刻,便看出是一個障眼法,隨後就看秦衍抬手在空中一旋,念出咒語。

墻壁上有如水的波紋蕩漾開去,傅長陵分析道:“是障眼法,你之前已經知道瞭?”

“我盯瞭一個人,跟他好幾天瞭。”

秦衍解釋道:“我此番主要是為瞭取證,不想打草驚蛇。”

所以不能直接破壞結界。

傅長陵聽明白秦衍的話,應瞭一聲。障眼法消除之後,露出一道黑石大門,大門上刻著繁雜的紋路,傅長陵看著那紋路皺起眉頭:“這法咒十分精妙,看來佈陣之人手段高超,師兄你要小心。”

“玉瓊真君的老巢。”

秦衍淡道:“自然不會太簡單,我進去瞭,輕易不要聯絡。”

傅長陵手裡雖然是秦衍精血所淬煉的玉佩,但無論如何,消息傳遞到秦衍那裡,還是會有一些痕跡,隻是這些消息引起的波動大小有別。

在外界這樣微弱的波動很難被人察覺,但是他人設置陣法之內,對於控陣之人來說,任何微小的動靜都會放大。

傅長陵心知秦衍此番或許兇險,他心中擔憂,卻也隻能應下。

已經秦衍從不是溫室裡的花,需要他人照顧,他所做的隻能是不給秦衍增添麻煩。

“無論如何,”傅長陵聽見秦衍用鑰匙開啟大門,終於還是道,“遇到危險,一定要告訴我。”

“嗯。”秦衍淡然出聲,“你看好師父。”

這樣的時刻,傅長陵也失瞭爭辯的力氣,隻能道:“你放心。”

秦衍應聲,推門進去,而後玉佩的光芒便消失下來。

傅長陵呆坐在床上,註視著床上的玉佩,片刻之後,他突然感覺到周邊靈力變動。

這靈力波蕩仿佛是被狂風吹過的大海,波濤洶湧,大浪拍沙,傅長陵臉色一變,第一想起的就是江夜白。

秦衍囑咐過無數次,他不能讓江夜白在他在的時候出任何事。

傅長陵一路狂奔,沖到問月宮。

感到問月宮,他就感覺靈力磅礴朝著問月宮中湧去,傅長陵頂著狂風進瞭問月宮,急聲道:“師父!師父你還好嗎?!”

江夜白盤腿坐在床榻之上,靈力朝著他的軀體瘋狂湧入,傅長陵意識到這是江夜白即將突破的征兆。

江夜白已經是渡劫中期,如今他再突破,那就是渡劫後期,當真就是當世第一人,離飛升一步之遙。

然而傅長陵意識到江夜白突破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聽聞過,上一世江夜白就是在突破時出的岔子,才被“秦衍”趁機殺害。

否則以江夜白的實力,此世無人能不聲不響直接殺他。

可上一世江夜白突破是在君子臺論戰之後,為什麼提前瞭?

傅長陵來不及多想,他咬瞭牙關,手中清骨扇抬手一翻瞬間在問月宮外架起結界,隔絕瞭靈氣肆無忌憚的進入。

他將所有有用的法器全部扔出來,配合著結界著陣法,佈置成一個梳理靈氣的法陣,一方面防止靈氣過快湧入江夜白接受不瞭,另一方面也防止過於劇烈的靈氣波動影響鴻蒙天宮。

他把結界剛剛設好,幾個長老便帶著人趕瞭過來,玉瓊真君走在最前方,他見到傅長陵,急道:“宮主可是出瞭什麼事?為何如此大的動靜?”

“師父閉關,”傅長陵轉過身,他甚至來不及喘息,便揚起笑容,恭敬道,“並無他事,還請各位師叔回去,靜心等師父出關。”

“不可能,”越明明皺起眉頭,“這麼大的動靜,絕非尋常閉關,宮主是不是出瞭事?”

“師父很好,並無他事。”傅長陵笑道,“諸位師叔請回吧。”

“宮主若是無事,不妨讓我們一見。”玉瓊真君露出焦慮神情來,“你這孩子什麼都不懂,若是真的有點岔子,需得長輩來看看。”

“師叔請回。”

傅長陵站在問月宮前,神色恭敬,卻是不讓一步。

越明明見傅長陵軟硬不吃,怒喝道:“你這小輩,我們是擔憂你師父,你別不識好人心,讓開!”

傅長陵神色不動,站在問月宮前,眉目含雪,姿態與平日秦衍如出一轍,隻道:“請回。”

“敬酒不吃吃罰酒。”

越明明直接往前走去:“本座就要硬闖,看你要如何!”

“天地入法,封。”

傅長陵平靜出聲,也就是那一瞬間,一道結界從他身前一丈升騰而起,將外面的人和他徹底隔開。

傅長陵抽出檀心劍來,垂在一邊,他看著所有人,冷著聲色:“我說瞭,師父無恙,諸位請回。若要硬闖,”傅長陵抬眼,“格殺勿論。”

《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