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如玉,琢而得之

“謝玉清。”

蘇問機念出謝玉清的名字。傅長陵站在高塔之上,就看見謝玉清提劍而入,所有人紛紛給謝玉清讓路,謝玉清身上還沾染著血泥,似乎剛從戰場上下來。

所有人呆呆看著她,有人反應過來,朝著謝玉清沖過去,想要攔下她。

謝玉清以劍鞘為刃,抬手橫掃,一路朝著悟道塔揮砍而去。

蘇問機走到長廊上來,看著如劍一般破開人群而來的女子,他嘆瞭口氣,無奈出聲:“謝玉清,不要拿雲澤的生機去任性。”

“生機?”

謝玉清縱身一翻,聲音清冷:“何為生機?人活著,才是生機!你們為求你們的生機,放棄百姓,放棄師友,一步一步退縮,到頭來,”謝玉清翻身落下,單膝跪在悟道塔前,抬眼看向塔頂,“卻說我放棄雲澤的生機?”

說話間,謝玉清足尖一點,直躍而上:“我與你們不同,我不信天道,不信命運,不信神佛,我隻信我自己手中的劍,”謝玉清落到傅長陵面前的長欄之上,盯著傅長陵,“我不放棄任何我要保護的人,隻要我的劍在,我就會保護他們,不退讓半分。”

傅長陵不說話,謝玉清站起身來,她的劍指著傅長陵,聲音平靜:“你們為瞭所謂的大義,以人煉脈;你們為瞭所謂的大義,放棄乾坤城外所有普通修士百姓;如今你們為瞭所謂的大義,還要放棄阿衍。”

“傅長陵,若你的道,是放棄弱小、放棄無辜、乃至放棄你的傢人,這份道,你自己心中不會有憾嗎?”

“天地君親,為人立世,先護好身邊人,才談得上護這蒼生,你手中有劍,卻不敢提起來,縱使渡劫飛升,又有何意義?”

傅長陵仰頭看著謝玉清,他感覺光從雲層破開,落在謝玉清身上。

“傅長陵,”謝玉清註視著他,“若你不去救他,這世上,就無人再能救他。”

若他也放棄秦衍,這世上,還有誰去救秦衍?

蒼生是道,自己、身邊人,就不是瞭嗎?

總在犧牲弱小之人以換取所謂的未來,總在犧牲少數以換取所謂的大義,可雲澤一次次犧牲下來,最後活下來的又是怎樣的大義?

“師姐,”傅長陵抬手提劍,“你說得沒錯。”

“我不當放棄任何人,更不該放棄他。”

說完那一瞬,傅長陵輕輕一笑,身形便消失在瞭長廊之上。

蘇問機神色大驚,慌道:“道君!”

“問機,守住本心,本也是道。”

傅長陵聲音飄散在空中,也就是這一刻,所有修士長劍在手中瘋狂震動,傅長陵再一次出現,已在山門,修士手中長劍再控制不住,紛紛脫手沖上雲霄,隨後匯聚成一股劍流,跟隨著傅長陵,一路朝著遠方離開。

“你要我參悟天道,可若我連本心都不存,何談天道?”

“天道在心,而不在人。縱使我身死道隕,但凡雲澤還有一人尚在,便仍有生機。”

“不服天道,便是我道。”

傅長陵禦風而走,身後跟數萬長劍。謝玉清從悟道塔上一個翻身,禦劍緊隨而去。

蘇問機站在長廊上,白綾蒙著的雙眼,愣愣看著傅長陵遠去的方向。

“不服天道,便是我道……”

“少主,”侍從禦劍而來,慌忙出聲,“道君走瞭,我們怎麼辦?”

蘇問機沉默不言,許久後,他低啞出聲,“派一批人,去回乾坤城的路上等他們。乾坤城全面固防,時刻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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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救師兄,在前面拖著他們,你想辦法把他們抓的人帶走。”

傅長陵囑咐謝玉清一句,謝玉清應下聲來,而後兩人縮地成寸,迅速到達瞭無垢宮的地界。

傅長陵人未至,劍先行,劍雨混雜著夜裡的雨絲鋪天蓋地而下,直直砸在無垢宮結界之上。

整個無垢宮轟隆作響,地動山搖,眾人驚恐抬眼,便看見飛劍一部分被結界消融,一部分破開結界砸落在地上。

“怎麼瞭?”

“敵襲!敵襲!”

無垢宮眾人頓時慌亂起來,江夜白坐在高座上,神色平靜,秦衍站在江夜白邊上,面無表情看著降落而下的劍雨。

片刻後,傅長陵身影出現無垢宮山腳下,他一手握著灑金小扇,一手負在身後,清朗中帶瞭幾分低啞的華麗聲線響徹無垢宮道:“本君華陽,受魔尊之邀,特來無垢宮赴宴。不知歲晏道君何在,可否一見?”

聽得這話,秦衍轉頭看向江夜白。

“師父,弟子願意迎戰。”

江夜白抬眼看他。

秦衍和他記憶裡沒有什麼兩樣,隻是改變瞭對於雲澤感情、刪除瞭傅長陵記憶的秦衍,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勸著他不要喝酒的弟子。

他看著江夜白,等著江夜白的吩咐,江夜白註視著他,他似乎有些猶豫,但許久之後,他還是道:“去吧。”

秦衍恭敬行禮,而後提劍離開。

看著秦衍的背影,上官明彥轉眼看向江夜白,不由得道:“魔尊是在遲疑什麼呢?”

“我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晏明清醒過來,”江夜白喃喃出聲,“他該多難過。”

上官明彥看著秦衍走出門去的江夜白,不由自主開口:“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們有得選嗎?”

這話問得上官明彥沉默下來,他垂下眼眸,苦笑瞭一聲。

“對,我們無路可選。”

傅長陵站在山腳之下,仰頭看著山頂的無垢宮。

他叫戰不過片刻,就看見一襲白衣從無垢宮內走出來。

他一手提劍,一手執傘,站在高處,自上而下俯瞰著他,一言不發。

他好似全然不記得他,目光裡無悲無喜,沒有半點情緒。

傅長陵第一次看見他給予他這樣徹底的漠然,當年他是歲晏魔君時,不曾這樣看他,後來他是鴻蒙天宮大師兄,哪怕斬卻情根再世沖鋒,即便無情,卻也記得他。

可如今他好似真的什麼都忘瞭,全然已是另一個人。

他們遙遙相望,傅長陵艱難笑開,拾階而上,提步走向他。

周邊修士喊殺著揮砍而來,但一觸碰到傅長陵邊上,便被瞬間震開。

秦衍在高處看著傅長陵持扇而來,他唇邊含笑,一直註視著他,好似來這無垢宮,就是為瞭他。

但他並不關註他的目的。

秦衍所有目光,都落在他流轉的靈氣之上,他揣度著傅長陵的能力,評估著他們之間實力的差距。

傅長陵越往上,攔截他的修士修為越高,距離秦衍不過百丈距離遠時,終於有修士破開他的結界,大刀揮砍而下!

傅長陵手中小扇一轉,翻手就從脊骨抽劍,直直抵在修士砍過來的大刀之上。

“脊骨劍。”

秦衍看著傅長陵拔劍,冷靜點評:“藺氏血脈。”

傅長陵聽著秦衍的話,便知他大約是把所有都忘瞭。他抿緊唇,一路廝殺向上。

雨卷狂風大作,雨傘在風中顫顫巍巍,血水順著雨水從臺階一路而下,逶迤成蛇。

傅長陵一路砍殺向上,來到秦衍身前時,已是滿地橫屍,他踩在血水裡,喘息著朝秦衍抬手:“師兄,”他笑起來,“我來接你。”

秦衍靜靜看著他,他目光落在他眼睛上。

傅長陵生得一雙漂亮的眼,但讓秦衍更為奇怪的事,這個人的眼睛不僅漂亮,還有一份這世上難得的清澈。

他像一個孩子一樣註視著自己,便滿眼都是自己。

“我從業獄而來。”秦衍平淡出聲。

“我知道。”傅長陵苦笑起來,“我不在乎。”

“我身負一界期望,縱使有違天道,但為我業獄子民,我仍得違背我心。”

說著,秦衍抬眼。

雨水順著雨傘而落,成瞭隔在兩人身前的珠簾。

秦衍目光帶瞭殺意,也就是那片刻他手中雨傘一轉,劍從橫掃而去,傅長陵急急往後一個翻身,就聽秦衍低聲道:“我需得殺你。”

音落,秦衍長劍轟然而下。

秦衍的劍快,但更可怕的是,他的劍不僅快,還帶著排山倒海般強勁之力,放眼兩界,鮮少有人能與秦衍的劍直面對抗。

傅長陵急急後退,秦衍緊追而上,而後兩劍相交,頃刻便走下數十招。

“師兄,”傅長陵著急出聲,“我是長陵,你全都忘瞭嗎?”

“雲澤之事,我已選擇忘瞭。”

秦衍答得平靜,傅長陵沒有刻意進攻,隻一味躲著他,聽著秦衍解釋:“我為業獄而來,就無需這樣多餘的感情。”

“你會後悔的!”

傅長陵大喝出聲:“師兄,你若是在記得所有後選擇,那我絕不逼你。可你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你做出決定,若有一日你想起所有,後悔瞭怎麼辦?!”

“那就不想起來。”

秦衍說著,劍含法光揮砍而下,似如巨龍沖撞而來,傅長陵驟然躍起,直直落到無垢宮屋頂之上。

秦衍站在原地不動,手中劍花一挽,數百道劍意便朝著傅長陵直攻而下。

傅長陵一路疾奔在秦衍周身,他勘察著秦衍周身靈氣流動的方向,思考著江夜白抽取秦衍感情的方式。

人所有的感情、記憶,都存儲於神識之中,江夜白要精確的抽取秦衍的記憶,必然是要進入秦衍的神識。

而神識的搭建,就像一棟房子,抽取任何一根柱子,橫梁,乃至一塊釘子,都必然會導致坍塌,所以江夜白在抽取瞭秦衍的記憶之後,如果要維護神識世界不崩塌,不混亂,必然是要用什麼東西填充在那塊位置上。

比如某種情緒。

秦衍此刻所表現的,對於業獄那種近乎偏執的信仰。

因為有這份信仰存在,所以哪怕缺失瞭一部分記憶,他也不想去探索,去詢問。

要讓秦衍恢復他的感情和記憶,必須要清晰江夜白放在秦衍神識之中的“咒”。

清楚一個接近渡劫之人的咒本就是難事。而要在不傷害秦衍的情況下清除這個咒,那更是難上加難。

但傅長陵必須嘗試,於是上他手上捻符咒,圍繞著秦衍開始放置陣法。

秦衍看出他畫陣的意圖,他站在原地不動,劍意緊跟傅長陵,傅長陵每到一個地方,劍意便緊隨而上。

“秦衍,你從業獄而來,跨越兩界,於問劍城外,奪舍成人。”

傅長陵說著,抬手一個小型法陣按到地上,秦衍的劍光隨即砸瞭下來,傅長陵足尖一點,便落往下一個方向。

“你生於雲澤,長於雲澤,你是鴻蒙天宮大師兄,你有諸多師兄弟妹。你曾說要以命護雲澤,鋤強扶弱,維護正道綱常。”

“不必多說。”秦衍長劍似如帶瞭雷霆,“轟”的一聲巨響,就在傅長陵身前砸出一道深坑。

傅長陵從秦衍劍下堪堪滾過,喘息著單膝跪在地上,秦衍抬眼看他,漠然出聲:“提劍。”

“你是我師兄,”傅長陵喘息片刻,重新捻訣,“我不提劍。”

話音剛落,傅長陵手下法陣朝著秦衍方向一路蜿蜒而去,秦衍縱身而起,那光紋動作更快,似如一隻手一般,驟然抓住瞭秦衍的腳,而後就帶著傅長陵所描述的記憶往他腦海中直逼而去。

秦衍下意識抬劍急斬,但隻是片刻,卻仍舊讓他頭痛欲裂。

他知道傅長陵是在用道修的攻擊,便不再給傅長陵時間起符,瞬間出現在傅長陵面前,劍極快揮砍而去,威嚇道:“提劍!”

傅長陵被秦衍的劍一劍劃過脊骨,他就地一滾隻守不攻,手上法訣一個一個按在地上,反復念叨著往事。

“你師姐名叫謝玉清,是一位無情道劍修,她與你一同長大,對你照顧非常。”

“你師弟雲羽,平日很愛說話,但修為普通,他崇拜你,總是跟著你,幫著你打理庶務。”

“你養瞭一隻靈狐,取名大花,你住的地方,是你師父修建,那屋子裡有一道月拱門,你在大殿下埋瞭酒,經常躲著喝酒。”

“你和我第一次見面,是在你八歲,”劍驟然貫穿傅長陵的肩頭,傅長陵疾退開去,抬手將紋路按在地上。

地面上紋路無形開始圍繞向秦衍,他們像藤蔓一樣暗中糾纏向對方,然後交織成暗網,悄無聲息落在秦衍腳下。

秦衍覺得有什麼在瘋狂進攻著他的神識,讓他眼前模糊,來來回回都是幻象。

傅長陵說的每一個畫面都在他腦海裡環繞。

傅長陵說他上山,說他拜師,說他跪在他面前叫師兄,說他跟著自己,被大花咬著去試劍臺早訓。

這是他的記憶。

可他不需要,不必擁有這樣的記憶!

他意識到那一剎,秦衍依稀聽到江夜白一聲喚:“晏明。”

業獄眾生用手推著小舟度過溺水,白骨大片大片浮在河面的畫面卷席而來。

秦衍拔劍而起,用盡全力,朝著傅長陵隻撲而去!

“鴻蒙天宮宮主冊封大典,你缺一塊玉佩,我給瞭你一塊。”

話音剛落,秦衍的劍驟然貫穿傅長陵的身體,傅長陵悶哼出聲。

秦衍顫抖著手,抬眼看向被他長劍貫穿瞭胸口的青年,漠然出聲:“還不拔劍嗎?”

“你就一直記著,”傅長陵喘息著,勉強笑起來,“要還我……這塊……玉佩。”

秦衍劍拔出再一次捅進他的身體,他好似全然不在乎,隻道:“這不重要。”

“第二次見面,是在璇璣密境。”

傅長陵說著,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想去觸碰他的臉:“那時候我看不見東西,是你救的我。”

傅長陵目光微動,他感覺鮮血從身體裡瘋狂奔湧。

設置陣法消耗瞭他太多靈氣,他根本無力去愈合與他能力相近的秦衍所造成的傷口。他覺得自己站在這裡,似乎都顯艱難。

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面前人,竟有一種瘋狂的快意湧上來。

也好。

如果死在這裡,死在他劍下,也好。

當年他親自送他上審命臺,他逼他手剖情根。

秦衍從不怪他,從不恨他,甚至於連贖罪的機會,都從不曾給他。

如今他要他的命,他也給得心甘情願。

“你讓我拉著你的劍,帶我走好長好長的路。”

傅長陵說著,抬手握住他的劍,捏緊瞭劍柄。

劍刃劃破傅長陵的手心,鮮血低落下來,傅長陵盯著他:“我們在那裡定親,你為我差點死在璇璣密境,我便撐著碎裂金丹救你,分開的時候,你說要我等你。”

“我等瞭好久。三十年,兩輩子。”

傅長陵含著淚笑起來:“秦衍,你記不記得,你喜歡我?”

“滾開!”

秦衍心緒大震,劍氣猛地震開傅長陵。傅長陵被他甩到遠處,一口血嘔瞭出來。

秦衍滿腦子都傅長陵說的畫面,傅長陵喘息著倒在地上,血在陣法上蔓延。

在無垢宮內一直觀戰的江夜白豁然起身,明修急道:“魔尊,歲晏他……”

“不能過去。”

江夜白捏緊瞭扶手,顫抖著道:“若有差池,他的識海就毀瞭。”

“那怎麼辦?”

明修轉頭看著江夜白:“若是他想起來瞭,他跟著傅長陵走瞭怎麼辦?”

江夜白說不出話,他隻看著陣法裡的秦衍。

他一身白衣,手死死捏著那把他送他的枕雪。

哪怕此刻大約已經是痛到極致,他還是保持著一貫冷靜的姿態。

傅長陵說的過往在他眼前清晰展現,可他識海之中卻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死死抗拒著那些片段的沖撞。

理智與感情一次次撞擊在一起,無端的信仰和曾經的摯誠狠狠沖撞。

他的手捏得過於緊,在劍柄上生生逼出血來。

他的血和傅長陵的血在陣法中交匯,傅長陵意識接近模糊,可他知道,他的清醒著,他得去幫秦衍。

他知道,如今他的陣法與江夜白的咒術在秦衍識海中對抗,他晚的任何一刻,對於秦衍來說,都是人間地獄。

傅長陵喘息著,他撐著自己,努力抬頭。

他眼前早被鮮血模糊,目及之處,隻有一襲白衣。

那是他的終點,他的宿命,他的歸途。

於是哪怕他周身早已無力,一切都已朝著他遠去,他還是撐著所有力氣,支撐起早已虛脫的身體,一點一點爬向前方那個人。

“你曾為我入金光塔受入骨長釘……”

他低啞出聲,想起當年秦衍於浮屠墻上受刑時的模樣。他仰頭相望,秦衍低頭俯視,似如神佛。

“你曾為我在萬骨崖戰十萬陰魂……”

傅長陵的手撐著自己,艱難挪移,他身體所過之處,便是血痕如龍蛇,蜿蜒向前。

他眼前越來越模糊,可腦海裡的模樣,卻越來越清晰,那是秦衍坐在萬骨崖中,身飼萬鬼,手捻蓮花。

“你曾為我於輪回橋候一夜風雨……”

雨水大顆大顆砸在傅長陵身上,傅長陵眼前浮現的,是當年輪回橋前,青年執傘而立,而後他轉過頭來,便是兩世相思隔雲煙而望,似如鏡花水月,轉瞬成空。

“你也曾為我在無垢宮,點十年禪燈。”

傅長陵說著,爬到秦衍腳下。

秦衍愣愣看著傅長陵,傅長陵眼前的血水浸過他的手掌,他眼裡隻有當年從秦衍神識之中看到的景象。

無垢宮一片陰暗之中,唯有那一盞青銅禪燈點亮黑夜。秦衍摩挲著四角青龍含珠青銅燈,平靜出聲:“我不求他感激,我隻求他活著。”

“我之情愛,與他無關。”

我之情愛,與他無關。

傅長陵想到這句話,感覺在極端的痛苦之下,湧現出來的,巨大的幸福。

他這說來可笑又荒唐的一生,這樣本該痛苦的一句話,竟也顯出瞭幾分美好。

畢竟,無論如何——

傅長陵抬起頭來,流著淚註視著秦衍,似如哭一般笑起來:“秦衍,是你先愛我的。”

是你先愛我的。

是你耗費瞭一生,在暗處默默愛著這個人。

不言語,不傾訴,不抱怨,不憎恨。

哪怕最終手剖情根,無疾而終,卻都遮掩不瞭那漫長三十年時光裡,無論生死愛恨,無論大義小節,都泯滅不瞭的一份可憐又可悲,弱小又堅韌的感情。

秦衍看著腳下的人,他感覺有什麼在他腦海裡瘋狂湧動,他們好像被什麼禁錮著,馬上就要破土而出。

他提不起劍,挪不開步,他所有情緒,所有視線,都凝在傅長陵身上。

“可我忘瞭。”他喃喃出聲,有些茫然。

“你忘瞭,沒關系,”傅長陵聽到這話,他緩慢笑起來,“我沒忘。”

說著,他顫抖著手,拿出當年他給的玉佩,玉佩染血沾淚,他仰頭註視著他:“人如玉,當琢而得之。”

傅長陵說著,抬手剖向胸口。

手指如刃,一如審命臺上,秦衍所做那樣。

心尖精血順著指尖流下,落到陣法之上。

渡劫期修士心頭精血,這世上最強不過的陣法催化之物。

記憶如同滔天洪水,瞬間沖破瞭秦衍識海中最後一絲阻攔。

秦衍呆呆看著玉佩,遙遠的記憶迅速閃過。

他仿佛是回到上一世,看見傅長陵躺在血水之中,一雙炙熱的眼全是憎恨看著他;

又似乎是回到今生傅長陵進入師門那一刻,跪在地上仰頭看他,滿懷期望

“刀琢斧鑿,”

傅長陵的話和當年秦衍的聲音交織:“生死百痛。”

“方得玉成,繼而人成。”

上一世將玉佩交到秦衍手中的歲晏魔君,與坐在鴻蒙天宮高座之上的白衣高徒身形相交。

《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