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宮規

“朋友?”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 似覺不可思議, 重復瞭一聲。

而後他再問:“有你我這樣的朋友?”

李蓉沒想到他會這麼徑直詢問, 一時有瞭幾分尷尬,她站起身來, 擺手道:“算瞭,我就隨便說說, 你也別放在心上。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折子沒批,等會兒再回去”

說著, 李蓉便坐到瞭案牘面前, 裴文宣背對著她,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 他不說話, 似乎是在努力克制情緒,李蓉也逼著自己不要多想,翻開瞭折子來, 將目光落到折子上的字上,懊惱自己一時沖動。

許多事本是你不說我不說就完事的事情,她又何必一定要說開呢?

李蓉垂眸看著折子,不敢去看周邊,過瞭許久後, 她聽裴文宣站瞭起來,裴文宣背對著她,緩瞭片刻後,他突然道:“殿下, 我們不會是朋友。”

李蓉抬眼看向裴文宣,就見裴文宣轉過身來,看向李蓉,平靜道:“殿下有所求,我亦有所求。殿下想要微臣體貼關懷,微臣可以給,然而微臣要的,卻不是殿下所說的‘朋友’二字。”

說著,裴文宣提步行到李蓉面前,李蓉仰頭看向站在她面前面上看不出悲喜的青年,他身著在傢穿的素衫,頭發用玉簪半挽散披在身後,身形消瘦,肩寬頸長,一貫溫和的眉眼失瞭笑意,看上去竟就多瞭幾分仙氣。

他們對視瞭片刻,就看裴文宣伸出手來,毫不猶豫、幹脆利落地,一把就把李蓉桌上的折子再一次掀翻開去!

折子散瞭一地,李蓉震驚看著裴文宣,裴文宣面無表情:“微臣不替朋友撿折子,殿下自己撿吧。”

說完,裴文宣便轉過身,優雅從容提步離開,等他出瞭門,李蓉還沒緩過來,靜蘭進瞭房間,恭敬道:“殿下,奴婢方才聽見房間……怎麼這樣瞭?!”

靜蘭看著滿地散落的折子,面上露出幾分震驚:“這……這是駙馬做的?”

說著,靜蘭忙上前來,伸手檢查李蓉道:“殿下,駙馬可對您動手瞭,您沒事兒吧?”

“沒,”李蓉聽著靜蘭的詢問,終於緩過神來,她目光看向地上的折子,隨後反應過來裴文宣做瞭什麼,她皺起眉頭,“你說,我是不是對他太好瞭?”

靜蘭僵瞭僵,李蓉頓時火氣上來,越想怒道:“你傳令過去,讓駙馬將成婚前學的宮規再抄一遍,日後需按規矩同我行禮!”

“殿下……”靜蘭猶豫著,“這樣太傷感情瞭吧?”

“感情?我同他有什麼感情?!讓他抄!”

李蓉說著,指瞭地上的折子:“將折子收撿瞭。”

靜蘭跪在一旁收撿折子,勸道:“殿下,駙馬本來就忙碌,現在也不早瞭,您還要他抄宮規,抄完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瞭。”

“抄!”

李蓉咬牙道:“不給他立個規矩,他簡直是無法無天!”

靜蘭見勸不住,猶豫瞭片刻,隻能道:“殿下自己不心疼就好。”

“我心疼?”李蓉冷笑出聲來,“簡直是笑話!”

靜蘭無奈看她一眼,收好瞭折子,恭敬道:“奴婢這就去傳話。”

說著,靜蘭便退瞭出去,她讓靜梅去給李蓉準備瞭一碗安神湯,便去瞭裴文宣的書房。

她讓童業通報瞭自己過來,進門之後,她方才行禮,就聽裴文宣批著折子道:“說吧,公主要怎麼罰?”

靜蘭一時有些尷尬,但還是隻能如實道:“殿下讓駙馬將成婚前給駙馬的宮規抄寫一遍,日後按規矩向殿下行禮。”

“還有嗎?”

裴文宣問得冷靜,靜蘭猶豫瞭片刻,緩聲道:“駙馬,奴婢說句不該說的,公主如今也隻是在氣頭上,駙馬若真抄瞭,怕公主隻會更氣,駙馬不如現在回去,同殿下說幾句好話,殿下心腸軟……”

“退下吧。”

裴文宣淡道:“公主教訓得是,我應當抄的。”

“駙馬還有這麼多事兒要忙……”靜蘭還想挽救一下,隨後就聽裴文宣道:“無妨。”

說著,就看裴文宣從旁邊取瞭宮規,翻開專門為駙馬寫的那一則,又抽瞭一張紙鋪在旁邊,左手取瞭筆來,右手批折子,左手抄宮規。

靜蘭一時呆住瞭,就聽裴文宣道:“下去吧。”

靜蘭:“……”

見裴文宣一手抄書一手批折子,靜蘭也勸不下去,隻能退瞭回去。

等回去之後,李蓉正在一面喝著安神湯,一面批著折子,聽見靜蘭回來,她頭也不抬道:“吩咐駙馬抄宮規瞭?”

靜蘭頗為為難:“吩咐瞭。”

“他可知錯?”

“駙馬說瞭,他的確當多抄抄宮規,完全體諒殿下的苦心。”

李蓉動作頓瞭頓,她抬眼看向睜眼說瞎話的靜蘭,猶豫片刻後,皺起眉頭道:“他很閑麼?”

如今他剛剛回來,怕是忙得要死,抄宮規這種事兒,他要麼不幹,要麼過來和她再吵一架,竟然就這麼抄瞭?

靜蘭有些哭笑不得,隻道:“駙馬左手寫字,右手批折子,倒也沒耽擱。”

李蓉:“……”

她一時竟然有點佩服裴文宣瞭。

李蓉想瞭想,既然也沒耽擱正事,她也就不搭理裴文宣,低頭幹自己的事兒。

兩人忙到半夜,李蓉處理完手裡最後一件事,終於起身回去。

她忙得有些迷糊瞭,方才同裴文宣吵那架也忘得差不多,打著哈欠回到房間裡,剛一推門進去,就看裴文宣穿著一身單衫,洗得幹幹凈凈,在門口跪得端正筆直,李蓉一進來,他便將手抬起來放在額前,叩首行瞭個大禮道:“微臣恭迎殿下。”

李蓉被他嚇瞭一跳,然後才想起來,這的確是正式情況下駙馬應該對公主行的禮。

隻是他們成婚以來,她一直為沒為難過裴文宣,今天突然讓裴文宣按著禮節行事,倒把自己嚇瞭一跳。

好在她反應極快,輕咳瞭一聲後,便進門道:“起來吧。”

裴文宣跪謝之後,行禮起身,而後就一直候在李蓉身邊。

李蓉一面洗漱一面找話,有幾分尷尬道:“宮規抄完瞭?”

“稟公主,抄完瞭。”

“聽說你能左手寫字,”李蓉笑起來,想要緩解一下氣氛,“我以前都不知道。”

裴文宣回得面無表情:“以前殿下也沒罰過我抄宮規。”

李蓉:“……”

兩次給臺階都不下,李蓉心裡也來氣,她幹脆不再說話,垂眸洗完臉後,便徑直上床。

窗已經鋪好暖好,帶瞭幾分暖意,也不知道是用暖爐熨的,還是人暖的。

李蓉也懶得搭理這些,閉眼睛自己睡下。等李蓉躺下,裴文宣才熄瞭燈,自己到瞭床外側,蓋上被子閉眼睡下。

李蓉閉眼睛睡瞭一會兒,有些睡不著,可讓她開口,她又來氣。

她也沒說錯什麼,當初說要做朋友的是他,如今心懷不軌的也是他,她已經給足瞭他臺階,他還要同她拿喬,是當她好欺負嗎?

他那點小九九她怎麼不清楚,相安無事這麼久,突然就要對她下手,不過就是被蘇容卿的事兒激到,怕她失瞭立場。

感情有,又多瞭些利益糾葛,他自然願意。

可她不樂意,又有什麼錯?

李蓉越想越惱,本還想開口說幾句話,又生生忍瞭回去。

便就是這一刻,身後人仿佛是睡熟後不經意一般,將手突然搭瞭過來,將人往懷裡一拉,便讓李蓉靠在他胸口。

他什麼都沒說,就靜靜抱著李蓉。

李蓉也不知道怎麼的,靠著這個人,突然就滋生瞭幾分酸,幾分委屈。

“裴……”

“睡覺,不做朋友,別老想著找話和我聊天。”

裴文宣閉著眼,三句話果斷甩出來,氣得李蓉腦子發昏。她伸手去推裴文宣,裴文宣幹脆兩隻手並用,眼睛都不張,將人死死抱在瞭懷裡。

李蓉手足並用掙紮瞭片刻,這人雖然是個書生,力氣卻極大,李蓉掙瞭半天都沒個動靜,就聽裴文宣悠然道:“裡側有備用的劍,要麼你拔出來捅死我,要麼就好好睡吧。”

李蓉本來累瞭,打算休息,聽他這話,立刻又氣得眼前一黑。

她發現裴文宣當真有本事,每次都能在她打算休戰的時候一句話又激怒她,隻是她的確累瞭,想到明日早朝,她隻道:“行,你有本事,你等著。”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被他藤蔓一樣纏著,過瞭一會兒後,李蓉便睡瞭過去。

裴文宣在暗夜裡揚起嘴角,將頭埋到她肩頭,輕笑起來。

兩人一覺睡到天明,李蓉照舊是被裴文宣幫著穿著衣服的時候喚醒,她艱難睜開眼睛,看見裴文宣坐在床邊幫她穿著衣服,她茫然瞭片刻,隨後立刻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來,大喝瞭一聲:“大膽,竟不向我行禮!”

她存瞭心折騰裴文宣,按著規矩,裴文宣清晨得跪在床邊給她行禮喚她起床。

裴文宣聽到她的話,淡道:“方才行過瞭,殿下睡著,要是不夠,微臣再行一遍。”

“我沒瞧見就是沒行禮。”

李蓉立刻回復,裴文宣抬眼看她,神色看不出喜怒,但眼裡到隱約有幾分笑意。

他點瞭點頭:“行。”

說著,他便撒手起身,李蓉衣服穿瞭一半,頓時便有些冷,她將被子裹緊瞭些,就裹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看裴文宣給她磕頭行禮。

在生氣的時候見裴文宣不快樂是一件極其快樂的事,李蓉見裴文宣行瞭禮,心情頓時大好,裴文宣聽她頗為高興說瞭聲“免禮”之後直起身來,隨後就看見李蓉頂著一窩亂糟糟的頭發,裹瞭被子坐在床上,面上頗為自得。

這副模樣的李蓉少見,裴文宣忍不住笑出聲來,一時竟也生不起她的氣來。李蓉聽他笑聲,轉過頭來,挑眉道:“你笑什麼?”

“沒有,就是見殿下十分可愛。”

裴文宣說著,又回到床邊來,給李蓉穿衣服。

李蓉也不敢同他再提昨晚的事兒,由他侍奉著穿瞭衣服,洗漱之後,便走瞭出去。

冬日的寒冷籠罩瞭華京,李蓉一出去,寒風便迎面而來,好在裴文宣提前擋在她前面,便也沒有那麼冷瞭。

“微臣為殿下擋風。”

裴文宣走在前方,同李蓉恭敬解釋瞭一句。李蓉點瞭點頭,便允瞭裴文宣走在她側前方。

李蓉出瞭門,到馬車邊上,便看見荀川候在一邊,荀川送著她上瞭馬車,李蓉進馬車之前,她突然想起什麼來,轉頭道:“荀川。”

荀川疑惑回頭,就看李蓉朝她笑瞭笑:“昨日你的問題,我想瞭想,算是有瞭答案。”

“這世間沒有天生的公道,公道是要人維護的。蒙受不公固然遺憾,可改變如今的現狀,不正是你我要去做的事嗎?”

荀川聽得這話,她仰頭看著馬車上站著的李蓉,唇邊帶瞭清淺的笑意:“那麼,殿下是想改變嗎?”

“若我能有能力,”李蓉輕輕側瞭側頭,鳳眸裡帶瞭幾分張揚,輕笑,“有何不可呢?”

“這世界屬於年輕人,更屬於強者。若荀大人覺得不滿,便成制定規則那個人,不就好瞭?”

“殿下說得是。”荀川笑起來,她仰望著李蓉,眼裡帶瞭幾分光亮。

李蓉卷瞭簾子進馬車,就看裴文宣正低頭看著折子,李蓉坐到旁邊,猶豫瞭片刻後,才道:“那個,昨晚,還是要謝謝你。”

“不必,”裴文宣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昨晚說錯瞭話,如果可以,殿下把那些話忘瞭比較好。”

“我對朋友沒這麼好,殿下記得我的安慰,我覺得自己吃瞭虧。”

李蓉:“……”

她覺得自己對裴文宣的認知還是淺薄瞭一點。

他不止心眼小,他肚子腸子也不大。

當年朝堂盛傳小肚雞腸裴閻王,果然名不虛傳。

《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