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刨人祖墳

    秦府
    秦思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管家秦忠上前,將得到的一切消息稟報給他。秦思眼皮都不抬,只是冷冷道:「行事愚蠢,與人無尤。我早已經提醒過她,沒有把握不要動手,現在有此下場也是她活該。」
    見他如此無情,秦忠只是垂下眼睛一言不發。秦思從躺椅上站起,在屋子裡走了兩步,心頭卻是起伏不定,他沒有想到江小樓居然有這樣的力量和膽子,為了報她自己的仇,絲毫也不顧及舊情。她對於劉嫣尚且如此憎恨,對於自己……恐怕更是恨海滔天。
    他一直知道江小樓溫柔多才,卻不知道她手段竟也如此毒辣。若是讓她纏上,只怕永世不得翻身。一定要想個方法徹底將她擺脫,秦思這樣想著,一張俊美的面容慢慢變得猙獰起來。
    秦忠悄悄打量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爺,奴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暗中進行調查,那伍淳風的確曾經進入謝家,與江小樓或早有勾結……閣老突然對您態度大變,極有可能便是他們從中作梗。」
    秦思望著秦忠,眉間深凝:「此言當真?」
    秦忠立刻道:「若沒有確切的消息,奴才是絕不敢欺瞞主子的。奴才曾經想方設法與楊家的一個管事打好關係,平日也會在一起喝酒,就是為了能夠多得一些閣老那邊的消息。正是通過他,奴才才得知原來江小樓早已成為閣老府上的常客,而伍淳風也深受閣老信賴,甚至替閣老遷過墳地……他們兩人本就相識,又一同出現在楊家,不是太巧合了嗎?」
    秦思神色不變,眼睛裡卻暗藏一抹自嘲:「江小樓啊江小樓,我實在太小看你了。」
    江小樓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她的外表很容易讓人迷惑,以為她果真那樣的柔弱,是一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女子。但她的內心卻和外表完全相反,小心謹慎、步步算計,實在是個不可輕忽的狠角色。
    秦思是個男人,男人和女人的最大不同在於他們的理智。或許他在不知道江小樓作為的時候會被她的外表迷惑,會不由自主惦念舊情,然而這個女人一旦開始擋他的路,美夢就結束了。
    秦思沉默片刻,揚聲問道:「伍淳風曾經替楊家遷過墳地,這個消息確實嗎?」
    秦忠回答:「是,消息不會有錯。原本楊家的祖墳位於虎臣山腳下,如今卻遷到十里開外的高坡上。若論起風水,現在的地方的確是藏龍臥虎,真正的風水寶地,聽說楊閣老十分高興,還親自宴請了伍淳風。」
    秦思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再睜開已是精光畢露:「這倒是一個極好的突破口。」
    秦忠有些不解:「大少爺的意思是?」
    秦思冷笑一聲:「這世上只有江小樓一人會用離間計麼?」
    江小樓用離間計,想方設法挑撥自己和楊閣老的師生關係,達到二虎競食、驅虎吞狼的目的。但更高一籌的離間計,是挑撥後拉攏敵方、挖敵方牆角、你失我得!秦思倒想看看,一個小小女子,於此道上到底會做到何等地步!
    秦忠左思右想,終於明白過來:「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辦!」
    秦思道:「江小樓不是一個笨人,做事的時候可千萬要小心,不要落了什麼把柄。」
    秦忠連聲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盡心竭力,把這事辦得漂漂亮亮!」
    秦忠從秦府裡出來,按照秦思的吩咐找好人手,安排好了一切,只待選一個合適的時機便可以動手。等一切做完,秦忠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看看天色還早,便七拐八繞,進了一條巷子。
    這條巷子縱橫曲折,四通八達,左右樓閣林立,紅燈高燃。琴曲、笑聲從各個小樓裡響起,不時有一些衣著華麗的客人到訪,每戶門前都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秦忠目不斜視,直奔一座青磚小樓,這小樓裡住著他的一個相好,名字叫悠悠。悠悠姑娘生來三分姿色,再加上幾許溫柔,便讓秦府的管家心肝情願往外掏銀子。
    秦忠被她的美色所惑,用盡銀錢來與她共度良宵,至此就迷戀上了。他倒是很想替這位悠悠姑娘贖身,但悠悠算紅人,贖身銀子不菲,他一下掏不出那麼多。雖然贖身納妾不行,但他一有銀錢便往這座小樓裡送,可以算是悠悠姑娘的常客。半月前他給了真金白銀,包下悠悠三個月,所以經常悄悄摸過來。
    秦忠剛走到門外,便瞧見屋子裡點了紗燈,紅光融融的一團,裡面的婢女來來往往,正忙著上菜、溫酒。他不由大喜,自己沒有通知悠悠便備下酒席,豈不是心有靈犀?
    悠悠得了通報,忙不迭出了門,瞧見他果真到了,面色不由一變,但立刻鎮靜下來,笑道:「秦爺今天怎麼來了,也不派人先說一聲。」她一邊說著,一邊掩飾性了攏攏自己的鬢角,神色有些尷尬。
    敢情這酒席不是給自己準備的,秦忠看在眼裡,把臉一沉,隱約有些不快道:「怎麼,今天有客嗎?」
    悠悠臉上顯出三分尷尬,只推說道:「對不住了秦爺,我今天身體不適,也不方便留你,你先回去吧。」
    秦忠臉色發青,他一把推開悠悠,逕直走進屋子。酒桌上滿是豐盛的酒菜,當中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秦忠馬上明白過來,不由勃然大怒道:「悠悠,我包了你三個月,你趁著我不在竟然私自留客,這是什麼道理!?」
    悠悠本來做法就違了行規,滿面羞愧連連賠不是,只推說是鴇母強迫。可秦忠卻是不依不饒,大聲責罵起來,而另外一位客人原本就飲了酒,滿面漲紅,正準備享受溫柔香,卻不料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來,死活都不肯離開。他不由把臉一沉,趕上前用腳踹秦忠,哪知秦忠突然轉回身,一把抄住他的腳往後一翻,這人重重地摔在地下,後腦勺著地,當場把血都給摔了出來。所有人都看呆了,那人一時怒極了,從地上跳起來,拔出了匕首:「我宰了你!」
    秦忠沒想到這人懷裡揣著匕首,忙向後退,倒在桌子上,連人帶桌子一塊翻倒在地,酒菜嘩啦啦灑了一片。那人已經撲了過來,秦忠力氣也大,兩相拉扯之間,匕首還沒捅到秦忠的身上,卻激起他萬分怒氣,拾起地上的酒罈,光噹一聲往對方的頭上砸去!
    這一下打上去,頓時頭破血流。那人眼睛猛然睜大,整個人僵如頑石,砰地一聲,直挺挺倒了下去。只那一雙眼睛還睜著,彷彿不肯瞑目的樣子。悠悠尖叫一聲:「你闖禍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快速上去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臉上刷的一下沒了血色:「死了!」
    秦忠的臉色一下子大變,原本的怒火也隨著這出巨變被嚇得無影無蹤,他萬萬想不到就這一罈子下去,居然把一個人給打死了,老天,哪兒那麼容易死!他顧不得察看對方是不是真的已經斷氣,拔腿就跑。
    悠悠見狀就大呼道:「來人啊,出人命了!快來人啊!」
    秦忠越發恐懼,一路往外闖,然而悠悠的喊聲到底驚動了外面的人,護院這時衝了上來。秦忠慌不則路,撿起地上的木棍就開始瘋狂亂揮,不知不覺就打到了什麼東西,血糊糊的一片,彷彿又傷了人,他的心中越發驚恐,沒命似的逃出了院子,還沒有走出巷口就被一夥衝出來的人給抓住了,那些人不顧他的撕喊,將他套進了麻袋,直接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忠在麻袋裡翻來覆去,十分恐懼,直到那些人將他放到地上,他還在瑟瑟發抖,只覺得頭腦發熱,整個人幾乎都蒙了。麻袋被除掉,他睜大眼睛,對面那一盞紅燭下,有一個美麗的藍衣女子正笑盈盈望著他。一時心頭猛地一跳,他認出了這個人究竟是誰,臉色變得格外難看,失聲道:「原來是你!」
    江小樓臉孔精緻,猶如一個重重疊疊的美人剪影,有一種格外的美麗:「好久不見,眼力倒是不錯,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秦忠色厲內荏:「你把我抓來這裡,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江小樓歎了一口氣:「不幹什麼,不過是偶然發現秦管家你殺了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待會我就把你送進京兆尹衙門,大人一定會感激我,替他抓住了一個殺人犯。」
    聽到江小樓這樣說,秦忠心猛然一抽,整個人打擺子一樣顫抖了起來。他咬牙道:「好啊,我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你設計的!江小樓,別妄想通過這樣齷齪的法子來設計我,沒那樣容易!」
    江小樓眉梢的淡淡笑意浮上來:「人是你殺的,場子是你砸的,悠悠便是人證,那些攔著你的護院可都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知道你殺了人,還妄圖逃跑。你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麼要無緣無故來陷害一個管家。秦忠,你只是個奴才罷了,誰又會相信你的辯解。」
    秦忠只覺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湧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擦了一把冷汗,眼睛睜大了盯著江小樓道:「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我,我願意認罰,你把我交到衙門去吧!」
    江小樓輕飄飄地笑了,那笑容十分古怪,幾乎讓秦忠毛骨悚然,他咬牙道:「你到底在笑什麼?」
    江小樓露出同情的神色,聲音柔緩:「我知道你是秦思最衷心的一條狗,但有時候狗忠心護主,主人卻未必會保護你。你是做奴才的,應當知道秦家人的心性,秦思連縱火的結髮妻子都顧不上,更何況是區區的你?哦,我倒是忘了,秦思可以幫點忙,他會想方設法撇清關係,讓你死的痛快些。你是知道大周律令的,爭風吃醋鬧出人命,又無人作保,直接判個秋後斬首。」
    秦忠臉色蒼白如紙,江小樓卻繼續往下說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認罪。京兆尹衙門裡多的是刑罰,尋常的是割舌、削鼻、挖目、熏耳、切足,還有活剝人皮。我曾經親眼見過衙役用滾燙的油澆在人的身上,皮膚受燙而鼓脹,瞬時剝下來,皮還是完整的,人可以再活數日。這數日內所受之苦可想而知,而這種剝皮的刑罰恰恰是對付你這種嘴硬的奴才,由不得你不招。」
    秦忠幾時聽說過世上還有這等殘酷的法子,嚇得一顆心在胸腔裡亂跳,腦袋已是昏昏沉沉,反反覆覆地出現著江小樓的笑容。
    江小樓微笑:「死其實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折磨。一旦落到了京兆尹監獄裡,你是不會這麼快死的,那些衙役會千方百計從你身上詐出銀子。秦管家大部分的銀兩都花在了悠悠姑娘的身上,怕是沒有什麼積蓄吧,倒時候你拿不出賄賂的銀子,生不得死不得,嘖嘖,真是可憐。」
    說完她停頓下來,端起茶杯一口口喝起茶來,臉色無比平靜、安寧,讓人無法相信那些殘酷的刑罰是從她的嘴巴裡說出來的。
    秦忠終於忍不住了,戰戰兢兢地道:「江小樓,你是在嚇唬我?」
    江小樓搖搖頭:「如果你對我所說的心存懷疑,我立刻就送你去監獄,親身經歷一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來人!」她剛一說完,秦忠搶先道:「不!不要送我去!」
    江小樓神色從容道:「秦管家,你好好想想,我是在救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啊!你在秦府做管家,一年的工錢也不過就是白銀十兩,花費了積攢多年的錢也沒有辦法替悠悠姑娘贖身,可若你同意我的建議,不要說將悠悠迎娶入府,便是買宅置地也沒有什麼難的。」
    秦忠臉色立刻變了,連脖子也伸長了,瞪著江小樓道:「此言當真?」
    江小樓笑容自然而優雅:「咱們又不是沒有打過交道,你是知道的,我為人實在,從不說謊,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再反悔。想一想,悠悠是如何的美貌溫柔,從此之後她將屬你一人所有,似今天這等不愉快的事就再也不會發生了。」
    秦忠咬牙道:「那我剛才打死的人——」
    江小樓眼眸似水晶般耀目:「他是死是活,只在你一念之間。」
    秦忠聽了這話,心裡只把江小樓罵了個遍,但臉上卻不敢露出,只好虛情假意地道:「那我從今以後……甘願聽江小姐的號令。」
    江小樓看他神色就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神色淡淡地道:「秦管家在悠悠姑娘的身上花了這麼多銀子,月薪怕是不夠用。聽人說前幾個月你突然發跡,給了好大一筆銀子,包下悠悠三個月……若是好好調查一番,怕是這管家也做不牢了。」
    秦忠看著江小樓,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良久,他才頹然地吐出一口氣道:「江小姐,我服了,你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吧!」
    江小樓看著他,慢慢道:「秦大公子最近是在閉門讀書麼?」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秦忠沉默了好半響,臉色變幻不定,終究下定了決心:「我在秦家當了這麼多年的管家,秦府的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大公子已經知道你和伍淳風之間的勾結。」當他說完勾結兩個字的時候,瞧見江小樓一雙美目盈盈望來,頓時聲音低了八度,「大公子吩咐我暗中籌備……找機會在閣老面前將你戳穿,依楊閣老的性子,到時候必定加倍厭惡你,與他之間的嫌隙也會一掃而空。只會反過來幫他對付你,叫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小樓宛然笑了:「果然是個好注意,接下來呢?」
    秦忠卻看著江小樓,不肯往下說了。江小樓揮了揮手,立刻有人將一千兩的銀票送到了秦忠手中,秦忠攥緊了銀票,終於狠狠心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但你絕不可以食言,包括剛才曾經承諾過……替悠悠贖身的事!」
    江小樓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第二天,楊閣老特意請了伍淳風到府上做客,被邀請的還有江小樓。伍淳風心中有些不安,他特意在巷口等著江小樓,小心翼翼的問道:「江小姐,你說這一回閣老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江小樓笑容如初:「只要去了不就知道了,何必疑神疑鬼。」
    伍淳風可不像江小樓這樣淡定從容,若是他被拆穿,可真是死路一條。他越想越是害怕,望著江小樓道:「這些事情可都是你安排我做的,萬一被拆穿了……」
    江小樓美目橫波,瀲灩懾人:「要麼不做,做了就別害怕!挺直你的腰桿,擺出得道高人的譜來!若是這一關你能闖過去,從今以後你都無往而不利,若是這一關闖不過去,抽筋剝皮就在前面等著你!」
    她說話的聲音十分清冷,那字字句句如同刀一般直刺入伍淳風的心頭,他站在原地僵立半晌,最終將這些話翻來覆去想了數遍,猛地一跺腳:「好,我就聽你的,賭這一把!」
    江小樓率先進入大廳,楊閣老就坐在主座,楊夫人面色有些不對勁,一個勁向江小樓使眼色,似乎又話要說,卻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到楊閣老神色沉沉,江小樓心中早有預料,她微笑道:「閣老今日請我前來,可是有畫要鑒賞?」
    楊閣老看她一眼,神色複雜:「非也。」
    江小樓問道:「是不是閣老一時無趣,想要找小樓下棋?」
    楊閣老神色冰冷:「非也。」
    江小樓恍若未覺,又繼續道:「再不然,就是閣老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吩咐。」
    楊閣老盯著江小樓,神色帶著嚴厲的審視。被那樣的眼神看著,江小樓卻是十分淡定的模樣,絲毫也沒有流露出慌張或者心虛,楊閣老心頭疑惑起來,若秦思所言屬實,那這件事情就是江小樓親自策劃,可小樓只是一個溫文柔弱的姑娘,完全不像是秦思所說那般心懷叵測的模樣。
    楊閣老不知道江小樓這一生經歷過無數風浪,哪怕面對殘酷的刑罰也是面不改色、談笑風生,更何況眼前這點局面,她更是不放在心上。
    楊閣老慢慢道:「你先坐下,等伍道長來了再說。」
    不一會兒,伍淳風便飄然進了大廳:「閣老,多日未見,身體可還安康?」
    楊閣老冷笑一聲:「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伍淳風充滿疑惑:「哦,是何事讓閣老神情如此鄭重。」
    楊閣老盯著他,眼神冷酷:「我楊家祖墳被人刨了,裡面所有的財物都被洗劫一空。」
    這句話等於是晴天霹靂,伍淳風面色一變:「閣老,此言當真?」
    楊閣老面色越發冷凝:「這是何等大事,我又怎會拿來開玩笑,難道祖墳被人刨了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嗎?」他說著猛然站了起來,直視伍淳風道:「你不是告訴我那是一個風水寶地嗎?」
    伍淳風並不看江小樓,只是神色鎮定道:「那地方後有靠山、左有青龍、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藏風聚氣,可致後代鵬程萬里、福祿延綿,斷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若閣老所言屬實,實在是太奇怪了!」
    楊閣老素來儒雅,臉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氣急敗壞的神情,似乎連肺都要氣炸了,他大聲地道:「滿口胡言!我楊家的祖墳不但被人刨了,就連我父母都屍骨無存!若真是好風水,何至於此!你壓根就是一個騙子!」他說的咬牙切齒,顯然是動了真怒。
    江小樓開口道:「閣老,這件事是否有什麼誤會?伍道長是法力高深的得道之人,他是不會看錯的。」
    楊閣老轉頭盯著她,氣急敗壞道:「我還沒有找你算賬!這就是你請來的高人,如今我先人屍骨無存,你讓我有何顏面去面對楊家的列祖列宗!江小樓,你若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莫要怪我無情!」
    江小樓顯得無比驚訝:「閣老,你是懷疑我串通道長欺騙你嗎?」
    楊夫人連忙道:「老爺,小樓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她特意為咱們請來了伍道長,道長做的可都是好事!你不要忘了,若非是伍道長,咱們怎能認了一個好兒子呢?更何況他做事不求錢財,至今分文未收啊,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騙子!」
    楊夫人話音剛落,卻聽到一道嗓音從屏風後面響起:「夫人,您可千萬不要被這兩個騙子所蒙蔽了,他們的目的不是詐騙錢財,而是蠱惑人心、挑撥離間!」
    一個年輕的俊美公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俊眉修目,鼻樑高挺,薄薄的嘴唇輪廓分明。臉上始終掛著一縷輕鬆自在的微笑,彷彿自畫中走出的仙人一般,風雅之極,可眼中卻是充滿了惱怒與陰冷。
    秦思快步走上前來,鄭重地道:「楊夫人,我與閣老師徒情深,江小樓的目的就在於離間我與閣老的感情。你們二位有所不知,她曾與秦家有過許多恩怨,也因此記恨上了我,多年來耿耿於懷、始終不忘。所以她特意雇來這個騙子——」
    說完了他頓了頓,看著伍淳風道:「首先她讓這個騙子以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取信於閣老,然後她替閣老認下一個兒子。說實話,那位公子在府上住了很久,得到二位的喜歡根本是人盡皆知的事,夫人與江小樓言談之中不免流露出想要收子的心意,江小樓以此窺之,讓一切借由伍淳風的嘴巴說出來,取信於二位。事實證明,伍淳風就是一個騙子,否則楊家的祖墳怎麼會被盜賊所竊。一切都證明他根本不會看風水,更不是什麼得道高人,閣老您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江小樓冷嘲道:「瞧你這話說的蹊蹺,楊家祖墳剛剛被盜,你就趕上門來,實在是太巧合了吧。」
    秦思冷眼瞧她,似笑非笑:「我是今天登門向閣老解釋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你亂潑髒水,無疑是自尋死路!」
    平日裡楊閣老或許會多思,可誰家祖墳被刨了,都絕沒有冷靜下來的可能。所以楊閣老聲音越發冰冷:「來人,將這個騙子給我綁起來,立刻押送到京兆尹衙門!」立刻有幾個護院衝了過來,爭相用繩索套住伍淳風的脖子,在這關鍵時刻,伍淳風心裡一慌,差點就要跪地求饒,然而江小樓卻輕輕一笑道:「秦公子,你說的未免太武斷了。」
    這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瞬間驚醒了伍淳風,他看向江小樓,對方神色依舊是那麼鎮定,那麼從容不迫,絲毫也沒有受到秦思那般嚴厲指責的影響。在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害怕與惶恐,更看不到被拆穿一切後的心虛與恐懼,她依舊是那麼美麗,那麼平和,那麼溫柔,看起來就像是什麼都沒有做過,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無辜的人了!奇跡般的,伍淳風的心也平靜了下來,江小樓一個小姑娘尚且能夠毫不變色,他長她數歲怎可如此驚慌無措。
    於是,他毫不反抗地由那些人將他五花大綁,腰桿卻還挺的筆直,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閣老,我這輩子看過無數風水,絕不會看錯的。你若是要聽信此人所言,我也無話可說。」
    楊閣老冷冷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你們還有什麼解釋嗎?」
    眼看已經逼到絕境,失去閣老信任,江小樓再無立錐之地。秦思眸子狠毒陰鷲一閃而過,面上卻是越發明朗的心痛與遺憾。
    江小樓的聲音那般柔和寧靜:「剛才秦公子說我與秦家有舊怨,的確不錯,但這一切我從未隱瞞過。早在國色天香樓的時候,閣老不就全都知道了嗎?後來我來到楊家,對夫人也是和盤托出,並且從不掩飾對秦思的厭惡,似這等小人,我當然不屑與之為伍!」
    楊夫人根本不信任秦思,連忙道:「是呀老爺,小樓可從來沒有騙過咱們,她不是早已說過和秦家的恩怨嗎?」
    這時秦思卻冷冷道:「江小樓,自己做錯了事卻死不悔改,我真是難以相信,當初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孩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你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女騙子,居然還騙到閣老的頭上,當真是膽大包天!我也很想幫你,可看你變成這個樣子,我是又心痛又難過,更為江伯父感到痛心疾首,他在天有靈,也絕不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江小樓被對方的厚顏無恥逗笑了:「秦公子,世上居然有你這樣顛倒是非的人,實在是叫人歎為觀止。」
    就在此刻,有僕從進來稟報道:「老爺,京兆尹大人求見!」
    「來得正好!」楊閣老立刻道,「讓他進來,我倒要聽聽看,關於這件事,他有什麼高見!」
    京兆尹從門外走進來,見到這種情形不由就是一愣,隨後向閣老道:「請閣老恕我冒昧,但閣老為祖上遷墳,本是一件大好事,卻偏偏發生了意外,閣老不想知道,究竟是誰盜了你家的墳墓嗎?」
    消息傳得這樣快,連京兆尹都知道了,還如此直言不諱——楊閣老一愣:「誰,你知道是誰嗎?」
    京兆尹點了點頭,目視著他道:「來人,將盜墓賊押進來!」立刻便有兩個守在外頭的衙役押著一名被打著渾身是血的人進來,到了大廳中央,這人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磕頭如倒蒜一般。
    京兆尹神色嚴肅,道:「閣老,昨天晚上京城發生一樁案子,東門一家當鋪被人掘開牆壁,盜走了不少珠寶首飾、古董玉器,老闆連夜告到京兆尹衙門。我便命令衙役全城搜捕,誰知在一家賭場搜到了這個獐頭鼠目的東西!發現他的時候,他身上帶著一塊精緻的古董玉珮,完全不像是他的東西,後來衙役從他的住處搜出了很多的物件,包括一尊白玉觀音,一尊彌勒佛,兩串玉手珠,一串紅瑪瑙,一株珊瑚……剛開始我沒有多想,還以為他就是那個盜賊,卻不料反而審問出了其他的話……閣老,東西我帶來了,請您過目!」
    說完,他揮了揮手,立刻有人把贓物送了上來。楊閣老看得面色一擰,上去就重重給了那人心窩一腳:「果真是你這個狗東西,竟敢如此無禮!」
    刨人祖墳,等於殺人全家,楊閣老涵養再好,也是絕無可能忍受的!
    「這些東西都是遷墓的時候,閣老特意埋下,卻都被這個人給扒了出來,不光如此,他還堂而皇之去了賭場,實在是叫人氣怒難忍!」京兆尹聲音沉沉。
    事實上,盜墓賊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亡命徒,得了錢當然會盡快花掉,他也沒有把所有值錢東西帶在身上,只是想著拿玉珮當賭資,玉珮上沒有標記,誰也不會那麼快發現,他斷然不會想到江小樓早已佈置好了陷阱,就等他鑽進來。
    京兆尹冷冷道:「還不自己交代!」
    盜墓賊瑟瑟發抖:「是……是一個男人讓我去盜的,還說……還說那家墳墓的主人很有錢,一定會有很多收穫!」
    「說,到底是誰!」楊閣老的氣幾乎是從鼻子裡噴出來的。
    盜墓賊身上早已遍體鱗傷,渾身發冷:「我……我也不知道……」
    「閣老,線索已經斷了,中間轉了好幾個人,對方早已有了準備,不會讓咱們順籐摸瓜往上查的。」京兆尹為難地道。
    江小樓卻笑了:「原來是被人收買,故意破壞風水寶地,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是縱了此人,我可要冤屈到死了。不過,秦公子剛來,墓地便被盜了,來得真是巧,簡直像是老天爺在幫你一樣!」
    剛才說這話,秦思還能鎮定自若,現在說這話,簡直就是誅心!秦思的臉色變得煞白,嘴唇隱隱顫抖,他察覺到楊閣老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劍一般向自己射來,他挺直身軀,慢慢地道:「江小樓,不要以為你這麼說就能轉移視線。」
    江小樓淡淡一笑:「轉移視線?難不成我叫他偷了閣老祖墳裡的東西再來誣陷我自己嗎,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用到誣陷二字,已經是明目張膽的指責。秦思看著江小樓,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敗落了,當下立刻向著楊閣老道:「閣老,江小樓她——」
    他的話沒有說完,卻被楊閣老猛然打斷。扒祖墳是對死者及其家屬極大的侮辱,楊閣老已經忍耐到了極致,大喝一聲:「我相信你才真正是瞎了眼睛!」
    他這一聲像是野獸的嘶吼,完完全全是從胸腔裡爆發出來,讓秦思不由自主渾身發冷。
    「我點你文章,你竟用此道來回報我,好,好,真是天下奇聞!」楊閣老額頭青筋暴突,眼睛充血,看上去像是要吃人一般兇惡。
    秦思被駭得滿臉發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楊閣老轉頭,大聲道:「還不快給伍道長鬆綁!」
    僕人們趕忙上去替伍淳風鬆了綁,伍淳風輕歎了一聲,慢慢地道:「閣老,我替你選了風水寶地,可是你今年卻流年不利、招了小人,似秦思這等人實在是叫人害怕,身為學生竟然連老師的祖墳都敢刨,這等心性、這種品德,居然還能位列朝堂,真乃國家之悲。」
    秦思惱恨道:「滿口胡言!沒有證據的事,你竟敢胡言亂語!」
    的確沒有證據,可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盯著他。盜墓賊是被人教唆,而非尋常意外,而他第二天立刻上門,指證江小樓是騙子,這件事實在太巧!
    楊閣老恨不能當場打死秦思,可楊夫人卻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必須冷靜。楊閣老臉色越發難看,幾乎是陰雲密佈,不待秦思再開口,他冷聲道:「來人,將他給我轟出去!從今往後,再不許他邁入楊府半步!」
    秦思額頭冷汗滾落,可他畢竟涵養非常,只是向著楊閣老開口道:「閣老,今日你受這江小樓蒙蔽,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說完,他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大廳。臨走之時,他用一種極為怨恨的目光看了江小樓一眼,那眼神幾乎能把人射成窟窿,可江小樓卻始終微微含笑,淡然與他對視,毫不畏懼。
    等到秦思離開,楊夫人才連聲道歉道:「小樓,都是我們的不是!差點冤枉了你……」
    楊閣老長歎一聲:「說到底是我自己心裡不服氣,我始終不敢相信自己錯點了一個探花,他的文章寫的那麼好,又是胸有錦繡,卻想不到竟然是這等卑劣小人。」他說著臉色,慢慢變得頹唐起來,江小樓連忙安慰道:「閣老,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秦思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可卻是心如豺狼,背信忘義之人,閣老無謂替這等小人傷感。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不如趕緊把墳重新修起來。」
    聽了這話,楊閣老搖了搖頭:「可是我父母的屍骨……」
    京兆尹在旁邊看到這一幕,立刻想起了什麼,直視那盜墓賊道:「屍骨你放在了何處?」
    那盜墓賊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江小樓道:「閣老是正直之人,你若是坦白,或許還能死得痛快一點。」
    盜墓賊牙齒打顫:「那人……吩咐我倒進了護城河。」
    楊閣老一拳重重砸在的桌子上,臉色已經無比猙獰:「秦思,你該死!」
    看楊閣老氣得幾乎翻了白眼,江小樓微微搖了搖頭。楊閣老從心底就一直不願接受自己犯了錯,信錯了人,他一直試圖證明秦思的清白。秦思就是看準了閣老的心思,預備在他面前拆穿一切,卻又找不到由頭,所以教唆了人去刨祖墳。這也真算是陰狠到了極點,別說楊閣老這等人受不了,就連尋常農夫也會發狂,必定會徹底遷怒要求遷葬的江小樓和伍淳風。雖然冒險了些,卻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江小樓從秦忠的口中得知秦思的計劃,便一直派人跟著那盜墓賊,為了讓楊閣老看穿秦思的真面目、徹底與他決裂,江小樓很少費了一番心思。難的不是抓人,難的是如何不露聲色地把人送到京兆尹手裡……不過,她實在想不到,秦思居然如此厚顏無恥,當真把閣老祖先的骨灰撒進了河中。
    刨人祖墳,不共戴天,這等忘恩負義之人,實在是叫人齒冷。
    閣老揮了揮手,示意京兆尹可以走了。京兆尹帶著犯人告退,楊閣老坐在椅子上,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都說不出一個字。江小樓就靜靜等著,也不催促。直到楊閣老勉強緩和了情緒,才看著江小樓,眉目森冷:「豎子無恥,恨不能殺而烹之,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娼門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