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個年代最講究家族親族,張鳳鸞做出這種丟臉的事,丟的可不是她一人的臉。譬如李明珠,便對張鳳鸞所行所為感到異常丟臉。
    李明珠回家後便與自己的母親說了,「再沒有鸞表妹這樣做事的,人家卿妹妹根本沒請她,昨天便不請自到,今天又是這樣,叫人家能說什麼?還自作聰明的跟卿妹妹客人搭訕,還當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底細呢!」
    李太太亦道,「這真是,雖說兩家是親戚,也不好這樣隨意的。你舅母可不是這樣沒規矩的人。」
    「舅母向來有規矩,只是舅母何曾理會過鸞表姐,總是這樣叫她在外頭瞎晃也不是辦法。還是著人去跟舅母說一聲,她再不樂意管束鸞表妹,這也是她的庶女,鸞表妹在外頭丟人,丟的也是張家的人。眼瞅著大表妹三表妹都大了,鸞表妹在外頭弄壞了名聲,於大表妹三表妹有什麼好處呢?」李明珠道。
    李太太歎道,「這事都怪你外婆糊塗,當初非要留下那個禍害,鬧得你舅舅跟你舅母夫妻離心。你舅母必是不知道的,不然,再不會叫你鸞表妹在外頭丟臉。」妾室實在可怕,所以,李太太在當初才會叫蘇先生母子離去。雖然這事最終證明是她做錯,可是,她真的不敢冒半絲風險。
    「行了,你別生這麼大的氣,我著人去跟你舅母說一聲就是了。」李太太笑問,「還沒問你,長卿的生辰宴熱鬧嗎?」
    「熱鬧的很,今天還見到了一位鄭姑娘,就是元宵節上那位做詩做得最好的那位鄭姑娘,她是鄭御史家的千金,以前我都覺著文官家的千金難免扭捏,不想這位鄭姑娘非常落落大方,說話行事都叫人喜歡。」李明珠笑,「楚姐姐也去了,楚哥哥還送了卿妹妹兩箱子東西做生辰禮。」
    李太太笑,「什麼東西能送兩箱子?」
    「是畫畫的顏料。」李明珠道,「卿妹妹還請了朱家姐妹三個,三位同族姐妹,還有宋千戶家的小姐,宋繡。」
    李太太笑,「長卿真是靈秀,你姑丈剛升了百戶,現在就在宋千戶手下當差。」男人在外頭做官,甭管大官小官,家裡女人也不能閒著,各種交際來往,也要有的。趙勇這官升的悄聲不聞,李百戶被窩裡跟老婆說起時都覺著不可思議。這裡頭內情,趙家自然不會透露,但,趙勇能悄不聲的謀到百戶之位,著實有幾分不簡單啊。
    當然,這對李家並不是壞事,兩家本是親戚,孩子間也交好,李太太又對趙長卿有些個心思,自然是盼著趙家越來越好的。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李明珠便回自己院裡休息了。
    入夜,張家卻頗是不太平。
    趙氏把李家送信的媽媽與老太太屋裡的下人都打發下去,方同張老太太說,「老太太心疼二姑娘,她的事,老太太怕我這嫡母藏奸,等閒不許我多問一句,我也只得依著老太太。原本我想著,她好歹是老太太一手調理出來的,聖賢道理不懂,禮義廉恥總知道些的。不想,如今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來,還一直丟臉丟到姑太太家裡。若非姑太太瞧著不像,打發人來家裡知道,一家子還蒙在股子裡,怕是要給人笑話死都不知道緣故呢!」
    趙氏先前可不是這幅模樣,想當初,初嫁到張家來時趙氏再斯文秀雅不過了。只是張舉人同鄭氏有私情後,張老太太一門心思偏著兒子與鄭氏,趙氏脾氣由此大變,對張老太太一千個看不上,婆媳之間早已翻臉。若無事惹著她還好,若有事招惹到她,那臉面不臉面的,她便顧不得了。
    張老太太的臉色都能陰出水來了,道,「哪至於此,小孩子相熟,趙家又不是外處,表姐妹的不是外人,鸞姐兒不過是去湊湊熱鬧,看你這大驚小怪的。」
    趙氏冷笑,「湊湊熱鬧!人家嫡親的表姐妹的過去都是下帖子請的,二姑娘算是哪個牌位上的人,竟能不請自至?而且,一去就去兩天!老太太拿這話糊弄得了我,可糊弄得住外人?張家難道只有二姑娘一個?鳳初鳳曉年紀都大了,這兩年就要說親,二姑娘如此沒規矩行事,丟臉現眼惹人笑話!老太太不說懲戒一二,叫她明白個好歹,倒是滿嘴的維護!莫非,老太太眼裡只有一個二姑娘不成?」
    「再說,老太太以為二姑娘丟的是她自己的臉!她姓張,張家的姑娘做出失禮的事,整個張家都跟著蒙羞。」趙氏起身道,「老太太不給我個交待,我便去找大伯母說道一二。」
    趙氏嘴裡的大伯母說的是張家族長夫人,張大老太太最講規矩,於族中向有威望。張老太太論身份論地位論才幹論人品,樣樣比不上這個妯娌。而且,張大老太太最厭鄭氏,以前為鄭氏的事直接訓斥過張老太太。張老太太一聽趙氏這樣說,怒拍几案,氣的渾身亂顫,「你敢威脅我!」
    「從今天起,沒我的命令,二姑娘不能隨便出門。」趙氏冷冷一笑,語氣偏生輕描淡寫,「原本,她是丟人還是現眼,都與我不相干關。不過,鳳初鳳曉年紀漸漸大了,鳳儀鳳儉以後也得說親。不論老太太怎麼想,我是絕不會讓她一塊臭肉壞了滿鍋好湯的。」
    張老太太直接一口氣沒上來,厥死過去。趙氏施施然出去叫丫頭去請大夫,自己回了房中。
    當晚,張舉人沒能在小妾房中鬼混,忙不迭到母親身邊侍疾去了。張老太太抓著兒子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待張舉人去找趙氏理論,趙氏冷笑,「是啊,我不賢良,我沒給老爺生兒育女,沒給老爺張羅美人?老爺憑良心說,二姑娘做這些事是對是錯!難道要為她一個,把全家全族的臉都丟盡才算完!老太太一門心思的偏著冬梅院,我可有說過半個不字!老爺也別總是找著軟和的拿捏,對不對的,先過來尋我的不是。有這空,趕緊去教二姑娘個好歹,也叫她爭口氣,別儘是丟人現眼!」
    張舉人對著妻子總是有幾分心虛的,道,「我哪裡有說你不賢良,二丫頭不好,你教導她就是。怎麼倒頂撞起母親來了?」
    「這事可真是稀奇,我哪裡有頂撞過老太太?」趙氏挑眉道,「姑太太特意打發人來給我知道,二姑娘的事,我哪裡敢瞞著老太太。老太太一聽她在外丟臉,一時就氣厥過去的。怎麼,難道老太太又說是我氣的?」
    趙氏冷笑著頜首,「行了,老太太打個噴嚏都是我的不是,這也是老黃歷了。若是這些事,你不要再來跟我說。我嫁給你做正妻,該做的,都做的,若是老太太現在還這樣挑剔,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去吧,我既是不好,更不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
    張舉人啞口無言。
    趙氏忽又轉了顏色,溫聲問張舉人,「這幾日是月蓉在你身邊服侍,她服侍的可貼心?」
    張舉人笑,「她年紀雖小,倒還有幾分機伶體貼。」
    「那就好,也不枉我叫瑞嬤嬤調理她那些時日了。」趙氏伸出手理理張舉人的衣領,「老太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只喜歡鄭氏。如今她病了,我不好上前去招她心裡不痛快。二姑娘的事,我還沒跟鄭氏理論,不過是看著老爺和老太太的面子罷了。她但凡有一點心思,也該教二姑娘個規矩,便不至於發生今日之事,把老太太氣倒了。」幽幽的歎口氣,趙氏道,「我已經說了,從此以後,沒我的吩咐,二姑娘不能出門。不然,她這一回回的丟臉,我倒沒什麼,就是老爺,別人說起來都得說張舉人家的閨女教養如何如何了。所以,在二姑娘沒學好規矩前,還是讓她在家學學規矩。老爺說呢?」
    聽趙氏說得有理,張舉人笑,「你說的是。這家裡的事,你做主就好。我看咱們大丫頭三丫頭都好,儀哥兒儉哥兒唸書也有出息,二丫頭那裡,你平日裡多看顧吧。」
    趙氏心下冷笑,面兒上不急不徐,「這家裡,誰的事我都敢管,獨二姑娘的事,我不好插手的。她小時候行事不妥,我不過罰她跪上片刻,老太太鄭氏便能來鬧,老爺也心疼她。她的事,咱們早說好的,歸老太太管。如今老太太病了,老爺還是另尋妥當人吧。」
    張舉人面上微窘,賠笑道,「那不過是氣話罷了,你怎麼還記著呢。」
    「好了,老爺去老太太身邊侍疾吧,我有些累了。月蓉會燒不錯的小菜,我叫她燒些小菜給老爺做宵夜。老爺自己也注意身子。」趙氏不想多說,便打發張舉人走了。
    趙氏懶得理會這一家子,當晚便打發人去了趙勇家,得了凌氏的回信兒,第二日,趙氏打扮一新,帶著兩個女兒去了趙勇家。
    原本趙老太太與張老太太同是朱家女,兩家理應親近才是,因兩位老太太在閨中時便不大和睦,故此,婚後也少有來往。還是近些年,趙勇在李百戶手下當差,李百戶的太太是張家的閨女,算起來是趙勇正經的兩姨表姐。如此,張趙兩家關係才漸漸的和緩了些。
    趙氏為什麼在張老太太跟前發那麼大的脾氣,無他,張鳳鸞做了丟臉的事,趙氏得來擦屁股,只要一想到此事,趙氏便有說不出的鬱悶。
    趙氏姓趙,雖都是姓趙,趙氏娘家與趙勇卻非同族。
    不過,張家與趙家是實打實的兩姨表親,趙氏正經得叫趙老太太一聲二姨母。
    趙老太太並沒見過趙氏幾回,若往日間撞上真不一定認得。好在趙氏昨天便打發人送了帖子來,今天就省得自我介紹了。趙氏出身書香之家,雖然在自家時頂撞張老太太的嘴臉不大好看,她在外頭人緣兒卻一直不錯,名聲也好。趙氏先帶著兩個女兒請了安,又問候過趙老太太的身體,之後才滿是歉意的說,「鸞姐兒素來冒失,因家裡老太太寵愛,行事放誕。我竟不知她前兩天來了姨媽這裡,若有不得體之處,還得請二姨母多擔待於她。」
    一時,丫環奉了茶點。趙老太太笑,「說到哪兒去了,都是親戚,前兩天是我家長卿的生辰,正該是個熱鬧的時候,鸞姐兒過來,就更加熱鬧了。你別放在心上,哪裡還用專門過來。不過,既是來了,就陪我老婆子說說話,我平日裡見你們也見得少,這是你家大姑娘和三姑娘吧?」
    趙氏笑,「是啊,大的叫鳳初,老三叫鳳曉。家裡還有兩個小子,叫鳳儀鳳儉。」張鳳初張鳳曉又起身福了一福。
    趙老太太早準備了見禮,笑道,「頭一回見孩子們,別與我客套。」
    兩姐妹道謝才接了。趙老太太這個年紀,最喜歡孩子們,笑,「眉眼之間像你,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又對柳兒道,「去蘇先生那裡看看,說家裡來了姐妹,叫長卿過來說會兒話,還有蓉姐兒寧哥兒,都一起過來。」
    趙老太太笑著解釋道,「她們姐妹尋常沒事,就跟著先生唸唸書,學著認幾個字。」
    趙氏笑,「長卿在外頭誰人不讚,都說她穩重大方。就是蓉姐兒,今年上元節時做詩還得了第三,我乍一聽都不敢相信,才幾歲大的孩子,就有這樣的靈性。我聽說長寧跟蓉姐兒還是龍鳳胎,這樣的好兆頭,都是姨媽的好福氣。」
    趙老太太呵呵笑,「哪有你說的這般好。我家你是知道的,沒幾個念過書的人,又不想讓孩子們做睜眼瞎。長寧以後去族學唸書就行,長卿阿蓉是女孩兒,就咬牙請了個先生,跟著先生學些道理也好。」
    「姨媽這就是了不得的見識,多少人家只捨得供兒子唸書,卻吝於在女孩兒身上使銀子。叫我說,念些書才好,識文斷字起碼方便,就是以後自己當家做主,理家掌事,起碼賬本子也得會看哪。」因自家婆婆與趙老太太不合,兩家鮮少走動。但,這乍一說話,趙氏便覺著趙老太太比自家婆婆強出三座山不止。想著先時趙勇不過軍戶衛所一小旗,如今卻是正經的六品百戶,有這樣的出息,一手將趙勇撫養長大的趙老太太當年功不可沒。
    想到這些,趙氏看向趙老太太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敬重。
    趙老太太也喜歡趙氏明理,兩人正說著話,凌氏帶著兒女就到了。
    凌氏肚子頗大了,趙氏忙起身道,「倒叫弟媳過來,你既身子不便,我去瞧你也是一樣的。」
    凌氏笑,「嫂子快坐,我平日裡也常溜躂走動到老太太這兒來的。」
    孩子間彼此見過,趙長卿趙蓉同張家姐妹都見過的,就是趙長寧見得不多。
    趙氏都給了見了禮,趙氏看過這姐弟妹三人,笑讚道,「弟妹真是好福氣,有這樣水靈的一雙女兒,寧哥兒也虎頭虎腦,招人喜歡。」她這話倒不完全是客套,趙長卿趙蓉的名聲,她早聽女兒們提起過,見她們姐妹年紀雖小,卻生得眉目清秀,說話舉止都落落大方,便知趙家教養了。
    凌氏也誇了一通張家姐妹,總之是兩人一通互誇後,凌氏道,「長卿,帶著姐妹們去你屋裡坐坐。」
    趙長卿便帶著張家姐妹去了自己屋。
    走在廊下時,廊上的薔薇都開了,有蜂蝶在上面嬉戲。
    張鳳初笑,「妹妹家種的爬籐薔薇,很少見。」
    趙長卿笑,「小時候我出門,看到萬梅寺外頭有一片薔薇花,只覺著那一大片花開起來好看,長的也比我家裡的薔薇要高。我就挖了幾株回來,這花兒好活的很,移在土裡澆些水就活了。那時沒管什麼品種,等後來薔薇實在長得太高了,我才知道這是爬籐薔薇。」
    張鳳初笑,「你牆邊兒的花棚也搭得好,薔薇花長得快,不剪枝的話,過幾個月就能把花棚爬滿,到時喝茶乘涼,都是好地方。」
    「我也是這樣想的。」永福打起簾子,趙長卿請張家姐妹屋裡坐。
    張家姐妹也是自幼唸書的人,趙長卿趙蓉相陪,趙長寧覺著無趣,一會兒就跑去找蘇白玩兒了,他還振振有辭,說,「張家姐姐,你們是女孩子,跟我姐姐玩兒吧,我去找男孩子玩兒了。」
    待趙長寧跑了,趙長卿與張鳳初下棋,張鳳曉同趙蓉說起詩辭曲賦,中午趙老太太留了趙家母女三個用飯,過晌後,趙氏便帶著女兒們告辭了。
    走前,張鳳初還說,「等得閒我給妹妹下帖子,請妹妹到我家來玩兒。」
    「好。」趙長卿笑,「初姐姐可得記在心裡。」
    趙長卿帶著趙蓉一路送到門口,看趙家母女三人上車離開,方折身回了家。
    臨出趙家巷子前,趙氏道,「阿初,回頭看看。」
    張趙鳳初自車窗回頭望去,見趙長卿對她擺手,張鳳初也擺了擺手,道,「母親,看什麼,卿妹妹還在外頭呢。」
    趙氏問,「只有長卿嗎?」
    張鳳初應了一聲,趙氏教導女兒們道,「從小及大,看人都是自小處看,長卿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們要好生與她交往。」
    張鳳曉給趙氏看她的團扇,「卿妹妹送我跟姐姐一人一柄團扇。」
    趙氏拿在手裡細細瞧過,笑道,「繡的挺不錯的。」
    「是啊,她年紀還小,各方面都挺好。琴棋書畫都通一些,我們下了會兒棋,她棋也下得不錯。」張鳳初道。
    張鳳曉笑,「在她屋裡沒看到琴,可見,她的確不擅琴啊。」
    趙氏道,「琴棋書畫不過為了陶治性情,不必拿這個一較長短。你們交朋友要看人品,人品好則值得相交。孔聖人還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可見,人皆有長有短。人家有強過你們的地方,不要嫉妒;有不及你們的地方,也不要看不起。把心態放正,一輩子受益。」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我的心肝兒~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