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甭看朱老太爺鮮少回家,不過,他說一句要見什麼人,家下人萬不敢拖延,都是即刻去辦的。故此,當晚就著人去趙家派了帖子,兩個頗有些頭面的管事媳婦去給趙老太太請安,笑道,「今天大老爺大太太還有孫少爺回來了,老太爺也在家,老太爺問起大姑娘,說許久沒見大姑娘,心裡惦記著大姑娘。老太太也想二姑娘了,命奴婢們過來,給老姑太太請安,接兩位姑娘過去住幾日。」
    趙老太太先問了朱大舅爺朱大太太可還平安,又問了朱太爺的身子,方道,「長卿有事出去了,既是父親想見她,今天她回來我給她收拾些衣裳,明日再叫她過去吧。」
    管事媳婦笑,「是,明天奴婢過來接大姑娘。」
    趙老太太笑,「又不是去外處,我叫家裡的車子送她們過去就是。」趙家起起伏伏,趙勇坐穩了百戶之位,早已今非昔比。
    管事媳婦又奉承了幾句,趙老太太令翠兒給了賞錢,就打發她們回去了。
    待管事媳婦退下,凌氏道,「母親,太爺都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吧?」基本上朱太爺在朱家屬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他從不管家裡的事,也不大親近兒孫,大多時間都在自己別院裡過日子。
    「是啊,你大舅自中了進士出去做官,好幾十年,回邊城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你大舅好容易回來,太爺自然要回家的。」趙老太太道,「一會兒給長卿收拾兩件體面衣裳,過去住幾天吧,難得太爺這樣喜歡她。」
    想著自己閨女及笄禮時朱太爺大手筆的賞賜,至於趙長卿,現在每年朱太爺的生辰也不忘做些針線孝敬長輩的。凌氏溫順的應了。
    趙長卿回家聽趙老太太說了朱家要接她們過去小住的事,趙長卿笑,「我也好些年沒見過太爺沒給太爺請安了。只是鋪子裡還沒交待好,明天我得先去鋪子裡交待一二才好。」
    趙老太太笑,「這有什麼,只管把鋪子的事情交待清楚了再去。」
    趙長卿道,「太爺向來隨性,我估計就是住也住不多少日子。」又交待翠兒,「你是個穩妥的,我沒什麼不放心,就是我不在家,未免冷清了,你多陪老太太說話,多哄老太太開心。若閒了就去請兩個說書娘子來,唱幾段書,給老太太解悶兒。」
    趙老太太笑,「我倒要你來操心了。」
    趙長卿笑,「天生這個脾氣,就是隨了祖母。」
    趙老太太更覺孫女貼心,拍拍趙長卿的手道,「朱家不是外處,不過到底是走親戚,你把永福和紅兒都帶在身邊,衣裳首飾也多收拾兩包袱。到時把你屋子一鎖,鑰匙擱在我這裡,每天叫翠兒安排人過去灑掃就是。若是在朱家缺什麼,只管派人回來取。」自己娘家,趙老太太有什麼不知道的?親戚是實在親戚,但家下人多了,也不是個個就是好的。趙家雖不比朱家,趙老太太也不願孫女叫人小瞧。
    趙長卿笑,「是,我記得了。」
    趙老太太又叫柳兒拿個四四方方的漆紅盒子過來,遞給趙長卿,「這個也帶著。」
    趙長卿掂一掂還有些沉,看祖母一眼,見趙老太太眼中含笑,這盒子也沒鎖,打開來,是一匣子散碎銀子,還有兩吊銅錢。趙長卿笑,「祖母,我不缺錢使呢。」
    趙老太太笑,「你缺不缺,這是長輩的心,帶著吧。」
    趙長卿忽然心酸,面兒上並沒有顯露出來,也沒推辭這銀錢。趙老太太又叮囑了她好些話,直待趙勇回家,一家子用過晚飯,便打發趙長卿去歇了。
    凌氏不免又叫了趙長卿趙蓉到屋裡叮囑兩句,「到了親戚家,勿必要謹慎有禮。對長輩要恭敬,對下人也要和氣。阿蓉年紀小,有什麼事聽你姐姐的話。」長女素來能幹,凌氏向來多倚重趙長卿。與趙長卿道,「太爺難得回家,你大舅爺大舅奶奶,還有一位表兄也跟著回來了。族中子弟沒有不過去請安問好的,老祖宗那裡肯定也熱鬧,你們去了要懂事,好生與蟬姐兒玩兒就是了。蓉姐兒年紀小,性子不若你穩重,你多看顧她一些。」
    趙長卿應了。
    凌氏說了好半日的話,直待趙勇笑,「朱家是常去的,離得也近。過幾天外祖母家定要擺酒,咱們都得過去,你這說得倒似她們出遠門一樣。」
    凌氏笑,「說是常去,以往不過是去請安,當天去當天回,哪裡真正去住過?」
    趙勇對兩個女兒道,「就是自家親戚,也別緊張,住得舒坦就多住幾天,要是住得不舒坦,打發人來家裡遞個信兒,我就去接你們回來。好了,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趙長卿與趙蓉就各回各屋了,凌氏嗔怪丈夫,「你那叫什麼話,去老祖宗家,哪裡還會住得不舒服?」
    經朱莊一事,趙勇對朱家也不似以往熱絡,道,「她們姐妹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孩子,倒是外祖父家,家下人口太多,如今大舅、大舅母他們回來,家裡更得熱鬧。這麼亂糟糟的時候,要不是外祖母打發人來接,我真不願她們過去。」
    凌氏道,「咱家人口簡單,我雖常帶她們出門,她們也並不是那等縮手縮腳拿不出手去的孩子,到底不比外祖母這樣的大戶人家,去受幾日熏陶也好。再者說了,我聽今天來請安的兩個管家媳婦說,大舅帶了個孫子回來,名叫律哥兒的。律哥兒上科中了舉人,比咱們長卿大一歲,這萬一要是有緣份呢。」
    趙勇興致不高,道,「看長卿的意思,起碼得她相得中。」
    凌氏笑,「你這老丈人的口氣真是比天還大。」
    趙勇道,「這有什麼大不大的,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也並不圖女婿家有什麼大家大業,只要人品好,長卿喜歡就成。」
    凌氏臉色一黯,道,「你是不是還記著朱莊的事?」
    趙勇拍拍妻子的手,「咱們也歇了吧,明兒記得備些散碎銀子給她們帶著,窮家富路,出門在外,別叫孩子們手上短了花銷。」
    凌氏應了。
    朱家頭晌就派車子過來接了,趙老太太笑,「不是說送她們過去,怎麼你們又來了?」
    管事媳婦笑道,「昨兒奴婢們回去一說,太太嗔怪著奴婢們無禮,說老姑太太家非比別處,姑娘們也是嬌客,豈可慢待。吩咐奴婢們過來接兩位姑娘。」
    趙老太太笑,「你們太太素來心細。你們這老早的就來了,暫喝盞茶吧,她們姐妹還沒收拾好呢。」主要是趙長卿去藥鋪子還沒回來。
    夏文非但醫術不錯,為人也非常穩妥。趙長卿將事情說了,夏文笑,「趙大夫只管去吧,若真有什麼事,我著人去朱家知會你。」
    趙長卿道,「生地黃、黃連、田七都不多了,銀子就在二姐姐那裡,進藥材時你幫著掌掌眼。」
    夏文笑應,趙長卿對凌二姐、趙良棟道,「我不在鋪子裡,都聽夏大夫的。」
    凌二姐笑,「你放心吧,尋常無非就是給病人看病,人手不夠還能叫了小紀賬房湊數。倒是林老闆那裡,你最好也去知會一聲。」
    趙長卿笑,「這是自然。」
    林老闆只有一句話,「神仙養容丸的量怕是不夠,有好幾家夫人太太又打發人來買。」
    趙長卿將一大包藥粉給林老闆,再將一張方子遞上,笑道,「餘下的再按方子上的藥配勻,團成丸藥便是神仙養容丸了。」
    林老闆一笑,接了藥粉與方子,「沒什麼事了,你只管住著去吧。」
    趙長卿就要告辭,林老闆拉住她,附於其耳際道,「我聽說,朱大老爺帶了個與你年紀相當的孫子回來。朱律是上科舉人,也算年少英才了,你自己心裡有數。」
    趙長卿眉尖微蹙,止了腳步道,「若與我年紀相當已是上科舉人,又是大舅爺的孫子,如何會看得上我?」不是她自輕,朱律有祖父為戶部侍郎,儘管朱大舅爺已然致仕,但哪怕在帝都,朱家也算不錯的官宦人家,何況朱律年紀輕輕便能中舉,有父祖的庇護,日後前程自不必多言,如何會到邊城娶她一個百戶的女兒。
    林老闆輕聲道,「真是笨,難道你不知道,皇后娘娘生了一對龍鳳胎。嫡皇子年輕雖小,卻是正經中宮嫡出,趙百戶於宋皇后有救命之情,你與林掌櫃有生意來往,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李掌櫃手裡的生意就是宋皇后的本錢?你自己掂量著吧。」
    趙長卿知林老闆時常來往於高官顯戶之家,實不知她消息這般靈通。趙長卿道,「若朱家有心與我家聯姻,那先時朱莊怎麼還……」
    林老闆譏笑,「朱莊算是什麼東西,他那種豬腦袋也想不到這一步。朱大老爺在帝都為官多年,為子孫計,難保不動此念。」
    趙長卿亦是個機敏人,她微微笑道,「想來大舅爺也還沒下定決心。」
    林老闆一笑傾城,「這誰知道呢?你留些心是真的。」
    「多謝姐姐提醒。」
    趙長卿與趙蓉都穿了簇新的衣裳,坐著朱家豪華寬敞的馬車去了朱家。
    朱老太太的氣色心情都極好,一見趙家姐妹便笑了,「你們鈴姐姐、曦姐姐也回來了,我也格外的想你們,過來住幾日,也陪我這老太婆說說話、解解悶兒,熱鬧熱鬧。」
    姐姐兩個行過禮,趙長卿笑,「只要老祖宗不嫌我們聒噪,我有一肚子話想跟老祖宗說呢。聽說大舅爺、大舅奶奶也回來了,來前兒,祖母叮囑我們給長輩請安問好。說大舅爺、大舅奶奶遠道歸來,想來身子勞乏,這會兒過來相見,未免又使大舅爺、大舅奶奶勞累,且本是至親,不必在意些繁文縟節,待大舅爺、大舅奶奶去了疲乏,祖母再過來兄妹姑嫂相見。」
    朱老太太笑,「你祖母向來仔細。」
    趙長卿身量高挑,纖腰細束,玫紅襦衣配玉色長裙,裙擺繡著疏密有致的薔薇花,腰間懸一塊羊脂玉禁步,頭上梳的是雲髻,簪一支雀頭銜珠釵,耳上一對蓮子大小的珍珠墜子。趙蓉今年十四歲,也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少女,姐妹兩個都是漂亮孩子,只是趙蓉之於趙長卿多了一分稚氣,少了一分沉穩。朱大太太不著痕跡的打量過姐妹兩個,最終目光落在趙長卿身上,笑,「這是母親說的卿姐兒吧,真是個伶俐乖巧的孩子。」
    朱老太太指了趙家姐妹對朱大太太道,「你二妹妹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兩個孫子兩個孫女,長卿是做姐姐的,這孩子素來體貼。阿蓉小幾歲,也是個好孩子。」
    朱鈴引了趙家姐姐給朱大太太請安,朱大太太回老家這一趟,早預備了無數見面禮,給趙家姐妹的與朱鈴姐妹的相同,均是一對赤金花釵,極是精緻漂亮。
    兩人道了謝,朱老太太問袁氏,「你妹妹們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袁氏笑,「昨兒就收拾出來了,就在阿鈴院旁邊的蘭院,小姐妹們住得近,也好生說說話兒。」
    朱老太太點頭,兩姐妹謝過袁氏。
    朱律就在屋裡承歡膝下,表兄妹們互為相見。午飯時,朱太爺就把趙長卿叫過去了。
    其實,趙長卿除了在六歲的時候見過朱老太爺一面,後來再未見過。此時再次相見,她真心覺著,朱老太爺這十好幾年的工夫大概都用在保養這張臉上頭去了。跟她記憶中的帥老頭沒什麼差別,朱老太爺還一個勁兒的念叨,「一見你們這些孩子,我便覺著自己老了。」
    趙長卿笑,「太爺跟十幾年前一個樣。」
    朱老太爺便歎氣,「心老了。」
    趙長卿抿嘴笑,「人老了,知道年輕是怎麼回事。年輕人,卻再沒有老人的閱歷。如同山間溪流,至清也至淺,如何有海納百川的氣度。」
    朱老太爺哈哈大笑,招呼趙長卿在身畔坐,欣然道,「果然長成個小美人了。」
    趙長卿笑,「螢火之光焉敢與皓月爭輝。」
    「就是還不大會打扮,可以更好看。」朱太爺笑,「先陪我用飯。」
    朱太爺用飯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規矩,無非是儀態更優雅,飯菜更講究罷了。起碼比朱老太太講究,天涼未做冷盤,也有十菜四湯兩樣果點,朱太爺吃的是青粳米飯,給趙長卿用的是胭脂米飯。
    朱太爺不用金銀器,清一色的雨過天青色的薄胎瓷器,色澤雅致,碗碟俱不過巴掌大小,精緻至極。故此,菜色豐富,卻絕不至於暴發戶一般湯湯水水、大魚大肉擺滿桌。
    趙長卿禮儀是蘇先生一手訓練出來的,這許多年來,早已融到了骨血中去。用過午飯,漱過口,朱太爺起身,帶著趙長卿去花房玩兒,十分慶幸,道,「你祖母吃飯總是吧唧嘴,幸虧你不像她。」
    趙長卿笑,「祖母從不吧唧嘴哪。」
    朱太爺道,「那是我叫她改的,不然真怕她嫁不出去。你這規矩是跟誰學的?」
    「蘇先生。」趙長卿道,「家裡教我唸書的女先生。」
    朱太爺點點頭,「你醫術也是跟她學的嗎?」
    「太爺也知道我坐診的事?」
    「怎麼不知道,我叫人買了神仙養容丸,每天都吃,的確是好東西。」
    趙長卿與朱太爺坐在暖融融花香浮動的花房內,笑道,「太爺多是不在家,仙蹤難覓,我就只孝敬了老祖宗。」
    朱太爺撇嘴,嘀咕道,「我又不是那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佔你們小輩的便宜。」
    趙長卿笑,「這也不叫佔便宜,若我們孝敬長輩不肯收,才叫我們傷心。」
    朱太爺形狀依舊優美的桃花眼斜斜一瞟,瞇起眼睛,唇角噙著笑,小聲對趙長卿道,「其實我是錢太多了,我想著,要是臨死前花不完,兒女子孫為這點子錢打翻了狗臉,未免不美。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在拚命花錢。」
    趙長卿笑出聲來,眼睛彎彎,不知該說什麼了。朱太爺道,「看吧,真話總叫人不好對答。」
    趙長卿只好道,「太爺身子骨還健朗的很,何苦說這樣的話。」
    朱太爺道,「天下誰人能不死,我這一輩子,吃喝玩樂,兒女雙全,子孫無數,樣樣不虧,已是福氣。丫頭,你學醫的人,難道你還忌諱生死?」
    「我是覺著,活著時就應該好好活著。」
    朱太爺道,「這話頹喪,活著時應該極致的活著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昨天本想夜裡更,跟一位大神聊天直至凌晨,喝了一些酒後一直睡到下午,不好意思,這是第一更,石頭會接著碼,第二更會稍晚,不建議等啦~~~~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