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蘇白正在張羅給他爹做道場的事,又得了他娘的吩咐,蘇先生道,「聽說皇后娘娘西山有塊地皮,建別院正好,你去宋家打聽打聽,價錢合適就買下來。若是遇著永安侯想買,你也別爭,讓他買就是。」
    蘇白不禁問,「娘,你怎麼知道永安侯要買那塊地啊?」
    蘇先生道,「那地方說來有些歷史了。原是蘇文肅公在世時,大蘇探花看那兒風景好,便建了一處別院。後來這處別院成了永安侯元配夫人的陪嫁,只是很可惜別院失火,應該是失火後才被皇后娘娘的生母紀夫人購得,之後重建了別院。紀夫人過逝後,這別院就成了皇后娘娘的陪嫁,皇后娘娘未進宮前在別院住過一段時間,別院不慎失火,如今就剩塊地皮了。」
    「既然永安侯要歸還嫁妝,這別院應在嫁妝之內的。又正巧趕上皇后娘娘要賣那塊地皮,所得銀兩給阿澎用來義診,永安侯高價買回別院,一舉兩得。」蘇先生一手支著頭,望向蘇白,「所以我說,他若是要買,你就讓他買,反正還是會回到咱們手裡。」
    蘇白道,「娘,就是還回來也不是咱們的,那是澎叔的東西,咱們不能要的。」
    「行了,你看你澎叔像是會打理產業的人麼。」蘇先生道,「你記著把這事辦了。」
    蘇白生怕他娘對人家蘇澎的東西動了心,就算他娘動了心,將來一碼歸一碼,可不能仗著是族人就佔人家蘇澎的便宜,銀子也要給人家的。蘇白先給他娘潑冷水,「娘,我覺著那地方可能風水有問題,要不怎麼總失火。」
    「知道什麼?那是最好的風水院,房屋地勢正對朱雀七星象,你看皇后娘娘,住了沒多少,一把火燒到鳳儀宮。」蘇先生道,「絕好的地方。」
    蘇白問,「那怎麼蘇姑姑早早過逝了呢?」這位蘇夫人當真歹命,早死就算了,人都有一死,關鍵,死的還特別慘,聽說是別院失火時燒死的。故此,永安侯不做什麼與蘇神醫修好的白日夢,還主動提出歸還嫁妝,這真是永安侯明智。
    蘇先生唇角抽了抽,「旺過頭,給燒成灰了唄。」
    蘇白對於他娘的解釋實在無語,不過,他娘的事,不論大小他向來是放在頭一位的。蘇白早早去宋家,跟宋嘉讓打聽地皮的事,宋嘉讓問,「好端端的,你怎麼想起買地了?」
    蘇白道,「我娘說,那原本是蘇姑姑的嫁妝,後來蘇姑姑過逝,就到了令慈手上。我娘想著買回來緬懷故人。」
    宋嘉讓並不知這裡頭的事,笑,「我竟不知有這淵源。只剩地皮了,就是買了也要重建的。而且,皇后娘娘的地方,不好太便宜的。」
    蘇白早有心裡準備,道,「這無妨,反正得了銀子也是給蘇叔叔義診。阿讓哥你給我個價碼,我家就要了。」
    宋嘉讓也不知他爹要賣多少銀兩,暫應了蘇白,因他爹不在家,準備問了他爹再著人給蘇白答案。
    宋侯爺今天是有些外務,永安侯要歸還蘇家陪嫁,那不是隨便東西抬給蘇神醫就可以的,自然要有見證人。永安侯找了原本同宗的寧安侯,又請了宋榮一併做見證。宋榮覺著,永安侯也算光明磊落之人。
    永安侯把正事說完,便與宋榮打聽起皇后要賣地的事。這事,在宋榮面前沒什麼不好說的,只看永安侯能將蘇夫人的嫁妝保存的周全,他就不是那等短見之人,更做不出賣元配嫁妝的事。當初那地之所以會落到宋家手上,實在不是永安侯賣給大紀氏的,是永安侯白送的。
    當然,也不是永安侯善心值爆表忽然白送大紀氏一塊地。之所以會白送,其原因相當憋屈,永安侯與宋侯爺都不想提起。
    但,再怎麼說這地也是人家永安侯府白送的。
    永安侯道,「兜兜轉轉,真似因果流轉。皇后娘娘為蘇神醫義診才打算賣那塊地,子敏,你可不能應了別人。」
    宋榮偌厚臉皮,對著永安侯說個賣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道,「本就是慎兮你家的地方,我真不知要怎麼說了。」這地方若還是宋家的,原地奉還,方是宋榮的作派。只是,當初大紀氏的產業,宋榮一分為二,宋嘉讓宋皇后兄妹各得一半,這處別院就此歸了宋皇后。如今宋皇后說了,房子燒了,把地賣了吧。宋榮也沒辦法去跟他的皇后女兒說,這地方原是你娘搶來的,咱還給人家吧。
    永安侯笑,「所得銀兩亦是義診所用,積得善事,於我也是一舉雙得了。咱們不是外人,原就不必外道。」
    宋榮笑,「這也是。」
    寧安侯道,「蘇家自大蘇探花後,雖仍有族中子弟做官,皆不如大蘇探花時的名聲了。蘇金針脾氣古怪,等閒人交往不得。倒是小蘇探花,為人和氣,翰林院考試,他得了頭等,比去歲的狀元更有文采。」不要以為翰林院好混,這些新進的小翰林,進了翰林還有種種考試,何等悲催。
    永安侯笑,「蘇家人唸書上本就極有靈性,阿白脾氣不錯,不似蘇家人清傲耿介。」
    宋榮不置可否。
    三人都有些年紀,喝酒也不是酒場交際那般推杯換盞,略嘗了美酒,說些話,便散了。
    宋榮回家沒多久,宋嘉讓就跟他打聽地的事,宋榮道,「怎麼了?還有誰要買不成?晚啦,已經賣出去了。」
    宋嘉讓道,「不是外人,是阿白來跟我打聽。說那裡原是蘇夫人的陪嫁,蘇家想買回去。」
    宋榮擺擺手,「行了,讓他等著吧。永安侯買回地皮就是要還給他家的。」
    宋嘉讓平日裡覺著永安侯還不錯,此時倒有了些意見,跟他爹道,「永安侯不會把蘇夫人的嫁妝都賣了吧?」如今人家娘家哥哥回了帝都又一樣樣的往回買……這種事,也夠丟臉的。
    宋榮喝口梅子茶,斥道,「別胡說,永安侯豈是那等會私賣髮妻嫁妝的人。這處地方本就不是永安侯賣的,當初是人家送給你母親的。」
    宋嘉讓都聽出不對了,問,「好端端的,送母親別院做甚?」
    宋榮揉揉眉心,歎道,「不是別院。說來也是一樁慘事,蘇夫人當初在別院修養,別院失火,蘇夫人葬身別院。蘇金針也是為此事與永安侯翻臉,你母親活著時與蘇夫人交好,她非要這地方來懷緬閨中摯友,永安侯只得將地送給她。後來,別院重新建起來,這算是你母親的私產,就給了皇后娘娘做嫁妝。」
    宋嘉讓道,「好端端的,蘇夫人怎麼會燒死在別院呢?」
    「這誰知道。」宋榮皺眉,瞥兒子一眼,「你別瞎尋思,永安侯斷不是那等樣人。蘇家書香傳世,徽州大族,你知道翰林多少人對大蘇探花的才名念念不忘。如今這位蘇神醫師承夏青城,是大蘇探花過繼的兒子。蘇夫人那人雖有些不招人喜歡,卻也不是無能之輩,如今夏氏夫人根本不能與蘇夫人相提並論。永安侯又不是傻瓜,蘇夫人這等出身,求神拜佛保佑她長命百歲管家理事還來不及,斷不能下那個黑手!」
    感歎一番別人家的悲催事,宋榮道,「要我說,就是蘇夫人福薄。那別院可是再好不過的風水,那座山就叫棲鳳山,聽說大蘇探花深通風水,別院建時正對南方朱雀星,風水大旺。要我說,興許是旺過了頭,蘇夫人福氣壓不住,才著了火。後來你妹妹也住了,雖著了把火,卻是母儀天下。」(由此言語可得知,蘇先生的知音原來是。。。)
    宋嘉讓道,「不是說蘇夫人時就燒完了嗎?母親再建難道跟原來一樣?」
    宋榮點點頭,「你母親就有這耐心,她尋來了當初的園子圖,就照著以往的圖樣,一模一樣重建的。」說著,宋榮越發憶起髮妻當初的好處來,歎道,「你跟皇后娘娘平平安安長大,遇難呈祥,逢凶化吉,都是你們母親在天上保佑你們呢。」
    宋嘉讓忽然問,「爹,按理母親與蘇夫人關係這般好,怎麼蘇神醫跟你似有舊怨似的?」蘇神醫倒是對他很不錯,但,對他爹就那個了。想到蘇神醫對他父子二人冰火兩重天的態度,宋嘉讓感歎,「蘇神醫還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宋榮險把茶盅飛到宋嘉讓腦袋上,怒道,「屁個恩怨分明!除了會看病,他懂個屁!」
    宋嘉讓道,「爹,要不我幫你跟蘇神醫說和說和。」
    宋榮白眼,「我用得著跟他去說和,像我多愛理他似的!滾吧滾吧,跟你說話就來氣。」
    宋嘉讓勸他爹,「爹,你得改一改脾氣,要不然會沒朋友的。」
    宋榮茶盅真飛過去了,宋嘉讓啥都不如他爹,但唯有一樣,宋榮是不及兒子的,他不會武功。宋嘉讓輕鬆的避開茶盅,一笑跑了。
    宋榮給這不孝子氣笑。
    蘇嘉讓與蘇白關係不錯,在邊城時,蘇先生給福姐兒做先生,母子兩個在宋家住好幾年。宋嘉讓將永安侯已將地皮買走的事同蘇白說了,聽說蘇白要給父親做道場,宋嘉讓問了日子,當天還打發人送了一份祭禮。
    蘇白祭過父親,順道去那塊地皮看了看,地方不小,只是如今只餘大火後的一些野樹花枝雜草瓦礫堆積,讓這地方看起來有些荒頹。
    荒頹的景致令人心生悵然,蘇白感歎了一陣,做了兩首小酸詩。小廝祿兒勸他,「時辰不早了,大爺還是早些回家,太太定等著大爺回去才能用晚飯。」
    蘇白轉身要走,忽覺著哪裡光芒一閃,他瞇眼細看,指了指一處,「那兒是有什麼東西呢。」
    祿兒伸長脖子看半日,「沒什麼啊,大爺曬得久了,中了暑氣吧。」
    蘇白輕斥,「那麼亮都看不到,你跟個瞎子有什麼差別。」拽起衣擺掖在腰間,舉步踩著野草野花過去,蘇白扒開一些破碎不全的磚頭瓦礫,焦黑的地上一塊大石,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祿兒道,「我說大爺看錯了吧。」
    蘇白細瞧了那石頭片刻,指一指這石頭,「搬回去。」
    祿兒覺著他家大爺大概是得了失心瘋,刨半日沒刨見寶貝,弄塊老沉的石頭回去做甚。不過,蘇白吩咐了,祿兒也唯有聽命行事。
    蘇白歡天喜地的回了家,命人將石頭搬到他娘的屋裡去,蘇先生笑,「這是什麼?」
    蘇白打發了下人下去,拽著他娘到石頭前,道,「娘,這可不是尋常的石頭。」蘇白圍著石頭找了半日方到了一處頭髮絲細的裂紋上,那裂紋乍一看也沒什麼稀奇,蘇白取他娘雕玉的刀挫一挫裂紋處,立刻顯出一抹水綠。
    蘇先生問,「你去別院了?」
    「不是咱家的地方麼,我順道去瞧了瞧,看到有……」話沒說完,蘇白敏銳的問,「娘,你怎麼知道我是從別院抬回來的。」
    「告訴你也無妨,只是嘴給我把嚴些。」蘇先生笑,「玉石不算什麼珍貴的東西,大蘇探花精於雕琢,並不是一朝練成的本事。他年輕時去過南越,南越這東西多的是,人家洗腳盆都是玉的。大蘇探花那會兒對雕玉什麼的來了興致,他便帶了一些在身邊練手使,路上雕啊雕的練出不錯的雕工來。後來建了那別院,便留在別院了,嗯,這塊玉也不小,待明天我解開,也拿來練練手。」
    蘇白道,「還是跟澎叔說一聲。」
    「等永安侯府把當年的嫁妝交割清楚再跟他說,他存不住事。」
    蘇白道,「永安侯府肯定不知道這事。」
    蘇先生冷笑,「他們知道還能留到現在?」
    蘇白才想到一事,道,「娘,那天永安侯說,做道場時叫我去。你說,我去不去啊?」
    蘇先生道,「怎麼不去?去吧,陪著阿澎一道去。交割嫁妝什麼,你去幫阿澎看著些,他糊里糊塗的,賬都不會算的人,別給人蒙騙了。」
    蘇白問,「娘,你去不去?」
    「我懶得見那一窩子賤人。」
    蘇白自來很孝順,安慰他娘,「娘,你有不想見的人,就不要去見。我去就成了。」
    蘇先生摸摸兒子的臉,微微一笑,眼角竟有微微濕意,「好。」
    ******
    自蘇夫人過逝,永安侯府只在族中大祭時順道祭一祭蘇夫人,這般大作道場還是頭一遭。永安侯帶著家小都來了,親近的族人也跟著來了,一些與永安侯交好的人家皆送了祭禮,總之是做足了排場。
    蘇家在帝都沒啥人,來的就是蘇澎蘇白兩個。蘇澎臉臭的很,理都不理永安侯,道場結束直接道,「趕緊交割了嫁妝,我明天得義診,還有許多事要忙。」
    永安侯同蘇澎也無話可說,道,「也好。」他也懶得看蘇澎的臭臉。
    蘇澎帶著蘇白一道去了永安侯府,交割嫁妝並非小事,永安侯已請了寧安侯與宋侯爺做見證,另外還有帝都府尹是官方證人,交割清楚後,雙方用過印,還要有帝都府尹的行印。
    永安侯極是光明磊落,道,「當年內子過身,舅兄負氣南下,內子的東西,我當時便已清點封存,另辟庫房存放。上面封條雖有些黃舊發脆,還是完整的。」
    蘇澎雖極厭永安侯,素來就事論事,將手裡的嫁妝單子遞給蘇白,「對著一一點清楚。」他幹不來這事。
    蘇白接了,先與永安侯對過嫁妝單,將封條揭了,一樣樣清點明白,點清一箱便重新上了貼上蘇家的封條。永安侯在這上面頗是清明,連帶著陪嫁的現銀、田畝地契,皆分毫未動。唯一一樣送給大紀夫人的地皮也買回來了,清點過後,兩家各用了印,宋侯爺、寧安侯還有帝都府尹皆用過印,這事便算清楚了。
    蘇澎脾氣臭,永安侯也不樂意搭理他,與蘇白道,「阿澎不擅外務,這些嫁妝還得你看著拉回去收放起來方妥當。今天就不留你吃飯了,待哪日閒了,只管過來與我一併品茶。咱們不是外處,多親近才好。」
    蘇白客氣的應了,就要告辭。
    有個壞臭氣的蘇澎比襯著,蘇白簡直就是溫文爾雅的典範,寧安侯拍拍他的肩,「長輩的事都過去了,是是非非,你自有判斷。蘇神醫傷心妹妹早亡,慎兮一樣傷心髮妻亡故,蘇神醫還有個可遷怒的人,慎兮連這樣的人都沒有。」永安侯,字慎兮。
    蘇白還要在朝中混的人,對著三位侯爺實在有些壓力,他輕聲道,「我娘說,傷心是因為放不開,待放開了,就不會傷心了。」
    寧安侯感歎,「你娘說的很有道理。」
    蘇白一揖,「侯爺,那我先告辭了。」
    寧安侯笑,「去吧。」
    蘇白跟著蘇澎要走,就聽外頭一陣兵荒馬亂腳步聲響,接著進來一位前呼後擁、滿頭珠翠的老婦人。那老婦人面貌難以形容,倒不是生得醜或怪,實在是臉上抹的太多脂粉,一時叫人看不出形容相貌,倒是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老婦人那比精閃閃的眼睛掠過院中的紅漆箱籠上,陡然平地一聲嚎啕,接著一屁股坐在進出的門口,擋住蘇白等人的去路,怒吼吼道,「誰敢扣走我家的東西,除非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蘇白大吃一驚,心道,莫非這就是永安侯的親娘?轉頭看向永安侯,天哪,永安侯上輩子這是造了什麼孽,竟修來這樣的生母!
    永安侯皺眉,吩咐左右,「還不攙老太太起來,扶老太太回府!」
    李老太太絕非等閒之輩啊,穩居帝都潑婦界魁首多年,她自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的主。她刷刷兩把就把上前攙她的丫環撓了走,尖聲道,「這都是我們李家的東西!當初老夫人把多少侯府的產業都算給了蘇家做陪嫁!敢這樣抬東西!我立刻死在這兒!」
    蘇澎眼裡已經往外噴火,他大怒,「滾你娘的老婊|子,你再說一句試試!你算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說蘇家!」
    蘇澎絕對是行動派了,他是口手並用,一面言語大罵,一面直撲過去,壓住李老太太便是正反兩記耳光,直抽得李老太太尖聲慘叫。寧安侯是武將出身,忙過去將蘇澎拉開來。李老太太也不好惹,她一個懶驢打滾自地上躥起來,對著蘇澎就是一對頓撓,還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蘇白武功尋常,也是自小練劍鍛煉身體來著,何況正當年輕,力氣是有的。他一見蘇澎要吃虧,跳過去抱住李老太太的腰往個一扯再一推,直接將人推到永安侯跟前。
    寧安侯放開蘇澎,蘇白見蘇澎臉上給李老太太撓出血來,怒道,「你是哪家哪戶的老太太,焉敢妨礙蘇李兩家事務!」
    這會兒已不是講理的時候,親娘被抽耳光,永安侯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宋榮道,「送老太太回府!」除了丟臉、添亂,這老婆子還有別的用處嗎?
    李老太太高聲道,「我不走!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死都不走!」
    蘇澎臉若寒冰,他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血痕,高聲道,「你要說法!好!我就給你!」說著,上前一步。寧安侯以為他又要打架,忙拉住他,「阿澎,有話好好說!」
    蘇澎指著永安侯,怒道,「李慎兮!你今天只知道給阿未做道場!你怎麼不給你未能出世的嫡長子做個道場啊!」
    蘇澎忽爆猛料,這話一出口,大家都傻了。
    永安侯並不是笨人,高大的身量微微一晃,蘇澎倒沒讓永安侯猜測下文,他怒髮衝冠,「你以為當年阿未為什麼要去別院休養!因為她有了身孕,這個老婊|子日日來府裡尋她的不痛快,她是去別院安胎!你們李家一把火,燒死的不只是我的妹妹,你也燒死了自己的嫡長子!」
    「起火的那天,我給她把過脈,是個兒子!若活著,就是你的嫡長子!」蘇澎怒到極至,反是大笑,那笑聲悲愴至極,真是聞著傷心,見著落淚。蘇澎一陣大笑,眼淚順著通紅的眼睛滾下,他狀若癲狂,高聲質問,「李慎兮!你難道不擔心你的兒子將來在地下問你,他為什麼沒能出世就被燒死了嗎!」
    「蒼天哪!你若有靈,報應在何處!如何讓這等小人安享侯府尊榮!」
    不說別人,蘇白已傷感的了不得,他覺著似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心酸讓他眼睛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得淚流滿面,還得扶著蘇澎,哽咽勸道,「澎叔,我們回家吧。」
    蘇澎撕心裂肺的痛哭。
    永安侯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到蘇澎面前,輕聲道,「我知道了。阿澎……」話還未完,永安侯陡然噴出一口血來。
    寧安侯忙扶住他,李老太太也回了神,尖叫,「胡說!胡說八道!哪裡來的孩子!根本沒孩子!」反正她是絕不相信的!
    永安侯都忍無可忍,對李老太太道,「您老人家閉嘴吧!」
    永安侯坐在院中一處石凳上,看都沒看李老太太一眼,只是拭去唇角的血,輕輕的閉目調吸。一時,他起身對著宋榮幾人一揖,沉聲道,「治家不嚴,諸位見笑了。」
    永安侯面色雪白,眼睛卻如同新粹出的刀鋒,亮的逼人,他對身邊的大總管道,「未經回稟,侯府不是隨意亂闖的地方,你個奴才是怎麼當的差!如何讓族嬸進來吵鬧,沒的丟了闔族的臉!」
    大總管跪下認錯,永安侯道,「族嬸年紀大了,好生請她出去。她身邊這些奴才卻是不能輕饒,論規矩該如何處置,翻倍。」
    李老太太尖叫,「老大!老大!」
    永安侯淡淡道,「實在太吵了,沒的叫人笑話,只當咱們侯府沒有規矩。」
    大總管最司察顏觀色,翻手將一方乾淨帕子團了團塞李老太太嘴裡,揮手命人將李老太太送了出去。
    永安侯先理清了家裡的事,客客氣氣的對蘇澎道,「阿澎,多謝你,我知道了。我對不住阿未,身為丈夫,當初我竟不知她有身孕的事,多謝你告訴我。但,你說的我放火的事,如果有證據,你拿出來,我立刻自裁謝罪。如果你沒有證據,府尹大人在這裡,你胡亂誣蔑我的名聲,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澎情緒已經稍稍緩和,仍是憤怒的模樣,譏誚道,「好啊,你乾脆再放把火把我也燒死。」
    永安侯心平氣和,「阿澎,你實在懷疑,不如就讓帝都府立案,重查當年之事,如何?我們不是小時候了,說話做事不能隨心所欲,我能為我說過的負責,阿澎,你能嗎?縱使你現在是陛下的御醫,我不追究你,是看在阿未的面子上。你看,以前就是她照顧你,現在仍是她的餘蔭在照拂你。」
    「阿澎,不論你是信還是不信,將來有朝一日,咱們到了地下,對著阿未當面鑼對面鼓的問個明白就是。」
    蘇澎氣得要命,偏生鬥嘴不在行。蘇白攔了他,對永安侯道,「別人信不信侯爺,我是信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相信侯爺不是那樣的人。侯爺與我說起過蘇姑姑,我對蘇家的事,也知曉一二。蘇家在徽州是書香大族,論富貴遠不及公門侯府,不過族中出過不少大學問家,說聲清貴還是有的。論門第,不是我小瞧夏氏夫人,徽州蘇家不比青城夏家差。蘇姑姑雖失怙失恃,只要人們還記得蘇文肅公,還記得大蘇探花,待她總要有幾分客氣的。何況澎叔是夏青城的親傳弟子,有一個夏青城的傳人做舅兄,說出去也是有面子的事。侯爺與蘇姑姑沒有矛盾,你們唯一的矛盾就在李老太太身上。李老太太自恃生養了侯爺,如今侯爺富貴,她想得些好處,人之常情。蘇家人並不小氣,如果只是合理的好處,蘇姑姑不會不給,她不是個笨人,哪怕為了全侯爺的面子,也會給。但,如果李老太太太過火,她也不會姑息李老太太的。世上沒有這個道理,名不正言不順,她想當侯府的家,憑什麼呢?」
    「不過,哪怕因李老太太,你們夫妻失和,侯爺也並不是糊塗人。蘇姑姑過逝,哪怕澎叔遠走,你也當即查封了蘇姑姑的嫁妝,二十年來未動分毫。這不只是光明磊落的問題,更是一種遠見。侯爺這樣的明白人,即使因生母與蘇姑姑不和,你頂多是冷一冷她,想叫她服軟罷了。」蘇白道,「哪怕當初你不知道她有身孕,你也不會有殺妻的念頭。您知道她有身孕,傷心的吐血,你肯定很期待那個孩子吧?」
    永安侯眼中淚光閃過,「我們成親五年,名字我不知取了多少。後來我們商量定,如果將來有了孩子,兒子叫李珩,女兒就叫李瑤。」
    「沒有什麼比伴在自己母親身邊更幸運的事了,尤其蘇姑姑不似李老太太,做她的兒子肯定是一件幸事。那孩子,縱使沒能出世,也比侯爺幸運百倍。」蘇白和顏正色的刻薄了李老太太一句,道,「有個孩子在地下相伴,蘇姑姑不至寂寞。」
    蘇澎氣道,「你聽他花言巧語。」
    蘇白道,「澎叔,起火的事不必提了,我猜測,的確不與侯爺相干。」
    蘇澎怒,「若你猜錯了呢?」
    蘇白望著永安侯,「猜錯了也沒關係,如果真是侯爺所為,夫殺妻,父弒子,有這樣的丈夫和父親,我想,蘇姑姑寧可死了,也還乾淨。不然,若僥倖未死,跟著這樣的人過一輩子,是什麼下場?早死,也能早些投胎。」
    蘇澎死咬著不鬆口,「不是他,也是那老婊|子!」
    蘇白道,「如果是李老太太,一則,侯爺知曉此事;二則,侯爺事後查出此事;三則,侯爺完全不知;四則,與李老太太無關。不論是哪種,澎叔,如果你恨侯爺,你該感謝李老太太。你看,她把侯爺的日子糟蹋成什麼樣了。在今天之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婦人。澎叔,你看這侯府,無規無矩,她一介婦人就可到客人面前撒潑打滾,定不是頭一遭了。你再看侯爺夫妻,但凡體諒侯爺的難處,但凡為侯爺真心著想,夏夫人便不該私放李老太太過來胡鬧。我不信,她做家中主母的會對此毫不知情。可見,蘇姑姑過逝後,侯爺沒能娶一個匹配得上他的女人。而李老太太沒人彈壓,更加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的丟人現眼。侯爺把日子過成這樣,已是報應。」
    蘇白誠懇的對永安侯道,「侯爺,你安心吧。不論蘇姑姑因何緣故過逝,我想,她已經不怨你了。她只是早一步解脫了不大愉快的做侯府女主人的生活,她在地下,有兒子相陪,也不用見不喜歡的人,想來地下的日子比在地上時還舒坦呢。」
    蘇白的口才遠不如他娘,但,顯然在凡人當中也是一等一。永安侯一聲苦笑,又吐了一口血,「是啊,依她的性子……」
    蘇白覺著自己不過是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隨便說了幾句,不想永安侯就又開始吐血,他嚇了一跳,連忙勸道,「侯爺,你放開些吧。你也沒什麼錯,你只是運道不好,有這樣的生母。偏生蘇姑姑命短,她若是病死,沒人會說你的不是。偏生她不是病死,瞭解你的人知道你不會做這樣的事。但,不瞭解的人,妻子忽然橫死,第一個被懷疑的總是丈夫。這種推測沒道理可講,不過,大部分人都會這樣想。侯爺傳臚出身,高居侯爵之位,蘇姑姑過身之後,結果只娶了一個這樣的繼室,未嘗不與蘇姑姑過身之事有關。李老太太名聲在外,結髮夫妻橫遭不測,真正心疼女兒的人家,哪怕欣羨侯府富貴,恐怕也輕易不敢把女兒嫁給你。若那場火是人為,看來,此人不單是恨蘇姑姑,更恨侯爺你哪。蘇姑姑一死百了,侯爺活著,一則污名難去;二則繼室平庸。我娘說,一場事故發生,有人失利,有人得利。侯爺被害至此,不知得利之人是誰了?唉,唉,這真是的……唉……」
    多少未盡之意,均在一聲歎息。
    蘇白這一歎,又把永安侯歎出一口血。
    蘇白嚇得不敢說話了,他,他就是隨便說幾句而已。蘇澎反是轉悲為喜,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上前拍拍永安侯的肩膀,興災樂禍,笑,「是啊,李慎兮!我想通啦!不怪你了!哈哈哈!我還得謝謝你老娘誒!」
    他還想再放兩句厥詞,蘇白擔心把永安侯刺激死要嘗命,連忙將蘇澎拖走。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