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紀氏從未見父親的臉色這般冷峻。
    回娘家,自然要先去見過武安侯夫人,小紀氏沒有在武安侯夫人面前提一句章老姨娘與小章姨娘的事,武安侯夫人也沒有為難她,直接讓她去書房見武安侯。
    武安侯問,「怎麼忽然回娘家來了,」
    小紀氏柔聲道,「女兒聽說姨娘行事不妥,讓父親母親不悅。父親母親年紀也大了,女兒擔心父親母親的身體,不回來看望父親母親,實在不能安心。」見武安侯夫人臉上並無動容之處,小紀氏道,「姨娘不妥當,女兒慚愧的很,不敢為姨娘求情,只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
    武安侯歎一聲,指了指椅子,「坐吧。」
    小紀氏稍稍放心,上前坐了。
    武安侯並沒有提二章姨娘的事,反道,「這些年,看你兒女雙全,原本我想著你應當過的不錯。但,似乎又不是這樣。你在婆家犯了很大的過失吧?」
    小紀氏心裡咯登一下,臉上一燙,問,「父親怎麼這樣說呢?老爺待女兒還好。」
    武安侯淡淡地問,「那女婿因何會那般大張旗鼓的迎納二房呢?」
    此時,小紀氏方知父親話指這件事,低聲道,「都是女兒不好。」二房明晃晃的擺在那裡,再怎麼狡辯,也沒人相信。
    見小紀氏心思一亂,武安侯問,「家裡發生這樣的醜事,我已令人噤聲,你是如何知曉的?」
    小紀氏咬一咬下唇,「我聽章大老爺說的。」
    武安侯道,「以後,不要跟章家來往了。」
    小紀氏微微心驚,武安侯道,「想一想,我以往有很多做的不妥當的地方。你母親脾氣執拗,性子剛烈,不比章氏溫婉。那時,我不該因著跟你母親賭氣就將紀文紀武留在姨娘身邊。人的心,就是這樣慢慢變大。甚至,在章氏安排小章氏與紀文私下苟合時,我就該出手處置了。只是,那會兒還顧忌著你們兄妹,也顧忌章氏跟了我幾十年,便手軟了。」
    「父親……」聽到父親這些決絕的話,小紀氏心思大亂,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跪地相求,淒聲道,「不論如何,女兒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姨娘去死呢?就是再生氣,父親也要想一想兩個弟弟的心情呢。」
    武安侯眼睛微瞇,卻未令小紀氏起身,歎道,「你想的遠了,眼不見既心不煩。以後,不要再提章氏的事了,她們,不會再回來。如果你真想念她,就想想過去的歲月吧,娘家的事,你已嫁了,就不要再插手。以後,你能依靠的人,是你的丈夫、兒女。不要總記掛娘家的事,更不要做令丈夫不喜的事。」
    小紀氏流著淚,「是,女兒記得了。」
    「嘉言嘉讓,你要善待他們。」武安侯道,「子熙是個明白人,他事事通透,你行事,不要忤逆他的心思。」女婿是白癡,會覺著女兒嫁的委屈。女婿太精明,只得勸著女兒三從四德了。宋榮此人,武安侯是真喜歡,不然也不能連嫁二女。可惜的是,兩個女兒都未能留住宋榮的心哪。
    「是。」
    「好了,去前面陪你母親說說話吧。」
    「父親,女兒想去瞧瞧弟弟,他向來執拗,我想去勸勸他,他定能明白的。」
    武安侯話音溫和,卻有說不出的決絕之意,「不必了。」
    用過午飯後,小紀氏便與武安侯夫人告辭,回了自家。
    想到自己親娘日後的苦楚生活,小紀氏流了一路的眼淚,到家時,眼睛都是腫的。宋嘉語聽到母親回來,便去了主屋,卻見母親眼睛紅腫,宋嘉語頓時非常擔心,上前問,「母親,外祖母家出什麼事了嗎?」
    小紀氏安慰女兒,「沒事,沒事,莫要多想。」
    一時,丫環捧上溫水巾帕,小紀氏重新梳洗,勻過胭脂,宋嘉語問,「母親因何傷心呢?」
    望向女兒越發嬌美的模樣,小紀氏心中稍稍欣慰,問,「今天沒上學嗎?」
    「父親檢查了我們的功課,命我們休息一日。」宋嘉語說。
    小紀氏笑著撫摸女兒的青絲,「你父親賞了你什麼?」宋榮並不常檢查女孩兒們的功課,偶有查問,答的好的,必有獎賞。宋嘉語笑道,「母親怎麼知道女兒會得父親的賞呢?」
    「我的女兒,自然是最優秀的。」小紀氏捺下自己姨娘的事,跟女兒溫聲說話。
    宋嘉語彎著眼睛道,「父親給了女兒個小玉枕,是暖玉做的。母親,我想給父親做雙棉襪子,還不知道尺寸。」
    「好啊。」小紀氏笑,「早就跟你說過,你父親很疼你。你做錯了事,只有父母才會教導你。這並沒什麼,誰這一輩子能不犯錯呢。」
    宋嘉語依舊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母親,我以後不會那樣說話了。」
    「那就好。」小紀氏心裡早有主意,說,「過年家裡要擺年酒、唱戲,客人多,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你們姐妹都大了,該學著管些簡單的事,也能幫襯我。」宋榮先時說過,宋嘉語的規矩不好便不能再出門,小紀氏哪裡捨得,正好藉著年下給女兒解禁。
    宋嘉語乖乖的點頭,小紀氏又道,「還有,你跟你表姑的院子,我已經命奴才們收拾了。待明年開春,天氣暖了,你們再搬。不過,自己的屋子,你有空過去瞧瞧,想收拾成什麼樣,還是自己做主的好。叫著你表姑一去,屋子裡有該添減的,不合自己心思的,都告訴我。」
    宋嘉語柔柔的應了。
    小紀氏心裡稍稍鬆快了些,問丫環,「老爺呢?」
    綠雲忙令人出去打聽,不一時,惜紅回來稟報,「太太,門房說老爺出去了。」
    小紀氏呷口茶,「知道去哪兒了嗎?」
    「門房說老爺是帶著大姑娘出去的。」
    小紀氏臉色微沉,「知道了。」
    看女兒的臉色也不大好,小紀氏歎口氣,對女兒道,「語兒,你年紀漸漸大了,要學著為人處事了。我看,你跟你大姐姐不太親密。」
    宋嘉語低聲道,「大姐姐也不喜歡我啊。」
    小小女孩兒,又有宋榮這樣的父親,宋嘉語自然也希望得到父親的寵愛。宋嘉語一想到父親只帶了宋嘉言出門,氣的眼圈兒都紅了,「父親只喜歡大姐姐。」
    「這叫什麼話。」小紀氏溫聲哄勸女兒道,「外頭大冷的天,我回你外祖父家都沒帶你。就是想著你身子單弱,怕你受寒呢。」
    宋嘉語哽咽道,「我怕不怕受寒,父親問都沒讓人來問我一句,根本就是只帶大姐姐去。」
    「這麼丁點兒小事兒,哪裡值得掉淚呢。」小紀氏拈了帕子給女兒擦眼淚,使個眼色叫丫環們退下,方對女兒道,「你年紀大了,我也不用那些虛話來哄你。你們姐弟四個,都是你父親的兒女。你看,你弟弟就比你大哥哥得你父親的喜歡,是不是?」
    「我唸書也好,父親就是不喜歡我。」宋嘉語委屈極了。
    「唉,五根手指尚且不一樣長,父母的心也是一樣。你父親的確更喜歡你大姐姐,只是,我的語兒……」摟住女兒單弱的肩頭,小紀氏道,「你雖說是比你大姐姐小一歲,其實算起來,你整整比她小快兩年了。我有意把你大姐姐上學的時間挪到七歲上,就是想讓你跟你大姐姐一道上學,不被她落下。現在看,你比她小,學的比她還好呢。」
    「她能言善道的,的確很會討你父親和老太太開心。其實,你不必為此傷心。你現在學的東西,在你以後的交際中都用得到。自來豪門世族女孩兒,誰沒幾樣拿得出手的技藝呢。你看,秦家的大姑娘,因才名滿帝都,如今提親的能踩平秦家的門檻兒了。」小紀氏緩聲道,「女孩兒,更加看重名聲。你好好兒的學習,慢慢的有了好的名聲,就能有個好的前程。」
    「至於你大姐姐,她有她的好處,你父親喜歡她,老太太也偏心於她……就是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我畢竟不是她的親娘,略有不妥當的,人家就得說是後娘作祟,我擔不起這樣的名聲。」小紀氏一雙清麗的眸子盯住女兒漂亮的雙眼,不緊不慢道,「我是你的親娘,這內宅都是我在管,外頭女人間的交際也是我帶你們出去。我不委屈她,也不會多事的去提點她。」
    「這話叫你父親聽了必定不高興,只是,你大姐姐與我素不親熱,我又不是親娘,何苦去多那個嘴呢。」小紀氏道,「你若是想強過她,就聽母親的。誰會偏心你大姐姐,我也不會偏心於她。你是我的女兒,安下心來,我告訴你,怎樣討你父親的歡心。」
    母親向來很少這樣鄭重其是的與她說話,宋嘉語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道,「都是女兒沒用,還要母親這樣為女兒操心。」
    「你還小呢,又是個心思簡單的孩子。我慢慢教你,你也要用心的學。」娘家已是那般,丈夫半分不肯相幫姨娘的事,小紀氏遂將一番心思都放在了兒女身上。
    「嗯。」
    母女兩個說了一番交心話,小紀氏便帶著女兒去了老太太屋裡請安。
    知曉小紀氏是回了娘家,老太太也略略的問了幾句武安侯夫妻的身體狀況,問完之後就沒啥話了。倒是辛老太太瞧著宋嘉語直樂,笑對宋老太太道,「我聽箏姐兒說,上午她大表哥考校她們功課,三個丫頭,語丫頭年紀最小,答的最好呢。」
    宋老太太笑,「是啊,語丫頭很會唸書。」說的話常叫人聽不懂。
    辛老太太笑,「語丫頭,你表姑以前沒念過書,她有不懂的,你多多幫她啊。」
    宋嘉語忙道,「舅婆放心,我常跟表姑一起討論功課。」
    小紀氏笑,「說是姑侄,年紀都差不多,不僅一起上課學習,也能玩兒到一處。我正有件事想跟老太太、舅老太太商量呢。」便將為宋嘉語、辛竹箏收拾院子的事兒說了。
    小紀氏又將對丈夫的說辭重新對兩位老太太說了一遍,「先時讓箏妹妹與言丫頭一道住,是想著言丫頭性子爽俐大方,箏妹妹剛來咱家,有言丫頭伴著,事事熟悉的快。現下,我看箏妹妹很好,嘉語年紀也大了,再跟媳婦住在主院不大相宜,我想單獨為她們收拾出院子來。如此,也叫她們學著收拾屋子,管理自己的院子,還要調\教丫頭婆子。這些,都得慢慢學呢。」
    小紀氏這番話說出來,宋榮都挑不出毛病,何況兩個老太太呢。宋老太太覺得有理,說了一句,「給她們院子安排的近些,別離的遠了。」
    「正是老太太這麼說呢,媳婦也想到了,就是言姐兒院子邊兒上的兩個小院子。」
    宋老太太沒意見了。
    辛竹箏是個伶俐人,連忙將身一福,柔聲道,「自我們娘們兒來的,一應事都是表嫂操持勞累,箏兒謝表嫂。」
    小紀氏忙扶起她來,笑的愈發滿意,「這話外道,本就是一家子,以後莫如此了。」
    至傍晚,宋榮才帶著宋嘉言騎馬回府。
    小紀氏服侍著宋榮去了外頭大氅,梳洗過頭臉,又塞了個手爐給丈夫抱著,笑問,「這是去哪兒了?凍成這個樣子。」
    「帶著嘉言去她母親留下的鋪子瞧了瞧。」大紀氏早早過逝,留下豐厚嫁妝。要知曉,大紀氏是侯府嫡女,嫁妝規格本就比小紀氏高一等,再有武安侯夫人並無兒子,陪嫁兩個女兒的時候私房也出了大半。如今小紀氏掌家,宋榮卻並未將前妻的嫁妝交給小紀氏保管,也沒給自己親娘保管,而是一直握在手中,省得出些是非。
    小紀氏臉色一滯,聽宋榮道,「言兒跟讓兒年紀也大了,我會慢慢把他們母親的嫁妝給他們。」
    小紀氏即使心裡再不滿意,嘴上卻不能說半句不滿意的話,只得笑道,「是啊,老爺想的周全。我總想著他們年紀小,竟未料到此處。」
    宋榮笑,「放心,這些事有我呢。你料理好家裡就行了。」看小紀氏面色尚可,宋榮問,「岳父岳母身子還好?」
    「身體無大妨礙。」小紀氏瞧一眼丈夫,低聲道,「就是父親氣的狠了,我本還想勸勸弟弟,父親沒讓我見。」
    宋榮點了點頭,「長輩們身子安康就好。」
    「父親還說,以後不叫我跟章家來往。」
    「岳父大人既然這樣說了,你就聽從吧。」宋榮心下有數,看來二章姨娘東山再起的機會不大了。章家不過是仗著小紀氏三兄妹才這番鬧騰,如今武安侯直接把二章姨娘送到了莊子上,即便看在三兄妹的面子上,不要章姨娘的命,估計章姨娘也難再回帝都了。
    小紀氏心下微澀,還是柔柔的應了。
    宋嘉言換了衣裳就去了老太太屋裡,老太太笑問,「你爹爹帶你去哪兒了?」
    宋嘉言笑,「爹爹帶我去看了鋪子。」其實這樣的事,宋嘉言當真不想炫耀,不過,此事必定瞞不過小紀氏,與其叫小紀氏來說,不如她自己來說呢。
    「什麼鋪子啊?」老太太向來只清楚自己有多少私房,院裡多少白菜,對家中產業一概不知。
    宋嘉言道,「爹爹說是我母親陪嫁的鋪子,爹爹說我如今長大了,要學著打理鋪子。」
    老太太這才明白了,她與大紀氏的婆媳關係非常糟糕。只是,大紀氏眼瞅著已經過逝九年了,一雙兒女又得宋老太太的喜歡。宋老太太也就不在意了,點頭道,「應該的。你爹爹還記在心裡呢,我都忘了。」
    這種心思……都能直接說自己忘了……
    也就宋嘉言向來心胸開闊,明白老太太的脾氣,知曉宋老太太這樣說並沒有別的意思。宋嘉言不欲多說此事,笑,「我跟爹爹還去了太白樓,上次祖母不是誇他家的紅燜羊肉好吃麼,已經叫他們送飯菜來家,晚上咱們吃好吃的。」
    宋老太太喜歡宋嘉言,便覺著宋嘉言樣樣都是好的,笑對辛老太太道,「我說句什麼話,這丫頭都記在心裡呢。」
    宋嘉言笑嘻嘻地露出饞相,「我也喜歡吃呢。」
    宋嘉語有意觀察著宋嘉言的一舉一動,看宋嘉言如何討老太太歡心。見宋嘉言如此,宋嘉語實在愁死了:這種沒臉沒皮的話,打死她,她也說不出來啊。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