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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不同意他下場,宋嘉諾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心下到底不樂,飯吃都不香了。服侍的丫環不敢隱瞞,忙稟了小紀氏。小紀氏拿兒子當命根子,自然問其緣故。母親的智商,宋嘉諾早有認知,不欲母親擔憂多思,搪塞道,「是父親給我出的文題,還沒想好如何破,正愁的慌呢,母親別理我。」
    小紀氏還當什麼事兒呢,原來是因著課業文章,笑道,「一道題,可愁什麼。實在做不好,請教你父親就是了。」
    「兒子想自己做好。」說來,宋嘉諾也有幾分牛脾氣。
    小紀氏戳他額角,「再怎麼愁,也得注意身子。」
    宋嘉諾笑,「兒子曉得,母親莫要擔心。」
    宋嘉諾就是想不通,索性找了大哥說了這件事。宋嘉讓全不當回事兒,道,「這還不好說?你若是想考,我幫你把手續辦下來。到了正日子,悄悄送你出去,考個案首回來,老爹沒個不歡喜的。」
    宋嘉諾道,「偷著來啊?」還當大哥有什麼好法子呢。
    「這可真是廢話,不偷著來,還敢光明正大,不是找抽麼。老爹決定的事,誰能改了他的主意啊。」宋嘉讓道,「你好生想想,給我句痛快話!」
    宋嘉諾一時沒主意,轉而問兄長,「大哥,你武科春闈準備的如何了?」
    「唉,不如何?估計得落榜。」舉人勉勉強強的,這回多半是陪練的,宋嘉讓愁眉苦臉,「天天做這鳥兒文章,做得一個頭兩個大。」
    宋嘉諾哈哈笑了起來,他正是變聲期,有些公鴨嗓,聲音十分好笑。
    宋嘉讓敲他大頭,宋嘉諾說,「哥,你該去找阿玉表哥,跟他學些考試經驗。」
    「阿玉表哥都說我過不了。」宋嘉讓早去過了。
    宋嘉諾無語了。
    跟兄長說了些心裡鬱悶的事兒稍稍疏散了些,宋嘉諾去找了智商程度僅次於父親的大姐姐。二月天,太陽正好,院中無風,宋嘉言令丫環們置了榻椅在院中,正烤太陽呢。
    宋嘉言生就白淨,並不似尋常閨秀怕曬黑什麼的。見宋嘉諾來了,笑道,「來的巧,過來吃雲片糕。」
    宋嘉諾見大姐姐榻旁的矮几上擺了三五樣糕點,沏的好茶,也喝了兩口,拿著點心吃,說,「大姐姐可真會享受。」
    宋嘉言笑,「女人跟男人不一樣,男人得考功名奮鬥,女人吃吃喝喝也是一輩子。你怎麼好跟我比,怎麼沒唸書啊,難得你有空閒?」
    宋嘉諾便將父親不准他科考的事說了。
    宋嘉言思量片刻,道,「其實,這次大哥估計會落榜,父親心知肚明的。至於你想考秀才,晚上兩年倒沒什麼不好。」
    「為什麼?」
    「我聽說,朝中首輔彭老相爺,其子不過六品工部員外郎,其孫在翰林修書而已。你想想,這是為什麼?」
    「詩書科舉是晉身之階,真正官場上需要的可不只是這些東西。」宋嘉諾自幼苦讀,也是悶頭苦讀,家裡什麼事都打擾不到他。其實,宋嘉諾身上還有許多欠缺的東西。宋嘉諾酷似宋榮,不過,或許是自幼環境的原因,宋嘉諾如今絕對沒有宋榮十四歲時的本事。如今就算考出來,不過一個令人稱頌的名頭兒而已。
    宋嘉言的話為宋嘉諾打開了一扇從未接解過的天地,宋嘉諾擰眉思量,雖一時未得甚解,卻未再繼續問宋嘉言。他本能的覺著,有些東西,是應該自己思索來得到答案的。
    宋嘉諾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宋榮不令他去考童子試,他也就不去了,跟宋榮說辭了秦家家學的功課,日後在家裡溫書。宋榮直接允了。
    宋嘉諾道,「父親,以後,父親讓兒子在書房為父親伺候筆墨吧?」
    宋榮微微一笑,「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宋嘉諾認真道,「兒子覺著,讀再多的書,寫再俊秀的文章,其實都是筆上談兵。」
    宋榮想了想,「這樣啊,先跟著方管事打理家中庶務,如何?」宋榮從不小看庶務,不識人間民苦,不要說做官,做人都成問題,太容易被坑了。庶務這些東西,日後自然用不著宋嘉諾親管,但是,也要知曉裡面的一些門道兒才好。
    親爹絕不會害他,宋嘉諾道,「兒子聽父親安排。」
    宋嘉諾辭了秦家家學,又開始學著打理庶務,半句不提科舉的事,不必別人,小紀氏便急個半死。自己丈夫宋榮是屬於天才學生一流,十二歲便中了秀才。通家之好,秦家秦崢,十四歲中了案首。如今,自己兒子也十四了。甭看小紀氏平日裡一口一個「要仔細身子,不要太刻苦」,這些話,都是在兒子足夠刻苦的基礎上才勸的。若宋嘉諾是那等調皮搗蛋不認真學習的孩子,小紀氏早訓斥上了。
    以上,都是閒話。
    當務之急,兒子哪怕不去科舉考秀才,也不要將時間花費於庶務之上啊,多可惜多浪費啊。
    小紀氏喚了宋嘉諾來說話,道,「你如今大了,怎麼倒不如以前明白了?家裡這些瑣事,哪個要你個爺們兒管呢。好生唸書去,若些許小事都要你來幹,還要管事做什麼?」
    「是父親叫我做的。」知母親為自己操心,宋嘉諾細細的與母親解釋道,「我如今只會唸書,不知生活疾苦,熟悉一下庶務也沒什麼。就是母親,也不必擔心,我晚上都會唸書破題,並未放下功課。」
    小紀氏歎,「還是要在功課上多用心,這些瑣事,誰做都是一樣的。」兒子自幼便是個有主意的,不過,在小紀氏心中,兒子和丈夫一樣,將來是要做大事的。
    宋嘉諾溫聲應了。
    事關兒子前程,雖然聽兒子說過了原由,小紀氏還是要聽一聽丈夫的說法。
    宋榮道,「待過得兩年,再叫阿諾去考童子試不晚。這些事,你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兒子有出息,不過,叫兒子多經些世事再入官場,沒什麼不好。何況,哪怕入了官場,兒子的陞遷怕也不能與他當年相比。尤其宋榮如今正當年,他官場上再進一步,宋嘉諾的前程就得壓一壓。如今兒子年紀尚小,趁機令兒子好生沉一沉心,鍛煉一下心志,晚幾年出仕,未為不可。
    小紀氏啥也問不出了。
    天底下做父母的,沒有不為兒女操心的。
    這一對至尊父子猶是如此。
    大皇子挨了頓板子也沒打的多重,皇室貴胄,給那些行刑的一二膽子,他們也得顧惜自己的性命呢。真把大皇子打個好歹出來,他們也不必活了。最要命的是,這邊大皇子剛挨了板子,後腳昭文帝就下了冊封太子的詔書。簡直坑死了有沒有!那幾個行刑的內侍嚇的肝膽俱裂,生怕大皇子秋後算賬尋他們的麻煩。
    其實,他們實在想多了。
    如今大皇子忙的很,哪裡有時間去跟他們翻舊賬。何況,板子是昭文帝賞的,大皇子除了認錯悔過,舊賬啥的,提都不敢提的。
    見大皇子來請安,昭文帝問,「都好俐落了?」
    一把年紀被敲頓板子,大皇子臉上微熱,道,「兒子知錯了。」
    「說說都錯在哪兒了?」
    「兒子不該對皇祖母失禮。」連「不敬」二字,大皇子都沒說。他當時翻臉說的那些話,「不敬」是輕的。只是,難道方太后說的就是好話不成?逼著孫子挖心挖肝,若捅出去,方太后的名聲就不必要了。兩人完全是撕破臉皮的搞法,如今重把面皮戴上做斯文人,先時的事,大家還是默契的忘了吧。
    昭文帝歎口氣,語重心長道,「朕就你這一個嫡子,自你母后過身,多少人提立後之事,朕從未鬆口。太子之位,不立你立誰呢?先時之所以未早立太子,就是想磨一磨你的脾氣。太后,是朕的母親,是你的祖母。你說的那些話,叫臣下聽到,你這名聲臉面還要不要了?再者,你與太后彼此生隙,萬一朕早一步過身,朕還真不放心太后呢。」其實,昭文帝沒啥不放心的。若他死在太后前面,太后升為太皇太后,身份只有更尊貴的。太后真的在朝臣面前說一句大皇子不孝,便得引得滿朝物議沸騰。這也是之前多年,為何大皇子死忍方太后的原因。
    只是,忍了多年,終究到忍無可忍之時。當時,昭文帝已經躺床上了,大皇子身為元嫡長子,諸兄弟中最年長最尊貴的一個,自然應該回來床前侍疾,卻被方太后懷疑其用心。大皇子忍無可忍,才爆發了。
    聽到昭文帝談及過身之事,大皇子忙道,「父皇身子一向康健,莫要說這些話,兒子聽著心裡怪難受的。」
    昭文帝微微一笑,沒說什麼,轉而換了話題,「太后如今躺在床上,冊太子大典怕要推遲到春闈之後了。」
    「兒子聽從父皇安排。」等了這些年,再多等些日子,大皇子不覺得有什麼難挨。
    「太后那裡,你多用心,怎麼著也要把事情圓回來。」昭文帝道,「方家,是朕的舅家。」
    大皇子沒吭聲,昭文帝接著道,「就是納了方氏女又如何?呂氏打理內宅多年,莫不是連個姬妾都管不好?」
    思量片刻,大皇子滿是不情願,道,「兒子聽說方家如今並無嫡女,既是庶女,一個庶妃也足夠了。」根本不是管理姬妾的問題,大皇子自心裡反感朱家。
    昭文帝歎,「你琢磨著怎麼跟太后提一提,太后的病大約也就能痊癒了。」立太子是國之大事,也是國之喜事。總不能太后在床上病啊痛的,這邊兒歡歡喜喜的立太子,不合孝道人情。再者,大皇子對外戚有防範之心很好,但是,若是大皇子與外戚視若仇鷙,這並不是昭文帝願意看到的結果。
    大皇子低聲應了。
    昭文帝令人著手重新修葺東宮。當年,他在東宮住的時間不長,先帝便過逝了。這許多年,東宮無人居處,儘管時時有奴才打掃看護,仍有幾分荒蕪的景象。既然要立太子,自然不能委屈太子的住處。
    自昭文帝下了立太子旨意,便每日將大皇子帶在身邊處理政事。大皇子十五歲開始上朝聽政,對這些並不算陌生,但,之前沒有皇父這樣手把手的教導,如今經昭文帝提點,許多事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尤其春闈之時,昭文帝獨帶了大皇子去貢院巡場。
    昭文帝對大皇子的重視,舉世皆知。
    麗妃日日於太后床畔侍疾,時而哭泣,「太子疑方家至此,日後,不要說方家,便是五兒,不知有沒有命在?」
    太后斥道,「你胡說什麼?」
    「承恩公府的女孩兒,連側妃之位都沒有,叫別人如何看承恩公府呢?」
    「一個庶女,身份就差了一截。這是太子庶妃,不要有什麼不滿,以後日子還長呢。」前朝的事皇帝不讓她插手,後宮家眷這些事,太后可是正管。情勢不會永遠聽從於某一個人,情勢是大家互相妥協的結果。
    太后這樣說,麗妃只得收拾起眼淚,不敢再多說什麼。
    方太后從床上爬起來,太醫宣佈太后鳳體痊癒,已是春闈之時。方氏女被靜悄悄的抬進大皇子府,大皇子生就低調,何況不過一庶妃,就內院兒擺了席酒,當天睡了一夜了事。
    此次春闈,照樣的是人才輩出。
    三鼎甲中,秦崢居探花位。
    昭文帝在去給太后請安時,大讚秦家子弟爭氣。秦淑妃謙道,「以往在家時祖父常說,秦家世代書香,祖上本是家道中落,後代子孫該以讀書為要,以才學晉身。」
    昭文帝笑,「老尚書教導兒孫有方。」
    秦淑妃再次謙過。昭文帝又與方太后商量,「今年是端睿的及笄之年,她又是朕的大公主,素來聰慧懂事,朕一直想著給端睿挑一個才貌雙全的少年郎,才不算委屈了她。」
    秦淑妃與方太后同時心下一咯登,無他,昭文帝先提秦崢出息,再說端睿公主的親事,似有聯姻之意。秦淑妃於宮中這幾年,自然是見過端睿公主的。端睿公主深受帝寵,又靈秀可愛,秦淑妃也很喜歡她。但,這關鍵是,駙馬不能議政。若秦崢尚主,這前程便毀了。
    方太后想的則是另外一件事,端睿公主是親孫女,戚貴妃素來溫柔和順,膝下只有這一女,方太后對這母女兩個印象也很不錯。更因端睿公主受昭文帝喜愛,如今昭文帝立大皇子為儲,為保娘家地位,方太后有意端睿公主下嫁方家,而且也有適齡子弟啊,承恩公世子的二子只大端睿公主三歲而已,般配的很。至於方二脫褲子耍流氓,傾心宋嘉語之事,方太后並不知曉。世子夫人進宮,也只跟太后說兒子是回老家安心唸書。
    果然,昭文帝接下來便說,「端睿到了年紀,朕瞧著秦崢便很好。而且,朕聽說探花郎尚未有婚約。」
    秦淑妃哪敢表露聲色,笑道,「陛下隆恩。」
    方太后笑,「皇帝,你真是愛女心切,怎麼輩份都不顧了?」秦淑妃與秦崢是堂姐弟,如今若秦崢尚主,輩份怎麼算?
    昭文帝十分光棍,笑,「這有何妨,淑妃並非皇后。」
    秦淑妃臉上很有些尷尬,不過,進宮幾年,她也歷練出來了。何況,自孝溫皇后過逝,昭文帝未立新後。若說是妾,大家都是妾,這也沒什麼丟臉的。見昭文帝實在相中了堂弟,秦淑妃笑,「只要陛下不嫌秦家貧寒,此乃秦家萬千之喜,妾身代秦家謝陛下隆恩。」說著,深深行一禮。
    昭文帝笑的滿意,「朕看中的是你們秦家的家風。」
    戚貴妃笑,「不如陛下宣探花進宮,也叫妾身相一相女婿。」戚貴妃剛說完,端睿公主扯一扯母親的袖子,嬌俏嗔道,「怎麼說也是給兒臣賜婚,兒臣都在呢,父皇也不問一問兒臣的意見。」
    昭文帝哈哈一笑,「朕的端睿是不樂意?你未見過探花,探花生的清俊沉穩,才學也好。」
    端睿公主笑道,「兒臣在宮裡,鮮少出去,不過,也聽人說過秦家家風端正。如今父皇特意為兒臣擇選駙馬,因父皇寵愛兒臣之心,必是選一等一的青年子弟。只是,兒臣想著,天下學子十幾年寒窗,一朝金榜題名,必是想的報效朝廷、為國出力,也不枉一身的才學。今秦探花年紀輕輕,就有這等才學本事,更是人中龍鳳。兒臣並非對他不喜,也不是說他不好,只是,駙馬向來不能議政。若將他賞給兒臣為駙馬,未免可惜了他一身的才學,國家也少了一能臣賢士。」這樣的人,十幾年寒窗讀下來,是一心出將入相的,哪裡會願意做公主的駙馬。端睿公主也不願意要這等心不甘情不願,迫於皇室威嚴娶她的駙馬。
    「兒臣為父皇公主,恩寵富貴已極。父皇為兒臣擇駙馬,只要人品端正,才學尚可,願意一心一意與兒臣過日子便可。才學驚艷之輩,還是留給父皇,讓他們替父皇治理天下吧。」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