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宋嘉讓的事讓人猝不及防,便是宋榮也沒料到小紀氏能在這個時候捅他這麼狠的一刀。
    小紀氏早被關到了莊子上,等閒宋榮不會叫她見人。當然,看在宋嘉諾的面子上,雖沒有在家時的錦衣玉食、主母排場,起碼衣食供應充足,也沒虐待她。唯一就是小紀氏身子不大妥當,宋嘉諾帶著李雲鶴去瞧了小紀氏一回,熬湯熬藥的,也沒眼睜睜看她去死。
    宋榮對小紀氏,實在是仁至義盡。
    宋嘉諾畢竟是小紀氏的親生子,看到母親落到這步田地,沒有不傷心難過外加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宋嘉諾雖然不能將小紀氏自莊子上放出來,但,親生母親,背著宋榮稍微改善一下母親的待遇條件,並非不能做到。
    畢竟,宋榮就這麼兩個兒子,宋嘉諾以往還幫著打理過田莊家產,跟家中管事莊頭兒啥的,都熟。宋嘉諾又是個天生會做人的,這事兒做的,他做的密不透風。
    小紀氏在莊子上,並不愁吃少喝,但,以往她做慣了威風八面的子爵夫人,一府主母。乍一落到這步田地,小紀氏得此大病,待遇下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悶哪。
    病好醫,悶卻不好治。
    要給小紀氏解悶兒,調節心情,說書唱戲那些是不要想。宋榮還沒死呢,再者,就算宋榮突然死了,宋家也輪不到宋嘉諾當家作主。
    想找個人陪母親說話兒,開解一下母親心中的郁氣,就得是個與母親感情好且相熟的人。
    而且,小紀氏以前交往的太太奶奶們,那些人真不是瞧著小紀氏跟她交好的,大都是為了跟宋大太太、子爵夫人交好。小紀氏一朝被關在田莊不能見人,這些人精子一思量便知小紀氏這是犯了大錯,上流圈子悄悄議論一陣,也便默契的不再提及這個人了,更不會念及舊日交情去莊子上看望小紀氏啥的,絕對不可能啊。
    最後,還真給宋嘉諾想起了一個人——小紀氏的乳母朱嬤嬤。
    其實,宋嘉諾也不大喜歡這人。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朱嬤嬤,宋嘉諾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人來幫他開解母親了。宋嘉諾背著宋榮出去活動一番,給朱嬤嬤的兒子升了半個品級,朱嬤嬤便樂不迭的到莊子上來陪著小紀氏解解悶兒了。
    宋嘉諾亦料不到,變故就出在朱嬤嬤身上。
    朱嬤嬤不僅僅會給小紀氏解悶兒,她還帶來了帝都最新鮮最勁暴的八卦。如今帝都八卦,十句中有八句與宋嘉言相關。朱嬤嬤連帶宋嘉言與方家和離,近而吞風有孕的事都一一與小紀氏說了。
    朱嬤嬤還煞的介事地,「說是吞風有孕,咱誰見過吞風有孕的?都說是皇上的孩子哪!」那一臉的驚歎,嘖嘖道,「大姑娘也太不講究了,剛成親的新媳婦,三朝回門就一個人住到西山別院。聽說根本沒跟方家二爺圓房,在西山別院住著,無中生有的就有了身子。原本太后娘娘賜的好親事,說和離就和離,都說是皇帝老子特批准的,說不定,大姑娘肚子裡這個,就是龍種……」
    小紀氏的智商,絕對不比朱嬤嬤低。她畢竟是侯府出身,見識啥的不缺,一聽到這事兒,險些厥過去。她設計了宋嘉言的親事,便被宋榮關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當初宋榮沒一刀宰了她,絕對是看在在宮為妃的宋嘉語的面子上啊。若是宋嘉言懷了皇上的孩子……宋嘉言的本事,小紀氏早便一清二楚,實在是,自來她便沒能從宋嘉言的手裡討得半分便宜,不說她,便是宋嘉語,也不是宋嘉言的對手啊。
    萬一宋嘉言進宮,宋嘉語絕對討不得好兒去啊。
    一朝宋嘉言得勢,宋嘉語怎麼辦?就是自己的兒子宋嘉諾,也有危險啊!
    原本,小紀氏是這麼計劃的,她閨女已經產下皇子了,將來少著有個太妃做。若真有大造化,女兒做了太后,她就是太后的娘。憑這個身份,宋榮再不敢為難於她。就是宋榮腦袋上的爵位,一樣得是她的兒子的!絕對落不到宋嘉讓的頭上!
    結果,宋嘉言橫插一槓,勾搭了皇上。男人的脾性,小紀氏自認為瞭解甚深,那絕對是吃不到嘴的永遠是最好的。
    若坐視宋嘉言坐大,後患無窮!
    小紀氏思量多日,就思量了這麼個法子,先幹掉宋嘉讓。
    自宋嘉讓入手,也有小紀氏的道理。
    畢竟一起生活多年,小紀氏對宋嘉讓宋嘉言兄妹也有所瞭解,這對兄妹向來感情深厚。按朱嬤嬤說的話,宋嘉言現在有了身子,畢竟還沒生下來。幹掉宋嘉讓,把這消息透給宋嘉言,宋嘉言縱使能保住一條命,就是能傷到孩子也是好的。
    無他,宋嘉言一旦失去孩子,縱使日後進宮,宋嘉語的孩子就是與宋嘉言血緣關係最密切的皇子了。宋嘉言有才幹,如果她進宮一心一意幫著宋嘉語的皇子爭奪皇位,將來,不虧待她就是。
    哪怕宋嘉言與腹中皇子無所損傷,幹掉宋嘉讓也是必要的!
    戚氏自生了福姐兒,身子尚未調理好,一直未能有身孕。宋嘉讓對妻子情深,還未納小,宋家的嫡子嫡孫,影子都不見。只要宋嘉讓一死,將來宋榮頭上的爵位,就是宋嘉諾的!
    只要兒子襲爵,不論是她,還是宋嘉語,都吃不了虧!
    不論從哪方面看,小紀氏這計策都是一本萬利、一箭多雕!
    小紀氏連帶如何算計宋嘉讓的事都想好了,章側妃被賜死後,章家一敗塗地,被承恩公府收為仆下。後來,章家女被方二公子青眼,收為侍妾,自此一家子跟了方二,很為方二倚重。
    方二被宋嘉言戴了這麼一頂綠帽子,是個男人就忍不下!
    而且,朱嬤嬤是她的乳母,與章家先時都是子爵府紀家的世僕,彼此認識。小紀氏再三對朱嬤嬤道,「嬤嬤待我如同親娘,嬤嬤的兒子,就是我的奶哥哥,就是諾哥兒的親舅舅。若將來事成,諾哥兒總不會虧待了咱們。如今我走投無路,這事,卻不好叫諾哥兒親沾的。只看嬤嬤是否疼我罷了。」
    小紀氏與朱嬤嬤相處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
    朱嬤嬤在侯府呆過,心也是個大的。而且,有一個道理,朱嬤嬤是明白的,宋嘉讓有個萬一,宋嘉諾就是爵位繼承人。宋嘉諾一旦繼承爵位,不但小紀氏能立刻脫離莊子的軟禁,就是對她,酬其功勞時,也有數不清的好處。先時兒子升了半級,就是宋嘉諾給走的門子。
    朱嬤嬤將牙一咬,就干了!
    方二不是什麼有出息的人,但,對於現在自身境況,方二是無比的憋屈的。
    不僅是方二,整個承恩公府都是憋屈至極!
    皇帝親自把承恩公府的匾額染了個綠色兒,承恩公府已是帝都城的大笑料。就是出去喝花酒,方二也沒少被人不陰不陽的笑話,最後無非是打一架了事。
    章家人也的確在方二身邊做事。
    章家人對於宋嘉言的恨意,就更不必提了。章側妃好端端的生下兩位皇孫,深得二皇子寵愛,連帶章家也眼著雞犬升天,脫了奴籍,成了良民,有了官職。儘管在帝都城不是什麼顯眼的人家兒,畢竟是正經人家兒。
    章側妃的倒霉,皆由宋嘉言而起。
    章側妃被鴆殺後,章家一落千丈,被承恩公府弄進去重新為奴。種種滋味兒,只自己知道罷了。
    如今朱家人聯繫章家人,說了小紀氏的盤算。
    章家人嘗過皇子爺側舅爺的滋味兒,哪裡願意一輩子跟著方二這麼混下去,就鼓動了方二,言道,「不好明面兒出頭兒,總要叫宋家人知道咱們公府不是好欺負的。
    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
    有人有心盤算,宋嘉讓中招也是再所難免。
    不論與父親宋榮相比,還是與宋嘉諾相比,宋嘉讓不算太出色的人。不過,宋嘉讓一路長大,年輕人,有情有義,自有其高傲的自尊。
    宋嘉讓未等到處置小紀氏,就悄悄的帶著戚氏與福姐兒離開了帝都城。他不想看到那些異樣的眼睛,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沉痛惋惜,都讓宋嘉讓恨不能立刻逃離這座權與勢的城池。
    宋嘉讓走的悄無聲息。
    但,宋榮不可能讓人白白的害了自己的兒子,連帶著戚家人,那也不是好惹的啊。
    凡事,只要做下,就並不難查。
    朱家人與章家人是不必活了,就是方二藏在承恩公府死活不出來。
    此事,既宣揚的帝都城無人不知,宋家與戚家必然要向承恩公府討個公道!
    方太后於後宮對昭文帝哭訴,「說來說去,都是宋嘉言惹出來的禍端。若非她勾引皇帝,怎會有這些事出來!皇帝奪了方諒的妻子,莫不是還要要了他的命不成!當年,你舅舅為了救你,一條胳膊都廢了。如今就為了星點兒小事兒,你就要逼死你舅舅的親孫子,你的侄子!皇帝乾脆連我一併除了,宋家才算痛快!」
    昭文帝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是兒子的底限,求母后莫要再逼迫兒子!兒子是天下之主,這些年,方家的榮華富貴,太子之事,朕並未一究到底,舅舅的恩情,朕也算報答了!」
    話罷,昭文帝拂袖而去。
    方太后悄悄的鬆了口氣。
    宋嘉讓性命無礙,方二最終也撿回了一條小命兒,但,八十板子後,向北流放三千里為奴,無赦無贖,無諭永不許回帝都。
    解決了方二,宋榮請來了岳父岳母,親家戚國公、戚夫人,再有宋嘉諾,小紀氏也被從莊子上接了回來。至於宋老太太,早有宋嘉讓出事的時候,就被宋榮糊弄著連夜去了福州,看望小兒子宋耀。
    宋榮一早令人將章家人與朱家人弄到莊子上在小紀氏面前活活杖斃,小紀氏被押回宋家時,早已是驚弓之鳥。其實,她如今不過三十幾歲,卻已經蒼老的仿若五、六旬的婦人。
    小紀氏被帶進祠堂,惶恐不安撲到父親紀軒的面前,跪泣道,「父親父親,真的不是我,父親,我是被冤枉的……」
    紀軒皺眉斥道,「當初允你嫁過來,我千萬叮囑,必要好生照看嘉讓與言姐兒!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如今,你竟做出這樣心如蛇蠍的事來!我紀軒全當沒有你這等不孝子孫!」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要說章老姨娘早已失寵被連帶紀文與小章姨娘、兩個庶子送到鄉下老家,宋嘉讓宋嘉言兄妹一樣是紀軒嫡嫡親的外孫、外孫女。平日裡沒有半分不好兒,卻被小紀氏一步步算計到這種地步!尤其如今立後詔書已下,皇后之位,已穩穩妥妥的就是宋嘉言的囊中之物!小紀氏還敢向宋嘉讓伸手,簡直是自尋死路!
    小紀氏哭的雙眼酸澀疼痛,眼淚依舊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一徑不肯認,哀婉泣道,「真的與我無關,父親,你再相信女兒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嫡母馮氏冷冷道,「以為讓哥兒走了,諾哥兒就能襲爵了嗎?有你這樣不名譽的母親,諾哥兒不要說襲爵,就是做人都要受人指點!你還想妄圖他能做官襲爵,我看你真是白日發夢!」
    「不——」小紀氏一聲慘叫,喊道,「這與諾哥兒沒有任何關係!他,他完全不知道啊!」
    宋嘉諾別開臉,不忍再看此情此境的母親,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聲道,「父親,給母親一個痛快吧。」事已至此,小紀氏敢伸手謀害宋嘉讓,再有前頭算計宋嘉言的事,不要說宋榮,就是紀家、戚家也不能罷休。
    一定要死,死個痛快,也是好的。
    但,這句話,從宋嘉諾嘴裡說出來,便格外的令人沉重。
    小紀氏也未料到,兒子一開口,就是這樣的話。
    小紀氏呆呆的望向宋嘉諾,滿面的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質問宋嘉諾為何不為她求情。宋嘉諾輕聲道,「我知道,母親一心一意都是為了我。母親一直盼著我能比大哥出色,自從父親被賜爵,母親早動了奪爵之心。母親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從未想要那個爵位,我只想著憑自己的本事掙來前程。將來分家,我便可將母親自莊子上接出來過日子。母親怎麼就不明白?」
    「我沒有勸住母親,至使母親犯下大過。」宋嘉諾道,「這都是我的錯。母親安心的去吧,再有來世,不要再見面了。」
    不同於小紀氏,宋嘉諾從沒動過奪爵之心。
    宋榮在兄弟兩個心中,從來都是正面教材。宋嘉諾自問才華不輸任何人,何況,宋嘉讓宋嘉諾感情一直不錯。儘管小紀氏被送至莊子上後,有些生疏,但,要說兄弟感情一絲全無,那是假話。
    後來,宋嘉言鬧的沸沸揚揚,宋嘉諾雖然有些擔心宋嘉語。不過,宋嘉言能榮登後位,對於整個上宋家,並非沒有好處。
    宋嘉讓是嫡長子,將來襲爵,外戚之爵不宜參政擔任要職。宋嘉諾有才幹,又是嫡次子,將來分家,他照樣在朝中打拼。只要兄弟團結,有宋榮這樣的父親,宋嘉諾前程是妥妥的。甚至,宋嘉言在朝中也需要一個兄弟倚仗,只要他足夠出息,宋嘉言對宋嘉語總會留三分面子情。
    宋家,依舊蒸蒸日上。
    宋嘉諾實未料得,小紀氏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捫心自問,宋嘉諾甚至希望小紀氏從來不要這樣為他著想。他甚至寧願,他的母親如同祖母那樣粗笨刁鑽,也不願小紀氏自作主張的行至此處。
    到如今,多說無益。
    多年夫妻,又有了宋嘉語宋嘉諾這一雙兒女,宋榮也不願小紀氏這般,直接命人端來鴆酒,灌下去了事。
    小紀氏趴伏於地上,慢慢的爬蹭到宋榮跟前,一雙枯瘦的手緊緊的拽住宋榮的袍角,氣息漸淺,張張嘴,微聲道,「當初,我實不該……不該對著老爺隔窗一笑……」
    一聲歎息之後,皺紋橫生、年華老去的婦人眼角滾出一滴濁淚,小紀氏抽搐兩下,就此死去。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