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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嘉言若是想照顧一個人,那真是無微不至,令人倍覺舒泰。
    以往昭文帝便覺著,鳳儀宮啊,是最讓他舒服放心的地方了。如今覺著,更加舒服了。
    不要說身為一個皇帝,哪怕就是尋常人,也是哪裡舒服哪裡去。何況,這是鳳儀宮。若是什麼妃嬪的宮室,還有可能勸皇帝不要耽於美色、偏寵妃妾啥的。但,鳳儀中宮,皇后所在,皇帝名媒正娶的妻子,皇帝去大老婆那裡,誰敢有意見?
    當然,昭文帝如今偏愛鳳儀宮,再聯想到宋嘉言進宮的手段,不少未見過宋嘉言的朝臣都暗自琢磨這宋嘉言是何妖嬈嫵媚的模樣?
    其實,也不怪人這樣想,宋榮是出名的美男子,宋榮的女兒,姿色也不會差了。不過,再悄悄的一打聽,宋嘉言先時又不是什麼神秘人物,見過她的夫人小姐不少。正因如此,宋嘉言的得寵就成了千古一謎。
    帝后和睦,恰逢宋老太太壽辰時,昭文帝還往福閩賞了些壽禮下去。
    昭文帝絕對一片好心,愛屋及烏,卻不想此舉叫宋耀煩惱多多。
    無他,如今宋耀雖然官職不過正四品,不過,福閩之地,就是總督也要讓他三分哪!皇后娘娘的親叔叔,尤其是宋耀家裡還供著皇后娘娘的親祖母、當朝一品誥命夫人、宋耀的親娘——宋老太太。
    皇室素來講究,宋嘉言這皇后也不是白做的,按規矩,不但皇后的家族要賜承恩侯一爵,連帶著得追封皇后父祖兩代人。所以,宋老太太當真是榮耀了。
    看遍整個福閩,就是總督的老娘也得喊她一聲老姐姐了。倒不是總督老娘的誥命不及她老人家,實在是總督的老娘沒個做皇后的孫女。
    這幾年,宋老太太身份地位上去了,在小兒子這裡住的也事事順心。不過,老人家還是思念長子,早鬧著要回去,說了幾遭。
    先時,宋耀拿宋嘉言懷了龍種、朝中一幫子人不叫宋嘉言進宮為後的難處搪塞,老太太也擔心回了帝都給長子添亂,就忍了下來,天天在家燒香拜佛以宋嘉言往神仙處使勁兒。
    如今宋嘉言非但做了皇后,連皇子皇女都生了,皇上還特意賞了她老人家壽禮,宋老太太雖不懂朝廷大事,不過,道理人情她不糊塗啊。皇帝孫女婿這樣記掛她,可見對她孫女是極好的,現在回帝都豈不是正好,而且,老太太還有樁心事呢?
    老娘死活又要走,宋耀勸半天,老太太是鐵了心,還開始絕食以示回帝都的決心。
    宋耀快愁死了,只得再想法子搪塞,勸老娘道,「不是不讓娘你回去,這幾年,皇后娘娘過的頗是艱難。先時沒敢跟你說,皇后在宮外庵裡住了一年哪,這才剛剛回宮。」
    宋老太太哪裡知曉這些事,頓時急的了不得,連忙問,「可是怎麼了?不是做了皇后,怎麼倒去庵裡住著了?」
    宋耀卻不肯再說,喚丫頭端來清粥小菜。
    宋老太太嘀嘀咕咕的罵小兒子,「等我回了帝都,可得跟你哥說說你……」還是接過碗筷來吃飯。
    宋耀陪著老娘一道吃,一面歎著氣,一面說著宮裡太后何等刁鑽,如何使手段刁難皇后。宋老太太長吁短歎,「言丫頭命苦啊,好容易做了皇后,還碰到這樣刁蠻的婆婆。」
    宋耀低聲提醒,「娘,可不好這樣說太后娘娘的。」
    「本來就是。」宋老太太很為孫女不平,肚子裡問候了方太后一番,又恨聲道,「都怪那賤人生的小娼婦!」宋老太太泥腿子出身,平日裡自恃誥命身份做了許多年的文明人,唯有怒極時才會吧人,不過,宋老太太罵人功力之深,絕對能不帶重樣的罵一個時辰的主兒。這說的是小紀氏與宋嘉語了,自從這母女二人使手段把宋嘉言嫁給方二,宋老太太便一直如此稱呼這母女二人了。
    宋耀心知小紀氏早被處置了,如今宋嘉言做了皇后,宋嘉語的日子也好過不了。宋耀言歸正傳,「宮裡太后對皇后娘娘多有不滿,先時連大哥的岳母進宮都受到了不小的刁難。娘你若是回了帝都進宮請安,叫太后娘娘給了難堪,皇后心裡得是什麼滋味兒哪。」
    「想想先時,皇后小時候看你被景惠長公主刁難兩句還發飆呢。這萬一皇后忍不住,跟太后鬧起來,別管太后有理沒理,那是皇上的親娘呢。誰會偏著媳婦說親娘的不是?倒叫皇后娘娘為難,娘你說,是不是?」
    宋老太太道,「那我不進宮就成了。」依舊要回帝都。
    「娘誒,你想的也太簡單了,你說不進宮就不進宮了?太后一道懿旨宣你進宮,你去不去?」宋耀正色道,「現在皇后娘娘在宮裡跟走刀尖兒似的,生怕有什麼錯處給人拿住。娘你在我這兒住的多好,怎麼天天嚷嚷著回帝都?好像我就是不如大哥孝順您老人家似的。」說著,宋耀還抱怨上了,「先時在帝都一住十幾年,也不見娘你嚷嚷著來看看我這個小兒子啊?這才在我這裡住幾天,天天吵吵著回帝都?怎麼,莫非我不是親生的?怎麼想孝順孝順老娘都比登天還難了?」
    宋老太太又氣又笑,舉起筷子敲了小兒子大頭一記,笑罵,「這是什麼狗屁話!」又道,「我也不僅僅是擔心言丫頭,還有一件大事哪。」神秘兮兮的口氣。
    宋耀摸摸額角,很捧場的問,「什麼大事?莫不是出來時放銀子的箱籠忘上鎖了?」
    宋老太太又敲了這貧嘴的小兒子一記,道,「還不是讓哥兒麼?這都幾年了,怎麼也沒聽說讓哥兒給我生重孫子的信兒哪!唉,那孩子向來心軟,她媳婦生福姐兒的時候生的頗是艱難,後來也不見有孕息……」
    見母親嘮叨起宋嘉讓的事,宋耀心下微酸,面兒上又不敢露出來,勸老太太道,「這些事,大哥肯定會安排的。再說,孩子們還年輕。要不,下次我寫信時給大哥提一句,大哥肯定會上心的。」
    對於長子,宋老太太還是比較信服的,點點頭,催促道,「你今天就寫信吧,明天送出去。這是大事,可不敢耽擱。還有諾哥兒啊……」宋老太太歎口氣,「好好兒的孩子,生叫那賤人跟小娼婦連累了。諾哥兒現在都十九了,也不見你大哥說他的親事,真叫人急的慌。」要不她老人家怎麼總想回帝都呢,說到底,不放心那一群孩子們。
    宋耀都一一應了,宋老太太也就不再提回帝都的事了。宋老太太兀自嘀咕,「原以為嫁給皇帝挺好的,怎麼就這麼倒霉,鬧了個老刁婆婆哩。」
    宋耀無奈,「娘——」就憑他老娘這口無遮攔的勁兒,也不敢叫她回帝都啊。
    宋老太太嘟囔,「知道了知道了,不說就是了。」真個蒼天沒眼,叫個老刁婆子做了太后,讓她孫女受這刁婆子太后的氣。
    「明兒我去廟裡求個簽。」
    對於老娘將熱情的精力投入到求神拜佛的事業啥的,宋耀表示了極大的支持。
    宋老太太樂得幹這燒香拜佛的事兒,故此,宋嘉言就收到了宋老太太捎來的、由杜月娘帶進宮的平安符。杜月娘已經出了月子,臉頰較先時豐潤許多,笑道,「二叔的信上說,是老太太放在佛前請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平安經的。」杜月娘在漸漸的適應著承恩侯夫人的身份,她雖然出身差些,好在性子堅忍,哪怕方太后時常給她些臉色啥的,先時畏於太后威嚴,杜月娘忐忑的很。如今時間長了,杜月娘也發現,只要臉皮厚些,方太后並不會真正實質性的對她有什麼傷害。索性就厚著臉皮進宮。
    宋嘉言笑著令梁嬤嬤接了,笑問,「老太太身子可還康健?」
    「老太太身子硬朗,去山上拜佛都不必用轎夫,都是自己走上去的。」
    宋嘉言笑,「那就好。福閩是南地風光,氣候溫潤,比帝都更養人。」宋老太太是有後福的,兩個兒子都極孝順。就是宋嘉言,少時去討老太太喜歡,當然是出自私利,如今多年相處下來,感情也不可謂不深厚。
    杜月娘說了些家裡的事,又低聲道,「老爺說,若是便宜,娘娘還是離宮幾日方好。」算著,宋嘉語的產期將近了,就怕有人用這個給宋嘉言下套兒。
    宋嘉言心中有數,道,「有些事,避是避不開的。避是錯,不避也是錯。讓爹爹放心吧,我都知道,也都明白。」
    杜月娘不好再勸,就柔順的應了。
    當晚,用過晚膳,打發兩個孩子睡了,宋嘉言便跟昭文帝說了宋嘉語的事,「德妃產期近了,我已經令太醫院每晚安排擅婦科的太醫值班。接生嬤嬤們也都送到了德妃宮裡去。」
    昭文帝點點頭,算是知道了。
    宋嘉言便沒有多說。
    宋榮的預料不會錯。
    宋嘉語喊了一天一夜,還是生不出來,宋嘉言一直坐鎮永安宮,昭文帝下朝來瞧過一回,無奈他既不是太醫,也不是接生婆,坐了一會兒,昭文帝就得去御書房看奏章了。
    昭文帝走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接手嬤嬤兩手鮮血、面色慘白的出來稟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難產,還請皇后娘娘定奪?」
    宋嘉言又將太醫叫出來問了一遍,太醫表示無能該死,宋嘉言眉毛都未動一下,直接道,「保皇嗣。」
    呂嬤嬤眉心一跳,低聲提醒,「娘娘,是不是回稟太后娘娘與陛下一聲?」
    「皇嗣,是最要緊的。」宋嘉言道,「若耽擱了時辰,我怕傷了皇嗣。你現在打發人去慈寧宮和前頭御書房問一聲。」生產的時候死個把人太容易了,若是只叫宋嘉語死,是扳不倒宋嘉言的。但,如果皇嗣不遇呢?
    這是個局。
    宋嘉言卻不能不入。
    如宋榮所說的,避出宮外,自然是嫌疑最小的,不過,這一避,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而且,上次避出宮,這次又避出宮?不,她不能總避出去!但,不避出宮,就要面對宋嘉語生產時的生死局。
    宋嘉言直接就命保皇嗣,是擔心怕這請示的時間,會有人對皇嗣下手。若到時大人孩子兩空,罪責就得她來擔了。
    宋嘉語死的無聲無息。
    她身子骨兒本就不大強健,一天一夜生不下來,已經耗盡了宋嘉語大半的元氣,死的時候應該不是多麼痛苦吧。
    孩子被包裹的嚴嚴實實抱出來,哭聲並不明晰,瞧著個頭兒也不大……
    「娘娘,是公主。」
    「哦。」宋嘉言的眼睛自幼兒身上移開,道,「德妃誕下公主有功,依貴妃禮下葬。」
    宋嘉言剛說完這句話,方太后就來了,先是毫不避諱的去產房看過了死去的宋嘉語,又抱著小公主哭了一通「我可憐的孩子」,都沒正眼看宋嘉言,只道,「皇后有九皇子、五公主要撫育,又有宮務要操持,這孩子生就喪母,哀家十分憐惜她,就讓她伴在哀家膝下吧。」
    宋嘉言淡淡應了。
    方太后離開後,宋嘉言便也回了鳳儀宮。
    宋嘉言重新換了件衣裳,坐在榻上出神。
    梁嬤嬤端上一盅銀耳羹,勸道,「娘娘這兩天也累了,略歇一歇吧。」
    宋嘉言厭極了宋嘉語,就是看著宋嘉語去死,宋嘉言也不覺著有什麼心理負擔。但是,宮內無休止的傾軋讓人心生厭倦,她沒有半點食慾,歎道,「當年她初初進宮,被封為妃子,有了身孕後,我進宮看她,曾對她說,她初進宮,深受帝寵,卻孤立無援,不如去慈寧宮孝順,討得太后歡心。那時,我是想著太后麗妃一系已經沒有方家血脈的皇子在手,麗妃年老色衰早已無寵,她是陛下寵妃,慈寧宮不會拒絕她的示好。」
    「娘娘……」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我給她指了路,她照著做了,卻也養大了她的心。」宋嘉言輕聲道,「小時候就是這樣討厭,一起上學聽女先生講課,功課她一定要是最好的,高傲的像孔雀一樣。我一直以為她是個驕傲的人,做才女的人,肯定清高又驕傲,再也未想到她進宮會變成這樣。」
    「真是太討厭了。」
    呂嬤嬤聽的心驚肉跳,沉聲勸道,「娘娘慎言哪。」再如何跟德妃不對付,到底是親妹妹,親妹妹死了,眼淚沒有一滴,還說這些話。哪怕心裡這樣想的,也不能這樣說啊,這不是明擺著授人以柄嗎?
    「嬤嬤,不用怕。」
    她敢說,自然做足了萬全的準備。狼來了的故事,該結束了。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