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會

    魏寧在朝中人緣兒不賴,人們對外戚總是有許多偏見,做到魏寧這個地步,已屬難得。
    賓客滿座。
    魏府請了帝都最有名的福祿班兒來唱堂會,鳳明湛對於戲曲沒什麼興趣,不過他隨大溜兒,並且裝出一副很懂行的模樣,半瞇著眼,晃著腦袋,一臉陶醉。若是會說話,估計還會用漏風的嘴哼唱幾句。
    戲台上鳳眼蠶眉須蒼白的關公亮嗓唱道,「多蒙大夫情意厚,醉酒飽德意悠悠,常言三杯和萬事,一醉便能解千愁……」
    「魏二平日裡只愛弄些花紅柳綠,不過這扮相唱腔都是極好的。」有人道。
    明湛側耳聽到,細看台上扮關公者,俊眉斜飛,桃花含笑,可不正是魏安,不由抿嘴兒一樂,這人倒是多才多藝。
    「上次永寧侯家的堂會,魏二來了興致,串了一段兒《西廂》,那才是絕了……」又有人道。
    「好的不學,偏往下流走。」一句話,噎死數人。
    明湛扭頭去瞧,見是杜如方。他上次在福昌大公主壽宴上見過杜如方,不苟言笑,端莊肅穆,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此時杜如方眉心微皺出細小的褶子,眼中滿是厭煩,低頭拈了一杯酒,別開眼時,恰好撞進明湛的眼睛裡,四目相對。
    杜如方微頜首致意,明湛也略一點頭,再看台上,一折戲已致尾聲,滿臉油彩的魯肅念道,「用盡千般計,仍舊一場空……」
    接著一個清亮的嗓音道,「賞——永寧侯賞魏二公子——」
    一盤子亮燦燦的珠寶首飾飛上戲台兜頭砸在魏安身上,魏安隨手一扯扮關公時戴的假須,露出被明湛嗑出兩個小肉坑的下巴,跳腳指著台下罵,「好你個衛穎嘉,敢拿你大爺開涮!」
    翻身跳下去,眾人又是一陣嬉鬧罰酒。
    台上重新吹起鎖吶敲起小鼓,倒栽桃戲妝的孫悟空連翻十幾個跟頭,腰身輕靈,如貓落地,叫好聲迭起,漸淹沒了魏安的嬉罵熱鬧,轉眼又是一出新戲開鑼。
    杜如方起身至明湛身畔,俯身低聲道,「四公子,可有閒暇?」
    明湛看了看杜如方,倒沒拒絕,何玉方青自然跟隨。魏府的管家李明不何從何處冒出,引著幾人到一處兒清靜地界兒。
    敞亭。
    這亭子建於後園假山之上,四面透風,別提多冷,明湛展眼望四周,人獸不致,真是處兒好地方。李明、何玉、方青皆侯在假山下面。
    明湛原本以為是昌北侯要跟他說呢,不成想竟然是杜如方出面兒。
    杜如方倒是個坦蕩的性子,「四公子,我那三弟屢次三番得罪於您,我先在這兒代他給您賠罪了。」先是深深一揖。
    明湛側身坐在亭中擋板上,伸手虛扶。
    杜如方直起身子,呼出的氣息化作白霧,他身為人子不忍老父在鳳明湛跟前兒低頭賠禮,如今要開口,望向眉眼淡定的明湛,心裡卻覺倍加艱難。
    鳳明湛如此淡定,像什麼都知道,又像什麼又不知道。
    明湛的眼裡沒有半分好奇,雖然冷,他仍有十足的耐心等待杜如方開口。
    裝B裝到一定境界,實在是會給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鐵面如杜如方竟然有一種御前對答的謹慎小心。
    在明湛覺得自己要被凍僵前,杜如方終於開口,「如蘭自入冬一直病著,有些不大好。」
    明湛點了點頭,以示自己聽到了。
    杜如方心裡更加沒底,幾乎冒出冷汗,咬一咬牙,繼續道,「我說句掏心窩的話,我們兄弟與四公子本就是姑舅兄弟,不論有沒有姻親,血緣是真的。我大妹妹嫁給了魏子堯,當年母親看魏子堯年輕俊俏嘴甜乖巧,便以為是良配。結果,大妹妹嫁過來後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多少情份也架不住這樣消磨。如蘭是我的弟弟,我比四公子瞭解他,如果我是四公子,絕不會把姐妹嫁與他。」萬事開頭難,既已開口,後面則越說越順,杜如方鄭重道,「他自甘下流,拿著個婢女當命根子,要生又要死。做哥哥的,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去死,只是他這樣的心性,斷配不上好人家的閨女。」
    明湛還是那種淡淡深淺不定的表情,不喜不怒,深不可測。
    杜如方繼續硬著頭皮道,「如果四公子不怪罪,賜婚的事由我家出面解決,斷不會影響到郡主的名節聲譽!」
    真是天助我也!明湛的內心已是仰天長笑,省了大事了,沒用他出手,杜如蘭就倒了。杜家出面要解除婚約,太妙了。
    明湛從毛口袖子裡摸出小本子寫道,「婚事一除,人即奉上。」
    杜如方自然同意,此時他也明白,鎮南王府果然早已厭棄了這樁婚事。明湛再寫道,「你們自去安排,皇上那裡我不會多說。只是不要影響我大姐姐才好。」
    「四公子如此明理通達,杜家謝您還來不及呢。就是郡主,也是我那三弟無福,這與郡主再不相干的。」鳳明湛沒有為難於他,杜如方已經很是感激慶幸,畢竟是他家數次理虧。
    明湛笑了笑,起身跺了跺冰冷的腳,和杜如方一前一後的下了敞亭,繼續回去看堂會。
    明湛剛坐下,魏安後腳便捧著戲本子到了,臉已洗的乾淨清爽,下巴上兩處新傷,卻混不在意,笑的熱絡灑脫,「剛還說叫你點戲呢,一轉眼就不見了人。瞧一瞧,喜歡哪出,我叫他們提前預備了扮上,一會兒唱給你聽。」
    明湛的身份,點戲也無妨,眼珠兒在數十個戲名兒上掃過,輕輕一笑,手指落在《貴妃醉酒》上面。魏安用筆勾了出來,讚道,「你倒是眼力好,這是福祿班兒小桂花兒的拿手戲。」
    杜如方的坐位與明湛只隔了一人,魏安笑著遞上戲本子問,「大舅兄要不要點一出?」
    杜如方的眼睛凝視著被圈起的《貴妃醉酒》這四個字,端莊有臉上露出一分笑,看了明湛一眼,點頭贊同,「這齣戲原就極好,我不點了。」
    魏安守著杜如方廢話幾句,跑去傳戲。
    明湛坐到晌午剛過便帶著漏風的嘴告辭回宮。
    事後,鳳景乾罵魏寧,「就為去給你拜壽,門牙嗑掉倆兒。」明湛早事無鉅細跟他講了,鳳景乾頗恨魏寧事兒多。
    魏寧冤死了,魏安下巴上留下了兩個米粒大小的粉紅肉疤,這幸虧魏安是男人,若是個女人豈不是破了相。他略動動腦袋也知道鳳景乾氣從何來,先認了錯,方道,「臣有什麼法子,昌北侯找到臣家裡來。臣想著,大家都是親戚,別為這事兒翻臉成仇,一團和氣豈不好呢。臣這才請了明湛去,讓他們兩家通個氣兒。臣也後悔的要命,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姻,臣之前總想著給他們說合呢,誰料走到這步兒。」
    「自作自受。」鳳景乾沒有半分同情。
    魏寧不說話了,一臉委屈。
    「少在朕跟前兒惺惺作態,滾吧。」
    魏寧滾了。
《嫡子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