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罰

    壽寧侯暗恨魏寧這小子奸猾,不忍心外甥女遠嫁!倒要把他家二孫女推出去!大房為這事兒操持了多少時日,能輕易把機會讓給二房!這不是成心讓他家宅不寧麼!
    還有鳳明湛這小啞巴,陰陽怪氣兒的撒**散來著!
    有本事跟你王爺爹、太后奶奶、皇帝伯父說去,來老子這裡打什麼機鋒!
    只是若如此簡單被他們三五句話拿捏住,便也就不是壽寧侯了!壽寧侯噙一抹冷笑,「承恩侯的意思,我明白。四公子的意思,我也明白。」端茶送客。
    魏寧仍是那副笑臉,半點兒不尷尬,起身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世叔了。」
    明湛自然跟著魏寧走,壽寧侯忽然道,「子敏,你與四公子如此投機,難怪子堯與永寧侯引為知交呢?要我說,你成日操心這些沒用的,到底該多在自己兄弟身上用些心。聽說子堯花大筆銀子在松香胡同兒置了宅子,可是比你逍遙快活的多。」
    魏寧笑笑,臉上無一絲驚愕波動,只道,「是,聽世叔的。」
    魏寧攜明湛坐在馬車裡,臉上淡淡的,雖然腰背筆直,卻有種顯而易見的隱怒。明湛的左手無意識的抓撓著衣袖,魏寧對壽寧侯有所準備,那麼應該不會為壽寧侯家的事兒動怒。那麼……眼睛垂視車廂底鋪的大紅氈條,真沒想到魏寧還挺有兄弟愛的,或者說,這兩兄弟的感情相當不錯。
    魏寧一路無話,到鎮南王府門口便下了車,與明湛道,「天有些晚了,我還有些事,就不進去了。」
    明湛點了點頭,門房將魏寧的馬牽出來,魏寧縱身上馬,對著明湛微微頜首,一抖韁繩,帶著一干隨從驅馬離開。
    直到魏寧的身影消失在街頭,明湛立馬叫人牽了馬,帶上范維、兩個侍衛隨後跟了去。若他沒猜錯,魏寧定是直奔松香胡同兒——
    范維不知道明湛要去幹嘛,不過瞧明湛含笑的唇角,便覺著……不是啥好事。
    明湛騎術不精,在街上也不敢騎快,他是個謹慎的人,到了松香胡同兒拐角兒處,便命眾人下馬,率先趴在拐角處的青牆上,半掩著身子,探出半顆頭,作賊一般朝松香胡同兒望去。不承想,正好趕上精彩片斷。
    平常世家子弟鬥狠,都是底下打手奴才拚命,少有自己下場的,畢竟性命要緊。今兒卻是反了過來,奴才打手退後圍觀,主子們抄傢伙玩兒命。
    魏寧手持寶劍和永寧侯衛穎嘉打的難解難分,招招皆是殺手,兩人皆是年輕俊才,容貌身段兒都是上上選,即便是鬥毆拚命也透著一股子華麗的殺氣。
    明湛看了一會兒,直咋舌。魏寧平日裡斯文淡定,真想不到竟然有這樣帥氣的武功。
    忽然一個臉腫的紫茄子似的傢伙沿著牆角兒溜過來,對明湛做個禁聲的手勢,明湛仔細一瞧,忙拽了這人退了幾步。
    魏安摀住明湛的嘴,後來一想,明湛本就不會說話,便又鬆開,見邊兒上有馬,輕聲道,「趕緊,我到你家躲幾天,快別看了。」
    明湛一雙八卦慧眼在魏寧染色板一樣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兩眼放光的救了魏安一條小命兒。
    魏安身上傷的不重,就肚子上一大塊巴掌大的烏青,臉上挨的比較狠。明湛很體貼的讓人找了極品的九毒化淤膏給魏安擦臉。
    魏安眥牙咧嘴,一把奪過,嫌棄道,「去去,叫個丫環進來,笨手笨腳的,疼死個人。」
    明湛沒想到竟然被嫌棄,並不生氣,自然也不會給他叫丫環,只寫字笑他,「挨揍時不覺得痛啊?」
    魏安並不是什麼嬌貴的性子,索性對著鏡子自己上藥,問明湛,「你怎麼知道我在松香胡同兒,我才買那宅子沒幾天。」
    明湛笑的神秘,「你命真好,碰到我。不然我看魏寧教訓了衛穎嘉,回頭就得打你個半死。」
    「喂,你這小子,怎麼不懂尊老愛幼的!我哥的名兒也是你能叫的,按親戚,你得叫表叔;按官稱,你可以叫他侯爺或者魏大人,一口一個魏寧,」掐明湛臉一把,魏安訓他,「衛穎嘉還是你舅舅呢!這話給你父王聽到,直接打爛你的嘴!」
    明湛壞笑的指了指魏寧腫破青紫的嘴角,也不知道誰的嘴被打爛了!
    魏安狠狠一擰,明湛痛的張大嘴,差點飆出淚來,趕緊拍掉魏安的手,自己揉臉。照鏡子,果然掐紅了。
    「再沒禮貌,還擰你。」魏安摸了摸被踹了一腳的肚子,笑問,「小四,有沒有吃的,我中午還沒吃飯呢。」
    小四!
    自他出生,有人叫他四公子、四爺,或者叫名子明湛,還從沒人給他叫過小四!
    明湛悶悶的寫道,「你老實點兒,不然我就差人告訴你哥去!」
    「老實,老實,我能不老實麼?吃你的,住你的。」藥效很快,臉上**辣的,魏安掃了掃這房間的陳設,攤手攤腳的靠在太師椅中,「你另給我安排個院子,你父王的屋子我可不敢住。」
    魏安的頸項微揚,明湛的眼睛落在他頸項中的一小塊兒粉痕上,如果他真是個未知人事的11歲的孩子怕還得誤以為那是蚊子螞蟻咬的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明湛笑的一臉曖昧,莫非魏安的姘頭是那位?
    「舅媽。」明湛寫道。
    魏安嚇一跳,敲明湛的頭,「不准亂說,閉嘴!快點兒去給我弄吃的,清淡一點兒!」拉起來拍下屁股,轟了明湛出去。
    明湛對於這種小孩子待遇實在有些無語,不過還是叫廚房收拾些點心吃食給魏安果腹。
    魏安在鎮南王府安心的住下來,想著他哥再會聞味兒,也料不到他藏身鎮南王府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未待魏安的傷養好,鳳景南隨鳳景乾已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回來了。
    托鳳景南防備明湛的福吧,宅男明湛以及豬頭男魏安事先完全未得知半絲風聲,直到鳳景南進了府,他們才被通知出去相迎。
    鳳景南見到魏安沒半點驚奇,顯然早知道府裡的事了,魏安臉上的傷好了大半,只是唇角尚有一小塊兒烏青,魏安向來眼明心快,與鳳景南一照面兒,便笑著行禮,「二表哥,您回來了。給二表哥請安。打獵很累的吧。」再從侍女手中親自接過茶奉上,「二表哥潤潤喉嚨。」
    鳳景南從鼻孔裡哼了一聲,算是應了,接過茶轉而擱在桌角,未並喝一口。
    明禮明義都與魏安見禮,口稱「二舅」。
    魏安大咧咧的笑道,「客氣,太客氣了。怎麼在你父王跟前兒跟我二舅呢,這不遠了一層麼,叫我二叔就好了。」
    「好了,你們也累了,先各去梳洗歇著吧。待晚膳時再過來。」
    明湛拉拉鳳景南的袖子,伸出兩根手指,仰頭看向鳳景南,明淇呢?
    「明淇去宮裡了,下晌午就能回來。」鳳景南沒什麼好臉色,他剛走不過半個月,這小子就敢跟魏寧聯手,抽他熱鍋下的柴禾。
    鳳景南盯著明湛離開的背影,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
    魏安自動留下,惴惴的打量鳳景南的神色。
    「我已經著人跟子敏說了,下午他就過來。」鳳景南坐在上首太師椅中,四平八穩的說。
    魏安臉一苦,「知道了,那我先去收拾下東西。」轉身就想溜,鳳景南一拍桌子,「我有讓你走麼?」
    說起來,不少人羨慕魏氏兄弟的少年富貴,生來就有做皇帝的大表哥、做藩王的二表哥,以及做太后的姑姑。其實魏氏兄弟自有一番血淚成長史。
    比較悲催的是,魏寧魏安年紀與這兩位皇家出身表哥差太多,鳳景南以前沒兒子的時候拿他們兄弟當兒子管,如今餘威尚存。魏安條件反射般收回腿恭謹的站好,頭微微下垂,一副洗耳恭聽受訓的神態。
    喊過一嗓子後,鳳景南不說話了,端起茶碗細細的喝了兩口,只是晾著魏安。魏安心道,鳳老二何時把鳳老大整人的法子學會了呢?
    這碗茶鳳景南尚未喝完,外面急步走來一人。
    這間屋子采光很好,那人站在門口時光線有一瞬間的陰暗,魏安用餘光瞄了一眼,見此人正是自己的兄長魏寧——魏子敏。
    因為在宮中迎駕,魏寧尚未來得及換下官服。二品錦雞官服著在身上,襯的青年愈加清秀風流。
    魏寧一言不發,屈身行了大禮,鳳景南並未命他起身,冷聲質問,「長兄為父,你是怎樣為父為兄的,任由子堯在外頭胡鬧?丟盡顏面!」
    魏寧尚未說話,魏安已忍不住插嘴為兄長辯白,「二表哥,是我的錯,你別怪大哥了。他又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我,再說,這,喜歡男人不算丟臉吧?龍陽斷袖,這不自古就有的事兒麼?」
    「你閉嘴!」魏寧轉身怒視魏安,眼中的怒火恨不能直接把魏安燒成灰,這個混帳,哪兒不好躲,躲到二表哥的府來。他剛算計了二表哥一把,這個白癡就自投羅網。看今日二表哥的顏色,怕是難以善了。
    魏安低頭不言語了。
    魏寧跪直,六月天只道單衣,地上金磚的冰冷透過衣衫浸入肌骨。魏寧深知鳳景南的脾氣,最不喜人巧言狡辯的,遂沉聲道,「是我無能,未能約束教導子堯,才使得他行為放蕩、為人輕浮,做出錯事。表哥教訓的是。」
    鳳景南鳳眼半瞇,再問,「那又為何與衛穎嘉當街鬥狠逞兇?一個承恩侯,一個永寧侯,你們好大的威風!御史台御史三天就上了幾十封奏章,體統何存,規矩何在?」
    「是我一時衝動情急,沒克制好自己的脾氣。」
    「你又與明湛商量了什麼?到壽寧侯府挑三撥四,是什麼意思?」
    「子敏逾越。」魏寧本是大理寺正卿,平日都是他審別人,如今風水輪流轉,竟成了受審的一方。
    「你既然都認了,也省得說我冤了你!來人,傳板子!先打三十!」
    魏安腿先軟了,趨步向前跪在鳳景南腳下,央求道,「二表哥,這,這都是我不好。大哥他是生我的氣,才會跟衛穎嘉打起來。您要罰就罰我吧,反正我不用當差什麼的。二表哥,你看大哥這麼細不伶仃的,禁不得你兩下就打死了。打我吧,錯在我,是我不該貪圖衛穎嘉的美色,藕斷絲連,牽扯不清。」
    那邊兒魏寧已經去了官服伏在條凳上,搶圓了的毛竹板子落在身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魏安心驚肉跳,鳳景南冰冷的聲音砸下來,「你以為他在為誰挨打!子堯,你們兄弟自幼相依為命,子敏護你無數!現在,還是他護著你。你的事,我不想多說。再胡來妄為,打的還是子敏!我知道你不怕挨打,傷了頂多在床上將養些時日,丫頭婆子的伺候著,好了後依舊我行我素。我何必費這個力氣打你。子敏身為兄長,弟弟有錯,原是他教導無方之過,沒別的話好狡辯!你可以繼續花天酒地、放蕩浪行,只是你玩兒一次,子敏便要替你挨上一次板子。你忍心,就繼續玩兒去!」
    「二表哥,我真的不敢了。二表哥,不教而誅為之孽,弟弟有不對,你教導我就是。您這樣說都不說一句,直接讓大哥替我挨打,實在,實在,」魏安聽著他哥細細的呻吟,一咬後槽牙,破釜沉舟一般的喝道,「實在太狠了!」
    鳳景南聽到魏安的話,彷彿像聽到什麼愉悅的讚美,勾了勾唇角,垂眸看向魏安焦急而蒼白的臉頰,悠然道,「再加十板。」
    脊背上一溜冷汗刷的順著脊溝滾落,魏安頃時像被剪了舌頭。
    疼痛會折磨掉人類的意志,魏寧初時還緊咬著牙不吭聲,然而,在身子經受一陣又一陣熱油滾過般的疼痛,已讓他不能保持這種矜持,漸漸的逸出細微的痛吟來。
    四十板,打不死人。
    執刑的都是多少年的老人,甚至連筋骨都不會傷到,只是,疼。
    魏寧臉色慘白,重被扶著跪在地上時,兩條腿都抑制不住在發抖。他性子本極強硬,偏生的瘦削,如今雪白的裡衣貼在身上頗有幾分楚楚可憐,薄削的下唇咬出一抹血色,映著那張清秀而虛弱的臉龐時,竟有一種詭異的艷麗。
    魏安心痛悔恨自責內疚交加的眼睛被魏寧唇上的血色刺的瞳孔一縮,心頭竟然浮起一絲隱隱的悸動,抬手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暗罵自己豬狗不如。「二,二表哥,我,我已知錯,再不敢忘二表哥的吩咐,再不敢胡作非為,給二表哥丟臉。您,您老要是沒別的吩咐,能不能容我給大哥看看傷。」
    「你最好記住我的話!」鳳景南向來有過必罰,罰過就罷,吩咐侍衛,「叫明湛過來!」
    魏寧撐著魏安的手站起來,穩住搖搖欲附的身子,輕聲央求道,「表哥,這都是我的過錯,是我自作聰明來找的明湛,實不與他相干。他……」
    鳳景南淡淡一眼瞟過去,魏寧便不敢再多說了,他雖有心為明湛說幾句好話,卻不敢再惹怒鳳景南。
    去的人回來的很快,「主子,院裡的人說四公子叫備車出去了。」
    「混帳,他去哪兒了!誰准他出去的!」鳳景南身上的寒氣讓魏寧心中一凜,心道,明湛定是派人盯著這裡,知曉情形不對,逃了。
    可是,表哥的規矩向來是最嚴的,在這裡處置他,定不能傳到外頭去,那麼明湛是如何得了信兒呢?跑的這樣及時。
《嫡子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