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皇帝難為之十七

    後人評論:武帝獨特的思維讓他具備了超越時代的卓越目光,或許正是由於武帝在思考事物上具有難以莫測的思考回路,進而讓他用二十年的帝王生涯締結了三百年的盛世開端。在許多事物上的看法上,武皇帝的獨特思維都是值得後人學習的。
    明湛收到阮鴻飛的來信,拿給鳳景乾看,一紙信糊了半張。
    鳳景乾挑挑眉,不解。
    明湛扭捏,「下面是飛飛寫給我的情書,私人信件,不好給您看的。」
    切,誰稀罕。鳳景乾露出個唾棄的表情,看公事,臉色漸漸凝重,反手將信拍在桌上,沉聲道,「江南竟已到這種地步!可恨朕竟被蒙的嚴嚴實實,做了這些年的瞎子!」
    明湛道,「其實這也不奇怪,飛飛說武備庫裡地上的積塵有半指厚,久未開庫,裡面什麼情形誰也不清楚。若非這次南北對調,我們還不知道呢。」
    鳳景乾曲指敲了敲那信,問明湛的看法,「現在怎麼辦?」
    「如果現在動,我看江南軍事上,十有都要牽連進去了,」明湛眼珠子晶亮,「要緩治,先從浙閩入手,不要涉入淮揚湖廣。既然西北軍已經到了江南,南軍也到了西北,不如讓他們各自舉辦一場演武,讓咱們看看誰勝誰負?只是這快過年了,父王與我都沒空親臨,索性便派都察院的御史去做個裁判,看一看,南軍北軍優勢在哪兒?也替咱們看一看,軍容軍備啊,軍用倉的糧食是否充足,軍備庫裡的武器是否精良,士兵的飯菜是否豐盈,訓練的強度如何?」
    「那派誰去?」
    明湛淺笑,「南面兒就由左都御史王大人帶隊,北面由大理寺卿杜如方領頭兒,他們素有清名,也讓我們看看,究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還是徒有其表、沽名釣譽?」
    鳳景乾笑出聲來,低聲問,「你這小子,這會兒去,年都要在南面兒過了,是不是報復王大人那回念你情書的事兒呢?」
    「怎麼會?我是倚重老臣。」明湛嘴硬,死不承認。
    「這是個機會,你自己看著安排,反正有朕在,他們不敢亂。」鳳景乾道,「江南富足,湖廣豐盈,你先把江南的官場整治好,湖廣自可手到擒來。依朕看,演武時再邀附近的總督巡撫都去瞧瞧,對比才能顯出差距,也熱鬧不是。」
    明明是棘手的一件事,伯侄二人含笑對視,一起奸笑出聲。
    過年了不說發點兒年貨兒,反而另有重任。
    鳳景乾在朝上說了令西北、江南各自演武之事,然後興致勃勃的派觀察團,且觀察團成員由以下組成:西北方領隊大理寺卿杜如方,江南方領隊左都御史王大人。各自隊員為吏戶禮兵刑工的侍郎大人們。
    明湛在書房裡親切的會見觀察團的成員,笑瞇瞇地捧著熱茶碗,和和氣氣的開口,「我這個人呢,有個缺點,忒實誠。」
    饒是這些做油了官的老油條們聽到這句話都忍不住抖一抖,心道:太子殿下實在太謙虛了,您實誠的,俺們都甘拜下風了。
    「不會來那些虛頭巴腦兒的話,所以也就不跟你們客套了。」明湛歎一口氣,「我於軍事上知之不多,帝都的事呢,又抽不開身,所以,這次才派了你們去,你們就是我的眼、我的耳朵、我的手、我的口,都說西北軍彪悍,南軍精細,這次讓他們較量一場,你們去了要仔細看,回來跟我講一講,好的,好在哪兒?不好的,是哪裡不好?我的士兵們生活怎麼樣?吃的如何?穿的如何?平日裡訓練強度大不大?餉銀髮放可還及時?夠不夠生活?將軍們治兵的水準如何?他們對於軍隊有沒有什麼改良的意見?這些,我希望你們回來後,能與我詳盡的說一說。」
    眾人皆高聲應了。
    明湛羞澀的笑一笑,「如果千里迢迢的去了一趟,還是聾子啞巴,那大家的面兒上可就不好看了。」
    明湛的手段,他們有的明白或者不明白,但有一點,自從明湛做了太子,他想辦的事兒沒一件辦不成的。眾人俱是心三分鄭重。
    「我知道你們一個人也只有一雙手一雙眼,難免有疏漏之處。這樣吧,每人可在自己手下。」明湛體貼道,「一來呢,可以幫你們分憂;二來呢,年輕人嘛,走的遠一點多見識些也是有好處的。我暫時想到的就這些,你們若有什麼要求,直接跟我說沒關係的,能滿足的,我都會滿足。」
    明湛一樣樣的都安排了下去,一時間諸人也說不出什麼,明湛道,「欽差的儀駕明日便備好,後日起程,你們回去把手頭兒上的事交接一下。年怕要在外面過了,別的話不多說,辛苦二字是真的。」
    能得太子讚一聲「辛苦」,諸人紛紛覺得這一趟苦差當真值了,均謙道,「臣等份內之事。」
    浙閩總督宋淮接到演武及欽差觀察團的聖旨後,接連幾天沒睡好,再可口的美食都是味如嚼蠟,時不時噓聲歎氣。
    幕僚周之源勸道,「大人還未下定決心麼?」
    宋淮咬著後槽牙,「哪怕傾家蕩產,咱也得接著。雖花銷些銀子,若能在太子殿下跟前兒露臉兒,一切都值了。」
    周之源有幾分不屑,朝廷的銀子一過手就少三成,更別提本地的截留、他人的孝敬,胃口這樣大,也活該你大出血。仍是溫潤的奉迎道,「屬下以擬好傳召各地將軍的公過,行印便可。」
    「巡撫、布政使都一道叫來,眼瞅著欽差都從帝都出發了,別讓欽差看了笑話。」宋淮道,「太子殿下正要立威,這要上趕著往刀口上送,就是找死呢。」
    「你說,是不是馬維那裡……往帝都送什麼消息了,以往可從沒這演武的事兒。」宋淮素來多疑,忍不住說這一句。
    「將軍府裡外都有咱們的人,他是外來戶,要往外送信,就得派人派馬,咱們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闔眼的盯著他,若有動靜,決不可能失察。」周之源篤定道,「再者,他早來大人這裡拜過山頭兒,帝都世家子弟,不像那些愣頭愣腦的大頭兵,不知變通不識時務。且大人給他的那一份兒,他也吃下去了。再說,別看西北大風大沙子的,這些年可比咱們富足,我就不信,莫非他們西北就多麼的乾淨清白?大人別忘了,皇上同時向西北派了欽差,欽差陣容跟咱們這邊兒的一模一樣,打頭兒的還是大理寺的杜如方,那杜如方當初在都察院的時候,瘋狗一般咬死了多少人,若非他出身侯府、母親又是長公主,早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宋淮心裡信了九成,點了點頭,「我擔心的還有一事,馬維帶來的那一萬人,是與海寧將軍麾下的軍隊相換。說起來當初也是我的私心,南北對調時,我就琢磨了他們去就代表了本督的顏面,故面派海寧軍。徐圖雖不大得本督心意,治軍上還是不錯的,所以調了他去西北。其他杭州宋焉、福州鄭鞝,他們的底細本督一清二楚。縱有一二本事,也斷不能與馬維相提並論的。」
    周之源已明宋淮話兩根手指拈動花白的鬍鬚,斟酌道,「這事,平陽侯想的大概與您差不多,所以才派了兒子帶兵過來,而且此次與以往不同,六部都派了侍郎過來,若是示意馬維佯敗,怕是難辦的。」
    「是啊,這侍郎雖不過正三品,說起來不過與咱們這裡的布政使同級,」宋淮深有感觸道,「不過帝都官員矜貴,就是本督每年回帝都敘職,冬日的炭敬夏天的冰敬三節五壽的,哪樣都不能少。略有不周全,甩個臉子是輕的。咱們遠在浙閩,他們高居帝都,每日上朝排班,得罪都得罪不起。再說,又有哪個是胃口小的。」
    「其實勝負本督並不大關心,西北軍哪年沒幾場仗打,江南卻承平日久。我更不是心疼那點兒銀子。」宋淮保養的極好的臉上,在短短幾日內迅速的衰老下去,露出五十幾歲人的疲憊,歎道,「破財免災,若這個道理本督都不明白,就枉做這些年的官了。他們胃口再大,本督也捨得出這個血。我發愁的是這次打頭兒的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老頭兒是一輩子的孤拐,連太子的面子都不給。本督在他眼裡怕也算不得什麼,偏他處的位子又是個要害。如何打發了他,才是正經的難事呢。」
    「大人是擔心……」周之源猶疑著打量宋淮的臉龐。
    宋淮對這個心腹極是信任,低聲道,「武備庫的事。這次來的陣容不小,我們不但要防著明的,也要防著暗的,我這個位子多少人眼紅是數都數不清,都他娘的盼著老子倒灶下台呢。武備庫雖然馬維那小子識趣,那是他明白。可若是躥出一二不要命的,咱們都得栽這上頭。到時別說官職,腦袋怕也難保!」
    「那大人的意思是……」
    「將杭州、福州兩處的都調運過來一些,咱們要出手的那批暫且不出手了。」宋淮冷聲道,「再吩咐兵工坊日夜趕工,趕製出一批新的來,起碼先把面兒上糊弄過去。」
    「大人慮事周詳!」周之源正色道,「自大人到任後,浙閩地面兒太平,百業興旺,就是皇上也親讚過大人治地有方。大人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出身,明年大人的任期就滿了。若此次能得欽差在皇上面前美言,進閣之日近在眼前。」
    這話是說到了宋淮的心坎兒裡,饒是以宋淮的心機城府,都禁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所以這次,咱們再不能顧惜銀錢與力氣,都要打起精神來,給皇上與太子殿下瞧一瞧,咱們浙閩兵的風貌!」
    「大人英明。」
    馬維自來了江南,便覺得渾身不得勁兒,有種深陷泥淖,越陷越深的無力感。
    接到總督府的諭令,馬維道,「太子這招兒倒是新鮮。」
    「這是皇上的聖旨。」
    「皇上從不會搞什麼南北對調,又弄出演武的法子來。」馬維真心覺得太子非同一般,不由問阮鴻飛,「我可不想輸給這些南人,若是總督大人示意我佯敗,這可怎麼應對?」
    阮鴻飛看馬維,「莫非你頸子上長的是豬腦袋?」自己不動腦子的?
    馬維一拳搗過去,阮鴻飛四兩推開斤的卸下馬維的力道,馬維只好坐回椅要跟總督大人坦明難處,西北軍歷年苦戰血戰,如果敗在南軍手上,我是沒臉再回帝都的。不過,大家商量商量,我可以手下留情,叫南軍敗的好看些。」
    「總督大人體貼下屬,你又識趣,他應當不會叫你為難。只是,事到此處,還差幾分火侯。」阮鴻飛微笑,「宋淮為官多年,在浙閩總督之任上明年是最後一年了,今年去年的吏部考評都是優等,且因他在任上,海盜有幾次小規模的上岸,不過都是剎羽而歸,連皇上都是讚過的能臣能吏,若是這次的演武能露臉,他明年回帝都敘職,必會再次高昇。」
    「浙閩總督已是難得的肥差。」
    「對,雖然浙閩總督難得,不過還有淮揚總督肥厚比他更勝三分,湖廣總督天下糧倉,也是極富足的地方;再有直隸總督為天下總督之首,還有更進一步,入閣為相。」阮鴻飛冷靜的分析,「所以,只是敗的好看,這對於宋總督來說還是不夠的!」
    馬維沉聲道,「即便撕破臉,我也絕不會敗給南軍!」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你要勝,他也要勝。」阮鴻飛端起茶盅子喝了兩口熱茶,唇角一掀,笑了一笑,打量著馬維道,「可是在演武場上,欽差面前,就是做假也得你心甘情願才成。你雖是外來戶,畢竟出身平陽侯府,有權有勢的世家子弟,他要是跟你翻了臉,是得不償失。所以,演武場上他只得求你勝的艱苦一些,他敗的臉上有光也就成了。不過,宋淮會尋求另一場更有意義的勝利。」
    「他會在欽差到來之際,先讓福州軍與海盜進行一場的剿滅性的大勝。」阮鴻飛溫聲道,「有這種勝利在前,演武場上就算敗給你又如何呢?西北軍的彪悍人盡皆知,可南軍也不是軟柿子啊,要不然也不能打敗海盜哪?這樣,裡子有了,面子上稍有瑕疵也不算什麼。」
    馬維也是個警醒的人,低聲問,「總督府與海盜有來往?」
    阮鴻飛並未正面回答,笑笑,「這裡頭的水就深了。你心裡有數就成。」
    江南風波暗湧,帝都卻是一派歌舞昇平,快過年了麼,有什麼煩心事兒也等過了年再說。
    而且,帝都又有了新的流行風尚。
    大家流行夜觀天象。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俗話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意思呢就是說,居上位的人有哪一種愛好,在下面的人必定愛好得更厲害。
    俗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大家之所以喜歡夜觀天象,實在是因為太子殿下連續十幾天召見欽天監大臣。
    這位欽天監大人就是以前為二皇子所逼迫,在朝廷上當堂暗示明湛不祥的那人,他命大,擔心了足有大半年,見太子殿下登基也沒動他,這才戰戰兢兢的安下心來。
    誰知,連續十幾日,太子殿下又屢屢召見他。使得這位欽天監大人再次獲得眾人的關注,甚至有人不斷的明裡暗裡的跟他打聽:嘿,太子殿下問你啥啦?
    也不怕大臣們好奇,實在是自來與天相有關的事,就沒有小的。想想也知道,等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大家也犯不著麻煩老天爺不是?
    欽天監的嘴也不是很嚴,吞吞吐吐地,「太子殿下問我天氣來著。」
    切,這話,傻瓜都不能信?
    太子殿下屢屢召見,莫非就為了問你明天是颳風還是下雪?太子殿下太閒了吧?大家紛紛感歎此欽天監太不實誠了,想著要不要弄幾隻小鞋給他穿。
    先不說可憐的有委屈無處訴的欽天監大人,因為大家認為欽天監嘴裡不實誠,竟試圖用低智商的謊言糊弄高智商的朝臣,所以大家統一戰線的表示了自己的憤怒:你以為就你欽天監會觀星啊!俺們也是略通一二的。
    星相卦卜,才子們都有涉獵的。
    故此,大半夜的,大家都不睡覺了,穿著棉襖圍著被子的在院r />
    大臣們不少為了觀星吹了涼風受了風寒,一邊喝著苦湯藥汁子,還在琢磨:太子殿下莫非有啥大動作,不然欽天監的嘴真咬的跟蚌殼子似的,也忒蹊蹺啊!
    正當大家都在為些犯愁的時候,遠在江南的宋淮宋大人與太子殿下意心有靈犀一點通了!要不說宋淮大人能爬到浙閩總督是極有道理的事呢,他就格外的比別人機伶。當時,宋淮大人因苦思太子屢召欽天監的用意而不得,便打算去姨太太那裡消譴消譴,正當宋淮大人埋頭苦幹時,忽然慧至心靈,他悟了!宋大人一拍大腿,霍地在姨太太嬌花軟玉的身子上一忤,底下美人兒一聲嬌喘浪吟,宋大人哈哈大笑:悟了,他悟了!
    當下三五工夫的爽透,丟下美人,跳下床,趿上鞋子,一迭聲的吩咐人請周先生前來書房議事,渾然不管床上帶著向分羞怨的美人兒那張似嗔似喜的美人兒臉。
    周之源深更半夜的重新穿了棉襖,披了大氅,由僕從引著來到宋大人的書房。宋大人身上還帶著些許脂粉香,見到周之源一拱手賠禮道,「對不住先生了,深更半夜的,擾了先生的休息。」
    周之源搖頭,示意無妨,直接問,「大人可是有急事?」
    「正是急事。」宋大人帶著三分喜色,「先生也知道,近來帝都送的信過來,說太子殿下屢召欽天監,先生可知太子所為何求?」
    「老朽也一時參悟不透呢。」
    「天象天象,」宋淮激動的從椅周之源的雙肩,笑道,「天降祥瑞啊,先生!聖朝出明君,盛世出祥瑞!太子殿下出身鎮南王府,定比誰都盼著祥瑞呢。不過如今皇上在位,太子怎能妄行直言,只得暗示我等。先生且把這件事放在心裡,弄出三五祥瑞來才好呢!咱們離帝都遠,先生且幫我擬好折子,我先把折子送去,祥瑞隨後就到,也能討了皇上太子歡心!」
    周之源恭敬的行一禮,心悅誠服,「大人之才,屬下望塵莫及。」
    「皆是因有先生相助,本督方事事順利。」
    帝都,昭仁宮,明湛站在白玉階上,披著一襲銀狠裘,小臉兒抬45度,仰望滿天的星光,幽怨的歎一口氣。
《嫡子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