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表象

    明湛剛登基,沒誰不長眼這時候上些糟心折子。
    事實上,這些天氣候也很不錯,大地染綠,柳枝吐翠。雖然風裡還帶著那麼一星半點兒寒意,春天已經來了。
    明湛就早命內務府把壽安宮收拾出來,準備給老娘衛王妃做寢宮。其間,明湛拉著阮鴻飛將壽安宮從牆壁顏色到室內擺設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生怕有哪裡不如意。
    明湛對吃住向來不留心,如今對壽安宮這樣仔細,可見對衛王妃感情了。
    如今登基也登了,壽安宮也修好了。明湛就琢磨著下詔書封母親為聖母皇太后,再親迎母親入宮。明湛連詔手都是御筆親書蓋了玉璽,揣懷裡,只待群臣擁戴,馬上就能明。拳拳孝心,可見一二。
    雖然鳳景乾已經提前跟宗室與大臣們打過招呼,明湛委婉一提,不想大臣們卻不甚熱絡,絲毫不捧場。是啊,太上皇早跟俺們打過招呼了,俺們不要死要活反對了!俺們不理你這茬兒,看你怎麼辦!
    明湛眸光微微一冷,也沒什麼好辦法。他雖是個暴脾氣,心裡也窩了火,此刻見昭德殿冷場,倒也不慌不忙,轉而歎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朕初登基,賞了三軍賞了宗室賞了貴戚也賞了百官,可朕總覺得心中似有所憾,如今之明白過來。既以孝治天下,安能對國中老人無所賞賜呢?」
    禮部尚書歐陽恪讚道,「萬歲賢明。」卻不肯再多說一句,生怕明湛提及迎衛王妃入宮為太后一事。畢竟,明湛命內務府大修壽安宮事兒他們也是知道。
    不過,明湛剛登基就漲了他們薪水。這是自太祖建國以來,百官頭一次明面兒提薪,而且幅度之大,高達三成。故此,明湛百官心中形象著實不錯。
    歐陽恪能附和明湛一句,算是極有良心了。
    似李平舟王大人,只管悶頭裝死,屁都不放一個。其餘人也恨不能立時變成壁花,只管陪死。
    「朕心裡有個念頭兒,也不知道好不好。」自御案上端起茶來呷一口,明湛不急不徐道,「朕想著辦個茶話會,不是請你們,朝中三品官身往上,老母親帝都奉養,朕想見一見老人家們,感謝他們為國培養了你們這樣有用之身、棟樑之材。你們覺得如何呢?」
    聽到這話,幾位老臣都暗暗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只要不是迎衛王妃入宮就好了。何況是皇上要見他們親媽,真是天大體面哪,連忙響應明湛號召,「萬歲如此尊老敬賢,真是臣等福份。」
    「萬歲聖明,萬歲此舉,為天下人表率。」
    頓時馬屁如潮。
    「這有什麼,太皇太后整日宮裡,雖不少人伺候,卻喜歡與積骨老人家說說話兒呢。」明湛見氣氛較之前活躍多了,笑道,「若是愛卿們無異議,就定三日後吧。朕命內務府安排,愛卿們只管回家把家中太夫人老太夫人伺候好了,若老人家身子骨兒硬朗,不要誤了太皇太后茶會。若是老人家真有病痛,與朕說一聲就是了,不要因朕這一道口諭真累著老人家。否則,反是曲解了朕美意呢。」
    這口氣,真叫一干子原本心裡打鼓臣子們從頭絲兒舒坦到腳後跟兒啊!
    別以為大臣們就真像他們嘴裡說什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來呢,若真有這樣溫順,做皇帝就不會個個給逼成孤家寡人了!
    限制皇帝難道是百姓平民嗎?
    錯!
    正是這些口口聲聲忠君愛國傢伙們,無聲無息與皇權相抗!當然,即便皇帝也需要一定約束,這一點明湛是贊同。
    可是當這些傢伙們默不作聲反對迎衛王妃進宮時,明湛心裡惱怒就別提了!面兒上還要裝作一副沒事人兒樣子!回到昭仁宮大罵臣子難纏!
    「沒一個好東西,活像自個兒沒娘一們!把自個兒老娘伺候好,全不管別人死活!媽!天天嘴裡頭孝來孝去,如今不過是接母親進宮,就跟要了他們命一樣!賊心爛來黑心鬼!虧得老子還給他們漲俸祿,早知道這樣……」明湛氣罵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連灌了兩盞涼茶才歇了下來。
    阮鴻飛倒是意料之中,先前是看明湛興致勃勃,不好給明湛潑冷水。如今這盆冷水已經被別人兜頭潑下來,看明湛受刺激不小,明知故問,「朝中很多人反對迎王妃入宮嗎?」
    明湛氣憤難平,拉著阮鴻飛手道,「反對?我根本沒敢開口!剛略一提孝道二字,連個搭話人都沒有!還怎麼往下說!說了也是白說!我何必要去碰那個壁,白找不痛!」
    鳳景乾一畔溫聲道,「罷了,朕直接下旨就是,莫非誰還敢抗旨不遵!他們有話也是要與我說,反正我過些天就去雲南,不怕他們說了。」
    「不用了。我不能事事都靠父皇呢。總是要您給我出頭兒,他們越不把我當回事兒了!」明湛咬牙切齒,「已經有法子了!」
    阮鴻飛與鳳景乾心有靈犀對視一眼,心裡都跟著懸。不說別,明湛腦袋就生與眾不同,鳳景乾真有些擔心,忍不住問,「什麼法子啊?」
    明湛冷笑兩聲,「你們就等著瞧好兒吧。」還賣關子呢。
    方青從外頭進來,恭聲稟道:回太上皇,皇上,韃靼三王子求見。
    明湛看阮鴻飛一眼:那小子來做甚!
    其實明湛臣子們心裡印象還不賴。
    王大人私下與李平舟道,「其實王妃進宮也沒什麼,那畢竟是皇上親娘呢。王妃這樣外頭住著,皇上這心裡定不痛。」
    李平舟是堅絕反對衛王妃入宮,低聲道,「不怕別,叡安老弟啊,咱們都是經過先帝年老臣了。當初方氏仗著先帝寵愛,連奏章都敢代批,何等猖狂!這位王妃娘娘幼時便是方氏帶大,正因為她是皇上生母,咱們才不可不防啊!」
    「要我說,方氏不過是先帝妻子,今王妃卻是皇上母親,且王妃只有皇上一子。」王大人道,「再者,皇上與先帝性情也不大相同。皇上性子,斷不會大權旁落,何況有太后與皇上感情向來不錯。皇上並無選妃立後之意,後宮之中,總要有人掌事。太皇太后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莫非還要她老人家操勞後宮之事。」
    其實太皇太后年輕時,眾人也沒指望過他。
    李平舟道,「皇上兩位妃子皆出身名門,就算皇上妃子年輕面嫩,尚有幾位太妃,何愁無人理事。」這樣大好事,叫誰幹誰不樂意呢?
    王大人見實說不動老友,只得道,「皇上剛登基便屢有德政,我們身為臣下,明知皇上思念母親,卻將王妃晾宮外,到底失於厚道了。」
    清流中如王叡安都有此歎,不必提多少想著投機討明湛開心小臣們了。李平舟輕輕歎了口氣,問王叡安,「可見寧國長公主之鑒乎?」
    這可是現擺,皇上登基時各國使臣前來朝賀,鎮南王府就是寧國長公主出面兒,不論是慶典還是宴會上,明淇就是一身男裝與群臣坐一起!
    王叡安身為左都御史當下便說了,「殿下當往後殿去侍奉太皇太后。」
    明淇看王叡安一眼,大刀金馬坐宗室席位,毫不客氣回道,「我鎮南王府規矩就是如此。」
    把一干子男人噎個死!
    如今李平舟一提明淇,王叡安也有些心有餘悸,勉強道,「雲南那塊兒百族混居,寧國長公主自幼雲南長大,脾性怪異些也是有。」
    「萬歲爺也是雲南長大。」李平舟不客氣道。這個怪!簡直是妖怪!
    王叡安很不認同這種觀點,「這怎麼能一樣,萬歲少時便來帝都,宮中由太上皇教養長大,是知禮。」
    「皇上坐視寧國長公主掌權西南。」李平舟皺紋裡都是憂國憂民忠誠,「將來寧國長公主若誕下子嗣,西南怕是要生變!」
    王叡安並不是容易被說服人,他一笑道,「李兄多慮了,且不說如今西南鎮南王手裡。就是太上皇也早有言先,禪位後會去雲南調理御體,有太上皇與鎮南王坐鎮雲南,怎會落入旁姓人之手?我們想到,莫非萬歲與王爺想不到?王爺身體康泰。寧國長公主能掌權,就不是個笨。李兄,你真是過慮了。」
    李平舟也知道自己誇大其辭,笑歎道,「希望如此吧。」到底不肯吐露口風,迎衛王妃入宮。
    相對於朝臣清流,權貴們明顯沒有這樣多顧慮。
    魏國公下朝回府與敬敏大長公主說了朝中之事,歎道,「我瞧皇上意思,是想迎太后入宮呢。」瞧人家多麼識時務,私下連稱呼都改了。
    敬敏大長公主自明湛登基後就升了一級,由長公主升為大長公主。且她家短命女兒小郡君,陰司也享受了封賞,被追封為貞元皇后。魏國公府身為貞元皇后娘家,受到賞賜頗多。
    敬敏大長公主道,「愉妹妹本就是皇上親娘,且愉妹妹出身再沒挑了,又是聖母皇太后,早該迎進宮去。從沒聽說過太后宮外,皇帝宮內道理。」眉梢一挑,露出一抹驚詫,「怎麼著,聽駙馬這話音兒,莫非這事兒還沒說定?」
    魏國公換下朝服,歎道,「哪兒有這麼容易呢?皇上隱諱提了提,朝中無人接話兒,還叫皇上怎麼提呢?」
    「這是怎麼說?別人不說,駙馬也該說啊。不說咱們永寧侯府早就走近,就是看著閨女面兒,駙馬也不該看著皇上朝上遭難呢。」提起命薄女兒,敬敏大長公主忍不住眼圈兒一紅。這樣天大福氣,怎麼女兒偏這樣無福呢。
    魏國公輕輕拍了拍妻子脊背,歎道,「此事,幾個閣臣尚書都沒說話。永寧侯也沒說話,我要跳出去說就讓人笑話了。雖然有心,不是這麼個用法兒。你且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這幾天我也沒事兒,索性去看看太后。」敬敏大長公主歎道,「太后那裡我倒是不擔心,她從來都能如意。只是這個時節,她倒不好出來走動了。我雖大她幾歲,她卻是自幼母后宮裡長大,與親姐妹是一樣。」
    「也好。」公主老婆好處終於體現出來了,直接能跟高層通氣兒。
    「叫著泰陽妹妹一道去。」敬敏大長公主想到什麼,再歎道,「誰也比不上泰陽妹妹有福氣,聽說淑儀又有了。」自己兒媳結婚多年卻只膝下一個女兒,雖說長子也有兩個庶子,到底不比嫡子金貴。
    「壽安侯府原本只有明哥兒一個,自打娶了淑儀,是人丁也有了,仕途是如意,滿帝都誰不說淑儀旺夫呢。」敬敏大長公主語氣頗有幾分酸,他長子年紀大,明艷指婚時早就已經成親了,根本沒有夫妻緣份。庶子倒是與明艷年紀相當,不說敬敏大長公主當時根本沒這個意思,哪怕動了此心,明艷開始封號就是郡主,也斷不可能嫁給國公府庶子。
    如今酸不溜丟抱怨幾句,不過是有些嫉妒泰陽大長公主好運道罷了。
    衛王妃此時並不鎮南王府。
    原本衛王妃平都,日裡不過是打理打理府裡庶務,與雲南時比,消磨時間罷了。不料一大早上6將軍府來人報信:淑柔長公主難產。
    明雅以往雖只是個郡君,藉著明湛東風,她立碼連升六級,直接成了大長公主,倒與明艷平級了。只是一時間公主府還沒收拾好,且明雅產期將近,仍是住6家。
    明淇別事行,唯獨對女人生孩子有些手足無措。
    楊濯是大夫,男。
    男女授受不親。
    再者,楊濯也沒給人接生過。
    明淇已問,「請了太醫沒?」
    來送信兒管家娘子抹一把額上汗,跪答道,「請了,太醫院左院判都去了,瞧著,瞧著公主實不大好……」
    衛王妃當日生產明淇明湛姐弟時就出了意外,故此,此生只有這一對兒女。當即道,「我去瞧瞧明雅。」
    明淇倒沒說什麼,直接吩咐人備車馬人手,衛王妃衣裳都沒換,急忙坐車去了。
    6家管家娘子差點兒嚇癱,這,這是皇上親娘啊!!!
    6家為難無非是怕明雅真有個好歹難以與皇室交待,故此急忙差人往鎮南王府送信,卻沒料到衛王妃會親至,頓時雞飛狗跳起來。衛王妃冷淡目光掃過這一家子人,淡淡地,「安靜些。」直接進了產房。
    文睿太后傳奇一生中,真正得這位太后稱讚,史書上記載只有三個。第一是景帝鳳景乾,文睿太后道,景帝之胸襟,世所罕見。第二是武帝鳳明湛,文睿太后兒子。第三位便是襄陽侯6天嘉,大鳳朝文人封侯,由襄陽始。
    奇妙這位襄陽侯是文睿太后看著出生,真正算起來,襄陽侯其實與文睿太后並無血緣關係。不過,襄陽侯與文睿太后關係極其融洽親密,是文睿太后執政生涯中必不可少重要人物。
    大史學家曾韻道:襄陽之於文睿猶如范相之於武帝。
    襄陽侯一生,歷經三朝三帝,譽之謗之,眾說紛雲。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