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是個神人。
    這一點，連阮鴻飛與鳳景乾都達成了默契。
    鳳景乾見自己皇宮每日都是滿頭霜雪老太太出出進進，御花園成了老太太休閒會所。而且明湛現與魏太后好仿似一個人兒似，天天午後與帝都誥命老太太們吃點心聽戲。魏太后現開口就是「明湛如何如何」，搞得鳳景乾還有些小小醋意。
    「明湛這品味真與眾不同哪。」鳳景乾打量阮鴻飛一眼，感歎道，「八十歲也不必擔心失寵了。」看明湛對老太太熱情多麼高昂啊！哪怕明湛是另有所圖，不過能安下心來與老太太們打成一片，這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啊！像鳳景乾，他就自認沒這個本事！
    阮鴻飛恨別人提起他與明湛年齡差，聞言面兒上卻不肯露出惱怒，風度翩翩，淡淡一笑道，「有勞太上皇老人家為我與明湛事操心了，不知您老人家打算何時移駕雲南？」退了位還站著茅坑，害他家小胖走曲線救國道路！不然，皇上迎親娘進宮，誰要不識趣，一個是一個，祭出大棒來，全都打死！哪裡用得著這樣費事兒！
    鳳景乾笑悠悠，「朕有王弟宮，哪裡捨得就此離開。」與大臣們不同，鳳景乾是贊同衛王妃進宮。衛王妃雖姓衛，卻是他們鳳家媳婦，且衛王妃只有明湛一個兒子。大臣們忌憚衛王妃能幹，鳳景乾卻是要仰助衛王妃精明，不然明湛被這妖孽迷七暈八素，吃了虧可怎麼是好！
    衛王妃是親娘，怎能眼望著兒子吃虧呢？
    不出眾臣意料，明湛與老太太搞好關係後，再出招兒。他早上四就起，然後坐著輦車，前面護城軍，後面御林軍，浩浩蕩蕩去鎮南王府，服侍衛王妃起床。
    也不耽擱上朝理政。
    然後，晚上睡覺前，再坐著輦車，前面護城軍，後面御林軍，浩浩蕩蕩去鎮南王府，服侍衛王妃睡覺。
    蒼天哪，大地哪！萬歲爺你這是玩兒哪個啊！諸大臣撞牆心都有了！
    明湛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朕當以身作則，晨昏定醒，人子之孝也，豈能疏忽。朕若對母親宮外不聞不問，枉為人子。」
    「陛下已是太上皇嗣子，從禮法上看，已經不能算王妃娘娘兒子。」
    「李大人錯了。」明湛正色道，「被立為儲君之前，朕就說過，繼統不繼嗣。正是因此，朕方立下重誓不留子嗣，待日後皇孫繼位。若朕是繼嗣，朕何需如此。朕兒子繼承權就皇孫之上，朕焉何不留嗣？」
    「朕誓言，朕一直記得。」明湛容色鄭重，極失望掃了丹陛下群臣，歎道，「愛卿們說過話，卻是忘了，不是嗎？」
    清流向來是要顏面，重口碑，這還是頭一遭被明湛問啞巴無言，面生赤色。
    鳳景乾私下如何說，他們自然記得，明湛也知道。
    明湛淡淡道，「既如此，卿們就不要攔著朕對母親孝了。這些天，朕見過了愛卿們母親，知道卿們都是孝子。李大人有千里奔疾之孝，朱大人有為母掛印之孝，林大人有背母求醫之孝，種種孝行，感朕至深。朕不過是要晨昏定醒，比之愛卿們還差遠呢。」
    明湛我行我素。
    皇帝這樣大張排場，不掩御蹤。沒兩天，整個帝都人都知道了：萬歲爺親娘住鎮南王府，萬歲爺每日兩次出宮看望服侍母親呢。
    咱們萬歲爺，可真是位大孝子哪。
    大家又開始琢磨，為啥太后娘娘不住宮裡去呢？
    接著，各式各樣謠言就飛上了帝都整個上空。
    反正錯不萬歲爺，萬歲爺日理萬機都要每天兩趟出宮孝，這樣有孝心萬歲爺，能不想著把親娘接到宮裡去？
    這事兒，與明湛交好各位老太太們都犯尋思，跟自家兒子道，「皇上忒仁義，你們既為人臣，當為君上分憂。上折子勸皇上一勸，把太后接宮裡去呢。」
    這是文化水準比較高，如李平舟大人有老娘這樣說。
    王大人老娘連字兒都不認得一個，直接道，「皇上這樣賢明，我老太婆雖不識字，也明道理！天下沒有攔著人家母子相聚道理！你既是御史，就該干御史該幹事兒！」
    老娘們這種態度兒，做兒子不敢叫老娘知道自己就是太后不能進宮罪魁禍了，一個個瞞嚴嚴實實，一絲縫兒都不漏，以防家變。
    就這樣，清流們還是坐不住了。勸明湛，明湛早拍了磚。求見鳳景乾，鳳景乾道，「朕早先就與你們說過了，你們自個兒看著辦吧。這虧得明湛是個明君。擱到前朝煬帝時，擱一塊兒砍腦袋事兒也不是沒有！」
    清流們一狠心一跺腳，去鎮南王府請見衛王妃。
    衛王妃倒是沒說不見他們。
    不但見了，中間也沒設道紗簾之類隔斷。
    正大光明！
    衛王妃尚不到四十歲，她生來富貴，多年養尊處優，從不虧待自己，雲南氣候相宜，瞧著年輕驚人，不過三十形容。一雙眼睛如冰似雪，讓人頓生莫測之感。
    人們都只是聽說過衛王妃，真正見，這還是頭一回。
    果然不愧是生出皇帝陛下女人哪。林永裳默默想。
    李平舟是見過方皇后，因為此人吃過方皇后大虧，此時禁不住一番對比思量。雖然衛王妃與方皇后是親姨甥女，生卻並不相似。方皇后裊娜風流，自來帶了三分病弱，拿藥當飯吃，就是不肯死。衛王妃相貌無疑比方皇后要端莊冷肅，甚至衛王妃面前，你會不自覺忽略她容貌。這個女人，氣勢驚人。
    李平舟並非沒有見過世面人，相反，他連明湛嫡嫡親太奶奶都見過。屈指一算，三朝三帝算過來，皇后也見了一手之數。
    沒有哪個有衛王妃給他帶來這種壓力。
    「你們要見我，有什麼事嗎？」衛王妃淡淡開口。
    明湛與衛王妃性格並不相似，明湛似一團火，愛憎分明。衛王妃卻如同｜千｜年｜玄｜冰，她那種冷靜到骨子裡理智，是明湛並不具備。
    不過，母子二人許多時候口吻語氣卻出奇相似。
    這也很好解釋，明湛自幼母親身邊長大。他雖有些前世淺顯經驗，不過對於他這個地位是遠遠不夠。無形之中，他必然會模仿衛王妃動作與習慣。
    聽衛王妃有問，李平舟忙起身道，「回娘娘，這些天，陛下每日除了早朝理政，早上四即到娘娘這裡服侍娘娘晨起，晚上申時服侍娘娘晚睡。臣等實不忍心見陛下如此辛勞，娘娘身為陛下生母，定比臣等憐惜陛下千萬。恕臣直言，娘娘雖為陛下之母，亦為鎮南王之妻，夫為妻綱，娘娘鳳駕當早日回雲南。」
    「我奉詔到帝都，無詔自然不會回去。」衛王妃反問，「李大人，你覺得皇上每日早起晚睡出宮來我這裡孝，是因何故如此呢？」
    李平舟避而不答，反道，「皇上自然是娘娘親子，可王爺也是娘娘丈夫。娘娘入宮，則聖母皇太后。日後王爺來帝都，見到娘娘該何禮參拜？」
    衛王妃唇角一勾，不急不徐問，「李大人入閣為相，官拜尚書，你母親自然是一品誥命。我聽說李大人父親不過是於五品郎中銜兒致仕。那麼，李大人家中，你父親見到你母親，該何禮參拜？」
    四朝老臣，見多識廣李大人被衛王妃三言兩語堵住嘴。
    「徐大人。」衛王妃眼睛落戶部尚書徐3身上，冷靜道，「聽說徐大人位至戶部尚書時，頭一件事便是為生母請封誥命。如今徐大人父親嫡母尚江南老家，徐大人卻早接了生母來帝都朝夕侍奉，不知可是事實？徐大人是太上皇指給皇帝老師，一言一行自然是皇帝指路明燈！」
    衛王妃淡淡一聲笑斥，「你們皆是有孝心臣子，如今卻攔著皇上一孝心，簡直荒謬！」直羞幾個老男人想鑽到地縫裡去。
    此時，徐3、林永裳、王叡安多少有些明白李大人顧慮了。
    這個女人著實太厲害！
    衛王妃閒適坐榻上，習慣性撫弄著掌中一塊玉玦，淡淡道，「或許你們心裡覺得皇上能以皇侄之身繼位正統，是佔了天大便宜。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就是昭德殿龍椅也沒有我兒子重要。時至今日，我著實後悔讓明湛立儲繼位！帝都裡誰做皇帝與我鎮南王府有何相干！我兒子雲南，也是名正言順王位繼承人！如今為了帝位正統，連子嗣都不能留下，且一班老臣倚老賣老逼迫我們母子分離！以至於子不能孝，母不能愛子！」
    「你們真以為皇帝動不得你們嗎？」衛王妃冷聲道，「鐵打營盤流水兵！當年太祖皇帝因楚懷瑾之案一氣罷免四位尚書，三十位三品之上官員，大鳳朝也沒倒！」
    「如今皇帝仁善，你們卻得寸進尺，置皇帝生母於宮外，迫得皇帝每日要出宮孝！」衛王妃道，「打開窗說亮話！李平舟，你因當年上書方皇后干政一事，為先帝罷至黔州一小吏！我幼時皇后宮長大，你是否記恨當年方皇后之事！」
    「臣不敢！」
    「是不敢！還是沒有！你心裡清楚！」衛王妃冷聲道，「我自問從無失德之事！」
    「我自問，坐起這裡！」
    「別說我是奉詔來帝都，就是無詔，我要來也來得！」衛王妃道，「我非但要留下！還要天長地久給你們看看，終，到底是誰枉做了小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