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章

    一族之長,怎會只是多管百頃祭田事兒呢?
    尤其他們這種傳世了十幾代世族,族長權利,有時大令人難以想像。
    坐著這個位子時不覺得如何?
    可是,乍一失去,你就會覺得如何了。
    兒子這樣天真,趙太太覺得自己縱然死了,到了地下,也不能闔眼放心呢。
    趙太太躺床上,輾轉難眠。
    趙青怡深夜仍沒有入睡,房裡看賬。家裡賬不急,倒是族裡賬。因為趙青怡這支世代為族長,未曾斷絕,故此,這些年來,族產似私產一般。
    但是,還好,趙家大戶人家,賬目還算清晰。
    趙青怡命管事將這一年賬先行理清,倒不是趙青怡急著交差,是族中有人急著上位。這人還不是別人,就是趙青怡大伯,趙如柏。
    趙如柏與趙如松同父異母,但是,兩人都是嫡出。
    只是趙如松為原配之子,趙如柏娘是後來扶正。可以想像,趙如柏娘先是生出庶長子,這世族之家就相當不簡單了。生出庶長子之後呢,她還熬死了原配,自個兒母以子貴,扶了正。庶長子,變成了嫡長子。
    其實事情並不是這樣簡單,據說當初,趙青怡爺爺,也就是薄有青名趙文忠公老人家,對於趙如柏生母邵氏,那是愛心頭,寵掌中。
    邵氏先前呢,根本沒進趙家門兒,完全是養外頭外室。
    開始呢,趙如松母親單氏根本也不知道有邵氏這麼個人兒,所以松柏松柏,趙如松是弟弟,反而先得了這個松字。做哥哥趙如柏年長,倒後得了個柏字,那是因為趙如柏進族譜時間要晚如趙如松數年。
    後來單氏身子漸漸不成了,趙文忠公為了心愛之人著想,便把邵氏弄進了門兒,還扶了正。
    為此,單氏家族頗多不滿。其間爭鬥,不必細究。
    唉,但是,話說回來,甭管趙文忠公多麼偏心這個長子。單氏娘家有人,上頭七個兄長,雖然官位比不得趙文忠公顯赫。不過,若撕破臉真鬧起來,趙文忠公也吃不消。
    後來,趙如松能順利繼承族長位,與外家強勢也有分不開關係。
    而今,福州城將軍單兵單大人,與趙如松是嫡親姑舅兄弟,趙青怡正經得叫一聲表叔呢。
    趙青怡將族長之位易主事與單兵說了一聲,單兵擰眉,半晌方道,「青怡,你也不小了,凡事當有所決斷,做不做族長,你只管放心,有我,有單家,沒人敢欺負你。」
    自從回了福州城,趙青怡面臨就是一場接一場算計,聞單兵此言,頓覺心頭生暖意,眼眶微熱,煞時一紅。單兵軍人出身,見不得男人落淚,斥道,「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做甚!趕緊抹了那馬尿,別叫我啐你!」
    「七叔,海盜還沒退麼?」趙青怡見短短半月,單兵已鬢生白,關切問。
    單兵大咧咧坐四方圈椅中,憨聲道,「他娘,福州城只有兩萬人馬,外頭這些海盜,我看得三四萬了。都他娘亡命之徒,也不知道總督大人援兵何時才到?」
    如今浙閩總督是來,姓邵,邵春曉。
    一想到這三個字,趙青怡心頭微震,這人他並不陌生,正是趙如柏嫡親舅舅。
    邵春曉完全是借了趙文忠公勢,從一個小小秀才,科舉為舉人、進士、選官、入仕,一步步爬上來,竟入了皇上眼,如今為浙閩總督。
    當年邵氏之所以會由外室之身被扶正,自然與邵春曉官場地位有著脫不開聯繫。
    邵家與單家關係本就微妙,如今福州城被圍,邵春曉是沒收到消息呢,還是故意不兵呢。趙青怡心如電轉,微聲道,「七叔,可是邵大人猶記前嫌?」
    單兵眉心一皺,將手一揮,「不要胡說八道。」
    「七叔,不如我代七叔去走一趟,尋一尋援兵吧?」趙青怡道。
    單兵想都未想,直接回絕,「你不成,你一個弱書生。何況如今福州城外圍似鐵桶一般,哪個能出得去呢。」
    趙青怡見單兵容色憔悴似老了十歲,眉宇間有掩不住焦灼,將心一沉,「七叔只管將信物給我,我自然有法子送出去。多一條道,總是多一分把握。還是七叔信不過我。」
    「青怡,你莫要多想。」單兵起身,扶住趙青怡肩,來回溜躂著走了兩步道,「單家與邵家事,那是私事。如今福州城雖危及,守住它,我還是有幾分把握。你想一想,若是邵大人為了把我弄下台,不來救援福州城,對邵大人本身有什麼好處呢?若是福州城出了差子,他這個總督之位坐不坐得安穩都是兩說呢。」
    趙青怡文人心思,總是想遠些,單兵並不算外人,趙青怡也不瞞他,遂道,「七叔,您想一想,這次大同關生變,才使得韃靼人破關而入。現今朝廷,乃至國家,雖說不上盛世繁榮,但是,一個清明還是算得上。依我看,國家未有亡國之兆,焉何有大同關守將謀反呢?難道憑著韃靼人就能收買大同守將不成?」
    「這裡面內情,我雖不得而知。不過,這些天,我沒事總是多幾分思量。」趙青怡擰眉道,「現,事已不能照常理來推測了。韃靼人一分為二,其一逼臨帝都城,現也不知道帝都安危呢。其二則驅馬南下,要我說,韃靼人也不是傻瓜,自大同入關,到帝都不過三五日馬即到。可是南下路途遙遠,一路補給且不說,這樣遠途奔襲,天時地利皆不韃靼人那邊兒,他們想要得勝,並不容易哪。但是若非有必勝把握,韃靼人怎麼就這麼直接南下了呢?」
    「偏偏韃靼人一南下,海上盜匪們也聞了味兒一般,聯手上岸。」趙青怡看向單兵,正色道,「七叔,事情,可能比我們想像為複雜。但是,很可惜,再多消息,我們也不知道了。眼下,福州城十幾萬百姓安危都七叔手裡呢,七叔想一想,若是出了差錯,哪怕邵大人總督之位不保,但是先要對福州城負起責任人就是七叔你這個守將呢。」
    「七叔,依我看,咱們還是做好萬全準備。」
    單兵這裡艱難,林永裳那頭兒也不好過。
    自從解決了徐家之後,整個揚州城裡有頭有腦人家兒都乖跟三孫子一樣。林永裳說一,他們絕不說二。
    當然,縱使說二,也是私底下說。
    這不,私底下,就有人罵徐家人腦袋抽了,這個時候敢去火燒糧倉。他娘,你徐家人不要命,俺們也要命啊。
    想一想吧,這個節骨眼兒上,揚州城無糧,甭用韃靼人打進來,自己就得先嘩變餓死。你徐家再神通廣大,你與韃靼人能有啥交情?
    把他們引進來,對你徐家有啥好處不成?
    不知內情,這麼罵。
    知道內情就得感歎了,其實揚州城三大糧倉,北倉是小一個。
    徐家會私下把糧倉燒了,絕不是與韃靼人有交情,想引韃靼人入城。他們只是受不了林永裳囂張,把自家子弟捆去修城築牆。
    尋常人家兒人抓就抓了,做苦力就做苦力了,誰叫他祖宗不爭氣,上頭沒人呢?
    可是,徐家那是什麼門第啊!您怎麼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啊!上次因為徐秉生之事,永定侯一怒之下把徐家人都逮進了大獄,這就挺打臉。
    如今,愈不拿徐家當回事兒了。砍了徐秉生不算,如今徐秉臣不過是小孩子,寫了篇文章了一牢騷,然後就被捉過修城牆。
    孩子天天累跟狗一樣,嚎著哭著喊著叫著,不肯再去做工。偏偏總督府人就這麼鐵面無私,拖地上拉著去,你也得去。
    裝病裝瘋都沒用,只要你有一口氣兒,你就得去築城牆。
    你林永裳也太不拿我淮揚徐家當回事兒了吧!
    徐家人徹底火了,他們私下燒了北倉,完全是想給林永裳一些顏色瞧瞧。若是真韃靼人奸細,怕是一口氣將三大糧倉燒光,那才叫林永裳為難呢。
    徐家原本打算是,我燒一個北倉,然後,你林永裳不得為糧食著急麼?然後,我出糧食,把家裡孩子贖回來。哪裡就料到林永裳這樣厲害,直接把徐家滅了口。
    林永裳這一出手,所有淮揚世家豪門俱噤若寒蟬,不管是否真格外欣賞抑若痛恨林永裳,對於現下淮揚城裡林總督命令,世家豪門無所不從。
    叫出錢出錢,叫出力出力,叫出人出人,叫出糧出糧。
    倒不是這些人就真有這樣好思想覺悟,完全是被林永裳雷霆手段給嚇著了。
    如今韃靼人圍攻揚州城數日,永定侯帶著麾下將士經過了大大小小百餘次守城大戰,其間辛苦,不言而喻。
    將士多有損傷,如今林永裳不得不來借人了。
    雖然組織了預備役,但是那多是百姓,韃靼人面前,實是白給。林永裳知道,這些世族豪門家裡都有府兵侍衛,戰鬥力也都可以。
    總督府茶可並不好喝,林永裳先禮後兵道,「前兒接到帝都飛鴿傳信,韃靼人可汗薩扎已經被陛下打敗,亡命逃回西北去了。所以,北上韃靼人已經撤兵了。」其實林永裳這完全胡扯,明湛派河南湖廣兵援淮揚浙閩諭旨剛剛出去,還路上呢。自從韃靼人入關,淮揚與帝都聯繫就變艱難起來。說是飛鴿傳訊,韃靼人箭術好,腦袋上見著鴿子就是一箭,不知有多少消息途中丟失。
    但是現,為了借人,即便是謊言,林永裳也得裝出一副雲淡風清樣子說了。好林大人於此道頗是擅長,誰也瞧不出分假來。
    這個時候,這個消息,對於座諸位都是好不過好消息了。諸人臉上都多了三分喜色,紛紛道「皇帝聖明」。
    自從知道帝都被圍,不但林永裳他們這些做朝臣擔心帝都安危。就連座諸位,也暗中幾番猜測,小皇帝椅子是不是還能坐安穩哪?
    現,他們倒不必再懷疑這個問題了。明湛保衛了帝都城,打退了韃靼人,他椅子自然還是穩。而且,讓他們為高興是,朝廷接下來必然要派兵支援江南,江南危機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金家族長金正庸如此一說,誰知林永裳卻面露憂色道「揚州城守軍四萬,這半個月,我們犧牲了足有兩萬將士性命。外面韃靼人兵精馬,箭術高妙,彪悍凶勇,有備而來。雖然會有帝都軍南下,但是自帝都到揚州距離,再馬,沒有七日是到不了。何況,前來救援,不一定都是騎兵。」
    「若是揚州城守不住,林某自不消說,失土之責,按律當斬。」林永裳肅容道,「林某也等不到那時候,皇上將淮揚交到我手裡,我卻守不住揚州城,看他失陷,我是無顏再回帝都,自當與揚州城共存亡。」
    「林大人莫說這種話,以皇上之聖明,以林大人之強幹,援軍定會趕來,咱們淮揚必是安穩。」錢端雲溫聲道。
    「是啊是啊。」後面附和者頗多,能林永裳面前有座兒,自然不是揚州城無名之輩,他們一個個精明無比,自然知道肉戲要來了,故此,紛紛出言安慰林總督,只盼著少出點兒血。
    林永裳搖一搖頭,「如今揚州城情況,我比你們清楚。韃靼人南下,至少五萬精兵圍攻揚州城,能守住這半月已是僥天之悻,永定侯帶兵有方了。」
    「若是揚州城失陷,韃靼人不會去搶那些窮苦百姓,倒是諸位,先人基業都這裡,先人墳瑩也這裡。」林永裳歎道,「若是諸位不能助本官一臂之力,將來,揚州破城,諸位家業財產妻子兒女,能保得住哪個?」
    林永裳話到此處,諸人已明白總督之意。但是,就此事,諸人實為難。
    說老實話,這年頭兒,朝廷不准百姓私設府軍,哪怕你朝廷命官也一樣。你敢私養府軍,啥意思啊?要造反哪?
    但是話說回來,這些豪門世家,家業大了,哪個能不請保鏢侍衛呢。
    林永裳雖然將利害之處都說了,可是,無緣無故,誰也不願被人摸清了老底。
    「唉,這個時候,家丁護衛,諸位也不只是為了護城,是為了護家啊。」林永裳道,「若是揚州城保不住,哪裡還有家呢?」
    「妻子兒女被人擄掠為奴,萬世基業被人分刮一空,將來又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呢?」
    「若是諸位肯伸援手,既是救了本官,亦是救了自己。」見無人開口應承,林永裳只得再給了一些甜頭兒,道,「將來論及守功,就是皇上也要說咱們淮揚人有良心呢。」
    軟不行,這些人依舊是不吐口兒。
    林永裳也不能把人一串兒抄家都宰了,索性請他們到城牆一觀。
    這些人俱是世家豪門掌門人,養尊處優,陰謀詭計慣了,哪個見過這等血肉橫飛,你死我活,刀來劍往,亂箭齊場面。雖然極力保持著面上威儀,仍是失了顏色,寒氣自心底往骨子裡透。
    林永裳望著兩方血戰,沉聲道,「我們殺韃靼人,韃靼人殺我們天朝人,這是永遠解不了仇恨。韃靼人什麼樣,不必我說,諸位見多識廣!想一想吧!若是韃靼人破城,可會跟你們講道理,不搶不砸不殺不奸不淫!」
    如此一來,諸人實是撐不住了。
    哪怕真會有帝都援兵,但是若是援兵到時,揚州城已經破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林永裳有一句話說很有道理,韃靼人若是破城,難道他們會搶衣不敝體,食不果腹窮苦百姓麼?翻箱抄底找不著二兩銀子!
    錯了!
    只要揚州城一破,韃靼人搶必定是世家豪門!
    親瞧了回現場,這些人總算答應把府兵借出來。當然,他們也得留下一些護院啥,但是就這些人一湊,也有八千人。
    這八千人不同於那些臨時組織起來百姓,他們都是有戰鬥力,有一些武功還不錯。
    反正是能弄來人,林永裳都弄來了。
    哪怕是啥也不會百姓,只要是男人,總會砍人打架。
    就是徐盈玉也跟永定侯夫人簫氏出來幫著輸送藥材,打個下手兒什麼。
    段文倩自錢家出來後,就善仁堂裡打雜兒,張太醫見她手腳俐落,又識文認字,也不知怎麼想,與段文倩談過之後,倒把段文倩收身邊做了個女弟子。
    揚州城自開戰以來,張太醫是領著善仁堂裡御醫再加上揚州城所有大夫們,日夜輪流守傷兵營。就這樣,大夫人手還是不夠使。
    段文倩著男裝,由於實踐對像實是數不勝數,段文倩直接由學徒,成了主治大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