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章

    明湛親自提審了李誠,他始終不明白,他對李誠信任有加,破格提拔,將內務府總管這樣重要位子交給李誠,李誠焉何會背叛他?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獄中這些時日,李誠當然沒什麼好果子吃。不過面君之前,刑部還是略給他收拾了收拾,以免褻瀆了君王。才三十幾歲人,形容枯槁,目光呆滯,早已不復當初俊才高位氣度風流。聽明湛有問,李誠張了張乾枯唇,輕聲道,「臣著人去買辦,現買辦自來抽成。一兩銀子物件兒報成二兩,二兩銀子東西報成四兩。陛下,一個人是無法與一群人做對。哪怕臣是內務府總管也是一樣。這次買米,是內務府郎官兒付大人牽線搭橋,自帝都程氏米行買進。程氏米行背後便是湖廣付家,而湖廣付家與湖廣忠義侯互為倚仗。他們姻親故上遍佈朝綱,臣可以辦一個郎官兒一個米行。可是,臣不敢與他們背後勢力作對啊。」
    「你為什麼不直接與朕說呢?」這算什麼狗屁理由,明湛問,「只要朕保你,誰敢拿你怎麼樣?當初父王要殺你,朕都可以保你無恙,如今到了朝廷做了官,朕難道就保不住你了嗎?」
    以李誠聰明,當然明白,若是他早點兒說出難處,明湛並不會怪罪於他。明湛對於身邊人向來不薄。哪怕當初明湛不會說話時,無權無勢,他對身邊兒人也是推衣解食,真心相待。
    可是,那種前呼後擁風光,那種人人恭維驕傲,那種嬌妻美妾得意,那種男人野心……再對比今日淒涼愧悔,李誠眼中淚光閃過,低聲道,「臣想著,別人也是這樣幹,臣照葫蘆畫瓢,應該無甚錯處。是臣生了貪心。」
    明湛歎口氣,翌日,李誠被處斬。
    沈拙言皇家報刊上通報了帝都賑災案,同時明湛要求將朝廷所有賑災款項公佈於眾,以及所有陣亡將領撫恤級別與撫恤款項數目,全部都刊印皇家報刊顯眼處。
    此手段一出,不必明湛去查,便有地方御史上本以及諸多貪污撫恤銀兩案子暴露出來。明湛大怒,近而六部之外成立一個單獨直屬於帝王負責衙門——廉政部。
    顧名思義,這就是專門反貪部門。
    但是有朝臣生怕廉政部成為帝王特務機構,明湛隨之聲明,進入廉政部有三個要求,第一,公示財產;第二,人情走動不能過一兩紋銀,若是過,你得備案;第三,忠國忠君。
    明湛道,「朝廷是治理天下地方,是為了讓百姓過好日子。不是為了讓你們陞官兒財,若是你們自認管不住自己手,可以提前辭官歸家,朕也不會怪你們。」
    「自今日後,誰再敢亂伸手,咱們君臣情分可就顧不得了。」
    廉政部設立整個大鳳朝歷史中,甚至整個王朝歷史中,都起到了非常重要作用。無數史學家對於廉政部讚譽有加,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廉政部建立經歷了一個無比艱難過程。甚至連第一個主動加入廉政部官員,亦是一個廣受爭議人物兒。
    明湛正愁人手兒事兒。
    這個時候,人們恨不能把自家銀子挖個坑埋起來不叫人知道,哪個願意把財產公示呢。哪怕諸人都知道此部是皇上直接統領,也沒啥人願意去。
    冷很。
    就是明湛也沒料到第一個主動要求加入廉政部人是魏安。
    魏安完全是為了求一個省心,他說明白,「陛下,我啥也不缺了,就盼著能過安全日子。我就圖您那一條兒,人情往來不過一兩銀子。雖然大哥不帝都,唉,走動人家兒實太多了,光走理就煩很。我加入廉政部,不送禮,也不收禮,省了大事。」
    這個時候,明湛還真需要一個人出來當個榜樣,見魏安說實,還是猶豫問一句,「這要是進來,以後舅舅送你東西,你也不能收了。」
    魏安眉毛挑老高,撇撇嘴道,「我用得著他送我東西?向來是他來我府上混吃混喝,若不是看陛下您面子上,真懶得理他。」
    「這跟朕有什麼關係?」明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竟然魏衛夫夫二人生活中起到了什麼舉足輕重作用不成?
    魏安一臉理所當然,大大方方道,「自然有關。衛穎嘉相貌不錯,身量也不錯,床上技術不錯。雖然有些小心眼兒,不過好歹是個皇親,有陛下您面子,我也能跟著沾光呢。若他不是永定侯,而是路上討飯乞丐,難道我會跟他一處兒?」
    「你這也忒實了,叫舅舅知道,多傷心。」明湛聽了一耳朵八卦,內心非常滿意。不過倆人早八百年前就勾搭上了,現魏安說是圖衛穎嘉身份地位,明湛是不能信。
    「誰叫他喜歡我呢。」魏安哈哈笑兩聲,就要告辭,明湛喚住他,「你去瞧瞧皇祖母,她老人家常念叨你婚事呢。」
    太皇太后對他們兄弟向來非常照顧,魏安自然領命。
    太皇太后年紀並不大,還不到七十歲。
    見著魏安倒是挺高興,命人拿了鮮果子來給魏安吃。
    「姑母,您身子好些了嗎?」見了面兒,魏安自然要問一句。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不適,魏安來瞧過兩回。老太太已是宮裡輩份高人了,倆兒子雖然遠雲貴,明湛卻是親孫子,自然委屈不到老太太。
    太皇太后笑瞇瞇點頭,「無妨了。前兒我還說呢,叫皇上瞧著帝都裡名門淑媛,給你找個合適閨女。」
    「姑母,您就別為我操心了。」魏安剝了個橙子給太皇太后,「我什麼樣,您還不知道麼。也配不上好人家兒閨女。」
    「這叫什麼話。」太皇太后素來護短兒,且她看來,魏安除了有些喜歡男人毛病,沒啥地方不好。可喜歡男人,又不耽擱生孩子,執拗道,「你這模樣這身份,比哪個都不差。娶個賢惠可人,生幾個孩子,也像戶人家兒。不然如今你大哥海外,那麼大府第就你一個,沒個妥帖人照顧你,我也不放心呢。」
    魏安虛應,「以後再說吧,我也沒見過特可心呢。」
    「恍恍惚惚,我倒是聽說徐相家閨女不錯。」太皇太后也不知打哪兒聽來小道兒消息,對魏安道,「雖說和離過一回,卻不怪這丫頭,賢惠又能幹,還為太后南下去打理善仁堂呢。你要是中意,我為你做這個大媒。」
    「姑媽,我真沒大婚意思。」魏安對徐盈玉不大瞭解,但是對於徐家彪悍小舅子們是知道一二。連二駙馬與武榜眼去替徐家前女婿說情,都被一人一板磚給揍出來。若是娶了那女人,怕是腦袋不保。
    太皇太后見魏安死活不願意,也不願強求他,畢竟與杜如梅婚事就是太皇太后做大媒。後來兩人實脾性不合,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成為帝都城裡有名怨侶,終以和離收場。如今魏安二婚,自然要加慎重些。出身不論,關鍵是性子得好。
    性子好吧,也不能太綿軟,否則不會理家,不懂得照顧人,豈不白搭。太皇太后相中徐盈玉,倒不是說她對徐盈玉有多瞭解,關鍵是徐盈玉倍受衛太后重用。雖然太皇太后和衛太后並不大透脾氣,不過,她對於衛太后眼光還是很信任。
    但,魏安不樂意,也只得再作他想了。
    暫且放下這樁心事,太皇太后又想起一件別事,問魏安道,「子堯,這過年了,你說叫你大表哥回來,好不好呢?」
    魏安心裡一個激靈,驚詫問,「姑母,這話從哪兒說啊?」
    「我是想著,都年下了,景乾生帝都長帝都,從沒離開過帝都。一下子去了雲南那麼遠地界兒,雖說景南也那裡,唉,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如今明湛做了皇帝,天下也不比原本景乾做皇帝時太平了。」太皇太后舊事重提,「我想著,要不要叫景乾回來。我年紀大了,還能再活幾年呢?我想著,活著時能跟兒子們一塊兒。再者,明湛還是年紀太小了,這治理天下事兒,還得景乾教一教他呢。」
    魏安瞪著眼睛看著太皇太后,問道,「這些事,是誰跟姑母說呢?」
    「沒什麼人跟我說。」太皇太后嘴還挺硬,「我自己琢磨。前些天韃靼人外面圍城,嚇得我半個月沒睡著覺。唉,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要緊呢。這天下江山可是祖宗基業,我擔心很。」
    魏安搖頭,心裡不贊成,卻不敢直接說太狠,以免傷了太皇太后心呢。「姑媽,韃靼人雖然來了,帝都城卻是再安穩不過。皇上已經將他們打回了西北,就是韃靼可汗,可汗您知道是什麼嗎?」
    太皇太后想一想,「韃靼人中皇帝吧。」
    「對,韃靼人皇帝都被皇上給打死了。」魏安量用平和簡單語言解釋給太皇太后聽,道,「皇上剛登基就能打死韃靼皇帝,英明極了。姑母,您知道為什麼太上皇要去雲南嗎?」
    「景乾說是去調養身體?」
    「對,這是一方面。」魏安溫聲道,「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太上皇若是一直帝都,皇上永遠無法獨當一面兒。為了讓皇上成長為真正帝王,太上皇方去了雲貴。姑媽,太上皇對於皇上良苦用心,您可得體會哪。」
    太皇太后不解問,「那叫景乾回來,手把手教皇帝,不是一樣嗎?」
    「若是一樣,太上皇怎麼會去雲南呢?」魏安反問。
    太皇太后思維簡單,並不擅長思辯,歎道,「景乾對於皇上用心,就是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了。」這麼說著,太皇太后心中隱隱生出些許悵然,想著若明湛是鳳景乾親子,恐怕兒子也就不必遠走雲貴了。
    魏安溫聲提醒道,「皇上是二表兄嫡子,也是您嫡孫呢。」
    想到小兒子,太皇太后心中那點兒悵然又消失了,笑著點頭,「是啊,皇帝對我也是極好。」
    魏安勸了太皇太后一回,琢磨著皇上特意叫他過來,是不是用意就此處呢?
    反正這些事,碰到了,他就勸上一勸。太皇太后性子,魏安很清楚,頭腦簡單,也能聽人勸。魏家雖是因太皇太后而晉身,不過,這老太太實沒有什麼本事。
    好魏家兄弟腦子足夠清醒,哪怕沒啥本事魏安,也並不令人生厭。
    接到慈寧宮密報,衛太后總算能暫時鬆一口氣了。
    徐盈玉回了帝都,家裡簡單梳洗後,便進宮與衛太后匯報了淮揚善仁堂工作。
    明湛聽說徐盈玉進宮,急腳趕去瞧稀罕兒。
    徐盈玉起身與明湛見禮,明湛擺擺手,朝人家姑娘俏麗小臉兒多瞟了幾眼,笑道,「徐女官不必多禮,這半年不見,徐女官出落越飄逸了啊。」果然是為伊消人憔悴哪。
    想不到林永裳有這樣本事,明湛再次感歎了一番。
    徐盈玉是個非常規矩人,尤其是面對著帝王,她可不敢把這話當成讚美。帝王是男人,一個男人讚美一個女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徐盈玉謙遜道,「陛下過譽了。」
    明湛咕呱一陣笑,再次讚道,「是朕大實話,朕從永裳奏章裡知道,徐女官對他相助多矣。唉,林永裳有沒有多給你一份俸祿啊。」
    徐盈玉怎麼聽都覺得皇上這話兒有幾分不正經,只搖頭,不敢再答。
    「這個林永裳,可真是摳門兒,沒事兒,朕給你補上。」明湛有用沒用扯了一大堆閒篇,直到衛太后命人給明湛上了杏仁兒茶,堵上了明湛嘴,明湛才算安生下來。
    徐盈玉繼續說起揚州善仁堂多置了幾所宅院,改建後,給那些遠道來病重病人住,如此病人大夫兩方便。明湛忙插一句,「這個法子好。各類病人好分開安排病房,還要教出一些略懂藥理知識護理來才好呢。」
    明湛就將關於護士一套與徐盈玉說了,徐盈玉聽暗自點頭,心道,皇上說話兒雖不大正經,說起正事倒是比他們想還要周全許多,心下暗服。
    直到晚上,徐盈玉方回了家。
    徐3也提早落衙,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就去了女兒院子,他有滿肚子事兒要問。
    徐盈玉倒了盞茶給父親,柔聲道,「瞧父親臉色還好,女兒也就放心了。」
    「我這裡沒什麼。」徐3接過茶,抬眼看向徐盈玉,「倒是你跟姓林,是怎麼一回事?」徐盈玉進宮這段時間,徐3早問了自己心腹幕僚趙凌志還有徐盈玉貼心大丫環荷花兒,知道七七八八了。果然是姓林不老實,竟然勾搭他家寶貝閨女。
    「父親不是已經問過荷花兒了,就那麼一回事。」徐盈玉不想多說,卻又怕徐3擔心,忙道,「您放心吧,淮揚事,讓林大人解決。若是他解決不好,我也不會嫁。」
    徐3搖頭道,「不妥不妥。」
    「父親——」
    「你聽我說。」徐3抬手壓下女兒要說話,道,「本家怎麼樣,好歹,我是半點兒不乎。可姓林幹這事兒,實打臉。咱們都是姓徐,本家又是敗他手裡。我尋思了許久,你嫁過去是萬分不妥。」
    「再者,林永裳手段實太過厲害,你嫁了他,若是受了什麼委屈,現自然不必怕他。可日後我不了,你幾個兄弟是幹不過他。」這又是徐3另一重憂慮了。
    徐盈玉低聲為林永裳開脫道,「當時也是沒法子,韃靼人就要來了,三個糧倉燒了一個,叫林大人能怎麼著呢?這要是三個一塊兒燒了,不用韃靼人打,揚州城就不攻自破了。再者,我就那樣沒用,以後過日子也不會總要兄弟們出頭兒?父親,林大人並不是忘恩負義脾氣。」
    徐3呷口茶,這些日子他想了許多,遂不急不徐與女兒分說道,「按理,林永裳出身本事,你又瞧中了他,我也挑不出什麼。可是你想過沒,他為何一直未婚不娶?依他本事地位,若是想娶,早就娶了,焉何會拖延到今日今時?」女兒已經有過一次失敗婚姻,管徐3對於林永裳本事表示讚賞,但是,經過淮揚本家之事,徐3對於林永裳態度確有些微轉變。他不願因本家與林永裳結仇,不過,林永裳這等性情,做女婿並不大合適。
    「他身上有烙印。」敢娶誰呢?怕洩露身份秘密唄。
    徐3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問道,「你們,你們已經……」有肌膚之親了,頓時氣魂飛魄散,只想飛到淮揚去一劍捅死林永裳。這個混帳!
    徐盈玉雙頰飛紅,連連擺手,「沒有事,父親你別亂想。」
    「那你怎麼知道他身上有疤?」徐3追問一句。
    「不是皇上派人去給林大人驗身了嗎?我聽說。」徐盈玉也不可能當著自己親爹面兒承認她把人家林永裳揍暈扒開衣裳輕薄了去。
    徐3看徐盈玉神色就不能信,不過,這種事他寧可不信。徐3便不再多問,反道,「你想也太簡單了,不止是烙印事。你也知道他身份吧?他不肯大婚,定是心中想著有朝一日為家族翻案,故此,不敢成婚生子。他是做過官奴人,故此,不敢成婚生子。他是做過官奴人,若是他想翻案,必然會掀出他身世之謎來。」
    「沈拙言親爹姓李,這是無干。林永裳可不一樣,他本姓范,這次趙青怡告他未能將他告倒,是他本事。不過,他只要一翻案,當年逃奴之罪,今日欺君之罪,不論他如今多麼得入君心,又立下何等功績,這兩罪半罰,他就完了!」徐3見女兒臉上滿是擔憂,沉聲道,「你想過沒有,他根本自身難保。」
    徐盈玉堅持道,「只要他一直姓林,就不會有事。」
    徐3老謀深算搖一搖頭,「你還是不瞭解男人哪。林永裳這些年經歷,何等複雜艱難,他能爬到如今位子,手段過人,這不消再說。如果他想過正常結婚生子生活,早就有了,何必要等到今日。」
    「或許那小子也對你有些意思,可你得明白。當初,韃靼人兵臨揚州城,他為了揚州城,滅徐家滿門。你總督府大半年,林永裳也不是瞎子傻子,他對你有意,可是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犧牲了徐家。」徐3正色道,「林永裳這種人,我太瞭解了。前面犧牲徐家,本就將你情分置於一可有可無尷尬之地。你想一想,是替范家翻案重要,還是你情誼重要?若是兩者讓他選擇,被放棄還是你。」
    徐盈玉心倏地一沉!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