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章

    《大鳳.武帝本紀》中有著明確的記載:武皇帝承恩元年,帝龍體不預,時七月十五,中元節,天色皎潔,忽有雷聲如吼,棲鳳山塌,地現神鐵,上有天文神跡,凡人莫解。
    天意示警。
    幾乎所有人都作此想。
    棲鳳山不是啥名山,天祈寺旁的個小土包兒,起個雅名兒。這忽地一天,棲鳳山成名了。
    七月十五,棲鳳山轟的一聲就給塌了,往地上挖啊刨的,弄出塊兒別人不認識的鐵頭,上頭還有神秘未解的字跡。
    古來,人常用山陵崩來形容帝王過逝。突然之間,一座山塌了,哪怕是座小山,聯繫到現在帝王臥病,人們總有不祥之感。
    再者,還出了塊兒神鐵,上面還有天文。
    帝都城發生這種事,自然要問一問欽天監的意思。
    這裡衛太后內閣宗室還等著欽天監的話兒呢,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不一時,只有欽天監副監正急步跑來,跪言道,欽天監大人一早就沒來上班,打聽之後才知道,欽天監大人昨日上吊自盡了。
    衛太后眼睛掃過宣德殿諸人,淡淡道,「這倒是巧了?」
    諸人皆是老狐狸了,心裡想什麼,自然不可能帶到面兒上來。沉默一時,慎親王顫巍巍道,「莫不是欽天監監正得知什麼要命的天機,怎麼在這當口自盡呢?太后娘娘,此事蹊蹺啊。」
    李平舟亦道,「既如此,讓刑部查一查,便可水落石出。倒是那些天文神跡,還得太后娘娘拿個主意?」
    衛太后面色平靜,道,「記得明湛初立太子時,前浙閩總督宋淮曾欲獻祥瑞,當時明湛是怎麼處理的,李相可還記得?」
    「是。」
    「有例按例。」衛太后掌中握一溫潤玉玦,溫聲道,「既然此物來自地下,就讓它回歸地下吧。天機天機,天機不可洩哪。」
    這事在衛太后的嘴裡,就這麼草草的結束了。
    不過,內閣與宗室若是如此好壓制,也就不必衛太后與明湛大費心思的釣魚了。衛太后剛剛把天降神鐵的事情壓下去,朝中便有言官提出:陛下久病,不如立後沖喜。
    這法子,俗是俗,卻是個常用的法子。
    接著,朝中又有人提出:帝王久病不愈,為國本計,當早立太子,以安國本。
    立皇孫的事便被人光明正大的提到了朝堂上。
    當然,朝中還有第三種聲音:迎太上皇回帝都暫時攝政,亦可穩定政局。
    淮揚。
    明湛與阮鴻飛甜甜美美的過了七夕節,倆人正膩歪呢,搖光送來密信。
    明湛一目十行的看過,轉手遞給阮鴻飛。
    「我還以為得再等兩天呢,他們這也太心急了。」明湛靠著竹椅椅背,翹著的二郎腿晃了晃,「這種弄神弄鬼的事,肯定是文人的手筆。」
    轉了轉手上的藍寶石戒指,明湛道,「地現神鐵,還震聲極巨,估計是有人在地裡埋了火藥,製造這麼大的動靜。」
    「若沒有軍隊參與,估計他們也沒這麼大的膽色。」明湛瞧阮鴻飛,「現在九門提督的人都在永寧侯之手,不這還有帝都巡戍使,禁軍統領,帝都府也有一部分官兵。倒不知道是哪個牽涉其中。」
    阮鴻飛點了點頭,「永寧侯沒理由幹這種事,帝都府尹田晚華是你一手提\拔\出來的,而且田家是鳳明祥王妃的母族,田王妃不過育有一位公主,現在涉入立儲事宜,對於田家沒有宜處。何況田晚華任帝都府尹不過一年,先前遠放閩地為縣令,現下屁股剛把帝都府尹的位子坐熱,他若是急吼吼的幹這事兒,瞞不過他人眼。」
    「至於帝都巡戍使陳三賢,禁軍統領趙東風,都是大賤在位時提拔的。」阮鴻飛撫摸著手裡的玉骨兒折扇,能在帝都領兵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可靠人。哪怕阮鴻飛曾在帝都多年,也說不出這兩人的可疑來。
    果不其然,明湛歎道,「薩扎兵臨帝都城時,陳三賢與趙東風忠心耿耿,並無異動。」
    阮鴻飛道,「你想到的,衛姐姐定然也能想得到。你在外頭,倒不必操帝都的心。」
    「是啊,先去福州吧。」能逍遙這些日子已是福氣,明湛也不可能真當是度蜜月出來的,端起涼茶喝一口,「劉影品級不高,頭遭辦差,不比山東巡撫紀懷盛機伶,還真要吊死在邵春曉這棵樹上不成?這麼久還沒將閩靖公的消息遞上去。」
    「就是慎親王,也不比以前識時務了。」明湛看向阮鴻飛。
    阮鴻飛眼中露出一抹笑,「這有什麼奇怪,慎親王是仁宗皇帝碩果僅存的兄弟。當初福親王與慎親王交好,福親王死的冤枉。皇室對宗室又一直壓制,慎親王久居宗人令一職,權柄有限。現在拿捏一二,實屬正常。」
    「又沒個兒子,這把年紀,也不知道折騰個什麼勁。」慎親王對於宗室的偏頗,令明湛大為不滿。
    阮鴻飛笑問,「你也沒兒子,我看你做皇帝做的也挺來勁呢。」
    「我這不是有你麼。」明湛拍阮鴻飛馬屁,皺眉道,「宗室中,慎親王輩份最高,如同先前對襄儀太長公主,不好處置。」按下慎親王的事不提,明湛轉而問,「對了,飛飛,咱們能不能請付大俠一併到福州去?付大俠是少涼的師傅,再者,付大俠既然不想露出形跡給人知道,與我們同行是最好的選擇。他要是真想避開付家,出海也是不錯的選擇麼。」
    「我問問付寧吧。」
    付寧與阮鴻飛有交情,明湛生性活潑,雖然與付寧認識的時間短些,架不住明湛拚命的跟人家套近乎兒,倆人關係也不差。
    對於阮明二人的提議,付寧欣然應允。
    付寧還挺直爽的問,「我聽說少涼如今為御前侍衛,杜兄知曉倒不為奇,小胖弟弟與少涼也認識?」杜若國主長駐皇城一事,並不是啥秘密。
    「那是,薛少涼相貌極好,就是性子太冷,不愛說話。」明湛晃了晃手上閃閃亮的紅寶石戒指,「他武功極是不錯,且有付兄的大俠氣概,付兄你後繼有人哪。」
    付寧哈哈一笑,「我算什麼大俠,不過一武夫耳。」
    「誒,付兄,你還謙虛什麼,我聽老杜說起過,太上皇當政之初,韃靼人兵臨西北,付兄你一人手刃韃靼皇族十數人,以一人之力阻止韃靼人入侵中原,何等氣概。」明湛親熱的捶了付寧肩上一拳,再三感歎,「可惜我晚生二十年,不然定親往西北,為付兄你搖旗吶威啊。」
    明湛拍馬屁素來有一手兒,以往連阮鴻飛都能給明湛拍的暈了頭,何況付大俠也不是啥矜持的人,叫明湛三言兩語一說,亦難忍開懷,對阮鴻飛笑道,「小胖弟弟年紀雖輕,見識卻不小啊。」
    阮鴻飛將茶遞給明湛一盞,又給付寧一盞。
    瞥明湛一眼,阮鴻飛笑,「那是,他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喜歡聽人說古道今。付兄名聲在外,小胖早就嚮往已久了。」
    阮鴻飛與明湛默契十足,一唱一和,付寧性中自有豪氣,開懷笑道,「難怪我與小胖弟弟一見如故。」
    「付大哥,你與我家老杜是怎麼認識的?說實話,我覺著老杜的武功就極好了,一蹦就能蹦到房頂上去。可老杜說,他遠不及付大哥。」明湛眼睛含笑道,「付大哥,你有這樣的功夫,少涼功夫也極不錯。你就只有少涼這一個徒弟麼?若有別的,你跟老杜說,他跟皇帝陛下相熟,叫他跟皇帝推薦,又有付大哥你的面子,前程肯定不一樣。」
    付寧搖一搖頭,「官場之中,全靠自己的造化。能做到什麼位子,全憑自己的本事,並不是靠誰的面子。」
    義正言辭的話沒說幾句,付寧又道,「我倒是有個弟子在福州城,小胖弟弟既喜歡結交朋友,我介紹給你們認識。」
    明湛笑應了,心想付寧的確熱心。熱心的人難免熱血,更難免重情重義,難怪被家族所困。
    明湛與阮鴻飛直奔福州城,在帝都城裡,從地下出來的神鐵亦被安放回地下。
    神鐵的事能被壓下,不過,有此事情,壓是壓不住的,現下也只有面對一途。不論是立後沖喜、立皇孫、還是迎太上皇回朝,衛太后只管一樣樣的解決,她永遠淡定自信,胸有成竹,「沖喜一事,我也只是聽說過,到底靈不靈,李相,你見多識廣,可清楚呢?」
    李平舟又不是大仙兒,哪裡知曉這個。衛太后這樣問,不過是叫李平舟表態而已。李平舟道,「不知太后娘娘有意哪家淑女?」
    衛太后真沒料到李平舟竟然會對這種帶著三分荒唐的民俗土法兒表示贊同,臉上露出一分和軟,溫聲道,「聞李相家有一淑女,正當妙齡,尚未婚配。且李相的忠心,我與皇帝是盡知的。怎麼樣,李相?你可願意與皇室結親哪?」
    李平舟竟被衛太后問的一愣,他再也未料到衛太后竟然起了這種心思?
    李平舟是忠臣,但是,這種把閨女嫁給皇帝,然後自己當國丈的事……那是親閨女啊,何況,皇帝陛下現在生死還兩說呢?
    「李相放心,皇帝素來不是貪歡好色的。如今宮裡只有一位青貴妃,待你家閨女進宮,我絕不會讓她為妃為妾,直接封為正宮皇后。」衛太后追問,「李相以為如何?」
    李平舟死的心都有了,中宮榮耀,饒是以李平舟的耿,亦並非不動心。不過,眼下皇帝陛下吉凶難料,何況若是有國丈之榮,李家一躍為外戚之家,他這個內閣首輔還怎麼當?再者,沖喜能把陛下衝好倒罷了,若是好不了,陛下過身,女兒空有尊榮,這一輩子要怎麼過呢?
    「稟太后娘娘,臣聽說自來民間成婚沖喜,也要合一下八字屬相。」李平舟定一定心神,正色道,「臣女若是對陛下龍體康復有益,臣絕無二話。」這樣的大事,一時間李平舟真沒個准主意。但是,衛太后開口,事關龍體,他不能拒絕。不過,李平舟也不想把事情說死。
    「李相對皇帝果然忠心不二。」衛太后笑讚一聲,「這件事就先這樣吧,待皇帝大安。李相,你就是皇家的恩人哪。」
    衛太后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李平舟只得獻上女兒八字,再由欽天監測算,若是大吉之選,女兒就得進宮。
    「至於立皇孫一事,我想著,待皇帝大安,由皇帝做主,最合適不過了,李相以為呢?」衛太后問。
    「是。」這裡頭的利害關係,李平舟自有分寸。以往李平舟就不贊成過早的冊立皇孫,如今得再加上一個「更」字。李平舟另有用意,問道,「太后娘娘,先前,魯安侯其孫對陛下大逆不道之事,臣等奉太后諭令鳳祈年回帝都受審。如今其人已至帝都,關押至宗人府,何時開審,還請太后娘娘明示?」
    「既然人都到了,宜早不宜遲,責令宗人府快些開審就是。」
    「是。」李平舟恭聲應下,衛太后道,「自明湛登基,慎親王是宗室裡輩份最長的人了。宗人府的事,還要他這個宗令打頭兒呢。慎親王是個明白人,李相你是四朝老臣,又是皇帝的首相,你去說一聲,也顯著內閣與宗室的和睦不是?」
    李平舟沉聲道,「太后娘娘慮事周全,臣深感敬佩。」
    衛穎嘉傍晚才進宮,行過大禮後,衛太后問,「可有眉目了?」
    「是。」衛穎嘉道,「昨兒棲鳳山動靜兒不小,山塌地陷,臣去仔細查探過,那深坑裡有炸藥爆炸後的痕跡。山下有一深坑,坑最深處有九丈左右,寬九丈,定是強性炸藥所為。民間煙花爆竹或有煉製丹藥,多用火藥。再者,兵部武備司,徐秉堂徐大人之前就在研究烈性炸藥。臣找懂行的人看過,深坑裡所留藥痕,與徐大人新研製的炸藥無異。」
    「臣又命人去內務府查過,徐大人那裡炸藥的出入一筆一筆都清楚,並無差池嫌疑處。就是兵部預留的火藥,清點後,也對得上數目。」衛穎嘉正色道,「當然,火藥還有別的來路,或者是私人挾帶,或者兵部購入時有人起了私心,截留在手。火藥來路,一時之間也不好查了。」
    衛太后淡淡道,「火藥來路雖難查,不過,徐秉堂研究出這種新型的火藥配方不過數月。這是朝廷機密,所知者不過寥寥數人。」
    衛穎嘉道,「臣命人查過,配製密方保存在陛下這裡,兵部尚書顧岳山都不清楚,唯徐秉堂與陛下知曉。」
    是了,明湛對於配方的保密性向來是做到極致的,這種火\藥\的\配\方,根本就沒往兵部走。
    「徐秉堂不太可能把配方洩露出去。」徐家是自明湛登基後方才顯赫起來,不論太上皇復政,還是再立皇孫,徐家所能得到的不會比現在更多。要說起不臣之心,再怎麼也輪不到徐家。故此,衛太后立時將徐秉堂排除在外,反是吩咐道,「徐秉堂身邊得用的人,當時協助他研究火藥的那些人,你一個個去查。」
    「是。」衛穎嘉道,「還有一件事,顧岳山派了自己的幕僚劉易水去福州城。」
    衛太后眉毛一動,「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一大早。」
    「這倒是稀奇了。」皇帝陛下久病,顧岳山兵部尚書,內閣相輔,該避的嫌疑他自然比常人清楚。在這個時節,怎麼會派人到福州城去。而且派的不是尋常人,劉易水雖只是幕僚的身份,卻是顧岳山的左膀右臂。且隨著顧岳山的官兒越做越大,劉易水在帝都城也小有名聲。
    再者,若是私事密事,劉易水也該喬裝打扮,秘密潛行,卻又這樣容易被人探知,豈不讓人多思呢?何況,若非要事,自不必劉易水親行的。
    衛太后思量一時,沉吟道,「看來,顧家出事了。」
    「炸藥之事,兵部本就有嫌疑。」衛穎嘉猶疑道,「只是現在看來,顧岳山又是一派光明磊落之相,倒叫人看不清楚了。」
    衛太后微微一笑,「劉易水明晃晃的離開帝都,顧岳山擺明車馬,行得的是陽謀。原由是非,不日即知。」
    「娘娘,還需小心顧岳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衛穎嘉提醒道,這時侯,斷不能有半分差錯的。
    衛太后看向衛穎嘉,溫聲道,「穎嘉,百官在帝都,宗室也在帝都,我與皇帝也在帝都。」
    衛穎嘉頓時警醒,忙道,「太后娘娘說的是,現在,只要您與陛下安穩,帝都就是安穩的。」
    衛太后眼神晦暗,所有人都認為明湛在帝都養病,這個時候,劉易水竟然南下,究竟是為什麼?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