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章

    去雲貴調查取證的隊伍剛剛離開帝都城,宗室朝臣就以「皇帝久病、太上皇遇險,以國體計」的理由,要求衛太后擇立太子。
    而且話說的漂亮,「太上皇安危難測,陛下近期不易立後沖喜。不過,若能擇立儲君,不但穩固國本,且陛下對皇侄愛之如子,若陛下得知,定能欣慰。」
    衛太后淡淡道,「先將太上皇的事弄清楚,至於立皇儲之事,們先議著,拿個方案出來,給瞧瞧,再提之遲。再者,此國之大事,一個也不能乾坤獨斷。但凡有萬一之可能,還是要太上皇來指定為好。」
    衛太后礙於群臣壓力,終於露出口風,帝都的眼睛頓時從太上皇遇險一事,轉而落立儲之事上。一時間,群臣如同活吞了春\藥,日日亢奮。
    林魏兩家門檻險被踩爛不說,就連魏安這個斷袖,這風雲變幻的地帝都,忽而走出無數桃花運來。千百個有閨女的家都打聽,要不要續娶啥的,哪怕魏家是斷袖,仍有大把的姑娘願意嫁給小皇侄的親舅公。
    魏安給煩的腦仁兒疼,與衛穎嘉念叨,「立儲的事到底有沒有譜兒,看宗親大臣們都瘋了。」
    自從為衛太后辦了件大事,衛穎嘉對外愈發冷漠如冰。不過,面對魏安時,還是有幾分氣兒的。聞言面色稍緩,溫聲道,「這誰知道。」
    「切,太后娘娘沒跟透個信兒啥的。」
    「覺得這種事,太后娘娘一個能做得了主?」衛穎嘉反問。除了小皇侄的母家車水馬龍,如今永寧侯府亦極是熱鬧。連魏安都難免要跟衛穎嘉打聽點兒□消息啥的。
    魏安歎了口氣,「起碼太后能做一半的主吧。」看衛穎嘉一眼,「原本太上皇回帝都是最安穩不過的,結果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天災禍,都趕一處兒去了。」
    衛穎嘉摟住魏安的肩,目光深沉,俊逸的五官冰冷淡漠,並沒有說什麼。
    「穎嘉,也別太操勞。」魏安道。
    「嗯。」
    帝都接二連三的出事,以至於林永裳手上的什麼絲綢繡品展覽招商會,根本沒入內閣諸的眼,考慮著林永裳正一品淮揚總督,封疆大吏,面子總要給的,就讓他通過了。
    其實,太上皇遇險以及冊立儲君之事,朝臣關心,宗室關心,當然,內務府皇商也是關心的。不過,一般的商賈,縱使關心,他們也只能是干看熱鬧罷了。
    憑他們的身份,尋常收買個父母官就覺得是手眼通天了,斷然參予不到這樣高級別的政治活動中動。
    所以,對他們而言,自然是這次由政府出面兒,商會牽頭兒的招商會更重要。這次招商會並沒有放揚州城,而是擱了蘇州城。
    林永裳此舉,令蘇州知府鄭爾實感激涕零。
    林永裳道,「蘇繡舉世聞名,不過,希望借此機會使蘇州繡品絲綢的名氣能更上一層樓,讓天下都能認識到蘇繡的精美絕倫。以前,曾聽陛下說過『無商不富』。鄭大,仕農工商,商賈為末,但是,百姓也只有富了,有了銀子吃飽飯,這天下,才會安寧。」
    此刻,鄭爾實對林永裳只有滿心的感激。哪怕林永裳放個屁,怕他都會覺得是香的,連忙附和道,「是,聽大一句話,下官茅塞頓開。下官聽說,先前淮揚鹽商交出鹽場後,朝廷都給了補償,尚未斷了他們的生路。陛下愛民如子,亦未輕視商賈,下官定會好好當差,不負大期望。」
    蘇州知府這樣的肥差,能坐上這個位子的,非但要有後台,更要有本事。林永裳輕點一句,鄭爾實已是聞絃歌知雅意,說出的話,自然格外的合林永裳的心思。
    林永裳笑,點了點頭。
    鄭爾實再道,「陛下一直臥病不起,下官連上了幾封請安折子,只盼著陛下能平安萬年。」
    帝都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象,帝都的變幻,關係到官場中每個的未來。鄭爾實自有消息來源,卻此時仍忍不住向林永裳打聽一二。
    對於明湛的病,初時,林永裳還挺有把握,覺得這病有蹊蹺。如今太上皇要回帝都,半路上就遇了險,再往回尋思,林永裳對明湛亦多了幾分擔憂。
    不過,下屬面前,林永裳並不會露出形跡來,笑道,「聽說真命天子百靈護體,而且,宮裡有太后娘娘,只管盡忠,淮揚安穩富足,咱們也就沒白當這幾年的父母官,亦未辜負陛下的期許。待日後陛下大安,見淮揚勝景,沒有不龍心大悅的。」
    不論明湛是死是活,林永裳都不會摻和立儲之事。當年范家何等氣象,就因為參予皇位之爭,最後落得個抄家流放,家破亡。
    埋頭做事,方是中正之理。
    這樣,無論誰登基,起碼總要有幹活的。
    當然,林永裳更希望明湛能平安。儘管太上皇對他亦極是器重,屢番破格提拔,但,冥冥之中,林永裳有一種預感。
    古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一個臣子,能遇到一個肯信他肯用他的帝王,亦如同千里馬遇到伯樂一般。
    林永裳覺著,自己只有明湛手裡,方有名留千古的那一日。
    雖然撓心抓肺的擔心帝王安危,林永裳硬是忍著沒跟范維打聽點兒內情啥的。
    自來,打聽帝王龍體,就是忌諱,尤其是帝王病危之時。
    雖然范維也不一定知道,不過,范維跟明湛身邊兒的日子最長,起碼范維的推測更靠譜兒些。這事兒,不能問,不能猜。
    林永裳就是靠觀察的。
    同樣是曾經跟明湛身邊兒的近臣,馮秩面色憔悴,倒是范維仍是那事溫和淡定的模樣。如此,林永裳才能稍稍安心。
    讓林永裳安心的不只是范維的淡定,還有來自徐盈玉的關懷。
    徐盈玉已經說過,「若是陛下有個萬一,新皇登基,們馬上結婚。」
    倒不是徐盈玉恨嫁到這種地步,實是林永裳仇不少,且林永裳是正經的范家。明湛位時,尚有拿此說事兒,多虧明湛肯周全林永裳。
    萬一明湛龍御歸天,林永裳佔著天下數一數二的大肥差,多麼的惹眼紅。
    一朝天子一朝臣,下一任天子不一定肯用林永裳。徐盈玉有此提議,為的是林永裳的安全。不管怎麼說,徐三朝為次輔,若是林永裳做了徐三的女婿,哪怕有想收拾林永裳,也得先掂量掂量。
    徐盈玉此心此情,說話的時間與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如今林永裳除了對徐盈玉的傾心愛慕,心內不是不感激。
    福州城。
    明湛也得知了淮揚絲綢繡品招商會的消息,拿著燙金的帖子好一番掂量,笑道,「林永裳如今三十五歲,就做了封疆大吏,朝中多少不服。因這個,聽了幾缸的酸話」
    花瓣一樣飽滿的唇勾起一抹亮麗的微笑,明湛眼神流轉,「單論這份伶俐,林永裳算是其中翹楚了。更難得提,他也不摻各帝都那些爛事兒,一心撲淮揚上。這樣既會做官、又會做,也難怪能步步高陞了。」
    阮鴻飛道,「林永裳心地純正,難得不迂腐,比范林希要強。不過,他血海深仇未報,將來認祖歸宗時,怕是難上加難。」阮鴻飛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林永裳如今的功績越大,將來報仇認祖的可能性越高,他不得不提前給明湛打個預防針啥的。
    「其實,現姓林,又有何妨礙。當年范家的官司,已經過去二十年,再想翻案,談何容易。」明湛笑道,「從不乎他是姓范還是姓林,只要他有才幹,只要他心正,就會用他,正所謂英雄不論出處。」
    明湛的心胸比鳳景乾要更加寬闊,或許是因為他的母親是衛太后,他從未如何厭惡忌諱過當年戾太子一系的。
    而當年那些死去的,不一定就罪不可恕。
    有許多,是站錯了地方。
    他們死,並非是因為罪責,而是因為情勢,不得不死。
    如今明湛為帝,命越侯府平級襲爵,這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其實,這也是衛太后如今的處境。
    除了那些明湛親自提拔起來的得力干將,還有當時因支持戾太子而縮頭做了幾十年烏龜的家族。他們將自己家族的興起,寄托明湛的執政上。
    這些家族,首先就以衛太后的母族永寧侯府為代表。
    帝都這樣熱鬧,老永寧侯卻閉門稱病已久。
    實際上,老頭兒結實硬朗的很。
    仁宗皇帝末年的奪嫡之爭,以及鳳景乾執政的二十年風雨,老永寧侯都挺過來了。如今自己的女兒代政,老永寧侯自然更是沒將帝都這場風雲放眼中。
    倒是衛穎嘉臉色一日憔悴似一日,老永寧侯叫了衛穎嘉來,並沒有多問衛穎嘉憔悴如斯的原因,只是道,「當年,德宗皇帝時,仁宗皇帝還沒登基,只是太子,方皇后也僅是太子妃。那會兒,永寧侯府與靖國公府為通家之好。德宗皇帝寵愛權妃,權妃的兒子順王殿下亦得德宗皇帝的心意。後來,順王殿下馬場騎馬時不慎落馬,就此傷了腿,落下跛疾,無緣帝位。」
    「也許會說,順王殿下原就非東宮太子,怎會與帝位有干係?」老永寧侯蒼老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神色,「事實上,仁宗皇帝脾氣溫和又心軟,文武都不及小他數年的順王殿下。仁宗皇帝的優勢於,他是嫡出皇子,又有一個能幹的太子妃,靖國公府與先鎮國公府的鼎力支持下,以仁宗皇帝的嫡長出身,就此正位東宮。」
    「不過,後宮裡,皇后早逝,權妃代理六宮,德宗皇帝寵愛幼子,東宮的日子極是艱難。」老永寧侯輕聲道,「順王殿下去騎馬並非偶然,且馬上早被動了手腳,連同後來會診的御醫都被買通,所以,順王殿下落下殘疾,再不能威脅東宮地位。接著,仁宗皇帝的奶嬤嬤順慈夫,拼了性命,自己服毒來抹黑權妃,自此,權妃失六宮之權。」
    「順王是德宗皇帝最為寵愛的兒子,此事,當時若是走漏萬一,就是傾族之禍。」老永寧侯道,「那時也很年輕,儘管做了,仍是害怕,日日惡夢纏身,不得安寧。」
    「穎嘉,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純臣。若沒有順王此事,就無法取得仁宗皇帝的信任,自然沒有後來永寧侯府二十年的興盛。」老永寧侯歎道,「們與靖國公府的關係太密切,再怎麼也掙脫不開與戾太子的關係。太后娘娘幼時,剛滿週歲就被送到坤寧宮撫育。當年,何嘗不知太上皇與鎮南王忌諱方皇后,但是聯姻勢必行。覺得這些年太后娘娘雲貴過的好嗎?」
    「們永寧侯府與鎮南王府的聯姻,是純粹的利益聯姻。為了了將永寧侯府從戾太子的泥潭裡拽出來,太后娘娘就必需做出犧牲,那個時候,永寧侯府可以用來聯姻的嫡女,只有太后娘娘。」老永寧侯靜靜說道,「聯姻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是二十年的韜光養晦,方有今日。」
    「們永寧侯府的今天,是先祖沙場浴血,是歷代永寧侯汲汲經營,也是所有永寧侯府子孫做出無數的犧牲得來的。」老永寧侯聲音鎮定,「這個位子,會做無數個決定。但是,最重要的決定,只有那麼一兩個。有些決定,做了,就不要後悔。否則,的猶豫,會害死無數。」
    「明白,父親。」衛穎嘉並非不通世事與權術,他明白無數次的站隊,其實就是對皇權的一種投資。現衛太后雖是女流之輩,但是,衛太后牢牢把控著後宮三位小皇侄,就是內閣宗室,先前也不敢衛太后跟前兒放肆。
    老永寧侯道,「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效忠陛下,就是效忠太后。」
    並非沒有悲憫是非之心,但是,當一個的生存都受到威脅時,親兒子都能切巴切巴生吃了,什麼道德倫理都是狗屁。何況皇室,父子兄弟相殘更是常態。
    他們衛家,不過是做了皇家的一把刀。
    何需愧疚?
    無需愧疚!
    還是太嫩啊,老永寧侯看兒子一眼,打發了衛穎嘉下去,自己收拾收拾進宮去了。
    事實上,連鳳家兄弟都給明湛鬧的雲山霧罩,老永寧侯的處境比鳳家兄弟也好不到哪兒去。好歹鳳家兄弟還有明湛去信通風,老永寧侯是兩眼一摸黑,完全靠猜的。穩住兒子,他得先去女兒跟前討個主意。
    多年來,衛太后歷經風雨,早已修練的寵辱不驚,心如止水。
    老永寧侯來時,正好碰到安國公一行出去。都帝都討生活,彼此打個招呼,老永寧侯就隨著領路的內侍去了宣德殿偏殿。
    衛太后溫聲道,「父親免禮。」
    老永寧侯堅持將禮行完,方由內侍攙扶著起身,坐宮女搬來的繡凳上,笑道,「老臣許久沒來宮裡請安,儘管知道娘娘一切安好,仍是忍不住惦記娘娘的安康。如今,宮內外事務都壓娘娘身上,娘娘一定要保重啊。」
    衛太后笑了笑,「宮裡,太皇太后是老祖宗,德高望眾。其餘皇帝並沒有多少妃嬪,餘下的皆是太上皇的妃妾,太妃、太嬪什麼的,她們多是吃齋念佛,故此,事務不多。國事有內閣處置,蕭規曹隨,倒不用費多大的力氣。」
    「這就好這就好。」雖然衛太后代政不顯山不露水,無功無過的模樣,但是,對於一介女流,初次代政,能將事情處理的上平八穩,已經是一種難得的本事。老永寧侯笑拈鬍鬚,接過宮女捧上的溫茶,謝賞後呷了兩口道,「剛剛臣進宮時,正好碰到安國公幾出去。現今,老臣也不怎麼外走動,乍一見,他們也都是一把鬍子的了。」
    衛太后露出一個微笑,「八月十五快到了,今年事情多,想著,就不大辦了。他們都是老親貴,記得以往還坤寧宮見過他們,許多年不見,果然是老了。」不僅老了,膽子也變得小了。
    仁宗末年戾太子的失敗導致這幾家二十年的鬱鬱不得志,安國公幾是寧死都不願再摻和什麼立儲之事了。
    不論是衛太后繼續當政,還是擇立皇侄為儲,幾個老東西只管裝糊塗。
    老永寧侯道,「是啊,都有老的那一天,老就老了吧。就是老臣,如今也欲發懶怠的見。老臣倒是聽了一件稀罕事。」不待衛太后相問,老永寧侯便道,「先前棲鳳山不是塌了一小處兒,露出一塊兒神鐵,上有天文莫識麼。」
    「當時,朝廷上下莫不將此認為是天降神諭。不過,也不知怎麼傳的,老臣又聽說,那東西,是有造假的。」老永寧侯原就不信,說句老實話,這種神仙祥瑞,造假的事兒數不勝數。當年德宗皇帝就好這口兒,仁宗皇帝亦鍾情於此,老永寧侯沒少干,時不時的弄只仙鶴白鹿的當祥瑞獻給皇帝,以討皇帝歡心。現的山崩神鐵現,與老永寧侯的祥瑞是同一個路數,實不足為奇。
    此事剛發時,衛穎嘉就奉命查,到底也沒查出什麼。
    只是如今帝都流言紛紛,惹心疑,老永寧侯自然猜到這裡面有事兒。但是,仍要跟衛太后提上一句,免得衛太后到時抓瞎。
    老永寧侯溫聲道,「外頭有說,那山之所以會塌,是因為底下埋了炸藥。就是那塊兒看不出名堂的神鐵,以及上面的天文,都是有心造的假。為的就是蠱惑心哪。」
    衛太后早就懷疑此事,現有傳出這種話來,其意並不衛太后,而是……
    歎口氣,衛太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哪。」
    「疾風知勁草,坦蕩識能臣。」老永寧侯笑笑。先前衛太后入主壽安宮,如安國公等多少也有些小心思,想著一朝天子一朝臣,越侯府都能有恩典。他們這些當年為方皇后所用之,翻身指日可待,朝中躍躍欲試。如今不過是天子一病,他們就擺出一副臉小懦弱的臉孔來,生怕摻和進去,倒省得日後再拿出先時情面來討情面了。
    「父親說的是。」衛太后道,她本未將這些放心上,不過是借此機會試上一試罷了。
    衛太后的貼身女官紫蘇忽而自殿外走來,行一禮,低聲稟道,「回太后娘娘,剛剛惠太妃娘娘帶著侍女去了錦安宮看望二皇侄。奴婢瞧著那侍女眼生,並不似惠太妃娘娘身邊兒所用,就攔了下來。惠太妃娘娘因此惱了奴婢,就要去太皇太后那裡評理。奴婢想著,太后娘娘一直吩咐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等閒事情不必擾了太皇太后的清靜,就做主攔下了惠太妃娘娘,並將惠太妃娘娘送回了福喜宮。如今還請太后娘娘示下。」
    衛太后淡淡道,「先禁了惠太妃的足,去查一查那個眼生侍女的來歷,再來回。」
    「是。」紫蘇領命退下。
    立儲之事剛有個影子,連常年禮佛的太妃都坐不住了,可知心浮躁到了何等地步!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