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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牧發現,知趣真是渾身優點數不清。
    知趣不但人品好,手藝佳,並且知識淵博,十分真人不露相啊。
    午飯依舊十分豐盛,朱牧卻有些食不知味,直待一谷子老老小小吃飽喝足,知趣才有空跟朱牧說一說成仙之道。
    太陽正好,知趣收拾了下就帶著朱牧到了他常用來曬筍乾晾鹹菜大青石上,取出一床狼皮褥子鋪好,知趣坐上去,對著朱牧一伸手,示意,「牧兄,過來坐。」其實以前知趣是管朱牧叫朱兄,或許是由於孔白總是稱朱牧為白癡朱,以至於朱牧窩火同時對於自己姓氏相當敬謝不敏,故此私下強烈要求知趣稱他為牧兄。知趣是個好說話,於是照做。
    朱牧跟著上去坐了,褥子厚實柔軟,非常舒服。
    知趣從儲物袋裡摸出一瓶靈酒,隨手倒了兩杯,見朱牧只是握著不喝也並不多勸,只是自己抿了一口,笑道,「修士與凡人是不同,凡人一世不過百載,修士若是修煉得當,成仙成神,長生不老,何等逍遙。」
    「十個修士裡,九個都做過成仙美夢,但是,我要問一句,既然都想成仙,可有認真想過,如何築就仙體?」知趣一手捏著只五彩七色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流光溢彩酒盞,面容異常嚴肅,神色冷然望向朱牧,問道,「牧兄出身名門,可有想過此事?」
    朱牧別看屢次結丹不成,到底是名門子弟,對這些理論自然不陌生,認真道,「若要成仙,自然是要一步步修練,自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大乘,後飛昇成仙。這還是簡單步驟,其實煉氣就分九層,築基、金丹各有三個品階。但從元嬰開始,又有所不同。自元嬰到大乘只是籠統說法,實際上,元嬰之後,還有化神、煉虛、合體三層境界,方至大乘,大乘之後猶有渡劫一說,才能飛昇為仙。「
    原來竟有諸多講究,若非朱牧說出來,知趣自己混混沌沌也不大清楚呢。
    知趣將朱牧普及修真界基礎知識默默記下,抿一口靈酒,搖一搖頭,一幅神棍嘴臉道,「這些只是表相罷了,恐怕一百個人裡、九十九個人都會這樣說。除開這些,牧兄有沒有想過,譬如靈禽妖獸、樹精木怪,焉何有了修為,第一件事是化身為人呢?而不是人有了修為,化身為妖靈異獸呢?」
    知趣此問,真把朱牧給問著了。
    朱牧想了想,不大確定道,「大約是人身體好修煉吧。」
    知趣嗔然一笑,「人族要靠汲取天地自然中靈氣方能有助於修為,妖族則是另一種修煉方式,它們能直接吸取日月精華,溝通天地,勝於人族。有,以妖族而論,只要化形,避過天劫,便可以成千上萬年活著去,成不成仙,都比人族修士加逍遙自。妖族修仙一途上有著遠勝於人族天資,怎可說人族身體適於修煉呢?」
    知趣有理有據,頓時將朱牧駁得體無完膚,好朱牧此人脾氣不錯,回頭認真與知趣請教,「那依知趣你說,是何緣故?人族總有妖族羨慕種種好處,不然,何以要幻化為人呢?」
    知趣微微一笑,「牧兄說有理,人族自是有妖族羨慕好處,不然,他們也不會幻化為人,學著人類方式生存了。只是這樣好處,妖族看得到,人族看不到,非但看不到,且身處寶山而不自知,且當寶山是毒藥呢。」
    知趣換了個飄渺眼神,輕聲一歎,無比悵然。雖然此刻知趣身上還有幾許熗蔥花香味兒,但是配合著那老神棍一樣高深莫測面孔,即便知趣生不是那麼英俊,朱牧眼裡卻是愈發神秘睿智起來。
    前面做足了鋪墊,先將朱牧問個啞口無言,再勾起朱牧求知慾好奇心,一整神色,知趣開始了他修仙演講。
    「其實修仙一事,縱使人妖精怪,族類不同,但是多年修煉,都為成仙,也可謂是殊途同歸了。」知趣見朱牧露出思索之態,也不理會於他,繼續道,「眼光決定命運,若無高屋建瓴之深瞻遠矚,道心堅定,怎能這修仙之途上成百上千年始志不渝走下去。」說著,知趣冷冷一笑,「牧兄不會以為那種今日朝東、明日朝西之人能修得正果成就金仙之身吧?」
    「自然不能。」朱牧不加思量便脫口而出。
    知趣滿意點一點頭,「牧兄有此悟性,前途不可限量也。」得意之時,他還知乎者也上了。
    「自來大能講經,多是艱澀難明,我們水仙谷之人說話卻向來是由淺入深、由易入難,再不做那神秘莫測之態。我承師父教誨多年,今日便將往日師門教誨皆道與牧兄一聽,若牧兄別有高見,可暢所欲言。」知趣又擺出個誠懇溫潤神色來,隨手一指那葉已落只剩枝椏荒涼連小白都不樂意上面修行梧桐樹,道,「譬如此樹,植谷中,千萬年之後,或可開竅化形,修為人體。」
    「如今此樹種這裡,雖亦有靈氣入體,不過是樹木本能而已,它不會說不能動,甚至它本身亦沒有說與動想法。」知趣眼神放空,帶著一絲繁奧道,「何為靈竅?拿人來說,剛剛降生,無非只是吃與睡兩事而已,吃不好睡不好便要哭鬧不休,此時人,一切行為都是出自本能。但是,隨著我們長大,思想並不停留於本能之上,逐漸有了別*追求,超脫於本能之上思想,便是靈竅。」
    「有一些人,終身只有本能而無靈性,這種人,一般被稱為傻瓜。」
    「人靈性好開,但是對於精怪妖魔則並非如此。」知趣侃侃而談道,「雖然妖族修煉上有先天優勢,但是那多是出於本能。譬如一隻翎火鳥,養上一二年便有噴火神通,人類即便是天才如我師父,一二歲時候除了吃奶也沒別本事呢。」
    朱牧見知趣拿一向仙風道骨冷漠淡然羅水仙來作比喻,不禁一笑,就聽知趣繼續道,「人生而為人,但是,靈禽妖獸若想化形,則非一日之功。牧兄也看到黑豆兒了,初時我從靈獸園帶了黑豆兒回來,只要餵飽他肚子,他就每天都歡喜滿足。如今黑豆兒習得術法,略懂一些人言,淘氣活潑還上趕著想跟小白談場戀愛,你是讚他還是罵他,他模模糊糊都能明白。牧兄見靈禽不少,黑豆兒之靈動,並不多見吧?」
    說到養靈禽,朱牧實佩服知趣,連忙道,「聽說黑豆兒不過六歲,已神駿至此,將來不可限量。知趣,你是怎麼養,好生叫我羨慕。」
    知趣道,「養靈禽不過是小道而已,暫可不提。牧兄既知黑豆兒靈動,亦當明白,靈禽開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說著,知趣正色凜然道,「當一隻靈禽明白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便是他靈竅大開之時。人與獸,大區別並非外形,而是感情。」
    「精怪都欲幻化為人,並非人體利於修煉,而是人族是世界上感情為豐沛種族。因為感情豐沛,一喜一怒一哀一樂,都有帶給我們不同感悟。有感悟才有悟性一說。」知趣一手執華麗酒盞,抿一口靈酒,話語間竟有幾分羅水仙淡然之態,「領悟了人生天地七情六慾,方能超脫凡體,以成金仙。」
    知趣這一頓大忽悠,朱牧聽著仿似有理,卻又似無理,至於哪是有理哪是無理,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是個較真兒人,於是默不作聲擰眉思量。知趣也不催他,只管遠望山脈起伏、靜觀冬雪飄落。
    確是下雪了。
    明明剛剛還是大好太陽,不料一陣烏雲飄過,金烏隱沒,北風乍起,天空中漸漸飄起細碎雪花。
    只要是鳥,沒有多少會喜歡冬季。
    自從梧桐樹上葉子落,孔白覺著再繼續坐梧桐樹上修煉,未免太過淒涼。再加上節氣原因,孔白有些懶得動彈,故此除了吃飯,多是屋裡貓冬。
    孔白與羅妖閒敲棋子,瞧一眼窗外雪勢漸大,心道,晚上叫大臉趣做火鍋吃才好呢。隨手設一個禁制,嘴上說道,「大臉趣這傳道,也不回來暖暖,只外頭得啵得沒個完,別凍個好歹出來。」
    「好歹也是築基,下點兒雪就凍死了,這死可夠丟人。」羅妖落下棋子,唇角一勾,「別說,知趣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呢。」
    孔白白嫩嫩小手指夾著一枚玉製雲子道,「大臉趣還寫過玉簡呢,我看他肯定賣了不少靈石,天天眉開眼笑,做夢都說自己發大財了呢。」
    黑豆兒嘎嘎兩聲附和,孔白瞧黑豆兒一眼,道,「黑豆兒,外頭雪大了,去叫大臉趣進來吧。」跟白癡朱有啥好說,也沒見大臉趣這麼關心過他修為上事兒呢。孔白愈發對朱牧沒好感。
    誰知向來百依百順黑豆兒卻是另一頓嘎嘎叫,孔白聽得兩條淡淡眉毛都皺起來,掃一眼站椅中看他與羅妖下棋黑豆兒,唏噓驚訝道,「你真個色膽不小啊,叫我變成原身跟你一道窩裡睡,美你。」一幅二百五禿頭相,還挺有色膽,若非看知趣面子上,孔白得拔了黑豆兒毛再戳爛黑豆兒屁股。
    黑豆兒見孔白不肯陪他睡覺,只管扭屁股飛上孔白窩,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孔白,不肯替孔白去叫他知趣爹進來。
    按下雲子,孔白眼珠一轉,想著再思量個別主意把大臉趣叫進來,別耽擱了晚飯才好。
    朱牧一心只修仙之途上,對風雪並不意,認真請教知趣道,「知趣,那依著你意思,人竟是要七情六慾皆,凡心凡性才好?但,若這般,仙與凡又有何差別?再者,修煉之時,忌道心不專,若凡心太過,怕於修行上不利呢。」
    知趣早有腹稿,反問道,「我們與凡世之人比,有術法有修為,凡世之人無甚見識,稱多們為仙。然我們自是清楚,與神仙之流比,我們依舊是凡體肉胎。要我說,正是因為我們是凡體凡心,明白了凡字何解,才能知曉仙機何。再者,若無凡心,如何超脫凡人?若無凡體,如何修為仙體?」
    「正是因為我們是凡人,才一意一心想著修煉為仙人。」
    「至於凡心凡性七情六慾。」知趣單手一拍坐下青石,洒然笑問,「此石無情無慾,此千年萬年,若無意外,只管長長久久存活於天地間。牧兄,你說,與人類修士戰戰兢兢修煉之路比,此石算不算長生呢?」
    「人與石頭怎能類比?」朱牧道,「且此石並未開啟靈竅,半分修為也無。」
    知趣一笑道,「那牧兄再想,倘若此石開啟靈竅,修成石精,能走能跳,滿身修為,一日天劫降下,粉身碎骨。試想成精之後萬劫不赴之結局與之做這日復一日頑石相比,誰長久?若叫這青石選擇,他是選擇開竅通靈,還是只做這一塊普通頑石呢?」
    「這怎能知道,我又不是石頭。」
    「是啊,你不是石頭,我也不是石頭,我想著,神仙不是石頭。」知趣一笑問道,「若是神仙無情無慾,與此頑石又有何差別。斷七情絕六欲,一門心思只為修煉,莫非成仙成神,是為了長長久久做一塊石頭嗎?」
    「這怎能一樣?」朱牧急忙辯道,「即便神仙無情無慾,也不是跟石頭一樣。」想一想,朱牧機智反問道,「若依你而言,若神仙滿腹七情六慾,與凡人又有何差別?」
    知趣哈哈一笑道,「可見牧兄並未細聽我言,我說神仙超脫於凡人,自然要超脫於凡人七情六慾。但,超脫,並非沒有。我且問你,若不解何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何超脫此情此欲。若不能超脫,則仙與凡有何差別?」
    朱牧已經被知趣繞暈,既駁他不得,只管繼續追問於他,「那依你所言,又要如何超脫?」
    說到底,知趣修為還不如他,這些話,若是羅水仙教導於他,朱牧只有聽著份兒了,縱有不解,只當羅水仙修為太高,自己資質有限,不能明悟,還得細細思量反覆琢磨為要。可,若知趣這樣說,朱牧就要問個明白。
    知趣道,「這話問不好,如此簡單之事,我竟不必多言。」隨手取出一本玉簡遞給朱牧,「如何超脫凡心之法,皆此中,牧兄一觀既知。」
    朱牧見知趣連玉簡都準備好了,頓知知趣待他之心甚是誠懇,連忙接過,感動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後道,「知趣,多謝你。」
    「你我兄弟,何必客氣。」
    漫天雪花中,知趣淡然一笑,舉起酒盞,頸項後傾,一盞美酒入腹,似有說不出寫意風流神仙之態。察到朱牧看他神色親近中添幾分敬服,知趣心下正是得意,就聽孔白不遠處,一驚一乍尖著嗓子喊,「大臉趣,你完蛋啦!這可是羅妖心愛杯子,你敢用他酒盞喝酒,啊啊,你完啦!」
《神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