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年後。
    懷州縣位於北嶽之南,四季分明,氣候宜人,是個風景如畫、民風淳樸的小縣城。
    可就在不久之前,汛期來臨,一場大水不但衝垮不少房屋,還淹沒了老百姓賴以生存的莊稼地。受災百姓苦不堪言,偏偏當地的縣太爺非但不發賑災銀兩、開放糧倉,反而還趁機抬高米價,讓身無分文的老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就在老百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時,那無良縣太爺突然被人吊在城門口示眾,被把守得嚴實的米倉,也讓人趁機開放,飢餓多時的老百姓看到白花花的大米,就像餓狼見了羊般的蜂擁而至。
    那縣太爺多年來從老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更是被那神秘人一箱箱搬出,當成賑災款,逐一發放到當地受災百姓的手中。
    有縣民無意中發現那神秘人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紗衣,臉蛋用一塊雪白面紗遮著,身材高,眉眼嬌俏,武藝卓然,將那群死守縣太爺家金庫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她倨傲的站在被打得狼狽不堪的官兵面前,冷然道:「朝廷發放俸祿給你們的最終目的,是照顧保護我北嶽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可你們卻在災難來臨之時,置百姓性命於不顧,背負天下罵名來死守這不義之財,你們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受閻王爺審判嗎?」
    一群官兵被罵得臉上無光,更因為被一個姑娘家打傷他們一群壯漢而感到萬分羞恥。
    「想要做一個對得起天地無愧於心的人,從今以後,就不要再助紂為虐、欺壓百姓。自古善惡終有報,罪者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做個好人吧。」
    話落,那姑娘身子一躍,輕盈的飛上屋頂。
    親眼看到這一幕的縣民不由得對著屋頂大喊,「女菩薩,請留下尊姓大名,我懷州百姓今日得你相助,日後定會為你立長生牌位,修建廟堂……」
    聞言,那白衣女子回頭一望。微風輕送,吹起她臉上那薄面紗,月白長裙隨風飄擺,更襯出她幾分仙人之姿。
    她漫不經心的勾起一抹淺笑,朗聲道:「我不是什麼菩薩,也不用你們為我修建廟堂立長生牌位。你們只要記住,百姓能受今日的福澤與恩德,都是拜當今皇上所賜,他是一代明君,你們要好好擁護他。」
    未等呆怔中的縣民答話,她已經縱身一躍,消失無蹤。
    三日後,一身白衣的秦素玨,騎著她的愛馬凌雲,來到離懷州不遠的永寧鎮。
    她縱身下馬,牽著凌雲,緩步來到一家客棧準備歇腳。這家客棧客人並不多,三三兩兩聚在一桌,大堂裡只有兩個打雜的小二。
    見她登門,其中一個熱情的迎了上來。「姑娘,是住店還是用膳?」
    店小二和她說話的時候,不由得多瞧了她兩眼。眼前這姑娘身姿修長高,眉眼端正,身穿一襲月白色紗衣,說不出的飄逸秀麗。一頭墨髮束於腦後,並未插珠釵,也未施粉黛,明明一身素裝,卻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沉醉在她那股淡雅高貴的氣質中。
    秦素玨環顧一圈,淡然問:「有湯麵嗎?」
    聞言,店小二忙收回心神,眉開眼笑的回道:「姑娘算是來對了,別看我們客棧小,做面的手藝可是永寧鎮一絕。」
    「來碗湯麵,再上兩盤清淡小菜。」
    店小二將她迎到一張空桌旁,「姑娘稍等,馬上就來。」
    秦素玨邊張望邊坐下,將身上的包袱放了下來。
    不遠處,有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與她隔桌而坐,以她閱人無數的利眼來看,那一桌人似乎有些來頭。
    其中一個側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琢磨什麼。
    她只是輕笑一聲,別過視線,與那男子的眼光錯開。
    沒過多久,店小二便送來熱騰騰的湯麵和兩盤可口的小菜,「姑娘請慢用。」
    秦素玨笑著點點頭,拿起筷子,挑起細長的麵條,慢條斯理的享受著美食。
    未幾,幾個熟客出現,劃破了原有的寧靜,其中一個男子嗓門特別大,剛踏進客棧,便對正忙碌的店小二喊道:「小六子,來三碗陽春麵,一壺上好女兒紅,再來兩道招牌葷菜,速度要快!」
    小六子見了幾人,立刻笑臉招呼,「喲,這不五爺嗎!快請裡面坐,我這就吩咐廚子,趕緊為幾位爺將飯菜弄好送上。」
    他手腳利落的轉進廚房,那個被喚作五爺的中年男子,則和他同來的幾個客人相繼落坐。
    「欸,你們聽說了嗎?皇宮裡最近可出大事了。」五爺剛剛坐下,大嗓門便在店裡轟然響起。
    秦素玨聽到「皇宮」兩個字,不由得眉眼一抬,多瞧了那五爺兩眼。
    只見對方四十來歲的年紀,長相普通,皮膚黝黑,身材高大,說起話來嗓音特別中氣十足。
    旁邊兩人則略顯年輕,模樣也比那五爺斯文許多,其中一人慢條斯理的敲打著扇柄,笑睨了五爺幾眼。「皇宮裡每年都要發生幾件大事,老五,你指的是哪一件啊?」
    「自然是不久前最轟動的那一件。還記得三年前被抄斬九族的賀子昂賀大將軍嗎?據說當年他負責看守太廟時,弄丟了先皇的寶貝,先皇一怒之下,斬了賀家九族幾十條人命,京城老百姓得知這個消息後,一個個哭天喊地,大喊蒼天無眼。」
    「這案子我在幾年前也有所耳聞,不過不久前,賀將軍一案不是被平反了?」
    「你知道個屁呀,此案的確是被平反了,可在沒平反之前,皇上曾下令要捉拿賀將軍在這世上的最後血脈,盤問當年太廟丟失的寶貝下落。
    「好巧不巧,賀家的最後血脈,居然是安樂王認定的王妃人選。但君無戲言,為了匡正國法,皇上就命人把安樂王未過門的王妃給押進天牢裡,據說為了這事,皇上和安樂王鬧得很不愉快。」五爺興致勃勃的說著,「雖然事後人被放了,可皇上和安樂王之間的梁子可是結大了。」
    「這件事我也有聽說。」另一個人插嘴道:「好像是安樂王成親當日,皇上隨百官去安樂王府慶賀之際,安樂王大怒,和皇上大打出手,結果手起刀落,差點要了皇上的命。」
    這時,小六子將飯菜送上,正好聽到幾人聊天,便湊上一腳,接著說:「當今天子和安樂王不和的事,早有所聞。原本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該議論皇家的事,可安樂王捅傷皇帝,這可是殺頭的大罪!也是皇上仁慈念及手足之情,才沒治安樂王的罪。」
    「那皇上傷得如何?」其中一人好奇的問道。
    「誰知道呢,只聽說是被人給抬回宮的,接連著幾天都沒上朝聽政。」
    正在吃湯麵的秦素玨,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漸漸失去胃口。
    皇上受傷了,還是被手足兄弟所傷?
    數日未上朝,是因為傷勢嚴重?
    一連串的疑問填滿她的腦海,早就決定要將那人徹底忘卻,偏偏在聽到有關他的消息時,仍舊會撼動內心深處的柔軟。
    真的無法將他遺忘嗎?
    秦素玨微微懊惱,別過頭,拒絕再聽到有關那人的一切。她低下頭,迅速的將剩下的半碗湯麵扒進口中。
    步出客棧時,外面艷陽高掛,她躍上凌雲的背,繼續趕路。可沒走出多遠,她就感覺自己被人跟蹤了。
    她習武多年,耳力比常人敏銳,心下警覺,用力拍了凌雲的屁股一記,馬兒飛快奔跑,直往郊外而去。
    後面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秦素玨回頭一看,只見七、八個黑衣男子騎馬疾速追來。
    她心下一凜,當即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在客棧裡遇到的隔桌客人。
    莫非他們早有埋伏?
    思量之餘,她瞥見其中一人拉滿弓,似乎要一箭了結她的性命。
    秦素玨武藝超然,自是不可能因此喪命,輕鬆躲過一擊,她拉了下馬韁,轉身迎敵。
    幾個黑衣人見她停了下來,紛紛下馬,提劍追殺,她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和他們廝打開戰。
    她曾受天機老人親自傳授武功,對付幾個毛賊綽綽有餘。
    可迎敵之後,才發現這群黑衣人並非普通賊人,他們的武功招式非常正規,而且招招致命。
    就在此時,一道青色身影閃過,也不知那人用了什麼暗器,七、八個黑衣人突然應聲而倒,不省人事。
    定睛一看,那青衣男子頭上戴了一隻罩著一層青色面紗的黑色斗笠。
    秦素玨並不認得此人,便對他拱手道:「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雖然以自己的武功,要對付眼前這幾個黑衣人根本游刃有餘,但有人出面幫忙,一個謝字,對方還是擔待得起的。
    那人隔著面紗沉聲一笑,「你可知這幾個黑衣人為何要追殺你?」
    她微微皺眉,上前打量倒在地上的其中一個黑衣人。「我並不認得這些人,不過從他們的招式來看,並非普通打家劫舍的山賊。」
    「果然是個機智敏銳的姑娘。」那人微微一笑,「還記得三天前,你途經懷州開放糧倉、發放官銀賑災之事嗎?」
    秦素玨警覺的皺起眉頭。這人居然知道她三天前的所作所為?莫非這一路都在跟蹤她?
    「你的做法雖然受到當地百姓的擁護和愛戴,可卻在無形中得罪了朝中權貴,如今你妨害到某些人的利益,追殺你,是他們誓在必行之事。」
    「那麼你又是何人?」
    那人不答反問:「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了宮裡的那個人,私下所做的這一切,值得嗎?」
    她淡然道:「當今皇帝,是一代明君。」
    「哼!明君?」那人冷笑,「我倒要看看,他這明君究竟能當到哪日。」
    不等秦素玨繼續追問,青衣男子已經轉身躍上枝頭,飛速離開此地。
    她皺了皺眉。這人輕功卓越,來歷必定不凡,可他究竟是誰?
    百思不得其解,她足尖一點,躍上凌雲的背上,左右看了看兩邊的方向。是繼續南下,還是,選擇北上?
    宮裡的那人,真的傷得很重嗎?
    明明知道他不會有事,可一顆心仍舊為他受傷的消息而紛亂不寧。
    猶豫良久,最終往左轉,直奔京城的方向而去。
    北嶽皇城。
    朝明宮內,已經多日未上朝聽政的東方曜,正慵懶的躺在白玉床上,慢慢翻看著手中的書。
    他穿了件貼身的白色軟袍,上頭繡著精緻的五爪飛龍,兩道袖口用銀線鑲滾著邊,料子涼薄柔滑,整個人透出悠閒隨意的感覺。只是俊逸的臉上,此刻卻顯得蒼白與憔悴,這讓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祥貴不由得暗自擔憂著。
    自從主子在三王爺的婚宴上被對方刺傷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那一刀傷得其實並不深,如果主子肯按時上藥調養,相信現在傷口早就復元了。
    可主子卻拒絕太醫的救治,自從回宮後,便三不五時的揭開衣袍,對那原本並沒有多嚴重的傷處揉捏擠壓。
    他看得心疼,但他知道主子比他還疼。因為每次主子去觸碰傷口的時候,額上就會不斷滲出層層冷汗、臉色發白,似是隱忍著疼痛。
    可主子卻奮不顧身的任傷處鮮血往外橫流,血流得越多,主子臉上的笑容便越深。
    「祥貴,你說,如果她見到朕傷成這樣,會不會為朕心疼?」

《帝本薄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