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試探

  比蛋糕還厚的檔案就放在日式矮桌上,微風吹動著窗框上的風鈴發出悅耳動聽的叮叮聲。安德魯躺在雪白的被褥上,用手肘撐起腦袋,噙著冷笑,端詳著大手裡的相片。那是所有相片中他最滿意的一張,相片中的女子皓雪般的皮膚與他黝黑的大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宛如巨大的惡魔之手擒獲了柔弱的公主,顯得詭異萬分。他眼中透著殘忍嗜血的光芒,瞥眼看向一邊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黑衣男子,示意他繼續報告。
  黑衣男子頷首,將查到的情報無一遺漏地陳述著,「慕容悠,一年半前加入WFPAKA829小隊,現任將軍一職,今年剛滿二十歲,IQ達到了300;易容術,BOSS已經親眼見過了。她並不是攻擊型的警員,那顆聰明的腦袋就是她最大的武器,據說AKA829的戰略都由她來擬訂,可見一斑。」
  安德魯挑眉,有一絲驚奇,凝望著相片中的女子——容貌有著七分妖艷,兩分純真,還有一分是靈動的美,被風吹亂的髮絲貼著她紅潤的雙唇,細白的手指正試圖將它撥回耳後,勾魂攝魄的魅力,足以勾起男人藏在最深處的yu望,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智慧型的女人,暖床的情婦倒很適合,但仔細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那雙瞳眸異常的黑亮,靈氣逼人,令人迷醉不已。
  他輕扯出一抹淡笑,怎麼忘記了,他親身體會過這雙眼睛的魅力,晶瑩剔透,就像星子般璀璨。
  一想到她昨天的冷靜與沉著,絲毫沒有紕漏,將另一個身份扮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安德魯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她的確是個不能用長相來判斷的女人,安德魯將手中的相片一揮,正好落在一米之外的矮桌上,然後兩手交叉於腦後,「繼續!」
  「生日是8月29日,處女座,喜歡吃甜食,估料理一流……」接下來是一長串的經歷,報告之詳細就連生理期也查得一絲不差,不愧是暗殺部,殺人和查人一樣的精湛。
  安德魯除了偶爾插兩句話,對於卡達一小時的匯報絲毫沒有不耐煩,直到那句幾天前已經訂婚的消息,猛地讓他的灰眸迸射出縷縷寒光。
  黑衣男子打了個寒戰,立刻噤聲。
  「她訂婚了?」比北海道的海水還要冷上百倍的聲音響起。
  他點頭,手腳開始冰冷起來,不明白這句話怎麼會引起BOSS這麼大的反應。
  「誰?」聲音更冷了,幾乎凍結了空氣。
  「狄克·雷·霍爾德。」黑衣男子的聲音顫抖著答道。
  瞬間,他的臉色一變,森冷無比。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她竟然是他的女人,安德魯扯起嘴角,不是笑,更像是捻到鬍鬚的獅子在磨牙,做著撕咬前的準備。
  「很好,非常好!」
  斜睨著矮桌上的相片,低沉冰冷的笑震動著胸腔,令人不寒而慄。
  惡魔的本性就是掠奪,要怪就怪你為什麼是他的女人吧。
  ***
  慕容悠正對著化妝鏡,鏡裡的自己愁眉深鎖,有說不出的苦惱與煩亂,心緒下更隱藏著些許不安。連日來的東躲西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奔波讓她深感疲累,很明顯,安德魯很謹慎,即使在沒有追兵的情況下依然戒備著,心思之細膩,令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她的易容術堪稱天下無雙,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紕漏,但面對他若有似無的探究眼神,她不止一次捏了把冷汗。
  那雙灰色犀利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她,一舉一動都無法隨心所欲,就怕一個不小心,全盤皆輸。這些時日為了消弭他的懷疑,她盡所能地扮好香取玲奈這個角色,就連臉上的面具在晚上睡覺或獨自一人的時候也不敢撕下來,他的存在像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所幸這些面具和人皮無異,是用各種纖維仿人皮所製,透氣絕佳,否則她非長一臉疹子不可。
  歎了一口氣,她將手中的面具再次戴上,鬢角輕撲些蜜粉以遮掩接縫,小心翼翼地輕按皮膚,讓它貼緊,很快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正打算上chuang睡覺,門上兀地傳來輕叩聲,她一震,轉首看去,猶豫著要不要回應還是跳上chuang裝睡。
  顯然第二種方法不可行,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什麼事?」
  門外一陣靜默,她蹙起眉,心下更是緊張起來,忙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才起身去開門。
  進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具魔魅的臉,灰眸凜冽,正直勾勾地看著她。
  按下心中的驚慌,她若無其事地吐出一句,「BOSS,有事嗎?」平和的語氣和她胸腔裡那顆打鼓似的心臟截然相反,小手下意識扯著衣角,逼迫自己千萬要鎮靜,同時也不免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慶幸,幸好剛才有易容,否則鐵定會亂了陣腳。定下心,扯起笑容,不露痕跡地將手抵住一邊,讓他無法進來,站在門口與他對視。
  他興味盎然地看著她,有些不可思議,也有些讚歎,原以為會花很久時間來開門,沒想到如此之快,她果然聰明,就連獨處睡覺時,也沒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麼晚了,還沒??」他問,大手撐在門框上,臉上帶笑,但笑得讓人很不舒服,有壓抑的感覺。
  「如果沒事,我想睡了。」黑眸瞅著他,心裡嘀咕道,這算什麼,半夜來,就只看她睡了沒有?而且一副打算留很久的樣子,當然不能如他所願,直接下逐客令。
  幾日的相處,她已經瞭解了香取玲奈在這裡的地位很特殊,原因是她有超凡的解碼技術,安德魯瑞士銀行用來洗黑錢的賬戶就是由她把關,加上一些政府情報,都需要她的能力來獲悉。畢竟要解開FBI或是某個國家情報處檔案密碼的能力,不是隨便就能找得到的,他對她禮遇自然不是一般的好,不必卑躬屈膝地討好他,反而可以冷言相對。
  有時候想想,香取玲奈之所以冷言厲語,可能是知道即使愛他,也無法得到他,所以才用冰冷的態度隔離自己的心,逼迫自己不要對他存在幻想。這樣的男人不是女人要得起的。
  想到愛這個詞,悠的腦海裡猛然浮現出另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不禁放柔臉部的線條,他現在在做什麼?想必正在對著卡爾他們大吼大叫,自從自己離開後,就沒再聯繫過,他必定是擔心得無以復加。這也是沒辦法,現下的情勢,不容她出任何差錯。
  她乍然柔和的臉,在橘色的燈光下,顯得越發的柔媚,看在眼裡,安德魯不禁驚訝萬分,同是一張臉,為何她卻能如此耀眼奪目,平凡的五官透著撩人的嫵媚,一顰一笑都韻味十足,無意識的,大手就撫了上去。
  「今晚的你,很美。」
  臉頰觸到一絲溫潤,她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愕然地看著他,心中暗罵自己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分心。
  見她離開門邊,恰好可以讓他從不大的門縫裡擠進來。安德魯立馬長驅直入,進了她的房間。
  眼見他的闖入,想阻止又不能阻止,她立在一邊,緊繃著下顎,「你違規了。」
  他挑眉,「我是你的老闆,不是嗎?」
  「老闆就可以隨意進入女士的房間?」
  他沒有回答,環視著簡單的佈置。這裡是富良野,都是民宅,裝飾自然樸素無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非常時期,也無所謂,視線突兀地落在梳妝台上,那裡只有幾瓶女人用的保養品。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很想知道,她是怎麼易容的,竟可以如此出色,她臉上絲毫看不出易容過的痕跡,這就是所謂的世界第一嗎?
  隨著他的視線,她抬眼看去,開始緊張起來。他的突如其來,令她措手不及,也就沒怎麼收拾,那些瓶瓶罐罐裡裝的都是易容用具,只不過用了時下女人喜歡的品牌包裝而已,心下一凜,便走了過去,擋住他的視線。
  「我很累了,可不可以讓我休息。」
  安德魯回眸看她,不得不佩服她總是能如此鎮定沉著,惡魔的本性又開始作祟,她越是冷靜,他越是想打碎它。輕笑一聲,他緩步走到床邊,坐了下去,高大的身體陷在床沿上,絲毫沒有突兀的感覺,反而性感異常,本就魅惑人心的臉,更是散發著挑逗的氣味。
  她蹙眉以對,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臉上明明看不出任何懷疑,卻仍讓她如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你什麼意思?」她不禁質問起來。
  「坐!」他瞄了一眼身邊的空位。
  「請自重。」她站著不動,直盯著他看。
  「香,我們很久沒聊過天了。」
  確切地說從來沒有過,以前真正的她在的時候,不過是一件工具,他從不放在心上,而如今,容貌未變,卻是另一個靈魂,一個讓他有著濃厚興趣的靈魂。
  「除了任務,我們沒什麼可聊的。」
  見她不妥協,他搖了搖頭,興味十足,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將另一個人的性格拿捏得如此之準,還是她本就是這種性格?
  「那就聊任務。」
  性格相似,那麼能力呢,他眼中掠過陰鷙,很想看到她露出破綻的那一剎那。
  她點頭,沒有走過去,坐在遠離床位的沙發上,看著他。
  他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灰眸頓時凌厲無比,「瑞士銀行的賬戶有些問題,我想查一下。」他突然頓了頓,看著她,噙著邪惡的笑,「密碼我忘了。」
  她震了一下,心彭彭亂跳,密碼忘了,換言之就是要她解碼,這倒是難不倒她,但,他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你記得的不是嗎?」他十指交握,笑意加深,眼裡卻無笑,反而越發森冷無比,「告訴我,我自己查。」
  咯登一聲,她幾乎咬碎了牙齒,告訴,要怎麼告訴?在監獄的兩個星期,都無法從香取玲奈嘴裡問出他的任何情報,賬戶密碼又怎麼可能知道,手指互相摩挲著,借此消除指尖的冰冷,但卻是越來越冷。
  他懷疑了?還是真的只是忘記了?以他的個性,後者絕不可能,而前者卻是萬丈深淵,如果是讓她用電腦解碼,她可以不用擔心,可現在是要用嘴說,她要怎麼答?
  「怎麼了?」他輕喚,語氣平和,聽在她耳裡卻像是他準備看好戲的感覺。
  腦中混亂一片,阿拉伯數字在腦海裡來回翻滾、排列,知道答對的幾率絕對是零。
  他果然如傳聞中的多疑,即使是身邊的人也不會去相信,猛地,她腦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生性多疑,有可能會告訴別人賬戶的密碼嗎?而且還是私人的。
  暗暗呼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她坦然以對,「我怎麼可能知道。」
  話語落下,室內竟是一片的沉靜。
  好半晌,正當她快因心跳過快而腦充血時,只見安德魯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直至狂笑出聲,笑聲狂放不羈。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他來到她面前,仔細地端詳著她,眼裡有著欣賞。
  握拳的手悄然放鬆,她知道答對了,可是……話中之意卻不是稱讚,而是另一種不明的意思。
  不等她回答,他已笑意濃濃地離開房間,突然傳來的關門聲,拉回她的思緒,望著門扉,心間的不安感也越擴越大。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如平地驚雷,驚得她慌亂無比。
  她想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對香取玲奈,還是面具下的慕容悠?
  ***
  那日之後,安德魯就再也沒有在深夜時打擾過悠,這著實讓她鬆了一口氣。幾日來,她無法安然熟睡,整夜戒備地盯著門扉,就怕聽到清脆的敲門聲,儘管她不嗜睡,一天睡四個小時就足夠了,但連日的無眠,也讓她頓感疲憊。
  手指敲擊著鍵盤,眼皮卻不禁打起架來,強打起精神,張大眼睛看著屏幕裡的數據,端起不加糖的黑咖啡憋氣喝了一大口。
  苦中帶酸的滋味讓她反胃,但不可否認,這份噁心,讓她清醒了很多,咖啡原來是這樣提神的。
  看著黑吐隆咚的液體,她蹙起眉,不明白某人怎麼可以喝得下去,這玩意不是人喝的。
  放下杯子,將它移動到角落,視線又回到屏幕上,眼中閃過滾動翻跳的數字,一波接一波,嘴唇微微挪動,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數字全都跳完了,她才移開視線,抬手捏了捏眉心,關上電腦,坐在轉椅上,靠著椅背,閉眼沉思起來。幾分鐘後,才猛然睜開眼,嘴角勾起笑容——很好,全都記下了。
  起身來到窗邊,一眼望去,成片的薰衣草開滿了整個山坡,微風拂動,彷彿波浪起伏的紫色綢緞,深吸一口氣,花香撲鼻,她輕巧地坐在床框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
  小手摸索著頸部衣料上的凸起物,從領子裡掏出它,赫然是一枚精緻的戒指,懸掛於一根細亮的鏈子上,光線的折射下,閃著一抹璀璨的光芒,她手指來回摩挲著,將它湊近嘴邊輕吻,然後放了回去,又輕捂了片刻,才垂下手。
  將長髮撥回腦後,她離開窗邊,繼續工作。

《絕戀十六年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