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留下坤儀一個人站在原地很是茫然。

怎麼瞭?剛才還好端端的,這人的臉怎麼說變就變?

她分明做得很好啊,難民也救出來瞭,人也安置瞭,他不誇她也就罷瞭,這麼難看的臉色是沖誰的?

百思不得其解,坤儀也跟著上瞭馬。

龍魚君自從入朝為官,氣質變化瞭不少,原先是有些輕浮嬌軟的,眼下瞧著倒是正派又規矩,他的馬跟在坤儀後頭三個身位的地方,秋風拂袍,滿袖麥色。

坤儀回頭看王旗的時候,正好瞧見他。

龍魚君克制地對她點瞭點頭,坤儀就也點瞭點頭。

然而這場面落在昱清伯爺的眼裡,那可就叫一個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瞭。

他突然就勒住瞭馬。

坤儀聽見聲響,回頭看他:“怎麼瞭?”

“旁邊有妖氣,我過去看看。”他面無表情地道,“你們先走。”

這哪行?坤儀連連搖頭。

在這妖怪橫行的地方聶衍是不會有危險的,但放他獨自走瞭,別人就有危險瞭。

“我陪你一起去,其餘的人先護送百姓往前走,我們稍後追上便是。”她道。

聶衍沒拒絕,卻也沒多說一句話,一扯韁繩就奔向瞭旁邊的小路。坤儀將兵符扔給龍魚君,囑咐他帶這一隊的人歸府,然後就策馬跟瞭上去。

龍魚君想攔都沒來得及。

他皺眉看瞭看四周,一些不起眼的小妖,哪裡就值得聶衍親自趕過去瞭?

被追趕的小妖也是這麼想的。

它辛辛苦苦修煉瞭五十年,連人形都還沒來得及化,好不容易抓著瞭個小女孩兒,剛咬瞭一口,就被一掌拍到瞭墻上。

這一掌的力量之大,它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就命歸黃泉瞭。

如果有機會說遺言的話,它一定會對那個氣勢洶洶的男子問一句話:多大仇啊!

聶衍收瞭手,將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拎在瞭手裡,轉過身的時候,坤儀正好趕到。

她皺眉看著他粗魯的動作,連忙下馬將小姑娘抱在懷裡,看瞭看傷勢之後,又上瞭馬:“先將她送回去吧。”

聶衍半闔瞭眼:“你自己回去,我再四處走走。”

坤儀納悶:“你不想跟我一起走?”

“不想。”他背過身去。

後頭安靜瞭片刻,她沒再說話,馬蹄聲隨後響起,順著小路跑遠瞭。

聶衍吐瞭一口氣。

他似乎是有些過於計較瞭,要是以前,分明壓根不會將龍魚君看在眼裡。但最近也不知怎麼瞭,總覺得有些慌。

人分明就在他身邊,卻像跟他沒什麼瓜葛似的。

龍魚君待她溫和又尊敬,比他這副冷傲的模樣,不知道好瞭多少。

眼神黯淡瞭些,聶衍抿唇看著墻角裡的碎石出神。

身後跑遠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又“嘚嘚”地跑瞭回來。

聶衍呆住,不可思議地回頭,就見坤儀抹著頭上的汗珠笑瞇瞇地在他面前下瞭馬來:“我讓他們把孩子先帶回去啦,你還想去哪兒,我陪你。”

日頭照開瞭西城上頭的烏雲,在她肩上落下一片璀璨來,他恍惚地看著,突然就忍不住伸手,將她攔腰攬過來,按進瞭懷裡。

“別,全是汗。”

“嗯。”他摟得死緊。

坤儀看不懂他這情緒是什麼意思,方才還那麼不高興的,一轉眼就又好瞭。

輕輕拍瞭拍他的背,她問:“這就不惱我瞭?”

“惱。”他悶聲答,“但可以先不惱一會兒。”

好麼,還怪好商量的。

坤儀哭笑不得地拍瞭拍他的肩。

照顧美人情緒這方面,她坤儀公主認第二,盛京無人敢認第一,她可不像那些個蠢男人,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不哄不管瞭,那可不得讓人更氣麼。就要學她這樣去而復返順帶加以關切,簡單,好用。

這麼多年的容華館是沒白混的。

兩人在巷子裡擁瞭一會兒,坤儀就拉著他回城主府附近的校場瞭,大事在即,可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

城主府開始給難民發糧食,米餅和稀粥,配一些野菜,因著城主府的廚房不堪重負,就再加一小袋子米,讓他們自己搭灶。

坤儀先讓人給五傢富戶遞瞭話,想跟他們商量給難民一條活路,結果這五傢商戶壓根不買她的賬,大約是想著強龍難壓地頭蛇,第一批米糧剛到,他們的人就開始在附近喊著高價收米。

盛京賣百文一鬥的米,他們千文來收,總有難民肯賣給他們,然後自己挨餓,省瞭銀子下來,城裡卻也買不著別的吃食,隻能吃些土餅樹根,想著等能離開這城裡,去別的地方就能過上好日子瞭。

貪婪又愚昧。

龍魚君看得生氣,與坤儀直言:“不如直接派發土餅好瞭,看他們這模樣也是不想吃好飯的。”

坤儀搖頭:“那不是人吃的東西,會將人活活撐死。”

“可他們這樣,再多的米糧也填不滿啊。”

“你放心。”她鎮定地道,“咱們的米糧夠。”

趙錢孫李周五個大傢聯合起來定瞭收米糧的價格,又以更高的價格將這些米糧賣給零散的有錢人傢,從中牟取暴利。原先城主死瞭,他們眼看著要沒瞭活計,正在準備讓道人護送自己和傢眷離開,誰料突然來瞭個坤儀公主。

五大傢族瞬間就把屁股放回瞭凳子上。

公主都來瞭,城池一時半會肯定滅不瞭,他們還能多賺些錢。

隻是,不知為何,這次他們按照商量好的一千文錢去收糧,旁邊卻出來瞭個用一兩銀子收糧的商傢。

一兩銀子雖然就能兌換一千文錢,但銀子肯定是好過銅錢的,難民當即紛紛湧向這個新商傢,換瞭一些立命錢。

五大傢族疑惑,讓人去打聽底細,可這收糧人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什麼也打聽不出來。

第二日,第三日,難民一半的糧食都被他收瞭去。

他們坐不住瞭,開始派道人去將這人抓回來,哪有這樣斷人財路的。

結果派出去的道人沒一個回來的,下次再見,那道人就成瞭新商賈身邊的護衛。

五大傢族嘴都氣歪瞭,靈機一動,開始向這新商賈大量傾售米糧,想著一個新人能有多少銀子?將他的現錢花光,再把糧價一壓,這小子必死無疑。

結果,一百兩百,一千兩千,無論他們拿多少糧食出來,這個小夥子都能給現銀。

並且,他收來的糧食也沒有高價賣,就囤在瞭城主府附近的倉庫裡。

“不對勁。”趙傢的掌櫃坐不住瞭,“這別是個來砸場子的。”

“怕什麼,他就一個人,這西城始終是咱們的天下。”錢傢掌櫃的安慰他,“再過半個月,他必死無疑。”

說是這麼說,可一日又一日的,城主府裡的飯菜沒斷過,收糧商賈的銀子也沒斷過。

坤儀白日出去清繳妖怪,夜晚就坐在城主府的門樓上,聞著從校場那邊飄過來的米糧香氣。

跟隨的官員裡很少有人見過這賑災的陣仗,不少覺得坤儀公主舍近求遠,將那五個富戶抓起來開倉放糧不就好瞭,怎麼非要自己花那麼多銀子?國庫多少銀子夠她花啊?

但一向嚴苛的言官這次卻站瞭坤儀。

“我朝重商賈,輕易殺商賈開倉,於朝根基有損,殿下這樣的舉動恰好,隻要她錢糧充足,便能以商賈之道讓那五大傢族跪地求饒。”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坤儀公主能有多少錢糧呢?

魚白也好奇地問瞭蘭苕這個問題。

蘭苕是幫坤儀看著賬的,聞言隻淡淡一笑:“他們五傢加起來也未必有咱們公主十之一二。”

坤儀為這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準備瞭很厚的一疊銀票,銀子從盛京傳過來,比米糧還多,這些普通的商賈是很有錢,但想跟她鬥,遠遠不夠。

眼瞧著想撐死那新商賈是不成的瞭,五大傢族又聯合起來開始抬價,坤儀這邊一兩銀子收,他們就一兩三錢,原想著找回些顏面,誰料新商賈直接掛出瞭二兩銀子一石的價格。

這到底是誰在抬誰的價?

趙錢兩傢怒瞭,跟著抬價到二兩三錢,其餘三傢卻是認瞭慫,悶頭不吭聲瞭。

“沒出息。”趙掌櫃指著他們罵,“這時候若不能共進退,往後你們也別指望我們相幫。”

“可是錢當傢的,你還沒看出來這人來頭不小?”孫掌櫃弱弱地道,“與其這樣爭鋒相對,不如大傢坐下來談一談?”

“你以為我沒想過?”錢掌櫃恨恨地道,“是那邊不肯談,一定要跟我們拼到底。”

那就拼,誰怕誰?二兩三錢的價格,他不信這小子還能更高。

坤儀確實能出更高的價錢,但她沒出。

她讓替她跑腿的徐武衛將之前一兩銀子收的米糧,統統反傾倒給瞭趙錢兩傢。

短短半日,他們派出來收糧的人就灰溜溜地跑瞭。

“我來賑災,他們居然上趕著讓我賺錢。”坤儀看著賬本,覺得十分稀奇,“還有這種好事?”

蘭苕擦瞭擦額頭上的汗:“二兩三錢的價格,在盛京能買十石米,有伯爺相助,他們要多少有多少。”

合上賬本,坤儀笑道:“不急,晚上多做兩個菜,等著他們過來用膳吧。”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