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顧九思聽著這話,整個人有些懵, 他忙道:“我自個兒有辦法, 你若是為瞭我……”

“我不是為著你。”

柳玉茹坐下來, 同顧九思商量著道:“在商言商, 若你不是我夫君,我早就上門同你談這筆生意瞭。顧大人,”柳玉茹瞧著他,認真道,“你現在持著這麼多錢,總要找個人打理的。你在官場上的確擅長,可是經商一事, 你卻未必有這份能耐。數你能用的人, 大多沒有這個才幹, 有這個才幹的, 你也不能放心。何不就讓我去, 你付我一部分傭金, 大傢一起賺錢呢?”

顧九思聽著, 他看著面前柳玉茹認真的神色, 片刻後,他輕輕笑開:“你要多少?”

“你給我本金,盈利的百分之十, 盡歸我所有。”

“那要是虧瞭呢?”

“若是虧瞭,”柳玉茹答得認真,“虧多少, 我補多少。一時補不上,就拿一輩子補。”

顧九思沉默瞭,許久後,他苦笑道:“柳玉茹,沒你這麼做生意的。誰都不敢說自個兒一定能賺,你這樣立軍令狀,有點傻。”

“我也不是瞧著誰都傻,”柳玉茹笑瞭笑,“隻是因著你是我相公,這錢出瞭事兒,你得負這個責,我得給你安排條路。”

顧九思聽著這話,忍不住彎瞭嘴角,但他輕咳瞭一聲,卻是道:“既然我是你相公,那這事兒我就得從私人角度管一下你。你要出去,我不攔著,可是你得給我說明白,你要怎麼出去,什麼計劃,怎麼個行程路線,我得確保你出去沒事兒,我才能讓你過去。”

“玉茹,”他抬手摸著她的發,柔聲道,“你別覺得我管著你,隻是這一點上,我的確讓不得步。”

“我怎麼會覺得你管著我。”柳玉茹笑瞭笑,“這麼多錢交我手裡,若無是個自個兒的命都保全不瞭的,你怎麼又能放心?”

“你先去縣衙吧,”柳玉茹抬手給他理瞭理衣衫:“我會把我的打算都寫清楚給你。你也不用想著我是你夫人,你若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就將錢交給我,我來操作。若覺得不行,那就罷瞭。”

顧九思應瞭聲,笑瞭笑道:“那我先走瞭。”

兩人說完,顧九思便自個兒出瞭門。

他走在路上,木南跟在後面,見沒瞭柳玉茹的影子,木南有些不安道:“公子,你真打算讓少夫人自個兒一個人出去啊?”

“不然呢?”

顧九思有些無奈:“我還能攔著不成?”

“少夫人一個女子……”木南斟酌著道,“她自個兒一人出去,終究還是有些不妥當吧?”

“她若能安排好,我不會攔她。若安排不好,我自然也會勸阻。但她終究是個人,”顧九思瞧瞭木南一眼,卻是道,“你說若你我選瞭一條路,別人都說不好,逼著你不能做,你我如何作想?”

“凡事都逼著我,”顧九思認真道,“便是我父母,我也是容不得的。我寧願不要這份為我好,也不想處處受人牽制。”

“那若是少夫人安排不好,又要執意出行呢?”

木南接著詢問,顧九思苦笑起來。

“我又能怎麼辦?”他嘆息出聲,“隻能想辦法,跟著她去瞭。”

好在柳玉茹比他們所料的,都要優秀太多。

柳玉茹想瞭幾晚上,終於將整個行程安排寫清楚,交給瞭顧九思。

她詳細打聽瞭如今各州的情況,將此行目標城市都列舉瞭一番,根據各城市的情況,最後準備瞭一隻護衛隊伍。

她甚至將所有開支預算都列瞭出來,又將整個行程打算如何買糧寫清楚,甚至連預期的收益都分析瞭一番。顧九思看瞭,不由得有些感慨,其實在此之前,他都沒想到柳玉茹能做得這樣好。

她整一條路線,幾乎將所有危險區域都規避瞭開去,留下的都是目前比較平穩的城市。路線相對來說並沒有什麼危險。而她護衛的人員安排,也足以讓她解決幾乎她所有能想象的危機。

而她買糧的法子,更是別具一格,讓顧九思想都沒想到。

柳玉茹在反復買賣幽州債的過程裡,對市場有瞭諸多瞭解。她開始明白一些市場的基本原則,如果有人大量收購幽州債,貨少又同時加價時,所有人都會拼命想要收購幽州債,幽州債的價格便會隨之漲高;若是有人大量賣出幽州債,市面同時湧現出許多幽州債,價格就會自然降低。

人們對一件商品的“感覺”,是這個價格漲落的關鍵。

所以柳玉茹的計劃中,她會先到一個小城,這個小城要滿足三個要求:

第一不大不小,剛好是他們金額可操控范圍內;

第二糧食價格在一個中等乃至低位,總之絕不是高位;

第三政府管控力度低,不會過分幹預市場。

而後柳玉茹會先在一夜之間不問價格收購所有糧食,並表示會繼續購買,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開始購買糧食,以圖賣給柳玉茹賣個高價,等所有人從各地開始買糧屯糧時候,柳玉茹再將原先的糧食慢慢流入市場上,將這低買高賣的價格賺一個價差。這時候糧食價格會逐步回落,等回落到正常位置乃至低位後,她再買走市面上的六到七成。

顧九思看得明白,柳玉茹這個手段,和如今城中富商炒幽州債的手法如出一轍,都是先將價格炒高,再暗中在高位賣出去,接著等價格回落,再出手繼續買入。

“這樣的話,不如你從望都帶點糧食,”顧九思看瞭柳玉茹的法子,琢磨著道,“你在糧食回落在正常價格後,直接五萬石砸下去,糧價必然暴跌,這時候你再全部買回來,不是更好?”

“不行。”柳玉茹搖搖頭,果斷道:“這樣一來,動靜太大,一定會驚動官府。我之所以在價格調整後,也隻買六到七成糧食,就是不想讓這個糧食短時間就影響到民生,這樣一來,官府就以為這是戰亂時自然現象,不會有太多關註。”

顧九思點點頭,幾句話裡,他就聽明白瞭,這件事上,柳玉茹比他想得周全得多。

經商這事兒,他不比柳玉茹擅長,於是他便看瞭看柳玉茹在後勤護衛上的安排,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道:“沈明你帶過去,我再同周大哥那裡借幾個人,確保萬無一失。”

柳玉茹應聲,在保命這事兒上,自然越周到越好。

“到瞭揚州,”顧九思斟酌著道,“你別自個兒冒頭,讓人替著你。”

“我明白。”

柳玉茹點頭。

當天夜裡,柳玉茹和顧九思睡在床上,顧九思一夜未眠,柳玉茹察覺他輾轉,轉過身去,從背後攬著他道:“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顧九思睜著眼,好半天,終於道,“我同你去吧。”

聽得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瞭:“你同我去瞭,官不做瞭?”

“我想想辦法。”顧九思琢磨著道,“我去找范大人……”

“九思,”柳玉茹的聲音柔柔響起來,“我以後要去好多地方的。”

“做生意的,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每個地方和每個地方信息的不對等。波斯的香料在波斯不過普通物件,到東都來就價值千金。我若是將生意做下去,我日後野心越來越大,不可能一直在傢呆著。你陪我去瞭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你還有事兒要做,”柳玉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勸著道,“你現在剛在官場起步,得瞭范軒賞識,別為瞭傢裡這些事兒功虧一簣。你若是要跟著我去,我便不去瞭。”

聽得柳玉茹說自個兒不去瞭,顧九思沉默下去,片刻後,他嘆息出聲,隻能是道:“罷瞭,就這樣吧。”

第二日顧九思送著柳玉茹出城,說好送到城門口,又說多送一裡。隻有便是一裡再一裡,等送出十裡遠,柳玉茹終於忍無可忍,掀瞭馬車車簾,同顧九思道:“行瞭,回去吧,別跟著瞭。”

顧九思愣瞭愣,低頭道:“哦。”

柳玉茹瞧見顧九思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有些不忍。她自個兒都不知道,這人以往那麼活蹦亂跳不可一世的一人,今個兒就成瞭個離瞭自己就不行的。

她嘆瞭口氣,四處張望瞭一下,同顧九思招瞭招手。

顧九思湊過去,柳玉茹捧著顧九思的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輕輕親瞭一口他的臉,隨後道:“若是想我瞭,便給我寫信。”

說完,她迅速回到馬車裡,放下簾子,故作沉靜道:“行瞭,走吧。”

顧九思騎著馬,瞧著那商旅隊伍遠走。他瞧瞭許久,終於才回瞭傢。

當天晚上吃飯,蘇婉和江柔見著柳玉茹沒回來,不由得有些奇怪,蘇婉小心翼翼道:“玉茹呢?”

顧九思這才開口道:“哦,忘瞭同你們說瞭,玉茹近來都不會回來瞭。”

“你們吵架瞭?”江柔動作頓瞭頓,顧九思搖頭道,“朝廷有些事兒要玉茹去辦,她自個兒先走瞭。”

說著,顧九思從懷裡掏瞭一封信遞給江柔道:“玉茹讓我交給您的,說是她不在的這些時日,店裡勞煩您多費心。”

“朝廷燃給她去做什麼?”江柔皺著眉頭,不滿道,“她一個姑娘,這時候這麼亂,能去做些什麼?”

“你不也是隻是個女人麼?”顧九思下意識反駁,江柔一愣瞭愣,就聽自個兒兒子理直氣壯道:“別人能做,她就不行瞭?沒這個道理的。”

“你這孩子,”江柔忍不住笑瞭,“有瞭媳婦兒忘瞭娘,當初是誰哭著鬧著不娶的。”

“小時候不懂事,”顧九思一臉坦然,“長大瞭,知道什麼好瞭,不行?”

說著,顧九思擺瞭擺手,站起身來道:“算瞭,我同給你們說不清楚,總之玉茹沒事兒,你們放心好瞭。”

說完,他便往自個兒屋裡回去。

他坐到書房裡,屋裡冷清清的一個人,他自個兒發瞭許久的呆,木南端著湯進來,瞧著顧九思的模樣,笑著道:“公子在想些什麼,這樣出神?”

顧九思聽得這話,忙回瞭神,搖瞭搖頭道:“無事。”

說著,他翻箱倒櫃開始找紙。木南有些奇怪:“公子在找什麼?”

“之前咱們是不是進瞭一批印瞭桃花的紙?”

“是。”木南從櫃子裡尋來給他,見顧九思拿著紙回瞭自個兒位置之上,他狐疑瞧著道:“大人是要寫信嗎?”

“嗯。”

木南聽瞭這一聲,有些不確定道:“給……夫人?”

“昂。”

顧九思認認真真寫著信,木南沉默片刻,慢慢提醒:“公子,少夫人今個兒才走的吧?”

顧九思筆尖頓瞭頓,似是被人窺探到心事。

他忍不住抬頭瞪瞭木南一樣,怒道:“就你話多!”

這封信是在柳玉茹離開那天寫的,卻是在柳玉茹下榻第一個城市當天到。

柳玉茹落腳的第一個城市,是滄州的蕪城。

她當初路過滄州時,記憶裡就是綿延的黃沙,幹裂的土地。而蕪城是滄州的州府,與柳玉茹記憶中截然不同。

蕪城建得很大,城墻很高,周邊一望無際全是平原,外面青草依依。與望都並沒有太大差別。

沈明對於滄州比她熟悉得多,於是他們一個商隊都是跟著沈明,由沈明交涉著進入瞭滄州。

這一次顧九思給柳玉茹準備瞭一個假文牒。他如今當著望都縣令,雖然是個八品小官,卻也是個官,弄一個假文牒,對他來說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柳玉茹和沈明等人拿著假文牒入瞭城,隨後找瞭一傢客棧下榻。柳玉茹一入城,就開始四處打量物價,瞧著所有人的服飾言談。

對於柳玉茹而言,這些行走過的人,其實都許多行走的銀子,他們每個人值多少錢,在柳玉茹心中明碼標價。

穿著、舉止、談吐,絕大多數都會彰顯出這個人的生活習慣,知道瞭對方的生活習慣,自然會猜出對方的收入水平。

所有人都覺得,柳玉茹對於數字有種天生的敏感。

每個人都知道高賣低買會賺錢,可最難的一步,就是確定什麼時候算高賣,什麼時候算低買。

而柳玉茹面對這種問題,總是仿佛是有預知能力一般,她總能揣測出最合適的價格。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偶然,可柳玉茹卻慢慢察覺,這或許和她從年幼時就愛看別人臉色,關註周遭,不無關系。

她有一套揣摩價格的法子,基本就是以小見大,這種事兒誰都學不來,所以隻能她親自走一趟。

她打聽到瞭晚上,進入瞭房裡,顧九思派來的信使,也差不多就到瞭。

柳玉茹接著顧九思的信,還是有些詫異的,她以為是出瞭什麼事兒,所以信來得特別快。於是她忙開瞭信,就看見信上第一頁,就寫瞭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瞧瞭日期,發現是她出來那日寫的,也就是說,她前腳才出門,顧九思就開始琢磨她回來的事兒瞭。

她哭笑不得,翻開瞭第二頁,就看見顧九思那算不上好看,隻能算是規規矩矩的字落在紙頁上:

千重山,萬重山,山高水遠人未還,相思楓葉丹。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