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卷 第五章 都護府籌劃禦敵,鬱鸞刀大破莽騎

六千騎懷必死之心趕赴葫蘆口外。

他們不僅要斬斷北莽南朝至葫蘆口間那條浩浩蕩蕩的補給線,還要將其徹底打爛!

當離陽王朝西北第一雄鎮虎頭城在一千餘座投石車的密集轟砸下,距離虎頭城並不算遙遠的北涼都護府上下,還是有條不紊地快速運轉。都護大人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跟人在一座囊括幽河薊三州地形的沙盤前,抽空關心鸞鶴城馬上就要全面展開的戰況。如果說對於鸞鶴城的風吹草動,幽州軍還不當一回事,隻當作地方武將不顧全局的意氣用事,但是有資格站在都護府大堂的傢夥,都清楚褚都護是起瞭濃重殺心的。如果不是還沒有離開此地的徐渭熊說瞭一句,褚祿山真的已經懶得管燕文鸞會不會顏面掃地,都已經派人前往鸞鶴城交接邊防瞭。為此身在涼州防線的步軍副帥顧大祖就已經跟褚祿山紅過臉瞭,包括周康在內許多大將也迫不得已當過瞭和事佬。

褚祿山站在沙盤前,雙手十指交叉在腹前,輕輕拍打手背。

不僅僅是軍事才華厚薄的關系,所站位置不同,也會影響沙場將領的思考方式。

將才和帥才,一字之差,看似咫尺之遙,但實則雲泥之別。

徐渭熊坐在椅子上,膝蓋上蓋瞭一條厚重毯子。袁左宗在場,齊當國也在。

很有意思,雖然各不同姓,但都是“一傢人”。

徐渭熊望著沙盤輕聲道:“按照臥弓城的雙方戰損來看,就算楊元贊的攻城方式很‘中原’,葫蘆口一樣還是能以四萬多人,拼掉十五六萬甚至更多北莽大軍。畢竟這葫蘆口是越打越難的,隻不過雙方頂層武將都心知肚明,霞光城會是一個轉折點。打下霞光後,一旦幽州門戶大開,北莽就具備更多的戰術選擇,是騎戰是步戰,是圍點打援,還是專門針對幽州有限騎軍,或是幹脆舍棄幽州城池,一門心思策應他們的中線主力大軍,都可以。”

齊當國低聲道:“要是北莽一開始就咬鉤,全力攻打流州就好瞭,他們的糧草補給線就會出現很多漏洞。”

徐渭熊搖頭道:“真要打流州,那就不是補給線的問題瞭。董卓和那位太平令有足夠本事把他們的補給線變成魚餌,反過來引誘我們上鉤。”

袁左宗點頭道:“百萬大軍全線壓境,可以說北莽半座南朝都在為前線補給順暢而在割肉,事實上不光是南朝姑塞、龍腰兩個邊州大出血,出動瞭不下百萬頭牛羊,橘子、河西兩州也早就開始動瞭。隨著北院大王拓跋菩薩解決瞭後院風波,開始帶兵南下流州,北莽已經等於用舉國之力來打這一場惡仗。我們就算有心奇襲,也已經不可以稱為‘襲’瞭。”

視線一直在沙盤上“胡亂”逛蕩的褚祿山,突然盯著葫蘆口某地不動,自言自語道:“要不然?”

齊當國是根本聽不懂。袁左宗是在沉思,快速權衡利弊。

隻有徐渭熊直截瞭當否決道:“不行,太冒險瞭。這跟我們北涼最初的策略是嚴重相悖的!”

一頭霧水的齊當國轉過頭望向同為大將軍義子的袁左宗,後者輕笑道:“葫蘆口真正的存在意義,除瞭表面上損耗北莽兵力,還有更深層次的特殊含義。葫蘆口得天獨厚的地域縱深,不光是帶給幽州的,也是帶給整個北涼的。當時義父和李先生做瞭最壞打算,設想涼州被破,那麼有三條退路。一條是率軍退入西蜀,坐蜀地而靠南詔,這是上策,現在……第二條是經如今的流州進入西域,但這是下策,在西域我們畢竟沒有穩固的根基。第三條中策的退路,就是死守幽州西和北邊的葫蘆口。有必要的話,把河州、薊州都握在手裡,不管那離陽朝廷的感受,我們北涼強行再度把橫向戰線拉出一條來!這條策略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把葫蘆口當成中原的襄樊城。”

袁左宗指著葫蘆口,緩緩道:“都護大人是想在葫蘆口來一場出其不意的大戰,讓我或者是周將軍領精銳騎軍冒險奔赴葫蘆口,先把楊元贊的西線大軍一口吃掉。如此一來,本就兵力不足的涼州和流州就會越發勢如累卵。但是如果能夠僥幸成功,風險大,好處當然也很大……”

徐渭熊沉聲道:“世上沒有僥幸一說!我們賭不起,北涼也沒有到非賭不可的地步!”

齊當國偷偷露出個“你好自為之”的表情,袁左宗淡然一笑。

褚祿山想瞭想,說道:“我們北涼最壞的打算,說到底就是拼光瞭老底子,也要北莽交出六十萬以上的兵力,這不難。”

恐怕換成別人來說這種話,哪怕是北涼騎軍副帥周康,都要惹人腹誹一句這牛皮不怕吹破天啊,可是褚祿山來說,還真就能讓人願意真心相信。

始終十指交叉的褚祿山微微彎曲瞭其中一根手指,點瞭點薊北方向:“衛敬塘總算良心發現,沒丟棄橫水城,正因為橫水城還在,才能讓鬱鸞刀沒有淪落到拿那一萬幽州騎,去攻打那座差一點就被薊州雙手奉送給北莽兩萬人的銀鷂城。現在局勢其實還算好瞭,顧劍棠好歹沒明著跟北莽最西邊的邊軍嚷嚷‘哥們兒,你們趕快去打幽州吧,別總跟我大眼瞪小眼成天含情脈脈瞭,你們走瞭,我顧劍棠保管啥都沒看見’。還有,離陽那位趙傢天子還沒有讓戶部下令準許北涼百姓更換戶籍,沒有讓河州等地像個花魁似的開門接客,不收咱們北涼的銀子,還倒貼……”

袁左宗輕輕咳嗽一聲。

也意識到在徐渭熊面前說這個不太妥當,褚祿山嘿嘿一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都護大人也是趕緊轉移話題:“我是不怎麼會下棋,嗯,要是跟義父下一百盤,那還是能下贏一百盤的。”

齊當國捏瞭捏下巴,會心一笑。

玩笑過後,褚祿山繼續說道:“衛敬塘和橫水城是變數,咱們跟北莽都一樣是措手不及,就看誰能抓住機會瞭。何況王爺也去瞭那裡……”

徐渭熊這一次竟是當場勃然大怒,直呼其名怒斥道:“褚祿山!你吃瞭熊心豹子膽?!”

齊當國被嚇瞭一跳,更加如墜雲霧。

袁左宗輕聲道:“太冒險瞭。就算王爺帶著鬱鸞刀的騎軍,大破那兩萬長途跋涉又無依托的北莽輕騎,也許原先也就止步於此,最多向西而去,打幾場小型戰役。可一旦我們額外出兵,就等於是逼著王爺和那一萬幽州騎軍要在葫蘆口外打一場大仗瞭。而此時洪敬巖的柔然鐵騎一直沒有動,幽州大軍隔著犬牙交錯的半座葫蘆口,就算我們的騎軍跟王爺會合,還是太冒險瞭。這個風險比起我率軍奔赴葫蘆口吃掉楊元贊,還來得鋌而走險,不行!”

褚祿山松開交錯十指,抬起手臂用兩根食指揉著眉梢,死死看著葫蘆口:“你們以為這是我逼著王爺嗎?不是的,是王爺在逼我們!”

褚祿山拿起一根竹竿,狠狠戳在沙盤上的葫蘆口外,面容猙獰道:“王爺是想要告訴幽州,告訴整個北涼,大戰之時,他北涼王,他徐鳳年就在這裡!”

徐渭熊似乎想要站起身,掙紮瞭一下,安靜坐定,閉上眼睛,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袁左宗開心地笑瞭,細細瞇起那雙丹鳳眼眸,渾身散發出異樣的風采,這是他成為北涼騎軍統帥後第一次如此不掩飾沉寂已久的鋒芒:“那就這麼辦!”

徐渭熊睜眼後,神情平靜,視線極其尖銳地望向北涼都護:“虎頭城能堅守四十天?”

徐渭熊看著三人,沉聲道:“如果做不到,一兵一卒都別想離開涼州邊線!”

褚祿山冷哼道:“最少!”

不等徐渭熊望向自己,“白熊”袁左宗隻留給她一個已經遠去的背影。

跨過門檻後,一向極其註重儀表的袁左宗破天荒伸瞭個大懶腰,搖瞭搖脖子。

做完這一切,袁左宗快步走出北涼都護府。

當天,一支萬人騎軍,悄然離開駐地。

北涼三十萬鐵騎,雄甲天下。

而這支騎軍,雄甲北涼軍。

大雪龍騎!

一支長途奔襲的六千騎軍,悍然出現在瞭葫蘆口外。

為首一騎,披甲提槍,腰佩涼刀。

在徐鳳年跟橫水城守將衛敬塘見面前,鬱鸞刀的幽州騎軍當時已經跟那兩萬莽騎有過一場交鋒。後者是臨時從顧劍棠東線那邊抽調出來的輕騎,本意是想打出一場快若疾雷的奔襲戰,一口氣將孤懸塞外相互依托的橫水、銀鷂兩座空城“吃掉”,便可以順勢將幽州萬騎壓縮在薊北一帶。屆時幽州騎軍糧草不繼,這支孤軍深入的北涼左翼奇兵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無功而返。但是因為衛敬塘和橫水城的存在,迫使驚疑不定的北莽騎軍不敢冒失南下,等到他們斥候探知地理位置更西邊的銀鷂不同於衡水時,已經“如約”撤軍。兩位原本暴跳如雷的北莽萬夫長靜下心一商量,覺得大不瞭舍棄衡水占據銀鷂,照樣可以對幽州騎軍造成一定程度的震懾。隻是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在他們在橫水城以北駐足不到一天後,等到他們精疲力竭的兩萬大軍撲向銀鷂時,在距離那座邊城百餘裡處,大軍腰部遭到瞭五千幽州騎軍在側面發起的突襲。兩名萬夫長和幽州騎軍主將鬱鸞刀都心知肚明,兩支騎軍都很疲憊,關鍵就看誰的緊繃著的那根弦先繃斷。

鬱部騎軍先前在明確無誤得知銀鷂棄守後,副將就提議迅速返程。鬱鸞刀的執拗這個時候得到淋漓盡致的展露,執意要以不惜禍害戰馬體力和大量騎卒掉隊的巨大代價,也要趕在北莽獲得兩座邊城前狠狠打上一仗。兩名性格持重的副將都不贊同,但是北涼將士絕對恪守軍令的本能,讓兩位將軍沒有辦法違抗主將鬱鸞刀的大膽行事,最終鬱部幽騎在三日疾馳五百裡的強行軍途中,逐漸分割成瞭三股騎軍。馬匹腳力更優騎卒戰力也最強的鬱鸞刀親率先鋒五千騎,也終於及時趕到瞭戰場,如同一枚鋒銳箭矢毫無征兆地直插北莽大軍肋下,完成瞭戰於薊北城池之外的戰略意圖。

幽州騎軍的突兀橫插,一下子就將措手不及的北莽騎軍給狠狠鑿穿陣形,之後兩次氣勢如虹的沖鋒,更是讓莽騎前後斷裂,失去聯系。氣急敗壞的兩名萬夫長能夠被派來薊州,肯定是北莽最東線邊境上能征善戰的驍勇將領,雖然戰況不利,但絕對沒有就此束手待斃。要知道有相當數量騎軍參與的廝殺,戰死幾千人其實並不少,可一旦戰事被某一方打成一場追殺戰,死個上萬人那都是少的。所以兩名各領前後萬餘騎的萬夫長同時決定將這五千幽騎包餃子,雖然註定勝也勝得結局慘烈,但比起被這支幽州偏師打出一個類似五千騎斬首萬餘人的戰果,肯定要好上太多。但是幽州五千騎爆發出來的穿透力和殺傷力,讓北莽騎軍所有千夫長都感到膽戰心驚。三次“互撞”,雖然說都是幽州騎軍借助突襲在正面沖鋒中占據人數優勢,但是足足北莽兩千餘騎當場陣亡,還是讓北莽騎軍咋舌。離陽兩遼邊線上幾支久經沙場打老瞭仗的精銳騎軍,撐死瞭也就是這種本事。

鬱鸞刀沒有率領五千騎酣戰到底,順利展開數次沖鋒後就開始有意無意把戰場牽扯到更西的位置。兩名萬夫長各自掂量瞭一下己方騎軍的體力,前後被撕裂出空隙的兩支大軍於是出現瞭一種細微的戰術偏差。北莽後方騎軍想要讓騎卒換馬再戰,更靠近銀鷂的那支騎軍則直接就銜尾追殺過去。這種偏差其實按照最先戰場上雙方投入的兵力差距,北莽騎軍別說致命,其實都不算什麼失誤。傷亡慘重的北莽前方騎軍仍有八千多騎,他們的果斷追殺不但可以咬住幽州騎軍,還可以順勢與後方騎軍合攏彌補上那條縫隙,形成那條騎軍鋒線上的絕對兵力優勢。隻是幽州軍第二支三千餘人騎軍的到達戰場,打亂瞭莽騎所有佈局。幽州所有騎軍都是輕騎,但是這一支騎軍明顯是以犧牲時間換取瞭裝備上的相對突出,與薊北邊線持平追擊鬱鸞刀所率騎軍的北莽八千多騎,一下子就又被這支幽州騎軍將腰部搗爛,如烈馬撞入麥田,瞬間收割掉一千餘莽騎的性命。加上鬱鸞刀主力騎軍恰到好處地同時展開沖鋒,士氣高漲的七千餘幽騎對上傷痕累累且如驚弓之鳥的七千莽騎,後者怎麼打?後方萬餘莽騎倒也兇悍,迅速掉轉馬頭,想要以牙還牙給幽州騎軍來一場攔腰斬斷。

可就在此時,戰場兩翼又出現瞭兩支生力軍,數目不大,但是對北莽騎軍士氣軍心的打擊,那絕對是無法估量的。一支是豎起一桿“徐”字大旗的兩千幽騎,一桿是離陽橫水城的旗幟,人數更少,僅是橫水城衛敬塘的六百騎軍。可那名在戰場後方的北莽萬夫長已經驚懼得無以復加,自然而然打起瞭退堂鼓,說好瞭老子帶兵來薊州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有大功勞到手的,現在倒好,兩座城池的城墻都沒摸到一下,就給人打得這麼慘。不是不能救那幾千騎,隻是救下以後,那老子也就可以回去當個屁大的千夫長瞭。於是還在戰場上拼死廝殺突圍的萬夫長回離律就透心涼瞭,那個昨天還跟自己在帳內把酒言歡的萬夫長就那麼跑瞭!好在終於被回離律和六百親騎向北沖殺撕扯出一個口子,之後不斷有莽騎尾隨北竄。有意為之的鬱鸞刀根本就沒有去看回離律和他身後不到三千莽騎,而是舉目遠眺,死死盯住瞭開始緩緩撤退的另外一名北莽萬夫長郎寺恩。他是故意讓出那個口子的,要是郎寺恩和那一萬騎打定主意死戰到底,恐怕鬱鸞刀的這支幽州騎軍就隻能剩下個兩三千騎。這不是鬱鸞刀畏懼死戰,否則他也不會趕來銀鷂、橫水以北打這場仗,而是拿幽州騎軍跟本該屬於顧劍棠收拾的兩萬人死磕到底,這對北涼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拿一命換兩三條是沒意義,但不等於拿一命換十命沒意義。所以鬱鸞刀就是故意讓回離律帶著混亂不堪不成陣形的三千殘騎,去禍害破壞郎寺恩的萬餘騎。

鬱鸞刀這位被譽為繼曹長卿之後又一位“西楚得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孤身趕赴王朝西北,進入北涼後深刻理解瞭何謂“邊關鐵騎”,對北莽騎軍也有足夠全面的瞭解。他知道要將北莽精銳打出兵敗如山倒然後己方肆意追殺的效果,很難,但如果來一手“禍水北引”,就有機會!甚至都不用鬱鸞刀做出太過具體的兵力調配。當他和身邊八百騎率先追逐回離律的三千騎後,很快就有暫時無人可殺的兩千多騎馬上跟上,加上橫水城六百騎和最後進入戰場左翼的兩千幽州騎,同時開始向北沖鋒。

在回離律帶著殘部向北瘋狂逃竄後,看著那些不管不顧朝著己方沖撞而來的王八蛋,臉色鐵青的郎寺恩當時就恨不得把他們全宰瞭,隻是看著那些掏出輕弩後“優哉遊哉”往回離律騎軍背後射去的幽州騎軍,或者是一個加速後,戰刀都已不用刻意出力,隻需要借著戰馬前沖的慣性,提起刀,刀鋒就能在北莽騎兵的脖子上拉出一條大口子,很輕松很省力,但絕對足夠殺人,郎寺恩就嘶吼著下令部下加速撤退。

北莽兩萬騎軍本就是倉促趕到薊北戰場,雖然跟幽州騎軍同樣是一人雙騎,但是郎寺恩再清楚不過被騎軍追殺的後果,此時也隻能恨不得戰馬有八條腿。

當回離律和親衛騎卒跟上郎寺恩大軍尾部的時候,三千餘“僥幸”突圍的殘部已經被無聲無息宰掉瞭兩千多。在接下來長達三個時辰的漫長追殺和逃亡中,郎寺恩也有兩千多騎軍被不知疲倦的幽州騎軍殺死。如貓抓老鼠一般,北莽騎軍無時無刻不在死人,無時無刻不有小股騎卒脫離大軍四散潰逃。最後是在入夜前,那名面如冠玉的幽騎主將終於在親手斬殺掉回離律後,停止瞭追擊。

橫水城六百騎就跟著幽州騎軍一路收取戰功。他們在離陽邊關以守城為主,雖然沒有參加過今日這種雙方騎軍多達三萬人的戰爭,但是小規模的遊騎接觸戰,這些年沒有斷過,隔三岔五就有發生。堪稱薊州一流精銳的橫水城騎軍斥候沒有如何落下風,但是哪裡敢想象殺北莽蠻子就跟六七月間割取麥子一樣簡單?薊州跟北涼一樣是邊陲重地,作為薊州老卒,薊北將士自有其多年沙場磨礪而出的那股傲氣,前些年聽見顧劍棠嫡系將領出身的蔡楠帶著整整六萬大軍出現在北涼邊境上,竟然在遇到隻帶瞭一萬騎軍南下的老涼王後,無一人敢言戰,據說那蔡楠甚至膝蓋發軟地頭一個就跪下瞭,搞得帶瞭六萬兵馬是跑去給那徐驍檢閱似的。這場鬧劇在薊州和京城私底下都廣為流傳,隻是讓外人想不通的是,得瞭“六萬跪將軍”綽號的蔡楠既沒有被朝廷兵部斥責,甚至總領北地軍政的大柱國顧劍棠好像也沒有覺得有何不滿,蔡楠的官帽子依舊戴得紋絲不動。這一戰過後,薊北橫水城總算是明白瞭,徐傢三十萬邊軍統稱徐傢三十萬鐵騎,真正的騎軍有十二三萬,主力皆在涼州以北,其中以步軍為主的幽州不足兩萬騎兵,然後隨隨便便讓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北涼新人鬱鸞刀拉出來一萬騎,又以己方不足三千的傷亡,“隨隨便便”做掉瞭一萬兩千多北莽騎軍!橫水城六百騎的主將在返程途中,實在忍不住好奇,跑去跟那位滿身鮮血的年輕鬱將軍套近乎,小心翼翼問瞭個問題,詢問北涼邊境騎軍是不是都跟他鬱鸞刀的幽州萬騎,一樣鋒芒無比。鬱鸞刀先是搖頭。那名橫水城騎軍頭目如釋重負,然後鬱鸞刀笑著說涼州騎軍比幽州騎軍要強很多。那位自認麾下六百騎個個都算精銳的薊州老騎當時就崩潰瞭。最後鬱鸞刀又說他們北涼邊軍中有個說法:算上北莽北涼和離陽的兩遼,整個天下也許能有一百多萬的騎軍,但是天底下的騎軍歸根結底隻分為三種:“北涼鐵騎是一種,天下其他騎軍是第二種。”

那橫水騎軍頭目就徹底納悶瞭:“還有一種?”

鬱鸞刀當時笑瞇瞇說道:“就是嚇得蔡楠六萬大軍都跪下的那支騎軍,人數不多,就一萬。”

那薊北老騎吞瞭吞口水,沒敢搭話。

當時鬱鸞刀輕聲感慨道:“你們薊州不懂,離陽也不懂,因為趙傢祖上燒瞭高香啊。”

橫水城騎軍頭目更不敢說話瞭。

衡水六百騎四周,是那些不論沙場廝殺還是大勝而歸都保持沉默的幽州騎軍。

在戴著生根面皮的徐鳳年秘密見過衛敬塘後,在橫水城外守候的鬱鸞刀親自陪同徐鳳年返回銀鷂。此時幽騎都已正大光明地入城接管銀鷂軍政一切事務。

沙場果然是最好的磨刀石,早先僅是因為相貌太過俊俏而惹眼的鬱鸞刀,如今還是英俊非凡,但是身上已經有一種鐵血冷厲的氣質,渾如天成。

徐鳳年輕聲道:“幽州葫蘆口那邊不容樂觀。以一萬對兩萬,殺敵一萬二,傷亡不過三千,你這場實打實的大捷算是一場及時雨啊,你這個‘同’將軍頭銜也可以摘掉那個字瞭。以後幽州不會有人質疑你的帶兵能力。這場兩軍奔襲的接觸戰,說不定還可以被後世兵傢視為經典戰役。”

鬱鸞刀平靜道:“但是這種無關大局的勝利……”

徐鳳年搖頭道:“雖然離陽朝廷那邊會視而不見,甚至會刻意壓制一切薊北戰況,但是對我們北涼是個好消息,幽州守軍也需要這樣的勝利。”

鬱鸞刀眉頭皺起:“戰馬糧草都不缺,可是一萬騎中能夠馬上奔襲葫蘆口的兵力,這場仗打下來,也就隻有六千,不過可以一騎三馬。但是現在問題在於,北莽不但已經知道我們的意圖,而且都能夠做出應對,怕就怕顧劍棠那邊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者衛敬塘應該很快就要丟官,總掌薊州大權的袁庭山,甚至完全可以讓雁堡李傢的那六七千私兵來接防橫水、銀鷂,到時候衛敬塘就連死守橫水城都難瞭,朝廷和薊州這個機會都不會給他的……”

一直耐心聽鬱鸞刀講述的徐鳳年突然側頭,看著這名幽州軍中資歷最淺的年輕將領,笑著不說話。

嘴唇幹澀滲出血絲的鬱鸞刀轉過頭,以為有什麼不妥,下意識摸瞭摸自己的臉龐。

徐鳳年收回視線,微笑道:“鬱鸞刀,幽州需要你這樣既能打硬仗勝仗又懂廟堂規矩的將領。”

鬱鸞刀猶豫瞭一下,很認真說道:“很高興能夠在薊北看到王爺。”

徐鳳年點瞭點頭,說道:“薊州本來就不是我們北涼的地盤,是死是活讓離陽折騰去。可惜衛敬塘是不會答應跟我們回幽州的,否則我都想把他綁去瞭。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稍作休整,養足精神,去葫蘆口!”

鬱鸞刀嗯瞭一聲,沉聲道:“當時戰事結束,末將就已經將四百名斥候遊騎都撒出去,一方面是防止那些零散逃竄的北莽騎軍生出是非,另一方面是爭取最大限度地盯著顧劍棠的東線。從這兩天得到的消息來看,郎寺恩殘部已經沒有再戰的決心,隻顧著逃回大本營怎麼跟北莽東線大將解釋這場大潰敗。就算北莽膽敢再度抽兵投入薊北,給他們的戰馬多出兩條腿,這幫蠻子也趕不上我們的腳步。”

鬱鸞刀很快補充瞭一句:“不過北莽最東線那邊還是有幾個名將的。北莽皇帝一年四季都要巡遊,王帳按時節稱為春夏秋冬四‘捺缽’。北莽有四個年輕人獲此殊榮:拓跋菩薩的大兒子是四人中的春捺缽,剛剛成為南朝幕前軍機郎的領袖;種神通的兒子是夏捺缽,此次是幽州先鋒大將;北莽最東線上則有秋冬兩捺缽,都不是回離律和郎寺恩可以媲美的出色將領。如果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帶著精銳騎軍趕來,會相對棘手一些。”

說到這裡,一直給人溫文爾雅儒將感覺的鬱鸞刀也忍不住罵道:“顧劍棠的東線大軍都隻會吃屎嗎?!”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行瞭,離陽從來都是這副德行,錦上添花都別指望。咱們啊,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按照他們會落井下石來做打算。”

暮色中,鬱鸞刀一臉憤懣陰沉地點瞭點頭。

當天深夜,始終沒有泄露身份的徐鳳年在收到海東青飛速傳遞來的一份諜報後,讓糜奉節找到還未卸甲休息的鬱鸞刀,告訴他“臥弓城被北莽先鋒大軍一日攻破”。

鬱鸞刀腳步匆匆來到徐鳳年臨時居住的原銀鷂將軍府一座偏院。徐鳳年坐在石凳上,等到鬱鸞刀走近後,抬頭說道:“明早出發,帶上那六千騎。其餘一千多受傷較重的騎卒先暫時留在銀鷂,之後不管是北莽後續騎軍來襲,還是那個袁庭山下絆子,直接離開銀鷂,返回幽州!”

鬱鸞刀點頭道:“末將這就去下令。”

突然從背後傳來一句話:“我陪你們一起去葫蘆口外。”

鬱鸞刀猛然轉身,神情復雜至極,有震撼,有憂慮,但更多是驚喜!

徐鳳年揮瞭揮手。

糜奉節等到鬱鸞刀離開院子,憂心忡忡道:“王爺,這麼做真的合適嗎?”

徐鳳年沒有說話,開始閉目養神,一直枯坐到天亮。

拂曉時分,徐鳳年睜開眼。不知為何臉色極其沉重的鬱鸞刀按時來到院中,言辭間有請罪的意思,說大軍起程可能要耽擱一個時辰。徐鳳年問他何事,鬱鸞刀欲言又止,就是不說。徐鳳年皺著眉頭凝視著這個在薊北一役中光彩四射的年輕將領。不管是大軍疾馳數百裡的“貪功冒進”,還是強行軍中的有條不紊,不論是到戰場的突入時機和角度,還是之後的拉扯戰線和“放縱”敵騎逃離戰場,以及到最後擴大戰果的咬尾追殺,“鬱傢得意”都證明瞭哪怕在名將薈萃的北涼,一樣有他鬱鸞刀一席之地!

鬱鸞刀死活不願說出原因,那火冒三丈的徐鳳年就要跟著鬱鸞刀去親眼看一看瞭。

徐鳳年、餘地龍、糜奉節、樊小柴四騎,跟在包括鬱鸞刀和兩名副將在內的二十騎身後,由一騎幽州斥候帶頭,出城向東北方位策馬狂奔瞭半個時辰。

沿途都是硝煙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雖然這一線不在北莽兩萬大軍的行進路線上,但是大戰後回離律和郎寺恩潰散殘部有接近千人,這些散兵遊勇哪怕對上四五十幽騎都會望風而逃,但是橫水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莊就遭瞭災。橫水六百騎這幾日不斷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莽騎在初期的驚慌後,不斷會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數達到兩百的北莽騎軍,跟橫水騎軍有過一場硬碰硬的遭遇戰,雙方都損失慘重。而且在塞外大漠,別說幾百騎幾十騎,就是千騎萬騎,隻要一旦遠離城池關隘,那就真是大海撈針瞭。鬱鸞刀的四百騎精銳斥候跟北莽騎軍在野外相遇後,並不主動出擊,隻負責刺探軍情,而莽騎敢跟橫水騎兵開戰,但是看到那些佩涼刀負輕弩的幽州騎軍後,就算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也是主動退讓遠遠逃散,大體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不過若是幽州斥候遇上小股莽騎,順手賺些戰功,鬱鸞刀和軍中副將校尉都對此沒有異議,多殺幾個北莽蠻子還需要理由?

但是鬱鸞刀今天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為一伍的五人斥候,除瞭先前偵探到的諜報,隻有一騎返回銀鷂城帶瞭個最新消息,這個消息甚至都稱不上有半點分量的軍情。那名斥候說他們在城外一個村子遇上瞭六十騎北莽蠻子,按照北涼斥候條例,以一伍對一標,己方隻需要傳回消息就可以,因為數目懸殊,不會擔負那“不戰而退之罪”。何況這伍剛從更北返程的幽州斥候,本就不該與北莽那些騎軍作戰,而是需要馬上回到城中,將搜集到的軍情遞交給騎軍大營。鬱鸞刀除瞭那名伍長擅自主張違抗條例而生氣外,心底更多是一種無奈。在最重軍律的北涼,那四騎斥候極有可能連先前掙得的那點戰功都保不住,鬱鸞刀更不知道如何去跟就在幽州騎軍中的北涼王匯報。涼幽邊軍中,戰陣退縮、謊報軍情和殺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釘釘的死罪,但各類違抗條例,也是緊隨其後的死罪。

幽騎副將石玉廬瞥瞭眼隊伍後頭那古怪四騎,對鬱鸞刀輕聲說道:“四名斥候肯定已經戰死瞭,事後如何上報?”

鬱鸞刀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痛苦神色:“據實上報。”

作為幽騎四百斥候首領的范奮若是在薊北戰役之前,聽到這種冷血的混賬話,早就對主將鬱鸞刀破口大罵瞭,但是一場仗打下來,幽州騎軍上下都對鬱鸞刀敬佩至極。范奮小聲道:“鬱將軍,就不能通融通融?大不瞭咱們不計他們先前的那份戰功,隻上報一個‘路遇大隊莽騎,四人戰死南歸途中’?”

鬱鸞刀默不作聲。

騎隊疾奔入那座臨河的村子,隨處可見村民的屍體,本該有四五十戶人傢的村落早已雞犬不留,唯有村外幾株枝幹彎曲的楊柳,正在這個本該萬物生長的初春時分,吐露著那幾抹綠色。

在莊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曬麥場上,他們看到瞭一傢老幼五口人慘死的屍體。兩名老人被北莽戰刀砍死在門口,那名本該去田間播種春麥的中年莊稼漢子,死後還攥緊著鋤頭。他兒子的頭顱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無頭屍體離著他娘親更近些。婦人被剝光瞭衣服,給北莽騎軍糟蹋後,四肢被砍斷。

那名年輕的斥候抽泣道:“伍長看不過去,說讓我把軍情帶回銀鷂城,然後就說他戰死在更北的地方瞭,讓我別管他們三人死活。我不肯走,伍長就狠狠踹瞭我一腳,說五個人都死在這裡,軍情咋辦?!”

曬麥場上,四名幽州斥候,涼刀輕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隻有四具屍體瞭。

一人死在泥屋墻下,那條持刀的手臂被北莽騎兵剁下後,故意放在他頭上。兩人死在曬麥場上,那名伍長屍體被綁在一條長凳上,當成瞭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

鬱鸞刀和石玉廬、范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比這更殘酷的場景,在他們北涼以北,哪年沒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徹底死絕的戰爭?他們又有誰沒有為一位又一位的北涼袍澤收過屍?

但是,這裡不是北涼,是薊州啊!

能夠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斥候范奮,紅著眼睛輕聲道:“不值,你們死得不值啊……”

然後范奮看到那名披厚裘的年輕公子哥走向伍長的屍體,范奮大步向前,想要一把推開那不順眼至極的年輕人。老子們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不見你,現在大戰落幕瞭,你小子還穿瞭件場中戰死四人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裘子,裝什麼好人?!老子管你是薊北哪位豪門世傢的後代!范奮伸手的同時吼道:“滾你的蛋!隻要我們北涼沒有死絕,收屍就輪不到你們外人!”

但是范奮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根本推不動那個年輕人。

那人背對眾人蹲下身,緩緩解掉捆綁在那具屍體身上的冰涼繩索,脫掉身上那件裘子,裹住屍體。

范奮一怒之下就猛然拔出腰間涼刀,與此同時,連石玉廬都開始拔刀。

一名老人輕輕走到年輕人身旁,頓時一整座曬麥場都充斥著氣勢磅礴的凜冽劍氣。

鬱鸞刀沉聲道:“范奮,住手!不得放肆!”

范奮愕然,鬱鸞刀的無故阻攔,更讓這名有二十年戎馬生涯的漢子感到悲憤欲絕。就在他舉刀前沖的那一刻,看到那個年輕人在把裘子穿在屍體身上後,五指如鉤抓住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剝下瞭一張“臉皮”。

隻聽這人自言自語說道:“對,你們死得不值。死在這薊州,死在瞭異鄉。離陽都保護不瞭的百姓,你們幽州騎軍為什麼明知是死還是要管?明知道是違抗瞭北涼斥候條令,還是要管?”

那人輕輕幫死不瞑目的斥候伍長合上眼睛,慘笑道:“要是在三年前,我也不懂。那時候我以為江湖上的大俠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等我真的走入瞭江湖,等離陽、北莽兩個江湖都走過一趟,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連江湖好漢都不會像你們這麼傻。”

年輕人抬頭望向一伍五名斥候中僅剩的活人——那個年輕幽州斥候,問道:“你們叫什麼?”

年輕斥候下意識脫口而出:“范遼,胡宗漢,趙典。我隻知道伍長姓盧,伍長從不給咱們看軍牌。”

范奮說道:“盧成慶,從軍十二年,涼州遊弩手出身,本來早該當上標長的,這麼多年來手頭隻要有一點點軍功,就都推給手下兄弟瞭……還有這小子,叫劉韜,也從來不是孬種。”

世傢子模樣的年輕人不但攙扶著伍長屍體站起,而且還用那根繩索將屍體與他綁在一起,掠去馬背,死人和活人同乘一馬。

他說道:“鬱鸞刀,你們帶著三具屍體先回銀鷂城,領六千騎趕赴葫蘆口,我最多半天後就能跟上你們大軍,記得出城時多帶一副甲胄。斥候劉韜,你需要在這裡等著,我幫你們拿回弩刀和鐵甲,到時候得讓你把伍長和那些東西一起帶回去。”

說話間,那老幼和年輕女子古怪三騎也紛紛上馬。

鬱鸞刀望著那個背著伍長屍體的他。

徐鳳年輕聲道:“我給盧成慶送一程。”

四騎疾馳遠去。

那四騎殺氣之盛,連幽騎副將石玉廬和斥候都尉范奮都一陣頭皮發麻。

根本不知道發生瞭什麼的石玉廬,在背起一具屍體上馬後忍不住開口問道:“將軍,這是?”

鬱鸞刀怔怔出神。

他生於富饒的中原江南,遊學時也走過許多地方,一年到頭,有著名士清談聲,林間瑤琴聲,青樓歡笑聲,觥籌交錯聲。

但是隻有北涼,死戰無言,悲慟也無聲。

鬱鸞刀抽出那把名刀“大鸞”,指向南邊:“請你們瞪大眼睛,看一看我北涼!”

騎隊快速離開村莊,范奮有些鬱悶地輕聲問道:“鬱將軍,那傢夥到底是誰,離陽王朝頂天大的大人物?”

鬱鸞刀搖頭道:“北涼以外的,誰配?!”

鬱鸞刀哈哈笑道:“他啊,就叫徐鳳年!”

包括石玉廬和范奮在內所有幽騎將領,神情一頓後,突然就覺得好像有風沙進瞭眼睛。

范奮猛然間掉轉馬頭,喊道:“鬱將軍,我趕緊給劉韜那小崽子說一聲去,他說過這輩子最佩服的人,是單槍匹馬就做掉王仙芝的那個人!劉韜還總說這輩子是見不著他瞭!老子這回看這小子敢不敢相信!”

一名年輕都尉突然怯生生說道:“鬱將軍,我也頂佩服他瞭!要不然讓我留在村子裡等半天,我保證跟得上大軍,要是跟不上,我到時候自己把腦袋砍下來!”

鬱鸞刀瞪眼道:“你腦子進水瞭?接下來王爺要跟我們一起殺向葫蘆口,你想怎麼看王爺就怎麼看,想看幾眼就看幾眼!到時候你隻要有本事跟在王爺屁股後頭,我不攔著!”

年輕都尉一想也對,尷尬笑瞭笑。

不用半天,四人就在黃沙大漠上一路棄馬長掠而至,追趕上瞭六千幽州騎軍。

當六千騎看到為首那名年輕人後,同時抽出北涼刀,以示敬意。

四人翻身上馬,徐鳳年接過一名年輕都尉拋來的甲胄,披掛在身。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那三個字,連同鬱鸞刀在內都一次次歡呼。

“大將軍!”

當時北涼葫蘆口校武場上,是徐鳳年第一次在邊軍中露面,但那時候也隻是身穿蟒袍。

所以這一次是徐鳳年第一次披甲陷陣。

他轉過頭,像是看到瞭一位老人在與自己並駕齊驅。

徐鳳年咬瞭咬嘴唇,深呼吸一口氣,再望去,隻有黃沙萬裡。

他抽出那柄北涼刀,策馬狂奔,怒吼道:“北涼!死戰!”

“北涼!”

“死戰!”

六千騎懷必死之心趕赴葫蘆口外。

他們不僅要斬斷北莽南朝至葫蘆口間那條浩浩蕩蕩的補給線,還要將其徹底打爛!

《雪中悍刀行(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