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回

稍微會影響到姿態的做派都不可以。

由喜愛到仰慕,由仰慕引發的流連,

在流連中滋生出的急切,若不加控制任憑它變得魯莽瞭,

激烈瞭,一場輕微的雨水也能帶來窮兇極惡的瘋長,

鋸齒的草葉織出苦苦追討苦苦挽留苦苦索求的繩索——

這模樣讓我僅僅是假想也會渾身別扭。

爭奪一個男友的戲碼曾經在大學時代看見過,當兩名可謂漂亮的女孩已經打起瞭全武行,她們剛剛畫上彩繪的指甲就要在對方的頭皮裡斷出一條整齊的截邊,臉色乘著情緒一陣斑斕,勝過所有的彩妝品牌,然後她們開始大聲咒罵對方的不要臉,讓我懷疑是否兩位都出身中文系,熟知明喻暗喻借喻,可以用各種姿勢和生物比擬對方是多麼容易對人類繁衍做貢獻的一族。

大概回頭就會為此懊惱至死的,但那時又怎麼管得上,血湧上大腦後就認為用詛咒和肢體就能贏得愛人。

隻是我轉過去看一看那位十分尷尬的男生。他很尷尬,那是必然的,勸說兩邊的過程裡又同時引火上身惹來一句“你不是人”。可為什麼除瞭尷尬外,我那麼清楚地看出瞭他的興奮和得意呢。它們的含量高到已經讓我無法用“一絲”來定義。他真的得意和興奮啊,想要按捺也按捺不住的程度。

“你以為隻有女生才會假仙著說‘哎呀你們不要為我而打架,我好傷心好困擾’呀?”當時身邊的友人這樣評價,“換成男的照樣開心啊——快來看一看啊瞧一瞧啊,不要錯過這樣的好戲啊,哥我很紅很帥很瀟灑人氣很高呢,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哥等來這一天瞭啊。讓妹子們都這樣瘋狂瞭哥我是不是該被判刑啊。就罰我為瞭我的帥和瀟灑而在感情上入獄三年吧。誒這句話不錯等下我要發到網上。對瞭,你們誰有把她倆打架的視頻拍下來上傳嗎?麻煩一定要標註上我的名字哦。”

“太倒胃口瞭哈哈哈哈。”我拍桌狂笑。

“再倒胃口,他不還是有兩個女生為之瘋狂麼。”友人攤出一雙婦女之友的雙手來,“嗚呼哀哉。”

“沒錯啊,其實應該把他甩到一邊,兩個女生手拉手一起去看電影嘛,‘既然我們倆品位類似,要做好朋友哦’。”我放下手裡的燒烤串,在臉邊比一個配合的笑臉。

“孺子可教啊!”

“所以你不會嗎?”

“什麼?”

“和別人搶奪自己的男友之類。”

“啊呸呸,別觸我黴頭。”

“假設啦假設。”

“不會搶啊,應該瞬間就失去興趣瞭吧。”

“是嗎?”

“是啊,就為瞭不讓他有一秒鐘得意的機會,也會慷慨地說‘那你們倆在一起吧,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早日生寶寶哦。雖然他的精子存活力可能不太好,但能節省下很多買避孕套的錢誒,多麼會持傢的男人啊,把這方面都替你考慮好瞭’。”

我哈哈大笑:“你好毒。”

“本來就是。才不要那麼難看地去爭一個也談不上有多值得的人。”

友人在多年前就結瞭婚,生瞭一對龍鳳胎的寶寶,過得很幸福,看來長期以來刻薄的毒舌沒有給她招來什麼“老天的報復”,即便日後漸漸地我們失去瞭聯系,可有些往日依然能夠毫無阻礙地回到我的身邊,撕扯我搖擺不定的意志。

咖啡杯裡的殘漬已經由二十分鐘前的火山形狀下塌成瞭一圈扁扁的日環。我依然伏在手臂上,睜開眼看見餐桌下自己的鞋帶松瞭一邊,地板難得地擦得亮潔如新,幾乎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一點點人的倒影。可惜空氣裡的咖啡味還是淡瞭很多,在這個四下沒有墻垣,純開放式的店鋪裡,它們早被稀釋在整個機場的空間中。

我伏得連脖子都發漲,抬眼起來的時候有一瞬看不清敞亮光線下的四鄰,但我還是迅速地發現瞭一側的掛鐘,時針和分針夾出一個七點五十的角度。離最後能趕上登機的界限已經無限趨近瞭。秒針前進的速度在我耳膜裡敲出真實的嘀嗒聲。我腳邊的旅行袋也在這數個小時裡,一陣活過來似的變得礙眼,又一陣死去般消失瞭存在,反反復復隨我的決心生而復死死而復生。

我知道什麼也說不好。更何況自己似乎是占瞭上風的。但連“占瞭上風”這種判斷我都沒法甘之如飴。何來的“上”,何來的“下”呢。必須是同一個層面,同一件事裡,對著同一個參照才會有的比較吧。

這須臾就成瞭形的索然寡味果然是因為,我不喜愛去爭奪一份——無論它是什麼嗎。我永遠沒有那樣高昂的鬥志。人生至此我都活得非常平和而中庸。考試八成會掛吧,那就準備重考咯。快趕不上末班車瞭,那就住個一晚。美味的餐廳要排很久很久的隊,回傢吸面條唄。乙方提出的條件過高,那就把它換掉。得力的屬下想要離職,雖然挺遺憾的,但還是祝他一路順風——本來也,沒有什麼是需要豁出性命去追求的東西,至少生長在和平年代的我感受不到。大體上,盡量太平地活,得自己應得的。稍微會影響到姿態的做派都不可以。由喜愛到仰慕,由仰慕引發的流連,在流連中滋生出的急切,若不加控制任憑它變得魯莽瞭,激烈瞭,一場輕微的雨水也能帶來窮兇極惡的瘋長,鋸齒的草葉織出苦苦追討苦苦挽留苦苦索求的繩索——這模樣讓我僅僅是假想也會渾身別扭。

緩慢地在坐姿上調整瞭一下重心後,我把從很早前就耗完瞭電,自動黑屏的手機塞回瞭旅行袋的側邊拉鏈裡。我不再去想那些馬賽和汪嵐坐在同一個航班裡的場景,下瞭飛機時也許他很有禮貌地替她取下瞭行李。我不再去想他把汪嵐讓在身前跟著對方走下舷梯,他有心或無心,眼裡都能看見汪嵐的背影。我不再去把這些理應平常無奇的點滴想象出突兀且巨大的陰影,繼而讓它快速地冷卻瞭我先前的沖動。

將面前的咖啡杯放回碟盞,又把兩片被撕扯開的白糖紙袋也盡量擺出一個調理的形狀,有執拗的一角翹起來,還頗為認真地把它用心地按按平。再折下背,把散瞭的鞋帶系出很端正的蝴蝶結,隨著連另一邊原本好好的鞋帶也被拆瞭重系。

我一件一件地做著手裡無關緊要的活,好像是佈置瞭一個很安定的環境,如同等待水面恢復無波,等待雨一曲終瞭地停瞭,等待站臺在最後一班列車駛出後結束瞭所有的戲劇性。

廣播裡的聲音說著“前往廈門的旅客,您乘坐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瞭,請您抓緊時間登機”。夜空下有連續不斷,起落的紅色光點。

到最後我還是恢復不出原始的動力,結瞭賬一路走出瞭候機大廳。

剛到傢,門口坐著一個人,姿勢卻有些奇怪。我就是從這個奇怪的姿勢裡看見瞭章聿的臉。

她在我走近時站起來,姿勢保持先前的遲緩。

等我掏出鑰匙開瞭門,在玄關找到一雙拖鞋放到她腳邊。

我聽見瞭房門關閉的聲音。

“沒關系的——你是,要出差?還是剛回來?”

我繞過她的問題:“水要喝麼?還是怕上廁所?”

“嗯。”我拿出兩個杯子,倒滿後放到茶幾上。章聿依然停在玄關,似乎還在等我隨後的發話,“飯吃過瞭?”

“吃過瞭。”

“我還沒吃,那你先坐著。”我走去廚房翻出一盒方便面,回頭她已經在沙發上坐定瞭。我好像是安瞭心,蹲著的雙腿在站起時有些發晃。

電視雖然開瞭,但音量調得很高,倒也平衡住我和章聿之間彼此不發一語的狀態。她兩手捧著茶杯,將它神明似的供在微垂的眼皮下,換作往常一定被我用“別裝啦”虧回去,可我繼續一筷子一筷子地撈著還沒有徹底軟透的面條,發出如狼似虎的吮吸聲。

如預想中一樣,這份彼此間的沉默帶給當時的我一陣舒適,當餘光裡掃到章聿的膝蓋,剎那間我有點想把腦袋擱上去,閉上眼睛好好放空一會兒的企圖,而如果她和過去一樣,把腦袋塞到我的肩膀上,我應該也會將一邊的身體停滯住,以安頓她不堪重負下的小憩。我和她此刻扛著屬性不同的兩類疲憊,它們彼此交互,在房間裡散發出淡淡的暖澀感。

然後我多餘地瞄到她外套下的腹部。裡面藏著的一樁源於自甘墮落的果實,藏著她用醜陋的姿態討來的一段激情,理智迅速地歸位到瞭我的神思中。很快地,我剛才還稍微溫和下來的動作重新變得硬邦邦,一度源於自如的無言開始變成刻意。

她就這樣把手上的茶杯左三圈右三圈地轉個不停,仿佛這是唯一能被原諒的動作幅度,而連呼吸稍微大聲點,也是很可能招來異議的。

那麼我大概是在等待,等待她開始哭泣,開始訴說,開始反駁,開始懷疑與自我懷疑。總會有吧,之前沒有,之後總會有,既然我早就認定她現在處於一種精神上無傢可歸的狀態,那自然瞭,我一度因為厭倦而舍棄她,離開的燈光,原來再轉半圈就會重新在海面上發現她破敗的桅桿吧。

直到我忍不住被電視上主持人的玩笑逗出一個噴嚏,我根本是破戒般對章聿開口:“這也太扯瞭吧?”

她沒有準備,受驚似的轉過眼睛看著我。瞬間的事,可我聽到自己潰敗般心軟的聲音。

“我沒看過這個節目……”她居然也會有這樣怯怯的聲音。

“……”我重新悶頭把最後一口面湯幹完。

“是新的嗎?”

我沒有回答,隻是心亂如麻地絞著背後的沙發佈。

“最近好像有個很火的連續劇,不記得是日本的還是韓國的瞭,說檢察官的啊。”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開始自言自語,“更新換代好快啊,我之前喜歡的那批演員,轉眼就沒有聲息瞭。對瞭,大學的時候,最開始的一年,學校到瞭熄燈時間就拉電閘,我們電腦上放的劇情就沒有瞭下文,然後大傢都湊在一起胡說八道地給它們杜撰自己想象的結局,有好多男女主角都硬被我們掰成原來是親兄妹,呵——”

“行瞭——”我實在按捺不住,“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回憶過去也不會讓現在軟化一點。你這種做法隻是逃避而已,隻是矯情地逃避而已。行瞭吧,啊?”別再提過去瞭,和飲鴆止渴無異,回憶那些單純得一塌糊塗,人生至高理想是和喜歡的男生拉個手的過去,徒讓此刻大著肚子的自己看來更加沒救瞭。

章聿停頓住,她的眼睛開始發紅:“曦曦……”

“叔叔和阿姨……他們知道瞭嗎?”

她艱難搖頭。

我覺得身下是沼澤,不可控地它又把我吞噬瞭一點:“如果不滿兩個月的話,流產手術還是相對簡單的……”

總有人得說這話吧,總有人得說吧,總有人得把“他今天換瞭白色的襯衫”“你去看呀他在體育館”“你去廣播臺給他點歌好啦”“你好死相啊”“牽手瞭嗎什麼感覺?告訴我什麼感覺”——總得有人把這些陳年爛芝麻一鍋端走,換上今時今日的真相吧。

“他會離婚嗎?”“他會為瞭你離婚嗎?”“他做瞭這一步那你就是標準的第三者,他不做這一步,那你更慘,你是被玩剩下的破鞋。”“也不小瞭,這個年紀頭破血流,那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這樣下去人生就完蛋瞭啊。”

總有人得說吧。總有人得出面,一字一句地指出,我們都不是十年前的我們瞭。幻想是幻想,代價是代價,非同尋常的代價。可一把油花炸醒瞭鍋子裡的五谷雜糧,卻沒能停止女生在書桌後繼續悄悄翻著雙膝間的漫畫,她要過多久才能體會,還是永遠體會不瞭。那些機械的涼,酒精的熏,和人世的重。

“你還真是很舍得……”我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並不是帶著酸的。

“……”章聿不出聲,面前的杯子又被她左左右右地撫弄起來。

“我真的,很難‘切身體會’你。沒錯啊……我們倆的想法,其實一直都差得挺遠啊……”

“嗯……我也知道的呢……”章聿像和那一串附在杯壁上的氣泡在說話,“你總是更理智一點的。”

“我倒不覺得肚子都被搞大瞭,還能用‘隻是沒那麼理智’來概括。”

“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唔。”

“我沒騙你。”

“唔。曉得。”我覺得自己心底的問題也快被一雙手左左右右地捏出瞭成品的形狀瞭,“……你不怕的哦?”

“有點,但能忍住……”

“我是一直很難想象,明明知道對方已經有瞭歸屬,為什麼還能豁得出去呢。不擔心會難堪嗎,會丟臉嗎,被拒絕瞭呢?明明白白告訴男人,‘我沒你不能活’,讓他知道你就是少瞭他不行……你不會從心底裡覺得發毛嗎。這種付出不會讓你有一點丟瞭臉的窘困?”

“好像是……我真的沒有這些所謂的。”她不怕直接亮出最虛弱的底牌,從此往後的一切都有瞭孤註一擲和絕地反攻般的凜然。她如果有瞭對手,這隻會更加大大激勵出章聿的投入,她應該是巴不得自己的感情要披荊斬棘地搶下來,才配得上結局的完美。而我卻是,早早地就把自己流放在外,隻為哄住那顆脆弱無力的自尊心。那是我根植在本能裡的弱點,沒有任何解藥的,屢戰屢敗的弱點。

“你怎麼能一點也不害怕……”我想起連老媽都做過類似的點評,“你和章聿還真完全不一樣的。”老媽端詳著我,像工匠在檢視她一件耗盡心血卻依然難掩瑕疵的作品,隻是這瑕疵卻召喚來她更多難舍的情感。“你啊,什麼都守著,不肯沖一沖,看見一點危險,一點困難,就立刻收手瞭。但我倒也不是在責備你。畢竟這個年——”她敏捷地更換瞭說法,“都已經走到現在瞭,要投入一段感情,肯定也要前思後想才行。”

“所以瞭,連你都這麼說,你該知道我有多難辦瞭吧。”

“我一直知道。”老媽語氣傷感著,轉過身去把腳下那臺縫紉機踩出欲泣的咿咿呀呀聲。

“要麼是,小時候我發過一次嚴重的高燒,也許那時候腦子燒壞瞭吧。”連章聿也逐漸地察覺我的疑問並不是針對她的,她的聲音逐步柔情起來,“人大多有自我保護意識,稍微風吹草動的不妥,也會讓他們寧願放棄吧。說到這個,可能有點偏題吧,但我之前看過一道選擇題:紅,綠,兩個按鈕,紅色那個按下,有百分之一百的可能,你會得到100萬,但綠色那個按下,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你能得到1000萬,但另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你什麼也得不到。你會選哪個呢。”

“我會選紅的。”我的回答壓根沒有經過太糾結的思索。

“哈,我猜就是。”

“而你是選綠的,對吧。”

“嗯。我也是,毫不猶豫就選瞭綠的。也有一點,類似吧。和前面說的。”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總是害怕最壞的結果,所以每次都選擇不參與,選擇最安全的自保方法……我才會一直一直也沒有辦法投入地和人戀愛嗎?生下來就定死瞭的,狗改不瞭吃屎,還指望著好好地,順利地戀愛嗎,我也配?我有什麼資格批判這個批判那個啊,我這種孬種有什麼資格提說‘我心目中的戀愛應該是怎樣怎樣的’?葉公好龍不是嗎?真的遇上瞭,覺得未必會善終,擔憂難保會分手,害怕對方搞不好就移情別戀瞭。發瞭兩條短信,沒有回音,那就差不多可以把對方石沉大海瞭,要我再朝前踏一步就跟踏入爆炸中的核電廠一樣。所以,還是選擇那個紅色的按鈕吧。有個最低的保障我就滿足瞭。”我想起之前和辛德勒之間的短信往來,裡面也用到瞭許多言不由衷的微笑符號,可當時的屏幕反射著我的表情,力證我確實是微笑著的。我微笑得完全不明理由,全然為瞭微笑而微笑,以此就能抵擋住我寫在郵件裡每一字每一句虛無的問候,裡面灌溉著全部的狡詐而陰險的意圖。KTV裡有首被唱爛瞭的老歌,叫作《至少還有你》,然而我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語法組合的句子還有這樣幾近邪惡的意義。隻是,我在這個邪惡的念頭中,獲得瞭為數不少的慰藉。

“至少還有你麼”“頂不濟還有你啊”“有你也行瞭啊”。

“你見過這種人嗎。”我繼續沖著章聿咒罵似的斥責著自己,“‘喂,這裡有絕對沒有缺陷的,不會過期不會變質的,也不會有一絲一毫膩味的可能,永遠順眼,打過玻尿酸,刷過福爾馬林,還被水晶棺材保護的一樣,你能提供這種戀情嗎,你能保證絕對不會有一點點問題哦,不會讓我有不適,有勉強,有顧慮哦?你就當我是豌豆公主嘛!能保證嗎?你不能保證的話,那我就還是挑這堆雞蛋回傢吧,反正我對雞蛋沒啥要求,能炒出泡花來就行’。你見過這種呆×嗎?那不就是我嗎?是這樣吧,所以一切我這個呆×都是自找的啊。我認認真真表達過嗎,專註地沉淪過嗎,我什麼時候能舍下自己這層臉皮?這層臉皮到底有多金貴啊?所以我絕對是活該不是嗎。我過成眼下這樣子絕對是活該啊。”我聽見從自己身體裡發出難以遏制的哭腔,宛如吃到瞭辛辣的食物,產生痛覺的卻不隻來自唇齒。當長期以來對自我的麻痹終於暫告一段落,我才呼吸急促地發現,這個傷口帶來的痛楚感其實驚人地強烈。

“……別這樣想,你看我的肚子,像我這種,也不怎麼樣嘛。難不成你還發自內心認為我現在這樣挺?那咱倆換唄,我現在一天裡小便多得都能把大便沖走,你要跟我換嗎?”章聿在鼻涕中破著笑對我說,“也許隻是因為你遇到的總不是應該的人。所以,有什麼好投入的。等到真正對的人出現,搞不好你比我還瘋狂,一個沒留意你就把對方切瞭吃瞭。可別啊。”

“我已經沒有信心——無論多喜歡,我也沒有信心,可以克服自己本能上的缺陷瞭。”

“……不會的……”

“呵……”

“不會的……”章聿在我身邊縮緊瞭身體,那個源自腹部的提示似乎完全失去瞭先前的效力,她的頭發因為鼻水而沾瞭滿臉。但我也顧不上去替她打點這一切瞭,我也需要仰視著天頂,讓情緒中正在綿綿不絕湧來的傷感不至於一口氣戰勝瞭眼眶。

《剩者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