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昆侖神樹

顏淡隻覺得自己不斷下落,周圍卻是混沌,好像一條灰暗甬道,沒有盡頭。而下一個瞬間,眼前突然明亮起來,那亮光甚至微微刺痛瞭眼,她感到一種從骨子深處傳來的疼痛,像是有什麼硬生生地從自己身上分離開瞭。

隻聽一聲尖利的風響,一道粗糙柔韌的枝條從斜裡伸過來,一下子卷住瞭她的腰身。顏淡一驚,下意識地掙紮,隻見依附於眼前那棵參天古樹上的藤條纏上瞭她的手腳,緩慢而有力。地下一塊塊土堆龜裂開來,不斷有粗糙的樹枝從地底伸出。

她心思如電,嘴角輕動,飛快地念起咒術來,隻見一道細細的火焰沿著纏住她雙手的藤條蔓延開去,枝葉發出劈劈啪啪的灼燒聲,而這火焰卻始終避開瞭顏淡。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就是昆侖神樹。天地間除瞭天庭的最南端有一棵之外,就再找不出同樣的一棵。難道他們現在已經到瞭天庭?

她還沒想清楚,纏著她的身子的樹枝突然一抖,將她重重地摜在地上,燒起的火苗頓時熄滅瞭。隨即,又是一道樹枝勒住瞭她的身子,立刻收緊,將她綁得連氣都透不過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唐周和餘墨先後落下,想大聲告訴他們這昆侖神樹怕火,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唐周隻是凡人,自然不可能想到便是一棵樹也會威脅到他們的性命,所以她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餘墨身上。

隻見餘墨在半空中穩住瞭身形,指尖溢開瞭點點火光,還沒等他念完一句完整的咒術,粗壯柔韌的樹枝挾著呼呼風勢向他抽去!餘墨用手臂去擋,隻見那樹枝好似通瞭靈性一般,突然一個折轉,繞過他身子卷住瞭他的手腕。千鈞一發之際,他抽出短劍幹凈利落地將纏住手腕的樹枝斬斷。隻聽一聲長長的、憤怒的嘶吼從地底傳來,塵土飛揚,地上的土層爭先恐後地跳起,十幾道樹枝從地底探出來,將他緊緊困於其中。

餘墨手上失力,短劍滑落,順勢插在土裡,劍柄還微微顫抖。

顏淡不由輕嘆一聲:“可惜……”

轉眼之間,他們三人都被昆侖神樹困住,動彈不得。

顏淡看著一截粗壯的樹幹慢慢從地底升起半截,雖然那樹幹就和尋常的大樹一般無二,她卻有一種被緊盯的感覺。

“顏淡。”她聽見不遠處餘墨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聲音叫瞭一聲她的名字,她慢慢轉過頭,隻見餘墨朝著她淡淡一笑,緩若清風拂面。都說彌留之際,才能懂得自己真正的心意。顏淡忽然想,她的心意是什麼?

“似乎上面又有人下來。”唐周望著頂上,輕聲道。

顏淡慢慢看向上方,隻見一個人正從上面跳瞭下來,越來越近。那個人顯然是有準備而來的,因為他不像他們一樣幾乎是頭朝下被扔下來。待她看清瞭那人的面容,不覺低低嘟囔瞭一句。

下來的是誰都好,隻要不是神霄宮主,然而現實卻多半殘忍。

顏淡不由想,神霄宮主之前把他們騙到瞭這裡,為什麼自己又跟著下來?這未免也太奇怪瞭。

那十幾根朝上向天際伸展的樹枝突然動瞭,飛快地抽向瞭神霄宮主,而他卻意態閑雅,不慌不亂,袍袖翩翩,周身有股沉穩而臨淵不亂的氣度。也沒見他如何拔劍舞劍,隻聽嗤嗤輕響,這十幾根樹枝突然從中斷開,噼噼啪啪地落瞭一地。

驀地,地底傳來一聲尖銳痛楚的嘶吼,像是野獸受傷時的絕望和暴怒。

顏淡已經看不到上面的狀況,隻能靜靜地聽著周圍的聲音,昆侖神樹還在吼叫,而神霄宮主那裡卻始終沒有太大動靜。

忽然,呼的一聲,一團火焰就這麼砸在她身邊,還卷著火舌朝她身上燒過來。顏淡隻覺得捆著自己的樹枝突然松瞭一松,連忙用力掙脫開來。可是發尾和衣角還是被燒到瞭。

而昆侖神樹卻突然向上一縮,自己將自己連根拔起,死命地想撲滅枝葉上的大火,可是火勢蔓延地太快,隻能在地上滾瞭幾圈,帶著熊熊烈焰和陣陣黑煙一跳一跳地蹦躂向瞭遠方。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隻巨大的火球。

顏淡用力地拍滅自己身上的點點火星,隻覺得一股憤怒從頭燒到腳,簡直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指著神霄宮主惡狠狠地說:“我和你有世仇嗎?!你這是故意的,故意幾次三番地找我麻煩!”

神霄宮主撣瞭撣淡白衣袖上沾到的煙塵,不甚在意地瞥瞭她一眼道:“你想太多瞭。”

顏淡氣得發抖,直想撲上去掐死他,立刻被餘墨從身後抱住瞭。餘墨忙伸手遮住她的眼,輕聲安撫:“你就是撲上去也殺不瞭他,還是安分一點。”顏淡一聽,立刻乖乖地任他抱著:“主公……”

餘墨慢慢松開手臂,微微笑道:“消消氣,畢竟他也是救瞭我們。”他望向瞭神霄宮主,淡淡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宮主好端端的怎麼也跟著下來瞭?”

神霄宮主沉默片刻,簡短地說:“陶紫炁起瞭異心。我就被逼進魔相。”

顏淡鄙夷地看向神霄宮主,陶紫炁那點微末本事要是能逼他,那才奇怪瞭:“……你編謊話也要編個能讓人相信的好不好?”

神霄宮主緩緩地看瞭他們一眼:“不信也罷。”

唐周看著對方,靜靜地問:“我們所在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既然我們聚在一起,有些事再故作玄虛也沒什麼意義。”

神霄宮主微微皺眉,語氣平淡:“這裡就是上古神器楮墨引起的魔相。”

餘墨聞言,不由朝地上一看,他們站在那裡,身後竟然沒有影子。神霄宮主頓瞭一下,接著道:“的確是不會有影子,因為我們所在的是自己的意識。”

唐周頓覺荒謬,不由自主地皺瞭皺眉,看向餘墨和顏淡。餘墨略略低著頭,沒說話。顏淡則抬著手指叩瞭叩下巴,像在苦思冥想。她想瞭一會兒,笑逐顏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神器楮墨上刻著不少仙法的痕跡,而這些痕跡也就成瞭和人一樣的記憶。與其說我們是在自己的想法裡,倒不如說我們的意識、記憶都和楮墨連在一起瞭?”

神霄宮主微微頷首:“差不多如此。”

唐周聽瞭她解釋的,舉一反三:“這樣說來,剛才那棵樹妖是因為我們之中有人曾經見過,才會出現在魔相裡?”

顏淡嘆瞭口氣:“樹妖?你怎麼覺得那是樹妖?這明明就是神樹嘛。”

“我的確是見過昆侖神樹。”餘墨淡淡道,“顏淡應是也見過,不然也不會知道用火對付得瞭它。”

顏淡看著他,訝然道:“你怎麼可能見過?我記得除瞭天庭那一棵,別的地方就沒有瞭。”

餘墨沒回答,反而望向瞭神霄宮主:“你需要魂魄純凈的人替你解開楮墨的封印,因為這樣一來,魔相中可能出現的危險會少很多。”

神霄宮主點瞭點頭:“魔相裡出現的事物,至少是我們之中一半人曾經見過。本來我想等你們走到魔相盡頭再進來,沒想到你們連區區昆侖神樹都對付不瞭。”他倒不是自負,語氣神情都更像中肯地陳述一個事實。

顏淡嘟囔一句:“這樣說來,你何必找什麼魂魄純凈之人,你自己不就可以闖過魔陣瞭麼?”

“我見過的事物太多,路途艱險隻會更勝。”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若是隻有你們三個,可能昆侖神樹已經是最難過的一關,但是加上我,這恐怕算不上什麼瞭。”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

這是一塊廣袤無邊的大地,沒有任何人跡,所過之處俱是薊草沙石,一片荒蕪。一行人在石林之間升起瞭篝火,火焰跳動,是這荒涼黑夜裡唯一的光源。

唐周用佩劍支著地,靠著巖石坐下。走瞭大半日的路,除瞭些微疲倦,居然沒有饑餓感。他覺得奇怪,便問瞭出來。顏淡一攤手,很是無奈:“如果我們是在楮墨的意識裡,自然是不會餓的,神器又怎麼會餓呢?我猜想,我們雖然走瞭這大半天路,其實在外面也不過是半個多時辰。才過瞭這點時辰,就更是不會餓瞭。”

唐周思忖一下,又道:“依你這樣說,這裡所見的都不是真的?”

顏淡用薊草撥瞭撥火堆,偏過頭想瞭一會兒:“換個明白點的說法,這裡的一切是真的,隻不過是很久以前的模樣瞭,我們所看見的薊草、戈壁、石頭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物。不過如果不幸困死在這裡,那也可以當自己死瞭。”

“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能出去。”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瞭一句。

顏淡輕輕嘆瞭口氣,嘀嘀咕咕:“這都是誰害的……”她知道前路艱險,養足精神才能應對,便慢慢往後靠著石塊,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可是這石塊棱角尖銳,硌得她很是難受。忽聽餘墨輕聲喚道:“顏淡。”

她轉頭看去,隻見餘墨將手擱在膝上,微微笑道:“到我這裡來。”

顏淡立刻喜氣洋洋地撲過去,枕在他的膝上,餘墨動瞭動身子,讓她枕得更舒服。顏淡忽然想到之前被困於昆侖神樹,他朝著自己微笑,就像映出瞭她一直不敢再面對的心意。她這樣想著,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突然撲哧一笑:“餘墨,你臉紅瞭……”

“我沒有。”

“可是我看見瞭,”顏淡覺得有趣,忍不住抬手去觸碰他的臉龐,“這裡,還有那裡……”

“都說瞭沒有,別鬧,快點睡!”

顏淡還待乘勝追擊,忽然眼前一花,一道劍光正好掠過眼前,晃得她難受,轉頭去看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隻見唐周抽出瞭佩劍,正對著火堆慢慢擦拭,從劍柄的凹凸紋路一直到劍身,火光映在青森森的劍鋒,當真劍光如秋水。

這是把千古難得的好劍,你看殺氣含而不露,劍光明凈似水,難得的好劍啊好劍。

唐周的師父把劍送給他的時候說瞭這樣一句話。

顏淡被劍光晃得眼花,殺氣騰騰地支起半邊身子,突然眼前一暗,餘墨伸手遮著她的眼,低聲在耳邊道:“睡罷,明日還要趕路。”

他的手指帶著一股清涼之氣,顏淡心緒平緩,挨在他的膝上慢慢閉上眼。不過半盞茶功夫,她已經意識朦朧,隻隱約聽見餘墨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沒發覺麼,自從到瞭魔相,就很容易變得暴躁,連顏淡的脾氣都壞瞭很多……”

顏淡漸漸墜入睡夢,夢中那層層白霧之後,站著一個頎長清華的身影,隱約可以看見這人一襲青衫,袍袖飄逸。隻見那人握著一把匕首,在手上割開長長一道口子,血珠順著他的手腕滴落,每一滴血都化作一隻血雕,在蒼穹中撲扇著血紅的翅膀,突然朝著她這邊撲過來!

顏淡一下子驚醒過來,隻見餘墨正低頭看著她,黑眸幽深。他忽然低聲道:“你剛才也聽到瞭?”

“聽到什麼?”顏淡頓時毛骨悚然,往旁邊看瞭看,隻見唐周和神霄宮主都醒著,尤其是神霄宮主,不知怎麼,神情有些古怪。

“剛才我們都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說話,可是這裡除瞭風聲,就沒有別的聲音。”餘墨語氣平淡。

隻聽神霄宮主緩緩道:“上古神器一共有四件,七曜,楮墨,地止,理塵。”他每說一個神器,便在地上寫下一個名字,“這四件神器是盤古開天辟地時候留下的,後來歸於天庭九宸帝君所有,但是在仙魔之戰中全部遺落。這是一種說法,我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頓瞭頓,又接著道:“盤古開天的傳說自然大傢都知道,那麼就是在後面我們不知道的部分有蹊蹺。”

顏淡想瞭想,覺得還算有道理,就點瞭點頭。

“九宸帝君有三位,天極紫虛昭聖帝君,東極青離應淵帝君,還有元始長生大帝。若神器真的有四件,那麼就有一人會有兩件神器,而這樣九宸三帝的平衡就被打破瞭。”神霄宮主語氣凝重,“如果隻有三件神器,混入瞭其中的第四件卻是什麼?”

餘墨淡淡道:“如果當真如此,那麼三件神器是出自天庭,而第四件便是來自當年仙魔之戰被滅族的魔瞭。楮墨很可能就是魔境的東西。”

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道瞭一句:“如果這樣,是我弄錯瞭。”

顏淡原本正在分神想別的事,突然聽到他這句話,頓時覺得一股憤怒從頭燒到腳。他們被神霄宮主用計騙到魔相裡,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出去,他倒是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打發瞭。餘墨見她這副模樣,輕聲道:“魔相中很容易心浮氣躁,顏淡,你要沉住氣。”

顏淡想瞭想,自己一到魔相,的確是很容易急躁,在外面她說什麼都不敢去挑釁神霄宮主,倒是進來以後時常被氣昏瞭頭。

神霄宮主看瞭看泛白的天色,低聲道:“楮墨上面的古篆文隻說魔由心生,裡面的一切都由心生。而這裡出現的,都是記憶中有過的東西。我需要靠它想起過去的事情,這是我為什麼要把你們帶進魔相的緣由。”

顏淡聞言,不由問:“你不記得過去的事?”

她第一次看到神霄宮主笑,卻是帶著幾分淡淡悲涼的笑意:“如果可以記起過去的那些事,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會去。”

《沉香如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