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多哈情事

——你的世界裡也發生著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希望災難也能成就你。

多哈,卡塔爾的首都城市,擁有著熱帶沙漠氣候。唐心和攝制組一起趕到下榻的酒店時,正是滿天星空的深夜。

她有些口渴,從櫃臺要瞭一瓶瓶裝水,正要擰開瓶蓋,忽然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口渴的時候最好不要喝涼水,會導致喉嚨發炎。”

唐心扭過頭,怔怔地看著沈清源站在身邊。他穿著寬松休閑的棉質睡衣,頭發微微泛著潮氣,顯然剛洗過澡。

唐心有些懵圈。太巧瞭吧?他們居然住同一座酒店?

“小唐,和運動員住同一所酒店,便於我們進行深入采訪。”周祖光一臉正經地解釋。

“省隊和國傢隊的運動員又不在這邊住。”

“我喜歡這裡的河景房,可以欣賞夜景。”

唐心毫不留情地指出問題要害,“其實你是想見丁學姐吧?不過你的如意算盤落空瞭,她這次沒跟隊。”

“啊?”周祖光大驚失色。

“開玩笑的,上飛機前我就聯系瞭學姐,她在。”唐心拿著房卡,向周祖光等人揮瞭揮手,“我先去休息瞭,明天見。”

沈清源忽然說:“唐心,我房間裡有熱水和幹凈的水杯。”

“謝謝,不用瞭。”唐心十分冷淡。

“可是你……”

“沈先生,”唐心走到沈清源身邊,打斷瞭他的話,“是你說的,你不想見到我,我們最好是陌路人。”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但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

不等沈清源有所反應,唐心沒有絲毫停留,已經拖著行李離開。沈清源回頭看她,有些懊惱。

周祖光和攝制組十分尷尬,領著房卡,簡單地和沈清源打瞭個招呼,就各自回房瞭。最後,隻剩沈清源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那裡。

“先生,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嗎?”前臺的服務生走上前,用英語詢問。

沈清源用英語回答:“謝謝,沒有。”

“這是你第十二次出現在這裡瞭,我以為你有什麼服務需求。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一定要及時告訴我們。”服務生彬彬有禮地回答。

十二次……原來他已經溜達瞭這麼多次瞭啊。沈清源故作鎮定,“我隻是散步。”話音剛落,門廳的擺鐘發出瞭一聲報時鳴聲,凌晨一點瞭。

“你們東方人,都喜歡凌晨時分散步嗎?”服務生友善地問。

“不,隻是我個人的習慣。抱歉,給你造成誤會瞭。”沈清源臉上灰灰的,向服務生點頭示意,便匆匆回瞭房。

唐心再次出現在丁芳面前,丁芳隻覺得眼前一亮。和那個緊張怯懦的唐心不同瞭,如今的唐心自信優雅,眼神明亮,似乎已經完全擺脫瞭沈清源的陰影。

“這麼說,你就算看著他,也沒有再口吃?”丁芳有些懷疑。

唐心一邊啃蘋果,一邊說:“那當然,幾個小時前我在前臺碰見他,還懟瞭他一句呢。”

丁芳微笑,不說話。

“你笑什麼?”

丁芳說:“我覺得倒不是我給你提供的方法有用。”

“那是什麼?”

“是因為杜凌楓,他帶你去醫院,卻無意中讓你得知瞭當年的秘辛。在你的潛意識裡,沈清源和你分手並不是因為你不夠優秀,而是他當年遭遇瞭傢庭變故。你自然而然地就解除瞭心結。”

唐心怔住,將手中蘋果擱置下來。說到底,終究還是因為他。什麼時候,她才能做到完全不受他影響呢?

“怎麼?你不高興?”丁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瞭晃。唐心立即回神,擠出一個笑容,“學姐,我不會再犯口吃的毛病瞭吧?”

丁芳冷靜地回答:“我說過,根治的方法是不愛他。”

“我就是……不愛他瞭!”唐心提高聲音說,狠狠咬瞭一口蘋果。丁芳卻還是露出那種看透一切的笑容,拍瞭拍她的肩膀,“慢慢來。”

五分鐘後,唐心有些沮喪地走出丁芳的房間。直覺告訴她,她的心病其實還沒有完全被治愈。

“唐姐!”陳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唐心回身,驚訝地看著陳寧向她撲過來。她的頭發稍微長瞭一些,垂到肩膀,更顯出青春的蓬勃氣質。

“唐姐,前幾天就聽張教說你要來,我真的好開心啊。”陳寧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

唐心十分驚訝,“是啊!沒想到你也來瞭。”

“本來我是沒有資格來的,但是沈隊說,讓我來提前看看場面也是好的,張教練就這樣同意瞭!等這次賽事結束,我就要回國參加各種比賽。沈隊叮囑我一定要拿獎牌,這樣張教練才能給我安排進射擊隊……”陳寧三句話不離沈清源。

唐心的心裡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你們馬上要準備訓練瞭吧?天還沒亮,我回去補個回籠覺。”唐心告辭,“陳寧,加油。”

“是!我一定要好好訓練!”陳寧挺直瞭脊背,“我也要像沈隊一樣厲害!”

“不,是比他更厲害。”

陳寧不好意思地撓瞭撓頭,“可是我覺得,我沒法超越沈隊。我也不想超越他,我喜歡仰望他。”

唐心內心受到瞭一萬點暴擊。

陳寧說完就覺得唐心的臉色不對勁,“唐姐,你怎麼瞭?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麼,我隻是太困瞭。陳寧,再見。”唐心倉促告別之後,一路跑回瞭房間。關掉房門之後,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還伴隨著一陣陣的抽緊。

她好像吃醋瞭。唐心慢慢蹲下身,將頭埋在臂彎裡。她知道自己不該嫉妒陳寧,可還是忍不住羨慕。羨慕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邊,和他交流,和他對視。無論做什麼,都無比坦然。沒有那些過往的糾葛,他們的關系就是幹凈又透明。

亞洲射擊錦標賽,是亞洲射擊項目最高規模的比賽,而且關乎著下一屆奧運會射擊參賽資格,因此每一位參賽運動員都格外重視這次的賽事。

一大早,射擊運動員們就在總教練的帶領下來到瞭多哈射擊中心,進行適應性訓練。唐心趕到的時候,訓練還沒開始,各國的運動員已經在各自的場地裡準備就緒。

“希望這次能多出幾匹黑馬,決戰奧運。”周祖光坐在觀眾席上,望著運動員們感慨。

黑馬哪裡那麼容易出。唐心剛才進館,就看到瞭好幾個世界射擊冠軍。雖說射擊這個運動項目偶然性大,老將也不一定次次都能奪冠,但是放眼望去,哪個運動項目偶然性不大?

她伸長瞭脖子,往訓練場上望。周祖光一指九點鐘方向,“那邊,沈清源在那!”

果然,運動員隊列中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形,挺拔俊立,巋然不動,像勁風不折的樹木。唐心囧瞭,現在連周祖光都開始接受她和沈清源的八卦瞭。

“丁學姐,看這邊!”唐心招手。

周祖光吃瞭一驚,趕緊低下頭,用帽簷將自己的臉遮蓋得嚴嚴實實。唐心報復性地調皮一笑,“哎呀,看錯瞭,周主任,丁學姐好像沒過來,今天隻是單純性的適應性訓練。”

周祖光抬起頭,咬牙切齒,“小唐,我好歹也是你的領導,別整天亂開玩笑。”

“以牙還牙而已。”唐心歪著頭問,“周主任,我能問個嚴肅的問題嗎?你為什麼要和丁學姐離婚?”

周祖光失神,並沒有立即回答。唐心也不催,就靜靜地等待著。丁芳曾經讓她找到合適時機,再問周祖光這個問題。可唐心覺得,這個問題是那樣的尷尬、不合時宜,倒不如隨便挑個時機問出來算瞭。

“其實沒什麼原因,婚姻和愛情是不一樣的。愛情如火,婚姻如水,水能澆滅愛情所有的熱情。”周祖光往座椅後面一靠,“不過這是文藝的說法,現實的說法是——我發現我根本無法掌控丁芳。”

“掌控?”唐心不明白。

“我心裡很明白,我愛我的妻子。可是我不知道丁芳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想法。她總是很冷靜,很犀利,喜怒不形於色。很多時候,我覺得她並不需要我,這讓我覺得很無趣。”

唐心難以置信,“就因為這個,你提出離婚?”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唐心想瞭想,覺得有點道理。就比如她始終無法掌握沈清源的所思所想,最終也隻能無奈地退卻吧。

“職業運動員都會面對退役的那一天,是因為他們無法再控制這個賽場。婚姻也是如此,當我發現我無法掌控任何東西,那我幹脆失去。”周祖光說,“所以,我讓我的愛情退役瞭。”說完這段話,周祖光臉上有失落、彷徨,還有無奈。

唐心頓瞭頓說:“謝謝你能對我坦誠回答。我知道換個人問這個問題,絕對會被你拉黑。”

周祖光乜斜瞭她一眼,“嗯,我不想拉黑你,倒是覺得你應該請個客。”

“……好吧。”

接下來的時光,唐心和周祖光很默契地沒有聊天,全神貫註地觀看運動員們的訓練。可能是氣候和環境不太適應,不少運動員發揮失常。尤其是江一天,有幾槍的成績非常不好,闖入決賽的可能性很小。

沈清源倒是沒有什麼影響,全程沒有表情變化,槍槍精準。隻是他在射擊結束的時候,忽然往唐心這邊方向看瞭一眼。唐心頓覺心臟猛烈跳動瞭幾下。幸好,他很快收回目光,將比賽手槍放在射位上,走回休息區。

陳寧一直在旁邊觀摩射擊訓練。但是當沈清源結束訓練,她趕緊拿起一瓶礦泉水,用牙齒咬開瓶蓋後遞給瞭沈清源。沈清源昂頭喝水,喉頭微動,有一種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性感。陳寧頓時漲紅瞭臉,趕緊挪開目光。她心裡有鬼,不敢看他。而這一幕盡收唐心眼中,是那樣紮眼。

“周主任,我有事出去一會兒。”唐心說不出心裡是悲傷還是憤怒,站起來就要離開。周祖光答應瞭一聲,隨口說:“等會兒還有團體射擊的訓練,記得趕快來。”

“行。”唐心加快瞭步伐。

訓練場那邊,沈清源回頭,正看到唐心的背影消失在座椅盡頭。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失落。

“隊長,加油。”陳寧的聲音打斷瞭他的思緒。沈清源收回目光,看到陳寧隔著欄桿,正向他揮手示意。他點瞭點頭,算作回應。

陳海不悅地看瞭沈清源一眼,“隊長,你是不是和我姐走得太近瞭?”

沈清源沒有回答。

江一天插嘴說:“那肯定太近瞭,陳寧都不給親弟弟加油,偏要給沈哥你加油。沈哥,你可別背叛嫂子。”

沈清源頭也沒抬,一邊細細擦拭手槍,一邊冷冷地說:“都閉嘴,給我集中精力。”

江一天和陳海立即雙雙緘默。

訓練繼續進行,沈清源舉槍瞄準靶心,眸光頓時變得冷銳,然而他的腦中卻不斷回憶起唐心的背影。她走路的姿勢,毛衣的條紋,以及濃密的黑發在肩頭拂動的樣子,全都揮之不去。

沈清源扣下瞭扳機。

唐心回到賓館,就開始寫當天的新聞稿件。寫瞭一兩個小時,她才站起來伸瞭個懶腰,隻覺得渾身酸痛。

房門被人輕輕敲瞭幾下。她還以為是周祖光,走過去開瞭門,卻意外地發現沈清源站在外面。他顯然是剛從訓練場那邊歸來,運動服還沒有換下,頭頂上的鴨舌帽遮住瞭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堅毅的下巴。

“有事嗎?沒事就算瞭。”唐心下意識地要關門。沈清源一把將門推出,簡單地說瞭兩個字,“談談。”

唐心使勁推門,“不方便。”

他們這樣對峙,誰都不肯退讓一步。就在這時,走廊裡忽然經過一名黑皮膚的男運動員。他背著運動背包,經過門口的時候,眼睛瞟瞭一眼唐心,輕佻地吹瞭一聲口哨。

唐心認出,這個男運動員叫阿卡圖,是印度的射擊名將,曾經拿過世界射擊冠軍。阿卡圖曾經接受過印度一個大財閥的資助,為人風流,曾經惹過一些體育花邊新聞。見阿卡圖盯著自己看,唐心低下頭,不想惹事。阿卡圖卻頗有興致地看著她,嘴裡咕噥著印度語。

沈清源眉心微動,猛然回身擋住唐心,眼神變得凌厲。阿卡圖愕然,後退幾步,才轉身不甘心地走瞭。

“你走吧,我不想見你。”唐心咬著牙使勁,想要將房門關上。沈清源卻動作迅捷地擠進門,借著唐心的力氣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唐心氣結,“你幹什麼?”

“我說幾句話就走。”沈清源直截瞭當地問,“今天在訓練場,你為什麼提前離場?”

“回來趕稿,有問題嗎?”

“好,那我再問一個問題。”沈清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晃瞭晃,“你為什麼直播講解我的比賽視頻?”

唐心一陣心慌意亂,面上卻強裝平靜,“有賽事的時候我是體育講解員,沒賽事的時候我是體育快訊五分鐘的女主持,拿你的比賽視頻練習一下,有問題嗎?”

“沒問題,那為什麼不挑別的射手,偏要挑我的?”他直直地望著她,目光淡然堅定。

唐心咬瞭咬牙,決然道:“因為我,恨死你瞭。”

聽到這個答案,沈清源反倒微微一笑,隻是笑容裡有些悲哀,“我還以為你會說,因為你忘不掉我。”

“對於別的射手,我都能做到平心靜氣,公正客觀,唯獨對於你,每一次看到你我心裡都會有恨!對於一名女主持來說,這是不好的表現。”唐心裝作無謂的語氣,“所以才會有那樣的一種直播嘍。我想用這種方法來訓練自己,要忘掉你曾經是怎麼無情,要忘掉我們的一切。就像你說的,以後我們當個陌生人好啦。沈先生,你對這個答案滿意嗎?”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的心裡抽起瞭絲絲的痛。起初那痛感猶如蟻噬,後來如同刀割。

沈清源低下頭,往墻上一靠,“唐心,你在撒謊。”

“沒有!”

“你明明很想我,就如同我想你一樣。”

唐心一怔,看到他眼中神情充滿瞭傷痛。她猶豫瞭一下,卻還是搖瞭搖頭,“沈清源,已經晚瞭。在我想要靠近你,而你把我狠狠推開的時候,什麼都晚瞭。”她永遠忘不掉在百育中學的那一幕,面前放著一碗冷掉的螺螄粉,還有一個說不想看到她的男人。

“這個,我以後會和你解釋。”沈清源有些急瞭,抱住唐心的胳膊。唐心狠狠推開,拉開門,“不聽!你給我走!”

門外,江一天正趴在門上偷聽。房門猛然打開,他“哎喲”一聲撲進屋裡,跌倒在地上。

沈清源頓時黑臉。

江一天抬起頭,顫巍巍地看向唐心,“唐姐,我我我就是路過……”

唐心一腳將他踹瞭出去,使勁關上門。

江一天坐在地上,小心地抬頭看沈清源,“隊長,我什麼都沒聽到啊……我說真的。”

沈清源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關上門之後,唐心靠在門板上生悶氣。

身後,敲門聲再次響起。她轉過身,一把拉開房門,“別死纏爛打好不好!”

周祖光站在門口,微微愕然,“誰死纏爛打?”

“周主任,我沒說你。”唐心無措地將周祖光請進門,“有事嗎?”

周祖光臉色不好看,看瞭唐心放在桌子上的電腦,說:“後天的比賽我來做采訪記者,你暫時不要去瞭。”

“為什麼?”

“你現在趕緊訂機票回國。”周祖光拋下一句話,就要離開。唐心懵瞭一下,趕緊攔住他,“周主任,為什麼要我回國?發生什麼事瞭!”

“別問瞭,沒好處。”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堅決不回國。”唐心預感到有大事發生,急切地追問。她腦中莫名地浮現出爸媽和唐立奇的面孔,心裡默默祈禱:拜托,不要是他們……

周祖光頓瞭一頓,才說:“你被停職瞭。”

“什麼?”唐心幾乎以為自己聽錯瞭。

“我相信你的為人,但是你現在要盡快回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祖光語速飛快,“是你在網絡上直播的事。”

唐心稍稍松瞭一口氣,“對不住,周主任,我瞞著臺裡玩瞭直播。可是這件事是怎麼被翻出來的呢?我已經刪除瞭直播記錄的視頻,而且我都是戴著面具的,沒人認識我。”

周祖光看著她,眼神很奇怪,“唐心,他們說你大尺度直播,你沒做過吧?”

唐心簡直一口血噴出來,“沒有!什麼大尺度,我從來都沒有!”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你先和臺裡聯系一下吧。”周祖光叮囑。

周祖光走後,唐心趕緊登錄微信,敲瞭敲梨子,“梨子,臺裡的情況你知道嗎?為什麼停我的職?”

梨子那邊嚇瞭一跳,隻說沒接到消息。唐心也感到奇怪,不過就是一個直播而已,她也沒說什麼,犯得上是大尺度嗎?難道因為她懟沈清源的那些話,犯瞭粉絲眾怒,結果粉絲們黑她?那也扯不上“大尺度直播”這個說法,害得她被停職啊。唐心百思不得其解,正琢磨著該如何給臺領導打電話,徐典的微信消息在這時跳瞭出來。

她打開對話框,大腦裡頓時一片空白。徐典給她發瞭三張圖片,每一張都是她在直播中的截圖。可是截圖中的自己,上身是赤裸的,關鍵部位已經被手臂遮住。

唐心氣得渾身發抖,打字:“這是PS!”

“唐小姐,如果你說這是PS,請你拿出證據來。我先下線瞭,再見。”徐典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再發任何消息。

唐心趕緊去拿手機,打開直播的app,可是空空如也的後臺告訴她——那些直播記錄已經被她刪除瞭。她傻眼瞭,趕緊撥打瞭客服的電話,想要找回後臺數據。然而客服的回答卻是無能為力。

“沒有買會員就不保留數據,簡直是唯利是圖!”唐心氣得將手機摔到床上。她抱著一絲希望打給瞭唐立奇,希望他能下載這些視頻。

唐立奇明顯沒睡醒,打著哈欠說:“姐,我每天都能看見你,我下載你視頻幹什麼呀?到底出什麼事瞭?”

“沒事,別跟爸媽說太多。”唐心忍住淚意,立即掛瞭電話。她現在隻想趴在桌子上大哭一場。她疲憊至極,卻還是給梨子打瞭個電話。

“什麼!居然有這樣的事?心心,你趕緊把證據拿出來吧,我們都相信你!”梨子一聽,頓時急得火燒火燎。

唐心終於忍不住,哽咽著說:“沒有視頻,都被我刪瞭。”

“啊?那……那怎麼辦?”梨子也急瞭,“你再想一想,說不定還有其他地方有呢?”

唐心搖頭,“沒有,都沒有瞭。”當時是沈清源要她刪除,她一時激憤就全部刪除。沒想到這些視頻有一天會成為這樣重要的物證。

“那我給你找個PS高手,鑒別一下那些圖片是假的,可以嗎?”

“不行,畫質太差瞭。”

“豈有此理,這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梨子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是誰陷害你?”

唐心腦海裡浮現起徐典的臉,失落地掛瞭電話,頹然坐在地毯上。她找出徐典的微信,發送瞭一條消息:“把我害得這樣慘,這是你做的,對不對?”

發完消息,她就開始默默地在心裡祈禱。如果徐典能夠忍不住炫耀得瑟,那麼她也許還能收集起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可是一分鐘過去瞭,五分鐘過去瞭……徐典仍然沒有回復。她沒有上當。唐心抱膝而坐,沮喪地將頭埋進臂彎。

上一次感受這樣無助的時刻,還是在高中的那一年。那一年,沈清源和她決裂,頭也不回地走瞭。她跑出射擊館,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許多同學對她側目,可她顧不上那麼多瞭。她隻想要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為什麼他突然要離開?為什麼要退學?為什麼突然不喜歡她瞭?可是她找不到他。校外的街頭,梧桐樹葉在頭頂嘩啦啦地響,她站著看馬路上的車水馬龍,身體一陣陣地發冷。世界顛覆瞭。

從那一刻起,她就發誓要讓自己變強。拿起矛和盾,穿上鎧甲,添上銳氣和智慧,讓任何人也不配傷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她就像一個女將軍,時刻都在磨刀霍霍,準備戰鬥。可是,她還是戰敗瞭。

暮色四合,房間裡的光線一寸一寸地黯淡下來。電腦突然發出瞭一聲微信的提示音。唐心猛然抬起頭,查看微信,然而那條消息的發送者是周祖光。他在問她什麼時候買機票回國。

她呆呆地看著屏幕,絕望將她的心瞬間吞噬。唐心回復瞭一句話:“不,我不回去。”

回國?回去接受那個令人絕望的結局?才不,她要逃亡。

發現唐心失蹤的時候,已經過去瞭兩個小時。

周祖光在微信上勸說唐心回國,可是被她拒絕瞭,於是他也就放下手機去聯系瞭其他的同事。知情的同事都說,唐心這次惹出的事情挺大的,如果不嚴肅處理,怎麼都說不過去。他沒辦法瞭,隻好再給唐心發微信,讓她不要難過。可是唐心仍然沒有回復,於是他就來到唐心的房間之外。周祖光敲瞭兩分鐘的房門,沒有人回應。以他新聞工作者的邏輯,頓時聯想到瞭一些不好的事情。

“快,去找服務生開門。”周祖光找到翻譯,讓他趕緊去聯系酒店的工作人員。恰好丁芳經過走廊,奇怪地問:“怎麼瞭?”

周祖光將事情簡單地解釋瞭一遍,忽略掉不雅圖片的細節,推測說:“我擔心小唐做傻事。”

“不會的。”丁芳說,“她現在隻是聽說自己被停職,並沒有親眼看到臺裡處罰她的文件,潛意識中不會認定這是事實。”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詢問:“唐心被停職瞭?”

丁芳回頭,看到沈清源站在身後,怔怔地看著他們。在他身後,陳海和陳寧並肩站著,都是一臉震驚。

“可能有些誤會,不是最終結果。你們都別急,沒事啊,別影響你們訓練。”周祖光趕緊解釋。

正說著,翻譯帶著服務生匆匆趕來。服務生掏出萬能房卡,打開瞭房門。沈清源一個箭步跨入房中,看到地上放著一臺未關的筆記本電腦,行李箱整整齊齊地靠墻放著。

丁芳查看瞭衛生間之後,說:“沒人。”

“你看,唐姐的手機。”陳寧從枕頭旁邊拿起手機。周祖光更急瞭,“這個小唐,出去不拿手機。這異國他鄉的,萬一遇到意外怎麼辦?”

聞言,沈清源頓時黑臉。

“手機給我。”沈清源將手機接瞭過去。幸好唐心的手機沒有設置密碼,所以他順利地點開瞭屏幕。

屏保居然是他,在某次射擊比賽上的照片。沈清源看得有些發愣,酸楚和甜蜜同時湧上心頭,原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沈清源隻是停頓一秒,便立即收回神思,查看瞭唐心的短信和微信。當看到她和梨子的聊天記錄,臉色更難看瞭。

“你們電視臺就這樣冤枉人?你也信?”沈清源壓抑著怒氣問周祖光。丁芳趕緊上前查看,看到那張不堪入目的照片之後,也同樣憤怒。

周祖光趕緊擺手,“我很相信小唐的為人,這些都是臺裡的決定。”

“得瞭吧,如果你立即表態,小唐怎麼會出走?肯定是你讓她回國,又沒有幫她,她才受不瞭壓力走掉的。多疑是你們男人的劣根性,你嘴上說相信她,其實內心還是犯嘀咕的,對不對?”丁芳眼神犀利。

周祖光品著那句“多疑是男人的劣根性”,心裡微微一動。他沒多做計較,慚愧地答:“這次是我處理不當。”

陳海抬起手腕看瞭看時間,“這都晚上八點瞭,她也不帶手機,這該往哪裡找她啊?”

沈清源又在手機上點瞭幾下,忽然看到瞭什麼,眉心微動,提步就往外走。丁芳趕緊拉住他,“你後天還有比賽,不能離開賓館!”

“放開。”他擠出兩個字。

“我知道你心裡很急,可是急也沒有用!”丁芳斥責,“這是全亞洲最大的射擊賽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參加奧運嗎?這就是……”

“沒有唐心重要。”沈清源打斷瞭她的話。

丁芳愣瞭,手上力道一松,沈清源便掙開瞭丁芳,飛快地跑出瞭房間。陳寧這才如夢初醒,大步追瞭上去,“隊長,回來!”

等她追出房間,沈清源已經消失在走廊拐角處。

陳寧怔怔地看著沈清源離去的方向,感受胸腔裡傳來的一陣陣刺痛。“什麼都沒有……她重要嗎?”陳寧自言自語地喃喃。

多哈的夜景十分美麗,C型環海街道兩旁,昏黃的燈光溫柔地灑下來,照得那些伊斯蘭建築格外的神秘而肅穆。眺望海上,霓虹光灑在水面上,隨著海浪粼粼地晃動著光影。在這個熱帶城市,即便是早春,空氣也是涼爽舒適的。

唐心從出租車上下來,付瞭車錢,她口袋裡隻剩下十個卡塔爾裡亞爾。她苦笑瞭一下,感嘆自己頭腦一熱,居然連頓晚飯錢都沒有帶夠。她匆匆地從酒店跑出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太多,甚至連手機也沒有拿,隻是想趕快逃離那個房間。

走上一百米,唐心看著眼前的藍白色建築物。半島電視臺,這幾乎是阿拉伯世界的聲音。據說,電視臺院內有一座紀念碑,鐫刻著自1996年以來為公殉職的600多名新聞記者的姓名和遇難日期,紀念他們為瞭新聞自由和公正而獻身,這座紀念碑被稱為“自由墻”。

不知為何,唐心想要進去看一看那座自由墻。可是她剛走到門口,警衛就走上前,用英語說:“小姐,你不能進去。”

唐心無奈,戀戀不舍地望瞭一眼那座白色的建築物。海風吹過來,拂起瞭她的長發。她回身走瞭兩步,忽然心有不甘,重新折返回去,用英語對那名警衛說:“抱歉,能讓我進去嗎?我隻想看一眼。”

“不行,有規定,你不可以進去。”又一名警衛圍瞭上來。

唐心眼角酸澀,苦苦哀求,“我就看一眼,就一眼。這對我很重要!”她不是死纏爛打,不知公共秩序為何物的人,隻是從內心深處覺得,看一眼自由墻,她能夠汲取更多的力量。

身後忽然伸來一隻手臂,將她拉到一旁。唐心回頭一看,正好看到沈清源低頭看他。

“對不起,我馬上把她帶走。”沈清源一邊和警衛溝通,一邊拉開瞭唐心。走到一旁,唐心猛然甩開他的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冷冷地問。

沈清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她,“我看到你手機百度的搜索記錄裡,有‘半島電視臺’這個關鍵詞。”

“你……”唐心面紅耳赤,一把將手機搶過來,“你還看到瞭什麼?”

“還知道瞭你為什麼出走。”他整個人都浸在濕潤的夜風裡,頭發被吹起,顯得眼神迷離而悲哀。

唐心想起那張不雅照片,頓時紅瞭眼眶,“那不是真的我。”

“我知道。”

“我是被冤枉的。”

“我信你。”

“你信我又怎麼樣!”唐心終於忍不住嘶吼起來,眼淚落下,“看我這樣落魄倒黴,你應該無動於衷才是!反正我們是陌路人,就當沒認識過,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話音未落,她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個懷抱溫暖又潮濕,像從波斯灣上呼嘯而來的海風。沈清源用力抱著她,幾乎要把她嵌進身體裡。唐心掙紮著,想要推開他,無奈體能怎麼都比不上一個職業運動員。最終,她氣喘籲籲地放棄,窩在他懷裡問:“沈清源,你這樣有意思嗎?”

“屏保圖片為什麼是我?”

唐心心跳猛頓,稍停瞭下才回答:“因為恨你啊,隻有恨你才讓我更有鬥志!我發過誓,要做一個讓你配不上的人。”

沈清源低頭看她,懷裡的唐心也抬頭瞪她,兩隻眼睛烏黑如曜石,倔強又可愛。他會心一笑,將她放開,“做一個我配不上的人?唐心,你這是打定主意要報復我瞭?”

“你永遠都不知道,你給我造成瞭多大的傷害。”

兩人吹著海風,站在街頭沉默著,似乎在回憶著過去,也似乎在醞釀著話題。過瞭一會兒,沈清源終於打破瞭僵局,“臺裡的工作,你打算怎麼辦?”

“想好瞭!我有一個原則,那就是絕對不能被人趕出來,所以我決定辭職!”唐心抽瞭抽鼻子。雖然她現在是辭職還是厚著臉皮留下來,已經沒有多大區別,但是唐心還是覺得——就算是走,也應該走得瀟灑。

沈清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就這樣放棄瞭。就算是你自己辭職走人,那也是帶著污點的,也像喪傢之犬,你懂不懂?”

“不然呢?我還能怎樣!”唐心揉瞭揉眼睛,“我在這行是幹不下去瞭,好在我年輕,還可以重新找工作。哎,幸虧當年我跳級,現在年齡不算太老,我還輸得起……”說到最後,全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心裡很清楚,就算換到一個日進鬥金的行業,她也割舍不下心愛的播音主持專業。

“既然你都決定瞭,那我就送你一個禮物,算作踐行。”沈清源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不等唐心反應過來,就抓拍瞭一張照片。

唐心驚訝,“你做什麼?”

沈清源將手機湊到她面前,照片裡的唐心一身白裙站在夜色裡,身後是半島電視臺。

“半島電視臺當年因為播報‘911’事件而聲名鵲起。一場舉世矚目的災難,反而成就瞭它。唐心,你的世界裡也發生著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希望災難也能成就你。”

因為災難,而有所成就。唐心一怔,明白瞭他的意思,淚意又湧瞭上來。她趕緊抬頭望著夜空,強迫自己不要流淚。

“我記住瞭。今日之恥,必成他日之榮耀。”她喃喃地說。

“回去吧。”沈清源輕拉起她的手。

唐心跟著他走瞭兩步,感覺面上猛然一涼。是一滴雨水落下,接二連三的,無數水線從天而降,身邊行人驀然腳步匆忙。不過眨眼的工夫,傾盆大雨已經刷下。

兩人淋著瓢潑大雨攔出租車,無奈都已經滿員。沈清源脫下外套,搭在唐心的頭上。唐心趕緊拒絕,“不行,你這樣會感冒的!你後天還有比賽。”

“你要是再拒絕,隻能讓我們淋更多的雨。”

唐心無奈,隻好躲在外套底下。雨簾濃密,經過的出租車沒有一輛有停下的意思,她隻好指瞭指前方,“算瞭,去前面避雨吧。”

他們在雨中狂奔,在一處建築物的屋簷下避雨。寒風吹過,唐心忍不住打瞭個噴嚏。沈清源也揉瞭揉鼻子,皺起瞭眉頭。唐心註意到這個細節,趕緊擋在他前面,“我幫你擋風,你不能感冒。”

“別站風口,你也不能生病啊。”沈清源眉頭蹙得更深。這種被女人保護的感覺,也太糟糕瞭。

唐心振振有詞,“我不是為瞭你,我是為瞭國傢!你要是生病瞭,丟瞭一塊金牌不說,奧運參賽資格少瞭一個,那都是我責任!”

沈清源笑起來。

唐心被他笑得發毛,“你笑什麼?”

“你說我要是生病瞭,都是你的責任。那說明,你知道我是為瞭你。”他意有所指。

唐心被他說瞭一個大紅臉,賭氣地往左跨一步,“少打趣我。”

她這麼一挪,沈清源頓時感到一股冷風撲面,忍不住打瞭個哆嗦。唐心一顆心又揪瞭起來,四處張望,正看到他們避雨的這處建築物居然是個小型的商業旅店。

與此同時,沈清源也看到瞭招牌,往門內走去,“開間房避雨吧。”

“我,我也去?”唐心猶豫。

他回頭看她,“當然。你後天還要采訪,嗓子啞瞭可不行。”

唐心還在踟躕,沈清源已經一把將她拉過去,拖著往門內走去。等到沈清源辦好手續,拿瞭房卡,唐心已經冷到快堅持不住瞭。

剛才淋瞭雨,濕衣服都貼在身上。頭發裡的水流下來,順著皮膚淌進衣服裡,更是雪上加霜。沈清源無奈地看她,“你都這樣瞭,還不肯進來。”

“你……”唐心瞪著沈清源手裡僅有的一張房卡,在心裡咆哮:他居然隻開瞭一間房!

沈清源並未覺得不妥,“這次出來沒帶多少錢,隻能吃點酒店的食物,你可以吧?”

唐心其實吃不慣多哈的食物,不過還是胡亂點瞭點頭。

卡塔爾平日裡氣候炎熱,雨量很少,所以房間還算幹燥整潔。沈清源進瞭房間,指瞭指說:“女生不能受寒,你先洗。”

唐心糾結的倒不是洗澡,而是房間裡隻有一張床!

沈清源輕咳一聲,從櫃子裡拿出備用的被子扔到沙發上,“隻能開個單人間。那個,我睡沙發。”

“你是射擊選手,不能感冒,你先洗。”唐心不由分說地將沈清源推進衛生間,而後坐在床上松瞭口氣。她想不通,一次出走,到現在居然演變成這樣尷尬曖昧的局面。

床上有沈清源的外套。唐心提起來,想幫他掛起來,不料一隻手機卻從口袋裡掉落。她彎腰撿起手機,手機卻嗡嗡地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來電是,醫院。

唐心愣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浴室裡的水聲還在繼續。她隻好接聽:“喂?請問是哪位?”

“您是沈先生的傢屬嗎?我這邊是XX醫院。”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是這樣的,沈先生母親患上瞭肺炎,需要盡快治療,但是賬戶目前是欠費狀態,請他交一下醫藥費。”

唐心的心頭猛沉,“怎麼會患上肺炎?”

“植物人本來就容易有這些並發癥,幸虧發現得及時,還有治療空間。您看沈先生什麼時候方便來繳費?”

“大概需要多少錢?”

對方說瞭一個數字,唐心在心裡咋舌瞭一下,說:“我會轉告沈先生的,費用會盡快繳上。”

掛上電話,唐心查看瞭一下來電記錄,發現除瞭這通醫院的電話,張教練也撥打瞭十幾遍電話。可想而知,沈清源擅自離隊造成瞭多大的震動。

她嘆氣,撥打瞭回去,電話立即被接聽,手機那端的張教練幾乎是咆哮,“沈清源!你到底在哪裡?”

唐心弱弱地說:“張教練,是我。”

手機裡沉默瞭足足兩秒鐘,張教練才意外地問:“唐心?”

“對不住,沈清源是出來找我才離隊的,你不要生氣。”唐心看瞭看窗外的瓢潑大雨,“下雨瞭,我們暫時回不去瞭。”

“讓那小子接電話!我要親口和他說!”

唐心無奈地說:“他不方便接,在洗澡。”

手機裡傳來瞭張教練劇烈的咳嗽,估計喝水嗆住瞭。唐心臉紅,卻也是沒辦法,“張教練,這都是我的錯,你千萬不要怪沈清源。”

“唐心,你也知道這次比賽有多重要。這畢竟不是國內,選手們都要進行適應性訓練,這小子在這節骨眼上給我鬧幺蛾子,萬一影響成績,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吧?”張教練怒氣沖沖。

唐心繼續道歉,隨後將醫院的催款電話說瞭出來。張教練一驚,慌忙說:“唐心,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沈清源,醫院的費用我來想辦法。”

“可是……”

“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的。沈清源的父親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也會盡快和他取得聯系。”

唐心問:“你是擔心沈清源的比賽受影響嗎?可是我覺得他能夠承受,因為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程度,他也有權利知道一切。”

“唐心,很多事情你不懂。”

唐心還想再說,張教練又開瞭口,“當年,其實並不是賭徒傷害的,而是沈清源的手槍誤射擊中瞭他的媽媽,她才變成瞭植物人。唐心,你知道沈清源這麼多年心裡是什麼滋味嗎?”

仿佛是一顆深海炸彈,轟然引爆!唐心霍然起身,激動地連聲說:“不可能!不可能!”

“這是事實,當年沈傢欠瞭賭徒一大筆債,沈國常逃瞭,就剩沈清源和他的媽媽。賭徒們正好平時也都喜歡玩射擊遊戲,見狀就和沈清源約定,如果他能在一片廢墟裡找到並擊中所有的人形靶,他們就放瞭沈清源的母親!可是沈清源不知道,其中一個賭徒,把他的母親綁在人形靶的後面……悲劇就這樣發生瞭,沈清源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傷到瞭自己的母親。事後,那些賭徒都被警察抓住並坐瞭牢,可是他的媽媽很可能再也不能醒來。唐心,這是沈清源心裡的一塊疤,就讓這塊傷疤慢慢結痂,他才有可能治愈。”

唐心怔然望著窗外,久久不語。

“總之,你一定要對他三緘其口,不能提這件事。我怕沈清源有思想負擔,影響成績。”

唐心隻好答應。

多哈不經常下雨,今天這場雨來得太突然。這麼晚瞭要回隊也不現實,張教練最後也沒多說什麼,叮囑第二天一定要早回,才掛上瞭電話。

窗外,雨水小瞭很多,傾盆大雨已經變成瞭潺潺中雨。唐心看著自己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忽然有些恍惚。得知多年前的一件秘聞,更解釋瞭當年很多事情。可是她的心情並沒有變得輕松,反而更加沉重。原來,上次見到沈爸爸,他有意地將這個關鍵細節隱藏起來,估計也是出於和張教練同樣的考慮。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能被杜凌楓知道。唐心猛然想起,杜凌楓最近和醫院接觸的機會非常頻繁。直覺告訴她,杜凌楓對沈清源的敵意還沒有完全消失。可是,她為什麼處處為沈清源考慮啊?唐心懊惱地發現,自己又做瞭一件口是心非的事情。她口口聲聲說恨他,卻還是忍不住為他憂心。

浴室的門響瞭,沈清源一身水氣地走出來。他穿著白色的浴袍,一邊擦著濕頭發,一邊問:“剛才誰的電話?”

“張教練的電話,我幫你解釋瞭,他讓你明天一早趕緊回去。”唐心趕緊回答,“你也真是的,幹嗎不接電話?”

沈清源頓瞭頓說:“我心虛。”隨後指瞭指浴室,“你可以去洗瞭。”

唐心求之不得,快步走進浴室,將房門鎖上。她打開花灑開關,想要試一試水溫,沒想到一滴水也沒有。

她這才記起,卡塔爾是缺水國傢,晚上是會定時停水的。濕衣服貼在皮膚上格外黏膩,她隻好換上浴衣。

唐心走出浴室,沈清源正在沙發上鋪被子,扭頭看她出來,“你沒洗?”

“沒水瞭,我把頭發弄幹就行瞭。”唐心背對著他,坐在床沿上開始擦頭發。其實頭發的水分蒸發得差不多瞭,隻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細碎的響聲從身後傳來,一雙胳膊從身後環住瞭她。沈清源居然從背後抱住瞭她。這溫暖來得太突然,唐心猛然僵直瞭身體。

“冷嗎?”他的聲音響在耳畔。

“不冷。”

“可我覺得你冷。”沈清源抱得更緊。

異國的夜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呼吸溫熱而潮濕,將她的耳畔弄得很癢,一直癢到心裡。

她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沈清源,你的道德值還夠嗎?”

其實,唐心此時緊張萬分,卻不肯表現得老派和傳統。她不再像當年那個小女孩,告白之後號啕大哭,丟臉至極。

“可能不夠瞭。”沈清源說。

“嗯?”

沒等唐心反應過來,他就伸出右手,輕輕地掰過她的下巴。兩根手指的溫度,不超過37°,可她卻覺得灼燙無比。更糟糕的是,這股灼燙的熱力大概燒壞瞭她的神經和大腦。明明看著他的五官近在咫尺,唐心想要把他推開,手臂卻不聽使喚,一動也不動。

世界瞬間靜寂,隻有她的心跳——咚咚,咚咚,激烈地掙紮在她的胸膛。

唐心微微閉上眼睛,為預料中的吻做好瞭準備。然而沈清源就在這時起瞭手,在她額頭上試瞭試,“還好,沒有發燒。”

原來不是要吻她。唐心頓時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一把將他推開。沈清源有些無措,問:“你怎麼瞭?”

“不是說好你睡沙發我睡床的嗎?那就快過去睡覺啊!”唐心將一個枕頭狠狠地甩到他懷裡,“測什麼體溫啊,你以為你是會走路的溫度計啊!”

沈清源抱著枕頭,眼神無辜。

“還不快去?”

“好。”會走路的溫度計乖乖地離開,跳進沙發上的被子裡,還扭頭對她說:“晚安,唐心。”

唐心幾乎要氣死瞭。

這一夜,唐心幾乎沒睡。

她支棱著耳朵,仔細聽著沈清源的呼吸。他的呼吸綿長而平靜,並沒有什麼異樣。可越是這樣,就越讓她感到難過。憑什麼她在這邊抓心撓肺,他在那邊甜甜酣睡?

唐心腦子裡亂亂的,想著今天發生的極品事件,又想起徐典那張可惡的臉,怎麼都睡不著。大概到凌晨,她總算淺眠瞭一會兒。

再睜開眼睛,就是天微微亮。白棉佈的窗簾透著微藍色的晨光,給房內擺設都暈染上瞭一層朦朧的美感。唐心揉著眼睛坐起身,扭頭看沈清源閉著眼睛,側臥在沙發上睡覺。他的睡顏沉靜如水,冷冽氣質全無,像一隻貓咪般蜷縮著身體。唐心忍不住就笑瞭起來,悄悄下瞭床,走到沙發前,彎下腰揉瞭揉他的頭發。蓬松順滑的手感,真好。

唐心心滿意足地重新回到床上,打算補個回籠覺,結果手機震動瞭起來。她拿起一看,發現來電居然是杜凌楓。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在深夜,也都是杜凌楓打來的。唐心不想接聽,直接掛掉。

很快,杜凌楓的短信跳瞭出來:“開門,我在門口。”

唐心嚇瞭一跳,第一反應是杜凌楓在騙人。但是想一想他那個不著調的個性,說不定真的來卡塔爾遊玩也說不定。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從貓眼往外看,外面卻沒有半個人影。唐心不放心,又把房門打開,探出頭看瞭看左右,走廊上也是一個人都沒有。

這個杜瘋子!唐心關上門,將自己鎖進浴室,才給杜凌楓回瞭電話。她氣急敗壞地質問:“大早晨就玩整蠱遊戲?”

手機裡一片靜默。

足足過去瞭幾秒鐘,聽筒裡才傳出瞭杜凌楓戲謔調笑的聲音,“我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逗你玩嗎?”

“謝謝,心情更差瞭。”

“唐心,我知道你的處境瞭。長話短說,如果你在電視臺待不下去,我會想辦法為你再找一份工作的。你放心,我現在是好人模式……”

“停!”唐心打斷瞭他的話,“杜凌楓,我不接受你的施舍。如果你能說服徐典,那就讓她放我一馬。”

杜凌楓嘆氣,“唐心,這次我使出美男計,她也不回頭瞭。所以你的要求,我真的辦不到。”

唐心心頭猛沉。其實仔細想想也能明白,捧著假意去換真心,徐典怎麼會和杜凌楓做這種交易?她畢竟是個聰明女人。

“那隨便吧,江湖再見,就是仇傢。”唐心賭氣地說出一句,掛上瞭電話。杜凌楓的電話又打進來,她也直接掛掉。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遷怒杜凌楓,可當時如果不是杜凌楓招惹瞭她,徐典怎麼會記恨上她呢?

“沒事的,唐心,就算失去工作,你的能力還在,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唐心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慢慢地說出這句話。

其實,她自己都沒有底氣。即便她離職,也會背上這個污點。她可能真的要和播音主持這個行業,道一聲再見瞭。

這是最沮喪的離別,說瞭再見,卻沒有珍重。

《你好,神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