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跌到谷底

——所謂的完美人設就是,一旦這個人失敗瞭,他就再也無法站起來。完美,其實是脆弱的。

克拉克現象,也稱作克拉克魔咒,是指優秀運動員在比賽中不能正常表現出所具有的競技能力。克拉克這位澳大利亞最偉大的田徑運動員,被人稱作“最偉大的失敗者”。這是很悲哀的境地,全世界都知道他可以站到最高處,可是他在賽場上一次次地被打敗。

沈清源放下瞭槍,眼神有些茫然。他從來都是冷靜沉著的,哪怕在亞錦賽上出現瞭最糟糕的情況,他也咬著牙挺到瞭最後。

“你輸定瞭。”杜凌楓一邊裝彈,一邊扭頭看他,“我們的差距已經能夠說明一切問題瞭,對吧?”

沈清源沒有回答,依然低頭裝彈。杜凌楓嘲弄地反問:“還比?”

“比。”沈清源冷冷地說,“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放棄。”

杜凌楓輕輕哼笑,“得瞭吧,剩下的幾槍你就算全部打滿環,和我還是有差距。沈清源,你完瞭。”

唐心再也看不下去,從觀眾席上沖瞭過來,“沈清源,就算不能翻盤,也要完成所有射擊!”

“我知道你很關心他,但你要知道,他這樣做隻能是重復糟糕的狀態。”杜凌楓說完,舉槍對準靶子射擊。隻聽砰的一聲,十環。他自信地揚唇輕笑,眼神裡充滿輕蔑,更讓人紮心。沈清源放下手槍,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牌放到靶位上,轉身就往外面走。唐心趕緊去搶金牌,卻被杜凌楓眼疾手快地拿在手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唐心,眼神像狼,殘忍、嗜血,趕盡殺絕。

“願賭服輸,沒什麼可說的。”杜凌楓說,“唐心,就算我喜歡你,這枚金牌我也要定瞭!”

唐立奇望著離去的沈清源,又看瞭看杜凌楓,急得直跺腳,“杜凌楓,你懂不懂競技精神啊?賭就賭,但你為什麼要拿射擊生涯做籌碼?沈清源是射擊天才,他又認死理,可能因此再也不會拿起手槍射擊瞭!”

“那關我什麼事?”杜凌楓把玩著手裡的金牌,“他讓小辭抱憾而終!就算他不是故意的,這仇我也永遠忘不掉!”

唐心深呼吸一口氣,盯著杜凌楓的眼睛,“可是你作弊瞭!你從一開始就在佈局!”

“哦?”

“你故意傳遞給沈清源一個信號,就是隻要有錢,他的母親就能醒過來,以此激發瞭沈清源的得勝心。因為隻要拿瞭獎牌,運動員就有獎金。之後,你再故意引發沈清源曾經傷母的輿論,讓沈清源沒辦法靜心射擊。杜凌楓,你臉紅嗎?你做瞭這麼多事,讓沈清源心理崩潰,才贏瞭比賽。你勝之不武!”

“贏這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杜凌楓打斷瞭她的話,“怪我做什麼?還是沈清源自身的問題。難道沒人跟你說過他的問題嗎?”

唐心一時詞窮,因為她想起瞭丁芳對她說過的話,沈清源太過糾細,這其實並不是好事。

“所謂的完美人設就是,一旦這個人失敗瞭,他就再也無法站起來。完美,其實是脆弱的。”杜凌楓慢慢地說,“是沈清源自己無法原諒自己,他對母親愧疚,他沒辦法正視有污點的自己,我隻是逼著他看到自己的黑暗面。”

唐心扭頭看到靶位上的槍,那把手槍上還帶著沈清源的手溫,以及槍膛裡一顆沒有發射出去的鉛彈。她上前拿起,平心靜氣,瞄準射擊!

砰!電子屏上顯示出唐心的成績,居然是滿環。

杜凌楓驚呆瞭,幾秒鐘後才開始鼓掌,“我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俗類。”

“杜凌楓,我隻是想告訴你,沈清源以前能做到,現在做不到的事情,我們都會幫他重新做到。”唐心放下手槍,淡淡地說,“而你,很像一隻生活在陰暗旮旯裡的蟲子,算計著一切,就是沒有朋友。如果今天你在沈清源的處境,不會有任何人幫你。”她的眼神像結瞭冰,狠狠剜瞭杜凌楓一眼,瀟灑地轉身離去。

杜凌楓冷冷地盯著她的背影,攥緊瞭拳頭。

“姐,你剛才懟杜凌楓懟得好,氣場簡直兩米八!”走出射擊館的時候,唐立奇喋喋不休地誇著唐心。

唐心扭頭,向他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立奇,好弟弟,現在姐姐需要你幫個忙,回去找杜凌楓。”

“找杜凌楓幹什麼?”唐立奇警惕。

“你忘瞭,我把蘋果手機扔到他車上瞭。”唐心一臉無辜,“我剛才才想起來這件事。還要拜托你幫我把手機要回來。”

唐立奇像一隻踩到燒紅鐵板的貓,“哇,姐!你自己的手機,你自己怎麼不去要!”

“我剛才兩米八,這會兒覥著臉回去要手機,就隻能是一米七瞭。”唐心將唐立奇往館內一推,“要瞭手機,就請你吃飯。”

唐立奇悶悶不樂,一邊往裡走,一邊說:“很尷尬哎……姐,這是最後一次,下不為例。”

唐心看著唐立奇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向不遠處的沈清源走瞭過去。他站在路邊,脊背略微有些彎,午後的太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沈清源,”唐心從後面將他抱住,“這隻是一次比賽而已,每個人都輸過,贏過。”

沈清源沒說話,抬手將她的胳膊掰開,隨後轉身,“可是,這已經是最後一次瞭。”

“你完全不用理睬和杜凌楓的賭約,”唐心急瞭,“你是天才射擊手,註定要在這條路上走到最後。”

沈清源一笑,笑容有些悲傷。他向著太陽的方向看去,微微瞇瞭瞇眼睛,說:“可能你們都以為,射擊是我終身所愛吧。”

“難道不是嗎?”

“其實我的態度是,無所謂。”沈清源垂下眼睫,額前碎發垂下,遮蓋住瞭眼中神色,讓他顯得有些不羈,“你應該見過我爸吧?在我十五歲以前,他是我的偶像。哪怕他後來喝酒抽煙賭博,都還是我的偶像。但是就在那個夏天,他在我心裡什麼都不是。”

唐心訥訥地措辭,“可是他現在知道改正瞭……”

“改正錯誤,就能讓傷口愈合嗎?他一直想要我在射擊這行有出息,但是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沈清源聳瞭聳肩膀,“其實,今天輸給杜凌楓,我一點也不意外,也不傷心。”

唐心猛然一呆,“你……”

“找一個機會,放棄射擊也挺不錯的。”沈清源突然後退一步,揮瞭揮手。唐心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駛來一輛出租車。沈清源抬手坐進副駕駛座,飛快地說:“先開,等會兒再告訴你我去哪兒。”

“等一下!”唐心想要拉開後座車門,出租車卻已經啟動。她徒勞地追在車尾後,喊:“沈清源,你不能這樣一走瞭之!”

司機扭頭征詢沈清源的意見,“先生,需要我停車嗎?”

“繼續開。”沈清源面無表情。

唐心追著追著,和出租車漸漸拉開瞭距離。忽然,她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沈清源幾乎一躍而起,攥起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司機小心翼翼地問:“先生,真的不用我停車嗎?”

“開!”沈清源吼瞭一聲。

他咬瞭咬牙,將車窗搖上。深藍色的車窗隔絕瞭視線,讓他看不清楚後視鏡,可是他卻怎麼都忘不掉唐心蹲在地上無助的樣子。哪怕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那樣一雙眼睛,充滿著失望、哀絕和悲傷。一如當年,他轉身離開學校,聽見她在身後悲傷地哭喊。其實他也一樣,每走一步,心都會碎裂開來。

“姐!你怎麼瞭?”唐立奇拿著手機走出來,看到蹲在地上的唐心,趕緊去扶。唐心扶著他的手站起來,唐立奇才看清楚她滿臉是淚。

“姐,你別嚇我。”唐立奇望著遠去的出租車,大概猜到是什麼情況,“你要是心裡不舒服,就拿我撒氣!你不是坑弟小能手嗎?趕緊坑我啊,開心一下!”

唐心將頭靠在唐立奇的肩膀上,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你不知道,他當年也是這樣走掉的……”

那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回憶的畫面。那是青春裡唯一的感傷,晴空裡唯一的陰霾。

心理科診室的墻壁,刷著淡淡的藍色。每到下午三時,陽光不再照射墻壁,那片藍色就會變得深邃一點,像一片沁藍的海。丁芳不知有多少次凝視過這片海洋。她想,人心如海,海水再澄澈透明,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時候聽到很曲折離奇的故事,她會將這些故事都記錄在筆記本上,一筆一畫地寫好,放進鐵櫃子裡,封存起來。

今天,這位病人有些奇怪。她是一名中年女性,身材高挑清瘦,年紀大概不到五十歲,但兩鬢都夾著灰白的頭發,歲月留痕很嚴重。不過,她看起來保養良好,五官精致,眉宇間風韻猶存。可見,年輕的時候,她是一個令人驚艷的美人。丁芳覺得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像誰。

“請問你有什麼癥狀?”丁芳照例詢問。

病人有些遲疑,猶豫瞭一下才說:“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心煩意亂,有點厭世,想一瞭百瞭。”

這是典型的抑鬱癥的癥狀。不過,丁芳並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從桌子旁邊抽出一套測試題遞給她:“先做題吧,記得在右上角寫上自己的名字。”

“好。”女病人拿起筆,開始寫字。但是她還沒寫兩題,丁芳就打斷瞭她,“對醫生要說實話。”

“啊?我沒撒謊啊。”女病人驚呆瞭。

丁芳微微一笑,“你在寫自己名字的時候,下筆猶豫,也沒有底氣。這說明你現在寫的根本就不是真名。”

“我,我……這是我的名字啊。”女病人急瞭,“醫生,讓我做完題目,好不好?”

丁芳卻將那套題目收瞭起來,“任何病人對醫生有所隱瞞,都會造成治療的偏差。目前抑鬱癥的治療是從藥物和心理兩方面進行,但如果你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寫,那我不敢相信這套題目的客觀性。”

“醫生,我不是有意要隱瞞的,而是……有件事實在難以啟齒。”女病人的聲音裡有瞭哀求的味道。

丁芳看著她的眼睛,“我是醫生,我有責任保護病人的隱私。”

女病人才嘆瞭一口氣,慢慢地敘說起來,“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五年瞭,一直是我心裡的一根刺。我不敢對任何人訴說,就連血緣最濃的親人也不敢宣之於口……”

這下子,丁芳被勾起瞭興趣,“到底是什麼事情?”

女病人沉默瞭幾秒鐘後,才說:“五年前的夏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從鄰市出差回來,已經是晚上十二點瞭。雨水非常大,就算雨刷不停地來回掃動,前車窗依然看不清楚。我本來就剛學車不久,心裡正打鼓,可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就在我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突然聽到瞭一聲淒厲的慘叫。”

丁芳瞇瞭瞇眼睛,第一反應是女病人撞到瞭人。

“我以為我撞到瞭人,但是不是,是路邊有一對母子。”女病人渾身顫抖,“那個男孩子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大概隻有十五六歲,而那個女人……我看不清楚,因為她滿臉是血,身上也都是血。”

丁芳腦中突然電光火石,慢慢地站瞭起來。她從醫多年,可是這一次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瞭。因為,她想到瞭某種可能性。

“你當時是怎麼做的?”丁芳問。

女病人的眼中沁出瞭淚水,“我當時非常害怕!男孩子一邊捂著女人的傷口,一邊哭喊著求我,要我幫他把母親送醫院。他說他惹上瞭一幫賭徒,賭徒討債,搶走瞭他們的手機,還將他們打傷瞭。我一聽,頭皮都麻瞭。我隻是一個女人,傢裡還有兩個孩子……我不敢惹什麼賭徒,所以我並沒有救那對母子,當時就轉身上瞭車,將車開走瞭。”

盡管已經知道瞭答案,但丁芳依然呆住瞭。就仿佛一件事已經聽說瞭很多遍,一顆心都已經麻木,可是時光倒流,她目睹瞭當年那件事的事發,還是會被震撼。

“那你當時,也沒有報警瞭?”

女病人一邊哭一邊點頭,“是的,我嚇壞瞭……一路上我都在害怕,是不是已經有潛伏的賭徒看到瞭我的車牌號。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來至少要報個警。我偷偷拐回到那個地方去看,就看到雨水已經將血跡沖刷掉瞭大半,那對母子已經不見瞭。”

丁芳慢慢地坐瞭下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愧疚這件事。其實很多時候你都在後悔,報個警不會怎樣,送個醫也不會怎樣,為什麼自己當時就那樣絕情地離去呢?”

女病人連連點頭,“醫生,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隻是膽小懦弱,隻是一個老實的女人。這世上有一種罪,是老實懦弱的人犯下的,讓人痛恨不已,也讓人不忍苛責。

丁芳安慰瞭女病人一番,又對她的病情作瞭一番診斷,才開瞭藥方。送走女病人,她找到瞭唐心的微信號,翻開瞭她的朋友圈。

大概一個月前,唐心在朋友圈裡曬過自己和傢人包餃子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裡,唐媽媽端著一整盤白白胖胖的餃子,笑得十分溫雅開懷。她和今天的女病人一樣,也有高挑的身材,灰白的兩鬢,精致的五官。或者也可以說,是同一個人。

丁芳默默地關上瞭朋友圈,頭痛地捏著眉心。唐心的母親,五年前曾經對沈清源母子見死不救,間接導致沈母落瞭一個植物人的下場。這事情還能更巧合一點嗎?

“為什麼……這對小冤傢。”她無奈地嘆氣。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瞭起來,顯示唐心來電。丁芳定瞭定神,接聽,隻聽到手機那端的唐心在啜泣,“學姐,我找到沈清源瞭,但是他不肯回射擊隊,丟下我就離開瞭……”

“你來找我,我們去找張教練。”

“我不懂,為什麼沈清源每次都對我這樣絕情?他頭也不回地就走瞭,為什麼?”唐心泣不成聲。

丁芳頓瞭頓,才回答:“唐心,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轉身離去,比另一些人要殘忍很多。”說完,她就掛上瞭電話。

她知道唐心聽不懂她這句話。但是沒關系,丁芳並沒有打算讓唐心明白。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人轉身離開,比另一些人轉身離開更殘忍……

就比如唐心的媽媽,她的轉身離開,造成瞭一個悲劇。這個悲劇,很可能影響沈清源一生。

唐心失魂落魄地從射擊館回來,已經是晚上瞭。唐立奇一天都沒怎麼吃飯,一下車就將唐心拉到一個飯店裡,點瞭一桌子的菜。

“姐,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你怎麼不吃?”唐立奇一邊啃雞腿,一邊問。他餓得眼睛都綠瞭。

“吃不下。”

“那也要吃,不吃怎麼行?”唐立奇將一碗炒肝送到唐心面前。唐心懨懨地吃瞭兩口,忽然說:“我覺得學姐有些奇怪。”

唐立奇吃得滿口流油,“所有人都奇怪,沈清源、杜凌楓,還有你,都很奇怪!”

“不是這個……是她最後對我說的話,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唐立奇放下雞腿,狠狠灌瞭一口涼茶,“姐,我說個現實的,你得想想明天怎麼面對你那個周主任。你今天曠工瞭一天,得幸好今天沒有節目要錄制,不然你就要失業瞭。”

“哦。”提起這個,唐心有些頹唐。她向來對工作嚴謹敬業,還從來沒有今天這種情況。一想到明天周祖光的臉,唐心就有些懼怕。正想著,她的手機響瞭,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

唐心有些奇怪,接聽瞭電話,立即聽到瞭陳寧焦急的聲音,“唐姐,大事不好瞭!沈哥要退出射擊隊!”

“啊?什麼情況?”唐心頓時感到一顆心都被揪瞭起來。

“今天下午,張教練收到一封郵件,是沈哥發的,是退出射擊隊的申請。”陳寧聲音裡帶著哭腔,“這還是我弟告訴我的,我聽到以後就趕緊給你打電話。唐姐,你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唐心知道解釋起來一句話說不完,隻能問:“你先告訴我張教練什麼態度?”

“他很生氣,立即回復郵件,說沈清源要申請退出射擊隊,就當面和他說!唐姐,怎麼辦?”

“張教練這樣說,就表示不會真的答應沈清源退出,肯定是想讓他先回來,好好開導他。你放心吧,等我消息。”唐心說完,又安慰瞭陳寧幾句,隨後掛上瞭電話。

唐立奇問:“姐,怎麼瞭?”

唐心捏瞭捏眉心,“算是……知道明天該如何應付周祖光瞭。”

發生這麼多事,唐心一夜無眠。第二天,她剛到電視臺,果然就看到瞭周祖光的一張黑臉。

不等周祖光開口,唐心搶先說:“周主任,我昨天去做一個體育新聞瞭,所以沒來得及和你匯報。”

“什麼新聞?”周祖光果然被話題帶跑。

唐心回答:“亞錦賽射擊冠軍沈清源,也就是奧運會的擬定參賽運動員之一,他失蹤瞭。”

周祖光倒抽一口冷氣,半晌瞪瞭唐心一眼,“今天不是愚人節,開什麼玩笑?”

“沒有開玩笑,千真萬確。”

“體育頭條……那你和Q大射擊隊聯系一下,這條新聞要不要制作播出?”周祖光問。

唐心很爽快地答應。她之所以這樣說,是有私心的。一是為瞭應付周祖光,二是她想利用媒體的力量,逼迫沈清源現身。她不要讓他再逃避下去。

十分鐘後,唐心來到瞭Q大射擊隊,順利見到瞭張教練。張教練眼眶紅紅的,顯然是沒有睡好。

唐心說明來意,張教練立即拒絕,“我怕最後不好收場,所以還請不要進行任何報道。”

聽到這番話,唐心忍不住感嘆,張教練果然還是護犢子。他這樣處理,其實還在給沈清源留後路,生怕擅自離隊的消息放出去,影響沈清源的聲譽,反而引來上頭對沈清源的處分。

唐心沉默瞭一下,才說:“張教練,其實昨天我有看到沈清源。”

“什麼!他在哪兒?”

“他和杜凌楓進行瞭一場射擊比賽,輸掉瞭。”唐心艱難地說,“脫靶兩次。”

張教練呆住瞭,仿佛一尊雕塑。

唐心繼續說:“關於沈清源的情況,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嚴重。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但是當務之急是逼他回來。如果他一直這樣不出現,可能就真的……廢瞭。”

張教練兩手交叉,眉心蹙起川字紋,“我知道,當初發現他的時候,沈清源的心理狀況就很嚴重。我和丁芳費瞭很大工夫才幫他進行瞭心理建設。”

“是什麼樣的?”

張教練望向窗外,眼神蒼茫,“有件事你應該不知道……當時沈清源的母親被射傷之後,如果立即進行救治,是可以避免現在的悲劇的。可是在那個雨夜,沈清源向路過的車輛求救,一名女司機下瞭車,卻揚長而去。”

唐心愣住瞭。

“如果當時救治得及時,沈清源的母親不會是植物人。雖然現在一直在進行促醒,可是收效甚微,關鍵是她患上瞭肺炎……”張教練面露痛苦之色,“所以唐記者,如果隻剩下報道這一條路,那就報道吧。最糟糕的情況也無非就是眼下這樣,沈清源再也不能射擊。”

唐心慢慢地站起來,“謝謝張教練的信任,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充滿瞭悲哀。無論她如何報道,對沈清源而言,都無疑是一種酷刑。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她手中的筆會成為折磨他的工具。

很快,一篇澄清“射擊明星傷母”的新聞就出現在各大網站的頭條。新聞講述瞭沈清源的傢庭被賭債纏身,賭徒們設套的來龍去脈,瞬間吸引瞭不少網友的關心。

不僅如此,新聞還順帶提到瞭沈清源母親的植物人狀態已經五年瞭,最近患上瞭肺炎,生命垂危,因此沈清源精神壓力巨大,外出尋求更好的治療方案,卻失去聯系的事情。

這個帖子用詞煽情,催人淚下,很快就博得瞭很高的關註。網站編輯給唐心打電話,要她趕緊提供後續的新聞報道。唐心哭笑不得,她倒是想提供新聞報道,可是也得沈清源出現才行啊。

現在社交app和體育論壇,都有各種相關的熱帖。有的論壇相關話題的發帖量一天居然超過瞭十萬。

唐心隨手點開一個論壇,就看到一個火紅的帖子飄在最上方:對不起!沈清源,我們等你回來!點開帖子,唐心讀瞭下主樓的內容。樓主先是反省自己在看到沈清源傷母這條新聞時的激動和憤怒,結果沒想到後續會有反轉,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另有隱情。樓主用義憤填膺的心情批判,現在不僅有人造謠,有腦殘粉擁護,還有營銷號專門帶節奏,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這個帖子的閱讀量不斷攀升,跟帖的無數,足足有十來頁。網友的觀點分四個陣營,一方懷疑沈清源私德很差,也有人堅信有人故意抹黑,還有一方化身為福爾摩斯,對沈清源的去向進行各種推理,同時認定,沈清源其實並沒有危險,肯定隻是逃避現實,最後一方是學術派,對如何治療植物人的肺炎引入醫學論文,展開各種討論。

三方吵得不可開交,一方還在貼各種醫學理論,可是最有精力的還是這位樓主,簡直是懟天懟地懟所有,堪稱懟人界的杠把子。隻是這語氣,這用詞,唐心怎麼看怎麼眼熟。

唐心站起身,直接去瞭梨子的辦公室。一推開門,她就看到梨子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十指如飛。

她靠在門框上,“梨子,小豆蟲是不是你?”

“天啦嚕!唐心我們現在都心有靈犀瞭,你一下子就猜出是我瞭?”梨子扭頭,不好意思地說,“別這樣,幫我捂緊馬甲啊……”

唐心一點她的額頭,“你的風格這樣明顯,想不認出你來都難。不過平心而論,我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到你。”

“為瞭你,我願意當一回鍵盤俠。”梨子說著有些傷感,“我真心希望,沈清源能夠盡快回來。”

唐心也有些傷感。現在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沈清源的報道,除非他躲到瞭沒有網絡沒有電視的山區,否則他一定能夠看到她想傳遞給他的信息。他遲遲未歸,難道出瞭什麼意外?唐心的右眼皮一直突突地跳,讓她覺得總有不祥的事情要發生。而這種感覺,終於在兩個小時後得到瞭印證。

下班後,唐心去瞭趟醫院,結果剛走到護士站,她就一眼望見張教練和丁芳在休息椅上坐著。

“出什麼事瞭?”唐心快步走瞭過去。

張教練站起身,語氣有些沉重,“醫生有通知,沈清源的媽媽之前的肺炎一直在輸液抗炎,但是效果不夠好。今天突然發熱。”

“那會怎樣?”唐心開始緊張。

丁芳嘆氣,“就看這幾天瞭。”

唐心腦子裡懵瞭一下。盡管知道對於植物人來說,肺炎幾乎是要命的病癥,但臨到跟前,她還是無法接受。那是沈清源的媽媽……本來沈清源就因為母親的事愧疚不已,以至於影響到瞭射擊事業。如果再發生不測,那他還能挺過來嗎?

“不會的,一定有轉機的。”唐心喃喃地說,也不知道是安慰丁芳和張教練,還是安慰自己。

丁芳說:“植物人本來免疫力就弱,給治療增加瞭很大的難度。如果發熱的情況能控制下來,就能挺過這一關。”

唐心往病房裡望瞭一眼。她看到病房裡,四名醫生正圍著病房,對照病歷說著什麼。沈父則坐在病房一旁,頭發蓬亂,比上一次見要滄桑許多。他雙眼呆滯地望著沈母,眼角有淚光閃動。病房裡傳來各種監測儀器有規律的“滴、滴”聲,沒能讓人平靜下來,反而更讓人痛苦。

“醫生在會診,確定下來的方案一定是最有效的。”張教練站到唐心身後,也望向病房。

唐心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身後一陣喧鬧。她扭頭,看到沈清源正匆匆往這邊奔來。

三個人吃驚,下意識地上前擋住沈清源,“你冷靜一點!”“別進去,醫生正在會診!”

“讓我進去!”沈清源雙眼通紅,鉚著勁就往病房裡沖。張教練怒瞭,連撕帶扯地將他拽到一個走廊拐角處,往他肩膀上就是一拳。

沈清源被這一拳打得連連後退,最後撞到瞭墻壁上。他總算冷靜下來瞭,眼神卻驚人地冷銳。他消失瞭幾天,雖然沒有落魄模樣,但人還是清瘦瞭許多,眼睛裡佈滿瞭血絲。

唐心忍不住心疼,想要上前扶他,卻被丁芳一把拉住。她驚訝地回頭看丁芳,丁芳卻搖瞭搖頭,示意她不要上前。

“現在是他們的事。”丁芳說。

三個人裡面,最生氣的人就是張教練瞭吧。

“臭小子,說走就走,你知道這些天我頂著多大的壓力?上頭幾次來問,我拿我自己的教練職位去保你!”張教練指著他的鼻梁,“你小子平時怎麼看不出來這麼混?再不回來就被開除瞭!”

沈清源抬眼看著張教練,語氣桀驁,“那就開除啊。”

“你說什麼?”

“我說瞭要放棄射擊,就放棄!”沈清源站瞭起來,抖瞭抖運動服,“我,願賭服輸。”

說著,他給張教練深深地鞠瞭一躬,足足有三四秒鐘。等到直起身體,他才說:“張教練,五年前我最痛苦的時候,是你挖掘瞭我,是你讓我重新站上靶位,是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多精彩。所以,為瞭這五年,我可以欠你一輩子!一輩子,我都會好好報答你,去還這五年的恩情。”

張教練咬牙切齒,“我不需要你報答我!我隻要你留在射擊隊!”

沈清源眼眸低垂,聲音落地有聲,“我說瞭,願賭服輸。”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往病房的方向走去。唐心幻想過沈清源再次出現的場景,卻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無所謂、決然的態度出現。她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傷心,總覺得自己要說點什麼,不然心口悶得簡直要爆炸。他戴著一張面具,讓她看不清他的真正表情。做點什麼吧,或者說點什麼,隻要能打碎那張面具就行!

“沈清源,你是故意輸給杜凌楓的吧?”唐心忽然喊瞭出來。

沈清源腳步一頓,一兩秒鐘後才回過頭來,“不是。”

“可你親口對我說過,你還挺渴望這個機會,能讓你放棄射擊。”唐心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激怒他,“沈清源,我喜歡瞭你那麼多年,但是從來沒有這一刻,讓我覺得你是個懦夫!你不是失手,你是不戰而敗!”說出這番話來,唐心自己都覺得字字誅心。

沈清源盯著墻角,兩手緊緊攥起,發出輕微的咔擦聲。許久,他才說:“沒錯,是我故意的。”

張教練怒極反笑,“你故意的?沈清源,你太讓我失望瞭。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為什麼非要放棄射擊!”

沈清源沉默。

丁芳一直沒說話,此時開瞭口,“我知道為什麼。”她走到沈清源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是沒辦法集中精力瞭,對嗎?”

沈清源被說中心事,忍不住微微皺眉。

“真的?”張教練臉色一變。

沈清源看向一邊,淡淡地說:“其實我輸給杜凌楓,一半故意,一半無奈。”

“到底是怎麼回事?”張教練繼續逼問。

沈清源靠在墻壁上,微微仰頭,目光迷茫。他的聲音依然很淡,但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捶在每個人的心上,“你們大概想不到吧,每當我站到靶臺上,腦袋裡都會很吵鬧。我聽見許多種聲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其中叫喊得最厲害的聲音,是指責我打傷瞭我的母親。”

“可是當年不是你的錯……”唐心忍不住說。

“現在他們認為就是我的錯!”沈清源加重瞭語氣,“唐心,你還不懂嗎?這不是一個會聽你辯解的世界。你以為你在網絡上幫我發帖,給我辯解,他們就能理解嗎?在他們口中,這叫洗白!”

唐心急瞭,“可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你瞭呀!”

“可還是有人不相信我。”沈清源苦笑,“沒用瞭,是我自己過不瞭我這一關。”

唐心無奈。她想起瞭杜凌楓對沈清源的評價,他說沈清源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完美其實是脆弱的。她原本不太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現在看到沈清源這樣,才明白瞭——他追求純粹,最是受不瞭一絲一毫的質疑。

“沈清源,如果你累瞭,可以休息一下,但是千萬不要說放棄這種話。就當我求你……”唐心低聲央求。

然而丁芳卻打斷瞭她的話,“算瞭,唐心,如果沈清源真的做瞭決定,那就答應他好瞭。”

“丁芳!”

“學姐!”

唐心和張教練同時驚訝出聲。尤其是張教練,那表情簡直是親眼看到傢中失火。

沈清源也愣住瞭。

丁芳不急不慢地說:“現在都什麼時代瞭,不流行強按牛喝水那一套瞭。張教練,你就算把他綁到賽場上,他還能射擊嗎?不如就放他走,就祝他轉行順利,前程似錦。”

張教練憋得滿臉通紅,像一座即將噴發的小火山。沈清源反應過來,快速說瞭一聲“謝謝”,就往病房那邊去瞭。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張教練這才嘆氣,“丁芳,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隊裡好不容易培養的苗子……你讓他轉行,他出去就是個肄業,能幹什麼?”

“任何傷痛都需要時間來消化。如果打算要幫他,就不能讓沈清源對我們有敵意。而消除他的敵意的方法是,先順著他。”丁芳侃侃而談。

唐心覺得有些道理,現在沈清源是鐵瞭心要走,強留也留不下來。她點頭,“那先這樣吧,學姐,我等沈清源情緒穩定瞭,就告訴你。”

丁芳卻扭過頭,認真地看著唐心,“唐心,我想給你一個建議,你不要再接近沈清源瞭。”

“為什麼?”

丁芳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並沒有打算解釋。唐心突然心慌意亂,總覺得丁芳的眼神裡別有深意。

“學姐,我不管你怎麼想,在這種關頭我不會丟下他不管。”唐心有些生氣,說出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為什麼,丁芳的態度變瞭?唐心的悲憤慢慢化為滿心的疑惑。她心事重重地來到病房外,看到沈清源已經在病房門口的休息椅上坐下,目光望著病房裡的母親。

“怎麼不進去呢?”唐心在他身邊坐下。

沈清源隻是望著病房,回答:“不知道。”

燈光柔和,悠然拋來的光絲落在他的眼睛裡,映出清亮的光點。有某一個瞬間,唐心突然覺得,他不是在看著母親,而是看著自己另一半的世界。他其實,在看自己另一半世界,如何一點點地崩塌。

唐心相信,如果沈母去世,沈清源的另一半世界也將毀滅,再也無法重建。她嘆氣,“沈清源,放過你自己。”

沈清源扭頭看她,眼神莫名。

“還記得在多哈的那一晚嗎?你說過,我的世界裡發生著一場災難,願災難成就我。”唐心彎唇輕笑,“現在,我同樣把這句話送給你。”

願災難同樣成就你,沈清源。

經過三天的輸液治療,沈母的發熱居然退瞭下去。雖然醫生說還有再起燒的可能,但也同時指出,她身體的各項指標已經趨於好轉。在這期間,沈母的情況時好時壞,沈清源臉上的表情也陰晴不定,不過好在事情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唐心這幾天也天天往醫院跑。她生怕最壞的情況出現,沈清源又會拋下一切遠走他鄉。她將這個猜想偷偷告訴丁芳,丁芳卻笑瞭笑說:“唐心,你這是矯枉過正。”

“為什麼?”

“沈清源的心理建設是不太穩定,但是抗打擊能力也不是零,我們要相信他。難道你沒發現,沈清源一看到你臉就拉得老長嗎?”

唐心猛地一拍胸口,承認紮心瞭。原來就算她不說出自己的疑慮,沈清源依然猜出瞭她的想法。難怪這幾天,沈清源和她之間又出現瞭那種疏離感。

“那我該怎麼做?”唐心搖晃著丁芳的手,半是撒嬌地問。

丁芳微微一笑,“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傢,再不過問他的事。”

“時限多久?”

“一輩子吧。”

唐心吃驚,仔細看丁芳的神色,發現她並沒有開玩笑。丁芳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慢慢地說:“你還不明白嗎?你和沈清源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學姐……”唐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丁芳在心裡嘆瞭口氣。她也想告訴唐心,關於沈母成瞭植物人背後的其他故事,比如五年前那個雨夜裡,沈清源求助的那個人其實是唐心的母親。可是很多話到瞭嘴邊,她才發現,真相太殘酷,一個字都難出口。

“以後再說吧,現在都晚上九點瞭,我們該回去瞭。”丁芳催促唐心。正好張教練走過來,聽到兩人對話,也說瞭句,“我送送你們。”

唐心無奈,踮起腳尖望瞭病房一眼。沈清源和護工在為沈母做一些康復訓練,身旁的床頭櫃上放置著一個飯盒。那是她送來的晚飯,沈清源一筷子都沒動。就算是看出她不信任他,他也沒必要對她避之莫及吧?唐心這樣想著,終於生氣瞭,跺瞭跺腳。

三人各懷心事地走到電梯前,看著樓層數字慢慢增加……終於,電梯門開瞭,走出來的卻是她們再熟悉不過的人——江一天、陳海和陳寧。

“你們怎麼來瞭?”張教練直瞪眼。

江一天條件反射地要折返回電梯裡去,被陳海一把揪住衣領。陳海中氣十足地說:“找沈哥有事!”

“都給我回Q大!”張教練訓斥,“一個個給我胡鬧,下個月還有比賽,你們就這樣偷跑出來?看來我平時對你們太松瞭。”

陳寧是女孩子,身形纖細,手腳細長,最不容易被防備。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貓腰就跑到瞭走廊上。

“哎,給我回來!”張教練趕緊去追,陳海和江一天瞅準機會,也跟著往病房的方向跑。唐心和丁芳對視一眼,決定跟上去看看情況。

三個不速之客的到訪,讓護士站有些頭疼。一名小護士出來阻攔,“哎,你們是誰?醫院馬上要關門瞭,病房不能留太多人。”

“五分鐘,就五分鐘!”江一天一邊跟小護士交涉,一邊向陳寧姐弟使眼色。陳寧和陳海身手矯健,很快就找到瞭沈母的病房。沈清源正好一回頭,看到兩人後愣瞭愣,趕緊走瞭出來。

他嚴肅地問:“你們兩個人這麼晚出來幹什麼?最近賽事緊張,這種關頭你們還訓練不訓練瞭?”

江一天擺平瞭小護士,笑呵呵地跟瞭上來,“沈哥,還有我。”

“就知道少不瞭你!惹事精!”沈清源沒有一點好臉色。

張教練小跑追瞭上來,面色肅然,“你們三個,半夜不在宿舍休息,來這裡到底做什麼?”

說話時,唐心和丁芳也都追瞭上來。

江一天聳瞭聳肩膀,語氣無畏,“張教練,丁醫生,唐姐,既然大傢到得齊,那就幫我們做個見證唄!我們今天來找沈哥,就是為瞭告訴他一聲——他要是從射擊隊裡退瞭,那我們也退。”

這句話仿佛一顆炸彈,頓時引爆瞭氛圍。張教練立即發火,低聲呵斥,“你們反瞭!”

“是反瞭,跟沈哥共進退。”陳海看著沈清源說,“兄弟,給個準話,要不要我們退?”

陳寧說:“沈哥,你一句話,我們三個將來都不當射擊運動員瞭。”

張教練剛才光顧著生氣這三人違反門禁,現在總算咂摸出瞭門道——他們其實是挽留沈清源來瞭。

沈清源要退出射擊隊,在他這裡已經把話說死瞭。但是面對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沈清源想要退,沒那麼容易。

張教練哼哼一笑,“行啊!一退退四個,還給我湊個雙數。江一天,你們是不是覺得沈清源會被我勸回來,所以有恃無恐地胡鬧?告訴你們,我已經答應讓沈清源退出Q大射擊隊瞭!他什麼時候回隊裡,什麼時候辦正式手續!”

陳寧大吃一驚,“你同意瞭?”

“對,有她們作證。”張教練指瞭指唐心和丁芳。

陳海一咬牙,“既然這樣,那也不用說什麼假設瞭。我退!”

“我也退!”

“退就退!”江一天和陳寧異口同聲。

“我的事和你們無關。”沈清源一拍陳海的肩膀,“陳海,你姐姐不容易,你怎麼能把她也拉下水?快跟張教練道個歉,回去瞭就沒事瞭。”

陳寧上前一步,眼睛裡微微有淚光,“就不!沈哥,你不回射擊隊,我們也不回。”

“你們可以啊!”沈清源徹底怒瞭,“都給我回去,我沒工夫和你們扯皮。今天誰也別想退。”

陳寧歪著腦袋看他,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你還退嗎?”

沈清源沒理她,徑直走到沈母病床前,繼續給沈母做康復訓練。江一天和陳海趕緊湊過去,“沈哥,我們也來幫忙。”

陳寧則倒瞭一杯熱水塞給沈清源,“沈哥,喝水,有他們呢。”

“別瞎忙。”沈清源嘴上傲嬌,卻接過那杯熱水,並沒有往外趕人。

張教練低聲對唐心和丁芳說:“有戲。”

丁芳自信滿滿地說:“我就說瞭,對付沈清源這類人,就不能對著幹。你看吧,他退不瞭。”說著,她用手肘捅瞭捅唐心,“咱們快走吧,醫院要關門瞭,估計這幾個小傢夥也待不久。”

唐心站著沒動,眼睛微微睜大。

“你怎麼瞭?”丁芳感到不對勁,伸手在唐心面前晃瞭晃手。唐心一把將她的手抓住,聲音都顫抖瞭,“別,別動。”

江一天扭頭看她這副樣子,趕緊推瞭沈清源一把,“沈哥,我唐姐看你看傻眼瞭,跟三歲小孩一樣,你快去看看啊。”

沈清源頭也不抬,“她本來就是三歲小孩。”

唐心哭笑不得,顧不上跟沈清源計較,指著病床的方向,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瞭,“阿姨的……腳趾頭,剛才動瞭!”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瞭。

沈清源一呆,趕緊攥住母親的手。足足有三十秒鐘,病房裡誰也沒說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盯著病床上的沈母。突然,沈清源臉上現出光彩,“動瞭!是真的動瞭……”

他蹲下來,湊近沈母的耳邊,輕聲呼喚,“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隻說瞭這一句,他就無法再說,喉嚨裡哽咽起來。

唐心激動地捂住嘴巴。從來都沒有這樣一刻,讓她這樣開心過。就仿佛夜空炸開瞭煙花,她也是感同身受,幸福著他的幸福。

奇跡真的發生瞭,沈母醒瞭過來。五年以上的植物人,能促醒的寥寥無幾。就連醫生也驚嘆,說這種情況簡直是少之又少。雖然剛開始無法活動四肢,生活無法自理,但語言功能恢復瞭不少。

唐心每次來醫院探望,都會發現沈母比上一次進步一點。漸漸的,她不僅能流利地說話,兩隻手臂也恢復瞭些力量,可以抓取東西。

沈母恢復得不錯,對她格外關註。每次她一進病房,沈母都會笑瞇瞇地打招呼,“小唐來啦?”

除瞭沈清源一臉別扭,其他人都很歡迎她。唐心不高興地想,沈清源這究竟是不好意思呢,還是傲嬌呢?不過,她面上卻還是依然如常,“伯母,我這次來想讓沈清源幫個忙。”

“他能幫什麼忙?”沈母溫雅地笑。

唐心將梨子寫的策劃案遞給沈清源,接著對沈母甜甜一笑,“這次世界射擊錦標賽在杭州舉行,我想對幾個世界級的射手作一個專訪。聽說沈清源跟他們私交不錯,所以就來找他幫忙。”

沈清源咳瞭一聲,說:“這次比賽我沒參加,估計幫不瞭你這個忙。”

“你怎麼沒參賽?”沈母緊張起來。

唐心趕緊回答:“沒什麼,沈清源有孝心,要照顧您,所以才沒參賽。”

沈母卻愧疚得不行,“不行啊,小源,你不能因為我耽誤瞭比賽……再說,這五年,你們照顧我肯定浪費瞭不少精力。”

唐心趕緊說:“不會的,沈清源平時訓練都很認真,他還是Q大射擊隊的隊長呢!還有,他就算這次不參賽,亞運會肯定也要參加的。”說著,她調皮地看瞭沈清源一眼,“對吧?”

沈清源不情不願地說:“對。”

“那你就快幫幫小唐。”沈母嗔怪地瞪瞭沈清源一眼,“人傢找上你瞭,你肯定有辦法。”

唐心笑嘻嘻地說:“那伯母,到時候要麻煩沈清源去一趟杭州,你會答應的吧?”

“會,當然會。”

唐心像得瞭雞毛令箭,得意揚揚地看瞭沈清源一眼。就這一眼,她發現他也在看她,隻是眸深如墨。

送她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沈清源和唐心肩並肩走著。忽然,他開瞭口,“你故意的吧?”

“是啊。”唐心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故意在沈母面前提及射擊,就是變相地給沈清源壓力。

“你明明知道我要退出射擊隊。”沈清源加重瞭語氣,顯然有些怒意。

唐心抿唇一笑,面對著他後退著走瞭幾步,“沈清源,我知道我攔不住你走,但是我能讓你走得不那麼痛快。”

“為什麼?”

唐心停住腳步,沈清源卻還是照樣往前走。他一直走到唐心面前才停下,盯著她的眼睛重復地問:“為什麼?”他略微彎下腰,鼻尖幾乎觸碰到她的。唐心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倒影映在他的眼瞳裡。

“為什麼?因為不公平。”唐心的聲音有些苦澀,“張教練要辭職瞭,你這邊走得瀟灑,太不公平。”

仿佛是一隻重錘猛然鈍擊在心上,痛楚太綿長,以至於沈清源好一陣沒緩過神來。辭職?

《你好,神槍手》